单之蔷

这些没有名字的中国领土若干年后会怎样？

我的朋友——中科院测量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郝晓光和他的同事正在做一件事：在西藏东南部（藏南地区东段）的地图上填地名。这是一块几乎没有地名的空白区，包括西藏山南、林芝两个地区的南部，位于非法的麦克马洪线以南和我国国境线以北之间。

看一下2002年出版的1∶400万的全国地图，你会看到这块地方仅有9个地名。但这是一片面积相当于整个浙江省的地方，而且人口稠密，只是被印度非法侵占着。这是我国的领土，我们却让它连地名都空白着。就像你有一个儿子，你既不叫他过去的名字，也没有为他取一个新名字，别人不但为他取了名字，还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若干年后，这个儿子还会是你的吗？

其实这些地方不是没有名字，小到村庄、大到集镇，以及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有名字。想想看，这个地区生活着几百万人，怎么会没有地名？

郝晓光他们所做的，是参考历史上的西藏地图，以及各种历史典籍，在2002年版1∶400万的全国地图上，将这片原本显得相当“空白”的地区的地名，从9个增加到36个。他们是无名英雄，在默默地维护祖国的荣誉和领土的完整。

为中国地图上的藏南地名补白

西藏东南部这块地方是我们做地理工作的人最难处理的。一是有关部门规定，地图上绝对不可以出现麦克马洪线；再者，不能在地图上标注任何类似“被印度侵占”的字样，因此我们在地图上看不出这块领土与其他领土有何区别（除了地名稀少外）。

但是中国人很难接近这里。那年我们去下察隅，很想接近这部分地区，但是沿途有边防军的几道边卡，在远离国境线几十公里的地方，我们就被迫停止了脚步。

有朋友想从印度进入这块领土，我说：“你会被印度警方抓捕和判刑的。”他回答：“那也值得，因为这样可以唤起国人对这块中国领土的关注。”

这时，忽然一个概念在我的头脑中闪过：毒领土。

藏东南这块领土与我国其他领土确实不一样，应该有一个名称将它表示出来，这个名称就是“毒领土”。

所谓“毒领土”是这样一些领土：在我国出版的地图上，它们被显示为中国领土，实际上却被其他国家非法占据，其他国家的军队和居民在上面生活，我国的国民却并不知晓。它们被占的事实暗暗地潜伏着，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某一天，一旦有中国人进入该地区，就会被其他国家扣留、罚款、判刑等。

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但未被媒体报道。但在今天互联网发达的时代，这种事一旦发生，就会在网上迅速传播，从而引起轩然大波。这很像一个电子文件中毒了，但病毒一直潜伏着，并未发作，一旦被某个因素激活，病毒就大面积爆发开来。我把这种领土称为“毒领土”，那些因为进入这些地区而被占领者抓捕并引起媒体关注的中国人，就是这块毒领土的“激活者”。

藏东南地区是我国毒领土最集中、面积最大的地方，但它并非唯一。我国的“毒领土”最集中的还有一个地方：南海的南沙群岛和中沙群岛。

南沙群岛有数百个岛屿、环礁、暗沙、沙洲、暗礁等，但我国实际控制的仅有8个，且基本都不是岛屿，只是几个环礁（即珊瑚礁围成的环状体）。在南沙20多个岛屿中，除太平岛被我国台湾控制外，其余全被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非法占据。

南沙群岛“毒领土”最多、最复杂，黄岩岛还不是最毒的地方

最近一段时间，黄岩岛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其实早在4月10日“黄岩岛事件”爆发之前，它就已经是中国的一块毒领土。

黄岩岛一直就是中国领土，过去菲律宾方面也承认这一点。但是自从菲律宾签署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后，就擅自把黄岩岛划入了他们的版图内。此后，菲律宾在黄岩岛及周边海域对前来捕鱼的中国渔民采取了驱赶、抓扣、判刑等一系列举动，但是这些消息传播不出去，无人关注，黄岩岛一直没有“激活”大家的关注。

两年前，我去海南岛的潭门镇，在那里见到了一位名叫陈则波的船长。陈则波个子不高，烈日和海风给了他古铜色的肤色。站在我面前时，他的两脚就像铁锚一样锚在那里，稳如磐石。和“黄岩岛事件”中的渔民类似，他也曾因为前往黄岩岛捕鱼而几次被菲律宾方面抓捕，甚至蹲过菲律宾的监狱。

1998年1月11日，他和另一艘渔船的20多名渔民在黄岩岛北部打鱼时，全部被菲律宾抓扣，菲方将他们押至苏比克湾海警站，一直关到5月6日才获释放。但他们没有成为这块毒领土的“激活者”。

2000年5月26日晚，“琼琼海01068号”渔船遭菲律宾海岸警卫队冲锋枪扫射，船长符功武被击穿心脏，当场死亡，其余7名渔民被菲军扣押至菲律宾公主港的巴拉望监狱。

今年4月，海南省潭门镇的12艘渔船被菲律宾军舰抓扣，我国海监船随后赶到。网络媒体对此迅速报道，其他主流媒体也相继报道，很快便造成了一个举国皆知的“黄岩岛现象”，黄岩岛这块毒领土被激活了。激活了的结果，是中国人从此都知道了中国有个黄岩岛。

黄岩岛的问题尽管目前并没有得到完全解决，但它毕竟浮出了水面，有了新生。黄岩岛的被激活，要感谢海南省潭门镇12艘渔船的船长，他们是这块毒领土的“激活者”。

其实要说“毒领土”的激活者，首先要提的是那位因为去钓鱼岛捕鱼而被日本人抓捕的福建“闽晋渔5179号”渔船的船长——詹其雄。他的渔船勇闯钓鱼岛，于2010年9月7日上午在钓鱼岛海域与前来驱赶的日本海上保安厅舰艇相撞，其后被日本人抓捕审判。这件事成为网络上的一个重大事件，钓鱼岛的主权问题也由此摆在中国人面前，并引发了官方的护渔和海监船巡航等一系列宣示主权的举措。这一毒领土从此被激活。

南海“毒领土”还有很多，黄岩岛还不是最毒的，只不过是被“激活”了而已。

南沙群岛是毒领土最集中、最复杂的地方之一。这里共有岛、礁、沙、滩200多个，但目前多数被他国非法侵占。其中，越南是非法占有南沙岛礁最多的国家，有29个之多；菲律宾也在南沙群岛侵占了9个岛礁，还在其中的一个岛——中业岛上建起了机场，并声称要在其上建立学校；马来西亚侵占了5个岛礁；连弹丸小国文莱也在南沙群岛中占有岛礁。endprint

以上国家有的声称对这些岛礁拥有所谓的主权，有的则闷声发财，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但是一旦中国的渔船驶进这些地方，他们就会遭遇被袭击、抓捕、判刑，甚至被枪毙的命运。

有这样一份不完全的统计：1989年至2010年期间，南海周边国家在南沙海域袭击、抢劫、抓扣、枪杀我国渔船、渔民事件达380多宗。其中，25名渔民被打死或失踪，24名渔民被打伤，800多名渔民被抓扣判刑。

菲律宾在南沙群岛其他岛礁上对中国渔民的所作所为，远超黄岩岛。

1989年4月13日，“琼琼海00224号”渔船在南沙中业岛附近海面捕鱼时，渔民黄昌标、郁业友、郁业轩3人被菲律宾驻岛军队抓扣。

1995年3月，海南省潭门镇的4艘渔船在南沙仙娥礁附近被扣，62名渔民被关押进巴拉望监狱。

如今，南沙群岛最好的岛屿大多被越南侵占，中国渔民根本无法接近这些岛屿。一次，我们乘渔船去南沙，渔船远远地绕开了这些岛屿，船长说这些岛屿不能接近，一旦接近，岛上的越南军人就会开枪放炮。

黄岩岛引起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关注，但与南沙群岛中其他被侵占的一个个岛屿相比，它还是“中毒”很轻的。因为无论怎样，中国的渔民还敢接近那里，在那里捕鱼，而那些“中毒”更深的一个个岛屿，渔民根本不敢接近。

这些有毒的岛屿潜伏着，大多数中国人根本不知它们的名字、模样，它们的意义和价值更是无从知晓。一旦有激活者闯入，中国人就不得不面对这些被激活的“毒领土”。

是将这些毒领土“激活”，还是让它们继续潜伏着 ？这是一个问题。

毒领土如长期不激活，国人慢慢就会忘记，而病毒则会复制、扩散并修改文件，最终将毒领土的归属权篡改，甚至到最后，毒领土的主人都不好意思将其要回。如沙俄靠《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掠走我国东北黑龙江流域15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但即使是这样的不平等条约，也规定黑龙江东岸有64个村庄为中国领土，由中国人居住。又如，苏联1929年非法侵占了黑瞎子岛，黑瞎子岛因此成为毒领土，但由于这些领土近些年来从未被“激活”，中国人已经淡忘了，以至于有段时间在划定边界时，这些领土从“毒领土”转变为了他国领土，甚至最终在给黑瞎子岛划界时，仅仅给我们一半，我们就心满意足了。“毒领土”不被激活，最终的结果就是归属的易主。激活“毒领土”的意义就在于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想起那位要从印度去那块被印度非法占领的藏东南地区的朋友，我知道他想做一个“激活者”。如果某一天他真的去了，藏东南被激活了，我们应该怎样应对呢？

（选摘自《中国国家地理》2012年第6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