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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大山 外来和尚要正经

2015-03-23李纯

南都周刊 2015年6期
关键词:老外大山外国人

李纯

《南都周刊》年度温度榜的会场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青年背着旅行包,身着运动装,踏着红色地毯走进会场。在清一色的西装革履中间,他的装扮看上去有点不合时宜,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显露出羞涩的模样。

但很快,有人认出了他,“hi,雷克,我给你的书写过书评,标题叫《雷克比我们大多数人更中国》。”

“因为我是自干五。”雷克回答。

“自干五雷克”是他最近的称号。从去年12月开始,他每天都在网上发布一段三分钟左右的视频,以自干五的身份,点评中国的新闻。自干五是“自带干粮的五毛”的简称,“五毛”在中国的政治立场一般被定义为偏左,他们怀念毛泽东时代,并会自发地在网络上针对批评政府的言论进行反击。由于自发,这些人并不像网络水军那样拿钱发帖,所以自嘲为“自带干粮的五毛”。在外来者雷克看来,在中国摆放自己的政治立场是件很困扰的事情,“我在德国是微左,欧洲的国家比较偏左,社会福利很好,作为一个小左派,我觉得很好。

有一点很肯定,雷克非常讨厌“五毛” ,他告诉记者“自干五雷克”是他自黑的角色,这样看不懂的五毛会觉得“啊,雷克你说得太棒了!”果然,微博上留言骂他“傻逼”的人减少了很多,“谁都不想被人骂,对不对?”

每日一条的“自干五”视频,让雷克成为微博上最活跃的外国人之一,他的微博粉丝数达到了56万,腾讯微视也找雷克进行了合作,他正在打算把“自干五”经营成一个独立的自媒体品牌。

雷克今年33岁,自认为帅气,五官有点像年轻时候的贝克汉姆。雷克一直在西德长大,柏林墙倒塌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所以他“正在忙着过生日,什么印象也没有”。

2005年,24岁的雷克作为德国慕尼黑汉学系的交换生来到北京电影学院学习摄影,两年之后,交换结束。那年秋天,雷克决定从北京徒步回慕尼黑。路程行至乌鲁木齐,他的中国女朋友小象和他分手了。他伤心欲绝,停止了他的徒步之旅。

不过长达4646公里的旅程已经足够雷克完成一次吸引人眼球的行为艺术。临出发前,雷克把头发和胡须剃干净,在接下来的一年,他像阿甘横越美国一样,任由头发长长,胡须长得遮住了半张脸,他用视频和照片记录下一年以来的变化,等走到新疆,雷克看上去像个野人。

他把视频剪辑成一段5分多钟的纪录片,上传到youtube上,并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The longest way,walk through China and  grow a beard!”,这部片子在YouTube上收获了超过794万的点击量,有一天,德国的一家出版社找到雷克,“嘿,要不要把你的徒步旅行写成书?”

雷克认为自己在中国的走红得益于微博这个言论相对自由的平台,除了自由发言,在微博上很容易就能够召集到属于自己的受众群体。这是他通过对比得出的结论:最开始,雷克只是在国外YouTube和Facebook上建立了个人的专属页面,很少人会对他在中国的见闻和对中国社会的看法有兴趣。

等到他使用微博之后, “一下子就很喜欢上了”,因为这是“中国人发泄和认识自己的地方”。微博似乎把平常饭桌上中国人隐匿的表达欲望全部激发了出来,这让雷克感到很意外:在他的印象里,中国人对于政治是寡言而谨慎的,但是现在,每当雷克开始评论中国,都会有网民热切地给他留言互动。有的中国网民非常欣赏雷克在微博和书里表现出来的“独立思考”的特质,他们觉得雷克的语言“风趣幽默,像个愤青一样”,“在这个充满中国特色的世界里,我们很需要这么一位跳出来的第三方视角,以他独具幽默的笔触,讲一讲这个严肃国度里的人和事”。甚至,有的人把雷克当成了“知心姐姐”,发私信给雷克:“我想要出柜,但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说,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雷克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中国,一个极其“丰富” 的中国。在他没有来中国之前,他唯一接触到的中国人是教他中文的两个中国老师,两个老师都姓王,以至于他一度以为他们是夫妻。雷克回忆起他们:“王老师和王老师很可爱,一直笑,其实我们没有把他们当老师,只是觉得他们很可爱。”

“中国人很可爱”,是雷克最初来到中国的一个刻板印象,包括和他一起前往中国留学的十个同学。他们组建了一个聊天群,总是互相比较谁更能够融入中国,表现的方式就是秀自己交的许多“可爱”的中国朋友,雷克心想:“中国人难道真的都是这么可爱吗?”

雷克初至中国的时候,希望能成为同学中最能融入中国的那位。但是他发现,这些事情都已经被一个人做到了很完美的地步,他身穿汉服的海报在北京城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每个中国人对他的亲切甚至忘记了他本来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这个人就是大山。

雷克厌烦极了。这种情绪十分复杂,对于很多前往中国的外国人来说,大山是第一个会让他们觉得讨厌的人。大山的中文如此之棒,中国人喜欢拿大山做例子跟外国人比较,这让其他外国人充满了挫败感。“到处都是大山,我当时真的很受不了,我就觉得大山你能不能消失了,我不想看到你了,我不想一直跟你比。”

“中国电视上的老外其实有两个极端,一个是很傻很天真的老外,一个是坏老外,但是没有正常老外。”雷克希望自己在中国得到的认可并不依附于他的外国人身份。“那会让你像个小猫一样,是一种他们的客气。小老外不要寂寞,小老外要觉得受欢迎,所以大家要给点面子。作为小老外我的角色只是一种配角。”雷克从来不会在网上发一些“类似我很喜欢中国文化”“中国发展好快”的微博,这被雷克统一归类为“老外卖萌”类微博。而如果有网友在他的“自干五”视频下面回复:“你的中文很好,很逗”,则会让雷克觉得受到了侮辱一样,“就像夸奖一个会说话的小猫”。

有时官员做活动,请雷克吃饭,希望雷克到场可以显得活动很国际化。这让雷克感觉没有受到尊重,他完全知道怎么拍官员的马屁,让官员觉得,“哇,老外好可爱。”雷克特别反感这样的做法,“如果我想在中国混得很舒服的话,我可以这么做。”

你可以说这是老外在中国的一种反叛,也可以说是中国发展到一个成熟阶段之后,不同民族国籍的人之间交流趋于正常化的一个好现象。雷克说:“时间已经过了,中国已经没有那么落后,中国人会慢慢习惯老外的存在,不把老外当成一个特别的人物。包括大山,最后留下的只有大山讲段子的才华而不是他讲中文的才华,不是因为他是加拿大人,而是因为他的段子逗。”

雷克曾经把自己写的《徒步中国》的书寄给大山,他给大山写邮件,首先自我介绍,然后询问:“我可以把书寄给你吗?”大山回复:“寄吧。”

“大山是中文最好的老外。虽然他不认识我,我已经认识他好多年,我可以对他表示一下尊重,这样我就觉得心里踏实了。”雷克解释。

中国人对大山的印象似乎依然停留在一个说中文极棒的老外,但这遥远到是存在于上个世纪的事情。现在呢,大山在哪里?他在做些什么?

我给大山写了一封邮件,他的回复似乎和雷克有相同的反叛,“我近几年似乎多了一些逆反,也许年轻时更多是一种学习的心态,出来看看世界,了解中国,总是适应环境,跟着别人走。现在快五十了,开始感觉到什么叫‘知天命’,更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随着自己的兴趣,按照自己的理解,从跟随到更主动的一种状态。”

大山对雷克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雷克徒步中国这件事情挺有趣,“你说他在中国好做吗?也蛮辛苦的。”

大山告诉我,他很快就要在北京的麻雀瓦舍举办一场脱口秀表演,这是他第一次个人专场脱口秀,因此非常紧张。脱口秀在中国的受众面非常狭窄,几乎不能给大山带来实质上的受益,但是他显然更享受脱口秀表演的随意发挥。有一次,大山用快板讲奇袭白虎团,“说的是在1953年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突然停下,随性岔了一句:“这段不行,不太适合演,因为今天来了很多美国朋友,你知道吗?加拿大人和中国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骂美国。”随后,全场爆笑。

大山在中国成名于相声艺术。1988年,刚刚来到中国的大山出演春节联欢晚会小品《夜归》中的“许大山”,一夜成名。这次演出经历改变了他对自己人生的规划,他本来打算在中国留学一年,然后去香港找一个工作。上过春晚的舞台之后,大山放弃了已经到手的芝加哥大学留学的机会。他相信自己在中国可以做一番事业,这番事业并不仅仅是“上台出洋相逗大家一笑”。

最开始,大山把事业的野心寄托在相声艺术上。他在中国生活了七年,拜姜昆为师,学习快板,练绕口令。

“那些技术性的活儿都学会了,学完了怎么发挥呢?这个时候就遇见了创作上的屏障,我不知道怎么在相声里面做原创的节目。”1995年以后,大山很少出现在相声舞台上,他回到加拿大,每年固定往返于中加之间,做一些文化交流的活动。

他反思,这条路走了二十多年,似乎一直没进步。接受媒体采访,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记者的问题依然停留在:你为什么要学中文,为什么要学习相声,怎么拜姜昆为师的?”他也不喜欢中国观众见到他的反应:“大山,这么多年你都没怎么变!”于是他刻意留起了胡须,尽管这样看上去会显得年纪大。

“外国人在中国媒体上的角色很固定。我们十年以来演小品的那些外国人还是刚学中文两三年的,一直在这个水平。你看湖南卫视的汉语桥和我八九十年代演的节目区别在哪里? ”大山抱怨,“但是我希望有进步,我不会在台上给你表现一个1990年代初刚来中国的大山形象。”

不久前,大山去中央电视台的外语频道做节目,谈论脱口秀在中国的未来。由于节目档期预定在春节播出,大山特意穿上了紫色的衬衫和西装,录制之前,编导问:“今天这个节目穿唐装行不行?”大山回绝:“这股风吹过了吧。”

老外不再靠卖弄中文和穿汉服赢取中国人的好感,不管对于雷克还是他曾经希望努力超越的大山来说,这是一个必然同时并不那么容易的转变。外国人在中国生存的难度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除了教中国人英语,很少有职业是向他们开放的。

雷克的德国朋友Carla,在结束了中国的留学项目之后仍然想留在中国发展。一开始她在一些跨国公司上班以获得派驻中国的机会,但这显然太难了。

她索性直接飞来中国寻找机会,雷克告诉Carla:“《人民日报》海外版需要一个会德语的编辑,你要不要来?”尽管薪水比德国要低,Carla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机会,“为什么非要一个外国人做这个工作,中国人不行吗?我觉得现在中国人在国外留学,水平已经很高了,他们不需要外国人了。”

中国正被视为一个飞速发展同时充满机遇的国家,涌入中国的外国人人数激增,这从德国汉语系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雷克选择读汉学系的时候,汉学系只有不到五十名的学生,随后,每年的入学人数比前一年多出一倍。除了那些对武术、中医或者西藏感兴趣的少数人,更多人有了更加务实的目标——去中国发展自己的事业。

2008年雷克回到德国以后,开始了往返于中德的生活。《徒步中国》出版以后,他又出版了第二本书《中国,特色》,这是他在中国报纸上所写的专栏的集合。谈到未来的规划,雷克的语言充满了不确定,“到处混”。

“现在有一点混媒体,拍照、拍视频、写东西,就这样。”

北京冬夜,雷克走进地铁站,他住在海淀的一个如家宾馆,每晚的房费是198元。

“贵吗?”

“当然贵啊!我是写东西的,我不会赚太多。”中国的低廉的书价让雷克抱怨了一阵。突然,他指向不远处一个中国姑娘,“你看,那个妹子,长得很有明星范!”雷克露出小流氓似坏坏的笑容,“我应该去当一个摄影师,专门拍模特,但是在中国类似的机会太少了。”雷克计划再进行一次徒步,从新疆接续他因为女朋友的分手电话而中断的旅程,这次他要一直走到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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