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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少数族裔文学框架中“美国梦”的双重表述V——以非裔文学为例

2015-03-20薛文思

贵州民族研究 2015年12期
关键词:美国梦非裔族裔

薛文思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

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美国的组成形式可以理解为持有共同价值观人群的聚合,而这种价值观就是如今全球范围内耳熟能详的“美国梦”。不同种族的人们为了追寻同一个梦想来到这片被赋予希望的新大陆,但他们所感知的“美国梦”并不是一致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国梦”在以非裔为代表的少数族裔文学中所表现的两种不同形态,这也构成了美国文学的一个突出特征。

一、“美国梦”内涵略述

探讨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的“美国梦”,首先应理清几个问题:何谓“美国梦”,以及它之于这个国家的意义几何。

(一)强调机会均等的理论内涵

一般来讲“美国梦”有两个层面的释义,一是狭义的“美国梦”,意为在美国这一地理、政治范畴内,无论是谁、无论是何等出身,都可以通过努力奋斗实现自己的目标,指的是一种人人皆可实现理想抱负的行事模式,一种锐意进取的精神追求,属于个体层面上的“美国梦”;二是广义的“美国梦”,这个概念相对繁复,可以理解为平等、自由、民主等理念,是一种理想化的社会秩序,属于整体的、国家层面上的“美国梦。事实上,无论是广义还是狭义的“美国梦”,它所表述的内涵都是一致的,即鼓励人们为了理想而奋斗,并且保证理想实现的可能性与公平性。实现上述两点、维系“美国梦”这一概念的实际存在需要一个前提,这就是要创设一个平等的竞争环境,在此基础上延伸出包括自由、民主等在内的诸多衍生概念,因此机会均等即是“美国梦”最核心的理论内涵。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科举归来的书生早晨还在田亩中耕作,忽闻金榜题名,晚上就被待之以国士之礼请入君主的金瓦厅堂,这个恍如梦幻的故事描绘的就是狭义的“美国梦”理念。其特征为社会中各阶级之间幅度巨大、速率颇高的流动性,特别是由下层至上层的流动,而英雄不问出身的机会均等主义正是这种流动性的根本保证。如生于铁匠之家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同样是贫苦家庭走出的林肯以及拥有一半肯尼亚血统的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等,他们都秉承着“美国梦”的进取精神实现了由“田舍郎”向“天子堂”的迈进。再来看广义的“美国梦”的内涵,作为一个驳杂的理论体系,“美国梦”不仅指个人事业的成功,更是包含了在机会均等主义基础上衍生出的更大范围的社会学概念,是一种保证个人才华能有用武之地的社会体制和文化氛围。詹姆斯·特拉斯洛·亚当斯在《美国史诗》中将“美国梦”表述为“建立一个人人都能生活得更美好、更富足、更充裕的国度。”[1]由此可见,“美国梦”不只是豪华住宅、高档汽车、丰厚的收入、显赫的职位等有关物质生活的元素,更重要的是建立和捍卫一种公平合理、人尽其才、有付出就有回报的社会秩序,赋予每个人成功的机会,美国的诸多价值信条如民主、平等、自由等都是以这种秩序为基础而提出的。

(二)基于立国之本的现实影响

关于何为立国之本的问题,人们给出的答案常常是有效的行政管理、高明的决策手段、甚至是强大的武装力量等有形的实体要素,但事实上确立一个国家所依靠的从根本上讲并非是上述表层事物,而是文化、价值观等意识形态方面的内在要素,我们可以看到几乎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主流文化,此种文化维系着本国族群的存在与发展。美国自然也不例外,“美国梦”即是美国的主流文化、主体价值观念,查看美国的历史不难发现,“美国梦”始终主导着美国建国、发展与繁荣的全过程,可谓美国的立国之本。

尽管北美大陆上早有其他大洲移民的行踪,[2]但惯常来说现代意义上的美国历史开启于欧洲殖民者的到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莫过于“五月花”号横渡大西洋来到弗吉尼亚州,船员们共同签署的《五月花号公约》被普遍认定为关于“美国梦”理念的最初记录。这群怀揣着“重建伊甸园”理想的英格兰清教徒之所以移民到此就是因为这里没有欧洲那种湮没个人奋斗理想的壁垒般的等级制度、没有根深蒂固的阶级划分,完全是一片充满希望的新大陆,他们是那个时代数以万计欧洲移民的代表。虽然当时还没有“美国梦”这一明确的概念,但他们所秉承的信念就是“美国梦”的雏形,日后美国独立的建国者几乎无不是这批移民者的后人或是更后来的移民者,可以说美国就是在“美国梦”理念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国家[3]。最初的寻梦建国奠定了美国此后的发展模式,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美国对外来人口的吸引力就在它所承载的寻梦空间,而这种空间即是由“美国梦”中的平等精神所赋予的,公平的竞争确保外来人口不懈奋斗的热情,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世界各处的移民纷至沓来,在这些寻梦者的努力下,美国由最初的13州发展至今天的50州,跃升为世界最大的发达国家。“美国梦”是移民前往美国并在这里开拓的原动力,而有价值的付出确立了他们对这个国家的认同意识,正是这些造就了美国的繁荣与发展。

二、美国少数族裔文学语境中的“美国梦”

美国的移民史走过了几百年,各种族所占的人口比例也大相径庭,这里既有像盎格鲁·撒克逊裔、德裔、爱尔兰裔这样的相对多数民族,也有非洲裔、拉丁裔、亚裔等少数族裔。“美国梦”最早是由来自于英格兰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提出,那么它对于其他族裔的美国移民是否同样适用?“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学是反映现实的镜子,不远万里来到这片新大陆的目的就是要寻梦,于是关于“美国梦”的题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在美国所有少数族裔文学中黑人文学成绩最突出,实力也最雄厚。”[4]因此“美国梦”这一极度理想化的概念在少数族裔中的现实表现完全可从非裔创作的作品中窥见。整体来看,美国非裔文学中对“美国梦”存在着两种相对立的表述,一种是有限度地肯定“美国梦”的现实存在,一种是批判性地指出“美国梦”的虚伪面。

(一)可触及的梦想

诚然,非裔移民在美国经济社会中处于一个较低的位置,但美国非裔文学中寻梦成功的非裔移民形象并不鲜见,“美国梦”在此类作品中表述为一种可触及的梦想,哪怕相对于其他种族,非裔移民的寻梦过程可能面临更多的挑战,但最终命运还是会眷顾勤勉的奋斗者。

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是20世纪美国非裔文坛旗帜性的人物,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授予更是使之名声大噪。她的长篇小说《天堂》描述的是一个非裔移民族群在族长的带领下来到俄克拉玛州一片荒瘠的土地上开拓创业的故事,虽然期间伴随着各种艰难困苦,最终还是获得了身份的独立与思想的觉醒,这就是一部明显带有“美国梦”叙事痕迹的文学作品,作者在其中表达“美国梦”不但现实存在,而且必须要为之努力。类似的作品佐拉·尼尔·赫斯顿的长篇小说《他们眼望上苍》,书中的女主人公珍妮不断反抗传统习俗、争取人格独立、个性解放的故事本身就是“美国梦”式的追求理想的过程,而且她所追求的理想也体现出对“美国梦”中价值观的认同。部分非裔作家对“美国梦”的认同态度同样存在于其他少数族裔文学中,例如亚裔作家黄玉雪的《华女阿五》描述了出生在美国的亚裔女性在与重男轻女思想的斗争中取得胜利、实现“美国梦”的故事,任璧莲在《典型的美国人》中塑造了寻梦成功的华人移民张氏一家。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以非裔文学为代表的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并不缺乏对“美国梦”的积极表述,但这种积极也是有限度的,他们在编织了多个圆梦故事的同时,对少数族裔寻梦过程中遭遇的不公平待遇从不回避,可以说,此类作品中的“美国梦”与经典意义上的“美国梦”或是美国官方表述的“美国梦”还是有着不小的出入。机会均等的信条在少数族裔作家笔下表现得并不明晰、甚至是很难寻觅,他们向读者昭示的“美国梦”是一种在不平等基础上通过付出更多的个人努力同样可以实现理想的信念,鼓励少数族裔用后天的勤勉来弥补先天的差异。作品中一段段寻梦成功的文学叙事要表达的“美国梦”的确是可以触及的梦想,但是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少数族裔移民与这个梦想的距离比起盎格鲁·撒克逊裔等主流族裔移民要远得很多。

(二)虚无缥缈的谎言

相对于上述有限度的认同,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对“美国梦”理念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声音。部分作家大声控诉“美国梦”的虚伪,揭露其华丽外衣之下的肮脏龌龊,“美国梦”在此类作品中被表述为虚无缥缈的谎言。

查德·赖特的《土生子》被普遍认为是确立非裔文学地位的里程碑之作。书中的别格是一个失意非裔青年的典型,他心怀“美国梦”却寻梦不成且断送了性命。曾经的别格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像白人一样步入风光的上层社会,但残酷的现实让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之后他又因无意杀死白人女孩玛丽被捕,尽管法庭上有律师为他辩护,指出不合理的社会才是造成别格悲剧的原因,可最终还是被判决死刑,彻底终结了他对“美国梦”的追逐。拉尔夫·艾里森的《看不见的人》同样是一部讲述非裔青年梦想破灭的作品。主人公年少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黑人大学,本以为自己可以像校长布莱索那样成就一番事业,但是打击接二连三地到来,经过一次次失败后发现自己不过是被社会忽视的隐形人。整体而言,非裔文学对“美国梦”的批判体现于两个层面:首先,“美国梦”并不是所有美国人都有资格享有的,对于像非裔这样的少数族裔移民来讲,“美国梦”无异于镜中花、水中月,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其次,很多有资格实现“美国梦”的群体的圆梦手段是建立在对少数族裔移民的剥削与欺骗之上,如托妮·莫里森的《秀拉》中一个白人农场主用山顶上一块贫瘠的土地来敷衍付给黑奴可耕作土地的承诺,讽刺“美国梦”中很多理想化的概念不过是虚妄的谎言。

三、“同国异梦”——非裔文学表象下的深层探源

“同国异梦”可谓是美国寻梦文学的一个显著特征。以非裔文学为例,这里的“同国异梦”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非裔文学中的“美国梦”与主流族裔文学中“美国梦”的差异;二是非裔文学内部对“美国梦”表述的差异。这样的现象在美国少数族裔文学中长期存在显然不是出于偶然,其背后暗含有着社会、文化等层面的深层内因。

(一)美国社会驳杂的种族歧视问题

首先来说第一类型的“同国异梦”。美国主流话语宣传的“美国梦”在非裔眼中从来没有那么光鲜,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本原因就是美国由来已久的种族歧视问题。如果我们仔细考察美国独立战争中几位主要领导者,不难发现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英国移民或早先英国移民的后裔,这就从源头上确立了盎格鲁·撒克逊人在美国的优越地位,而非裔黑人则被视作工具,乔治·华盛顿在标榜自由、民主建国的同时仍在自己的庄园保留着大量黑奴,非裔获得经济独立、选举权等权力都比其他族裔晚得很多。此外,占人口多数的英裔、德裔等欧洲移民都是来自于发达国家,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以“欧洲中心论”的观点看待来自亚非等相对欠发达地区的移民、特别是对非洲移民时常常带有鄙夷之情,加之肤色上的反差,使得以非裔为代表的有色人种在美国始终处于被歧视的境遇。在政治、经济地位不平等的前提下去实现以机会均等为核心理念的“美国梦”显然是不合理的,因此无论是有限度地肯定“美国梦”的非裔作家,还是激烈地抨击“美国梦”的非裔作家,他们对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现象予以了一致的批判。

托妮·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中的非裔女孩始终渴望能拥有一双像白种人那样的蓝色眼睛,以为这样就可以消除身边人对自己的歧视,当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女孩最终不堪重压而精神异化。拉尔夫·艾里森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了对种族歧视的批判,《看不见的人》中那个非裔青年一直渴望能成为像布莱索校长那样的黑人,而事实上布莱索这个当地全体非裔的偶像却以自己非洲血统为耻,他为了迎合主流族裔的价值观念、保全自己的社会地位充当了歧视非裔的急先锋。这两部作品可谓是异曲同工,其中的两个主人公都是在寻梦的过程中走向了人格分裂,女孩将实现“美国梦”的理想寄希望于自己的外貌能变得与白人一样,布莱索为了圆梦放弃了自己对非裔族群的身份认同,造成他们人格分裂的罪魁祸首正是种族歧视,而这也是美国非裔文学与主流族裔文学相比“同国不同梦”的根源所在。

(二)非裔对“美国梦”的矛盾心理

再来分析第二种类型的“同国异梦”,即非裔文学内部的“同国异梦”。对于“美国梦”和美国社会,非裔一直怀着矛盾的心理,他们一边嘲讽“美国梦”的虚伪、鞭挞其对少数族裔利益的漠视,一边又对这片土地仍抱有希望,渴望能够在此实现自己的理想,内心中还是存留着寻梦的信念。既憎恨“美国梦”的不公平,又热盼能参与其中,正是这种矛盾心理造成了“美国梦”在非裔文学中化身为现实的存在与虚妄的谎言两种相对立的表述。

非裔诗人兰斯顿·休斯在《大海》中曾写道:“虽然我爱非洲的外表、非洲的节奏,但我不是非洲人。我是芝加哥人、堪萨斯人、百老汇人、哈莱姆人。”[5]这段言语道破了美国非裔移民的心声,由于宗主国在经济文化上的落后和肤色的差异,非裔在社会竞争中面临更多歧视与偏见,因此他们是最渴求机会均等的群体,对“美国梦”的参与意识也是最强烈的,背井离乡来到新大陆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美国人、实现心中怀揣的“美国梦”。基于这样的参与意识,相当一部分非裔作家始终将鼓励同胞战胜磨难融入美国社会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目的,这就使得他们在作品中刻意地塑造出虽历尽艰辛但最终梦想成真的形象来印证“美国梦”的可信性与可行性,将“美国梦”描述为可触及的梦想。同时,这些作家也深知“美国梦”的虚伪面,所以他们对“美国梦”的肯定也是有限度的。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往往很是遥远,“美国梦”中的自由平等精神并没能完全地付之实践,于是非裔文学中就出现对“美国梦”的批判性表述,但由于非裔作家于内心中并没有真正放弃逐梦,所以他们否定的是现行“美国梦”的虚伪而不是“美国梦”这一理念本身,相反,他们始终呼唤着没有种族歧视、保证人人机会均等的真正意义上的“美国梦”。《看不见的人》中的非裔青年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打击以致寻梦无望时仍念念不忘美国的建国纲领,就是这种心态的佐证。

[1]JamesAdams.TheEpicofAmerica[M].Boston:BrownLittle,1931:404.

[2]宁 骚.非洲黑人文化[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441.

[3]宗 蔚.从美国文学看美国梦的演变历程[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

[4]刘海平,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第4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90.

[5]Langston Hughes,The Big Sea[M].New York:Hillffamp;Wang,1963.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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