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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纯爱”到“穿越”——网络言情小说模式的演变

2015-03-19

关键词:言情琼瑶爱情

陈 红

(北京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871)

Chen H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从近现代鸳鸯蝴蝶派的俗世男女爱恋,到上世纪末港台言情的流行,中国言情小说在如此漫长的时期基本上在断裂中平稳发展,大凡都是两情相悦、冲破阻力、赢得爱情的大团圆模式,就算没有大团圆结局也会让情感获得某种归依。爱情充满了专一性、挑战性,但大多都有个happenending。而网络时代出现的言情小说逐渐突破了传统的言情模式,既在传承中有所嬗变,又变得纷繁复杂。总体而言,网络言情小说基本上延续了琼瑶爱情模式,经历了一个从《窗外》到《还珠格格》、即从“纯爱”到“穿越”的阶段。此后,又出现了反琼瑶模式、颠覆纯美言情等多元化现象。与日新月异的网络时代相适应,网络言情小说也一直在追新求异,寻求模式转型。

网络言情小说集现实类和幻想类文学于一身。现实类言情小说和新写实小说较为类似,都是将现实生存境遇用显微镜扩大化,浪漫爱情理想在物质生活现实中消磨殆尽。比如《蜗居》《裸婚》,两个相爱的年轻人终究抵不过一地鸡毛的现实生活,爱情完全被细节打败。然而,言情小说和现实主义文学又有很大不同,不论男性言情还是女性言情,都是“白日梦”,充满了“YY”倾向(YY,网络常用语,有“意淫”或“胡思乱想”之意)。言情小说还存在诸多浪漫元素,它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在想象中虚构一个完满、齐整的爱情世界,完全超越了现实,这在穿越小说中达到了极致。穿越小说通过架空历史,制造爱情幻象,来弥补主角(一般是女主角)现实庸常生活的失落感,并增加了代入式体验的新奇感。因此,无论文学如何发展,言情这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类型,总是断断续续浮现在大众生活当中,即使在新文学体制下,言情因素也并未完全杜绝,《红豆》《青春之歌》在当时的流行即为例证。网络文学发展十几年来,才得以让被压抑的言情小说名正言顺,在新类型小说层出不穷之际仍能在市场分得一杯羹。

20世纪末是网络言情小说的BBS阶段,即初始阶段。蔡智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最初发表在台南成功大学的BBS上,成为网络言情小说鼻祖,它“所开创的网恋小说的基本模式:才子佳人模式、网上爱情网下散模式一直成为网恋小说难以超越的结构模式,它的聊天室风格的语言也成为后来的网络写手们模仿的对象。”[1]100可见初始阶段的网络言情小说概念还比较模糊,往往与蔡智恒开创的“网恋”模式联系在一起,并为众多写手效仿。比如宁财神《卤煮男女》,李寻欢《迷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等,写的都是“网恋”故事。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言情逐渐脱离“网恋”模式而独立出来,网络只是提供言情创作、阅读的一种媒介。以“榕树下”为舞台的安妮宝贝堪称内地言情小说的开创者,被誉为“当代中国大陆第一位言情小说‘品牌’作家”。[2]安妮宝贝的言情小说精致、节制、缺乏温度,充满了钢筋水泥城市的冰冷感和后工业时代的孤独感,弥漫着世纪末的颓废情调,然而其文字风格又接近优美的传统文学形式。其实安妮宝贝和亦舒、琼瑶之间有着间接的文学情感渊源,都属于注重文字感觉的言情作者。尽管她后来退出网络文学并致力于纯文学,但其开创意义不容忽视。这时期网络言情文学与传统文学还比较接近,作者的文学素养总体而言比较高,基本上是延续琼瑶、亦舒以来的传统模式。

新世纪之初,网络言情小说发展平稳,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如火如荼。这段时间因大量资本逐步注入原创文学网,打破了90年代末个人经营网站捉襟见肘的境况,网站运营趋向灵活。起点中文网开创的VIP收费阅读商业模式逐渐被众多原创网借鉴,网络写手也因码字获利而活跃起来。此时,“青春风”盛行,玄幻文初露头角。网络言情也主要转向青春言情或校园言情,比如孙睿《草样年华》、江南《此间的少年》、何员外《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失恋》、明晓溪《会有天使替我爱你》等等。都市言情则有安妮宝贝《彼岸花》、三十《和空姐同居的日子》等等。无论是都市言情还是校园言情,都与青春有关。因网络“青春风”强劲,“2004年被称为‘青春文学年’,2005年被称为‘玄幻’年。”[3]这也为后来的“穿越年”做了准备。这一阶段网络言情小说随着原创文学网的崛起以及网络文学产业化,纷纷告别了中短篇时代,以长篇取胜。作者群体也由70后悄然向80后过渡,男女言情写手势均力敌。

从2006以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言情小说开始向多元化方向发展,并全面走向类型化。此时网络文学各种类型小说发展势头强劲,其中玄幻、穿越、架空、盗墓、后宫、职场等新类型小说深受读者喜欢,甚至超越了传统的言情。但对女性而言,言情这个传统类型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依然占据着重要阵地,成为类型化文学中不容轻视的一隅。而且,言情也和众多新类型交互融合,难以清晰归类,其中穿越言情、宫斗言情小说迅速走红。因穿越言情小说同时拥有“玄幻”和“言情”双重性质,因而在红袖添香等原创网设有“幻情”分类。2007年,网络文学迎来了“穿越年”。穿越与言情联手,是言情走向多元化的一个趋势,“清穿”则成为穿越言情的一股潮流。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之后,网络言情小说随着影视改编进一步白热化。近几年大红大紫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匆匆那年》、《何以笙箫默》都是之前在网络出版和纸质出版已经盛行过的网络言情小说“经典”,通过影视改编,言情小说再次成为一种时尚生活消费品。

在网络言情小说之前,言情小说基本上传承了古典小说的才子佳人模式,鸳鸯蝴蝶派小说中的俗世男女爱恋,以及八九十年代以来输入内地的港台言情模式。对于成长于商品时代的网络写手而言,港台言情模式的影响更直接一些。港台言情模式主要有琼瑶的爱情至上,亦舒的都市沧桑,岑凯伦的豪门恩怨,梁凤仪的商海风云,李碧华的凄美悲凉,以及席绢的“冰淇淋”言情和张小娴的现代都市暖恋。言情似乎走了一段从白雪公主到强权女尊、从灰姑娘到女强人的反差路程,又退到席绢、张小娴之类的“轻言情”中。其间,属琼瑶和亦舒的影响最大。到了网络言情时代,写手们不仅延续了前辈们的几种言情模式,还发展了新的甚至是颠覆前辈的言情模式,希望开创一个大言情小说时代。

毋庸置疑,琼瑶以来的纯情模式是最直接的言情经验。琼瑶小说为情而情,爱情至上。不同于传统的通俗言情,琼瑶言情的主体是女性,主动权也掌握在女性手中,但最终还是以获得男性爱情为归依。琼瑶言情以纯情著称,不管是《烟雨濛濛》中适龄男女的两情相悦,还是《窗外》的师生恋,抑或是《一颗红豆》《几度夕阳红》的三角恋和婚外恋,琼瑶都有本事将任何一种爱恋变得纯情。在她的爱情王国里,爱情至上不仅可以超越阶级、家族,还可以解构一切小三、多角、不道德恋爱的传统猜疑,让其带上“纯情”的光环。在网络言情时代琼瑶模式仍然占一席之地,那就是从“纯情”延伸而来的“纯爱”模式。被称为“网络纯爱鼻祖”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虽然语言充满戏谑、调侃,却不失为一个清纯感伤的爱情故事。2005年流行于网络的《和空姐同居的日子》也是一部清澈的纯爱小说,虽然小说名如《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一样让人想入非非,却毫无网络文学中常见的低俗色情描写。其间男主的诚挚和责任感,女主的真善美,都是传统纯爱言情的经典元素。2006年该小说作者三十又推出了《下班抓紧谈恋爱》,开启了“新纯爱时代”。此外,艾米的《山楂树之恋》书写了文革后期一个令人肝肠寸断的纯爱故事,被称为“史上最干净的爱情”。该小说从海外华人圈热门文学网站传到国内,很快造成“山楂树现象”。一时间,老中青几代人都为之动容,山楂树之恋也成为纯真初恋的代名词。后来甚至有了张艺谋同名电影的“纯爱”造势。当然,因作者过于神秘化及其在网络上名声不佳,标榜“原型”及“真实故事”的《三楂树之恋》也一度受到了海内外网民的质疑并人肉。从网络言情小说十几年的发展来看,纯爱始终在言情小说中占据一隅。一方面,无论时代如何发展、物欲如何当道,人类心底始终保持有对纯真挚爱的情愫;另一方面,后现代社会中相对传统的男女对“纯爱”也更易于接纳。此外,网络小说充满了色情、欲望、暴力现象,也会带来审美疲劳,“纯爱”这种古老模式反而显得珍稀另类了。青春/校园言情也是“纯爱”模式的一种形式,但包含了青春的残酷成长。从琼瑶《窗外》中的师生恋就可知,青春期的爱情充满了迷惘和不确定性。辛夷坞《致青春》、九夜茴《匆匆那年》则掀起了青春怀旧潮,诠释了校园爱情的美好和伤痛,戳中了正在老去或即将老去的70后80后的恋旧情怀。这些讲诉初恋的各种言情故事,都或多或少带上了琼瑶式的纯情感伤色彩。《何以笙箫默》则是《致青春》的对立面,书写了现代都市的初恋童话,其“高甜度”可以说延续了席绢纯美的“冰淇淋”言情。

言情从安妮宝贝时期开始出现了“恋物”倾向,也暗合了商品社会的时代特质。安妮宝贝的小说弥漫着颓废、漂泊和孤绝感,以及依靠各种物质细节堆积的小资情调。比如“我喜欢在吃完一顿丰富的晚餐以后,想起还可以去哈根达斯买一杯瑞士杏仁香草冰激凌。”(《彼岸花》)“乔最快乐的事情,是在巴黎春天里面,轻轻一挥手,就买下一双几千块的PRADA的细带子皮凉鞋。植村秀的新款眼影。VERSACE手工刺绣的吊带裙子。”(《下坠》)“有了稿费会去商店买很昂贵的棉布裙子和有玫瑰茉莉百合气息的香水,很快挥霍一空。”(《一个夜晚》)她笔下的女主,往往是穿有品牌的棉布裙子,光脚穿球鞋,在时尚元素与自然元素中追求平衡,这或许就是日本近年流行的“森女风”前身。所谓昂贵的棉布裙子以及追求自然的素净心理,原本就是都市化的一个表征。安妮宝贝一边厌烦石头森林般冰冷混乱的都市,一边又沉迷于都市街角蕴含的小资调调。爱情的绝望、人生的虚无、寄居都市的漂泊感只有在物质的精致消费中得以慰藉。安妮宝贝总是致力于哈根达斯、植村秀、伊都锦等伪小资情调描绘而不厌其烦,这在物质相对贫乏的九十年代末勉强还算是小小情调,然而随着城市化、中产阶层的兴起,这些品牌已经走向平民化,也不再指向小资情调了。安妮宝贝的言情小说还开启了“虐恋”模式,这种虐恋在后工业时代充斥网络的高干文、总裁文中达到了极致。言情的“恋物”情结也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炫富、羡富倾向愈演愈烈,这倒回应了前辈亦舒在《喜宝》中的一句话,“我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很多钱也是好的。”在真爱难寻、爱情稍纵即逝的商品经济时代,“恋物”代替了“恋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们在都市中的“纯爱”焦虑。

随着言情类型以及网络文学的发展,颠覆“琼瑶式”爱情成为网络言情小说的潮流,而这些反琼瑶的写手们如倾泠月、寐语者、金子等人几乎都在琼瑶言情小说中度过了年少时代。[4]颠覆“琼瑶式”爱情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首先,在类型上颠覆琼瑶。琼瑶模式为言情而言情,故事相对单调,而网络言情在玄幻、穿越、后宫、女尊、职场等各个类型中玩转得不亦乐乎。其次,以“男强女强”模式代替琼瑶的“男强女弱”模式。新言情开始颠覆传统言情以来的女主形象。网络言情时代的女主基本上是视野开阔,独立能干的“御姐”“女汉子”,解构了传统言情时代等待男主救赎的“小萝莉”“灰姑娘”模式。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传统言情小说的纯情、悲情和伤情。爱情不再是一切,而只是女性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没有了专一性,多角恋成为新的言情模式。然而在笔者看来,这其实并没有彻底颠覆琼瑶模式,不过是琼瑶模式的传承与嬗变。琼瑶言情也不乏多角恋、女性主体意识,只不过这些元素在网络言情中扩大化了,并得到了更全面的发展,从而更适应后现代都市扑朔迷离的爱情步调。再次,以“职场至上”取代“爱情至上”。职场言情几乎都是颠覆琼瑶模式的,生存和利益需求打破了爱情至上的真空谎言。《杜拉拉升职记》堪称职场言情小说的代表作,相比职场真实版比尔·盖茨、乔布斯等高大上的励志故事,虚构的杜拉拉显然更有亲和力和现实感,也更契合白领女性的都市生存情境。在职场中,爱情只是事业的附属品,颠覆了琼瑶“爱情至上”的神话。职场言情志在表明,普通女性就算不能“拼爹”“拼妈”“拼颜”,依靠良好的教育背景和自身努力,完全无需依附男权照样可以实现梦想,迈入中产阶层。随着女性在职场的获胜,爱情自然而然也会到来,即使不来也无所谓,大龄剩女也有“一个人的精彩”。《后宫·甄嬛传》堪称古代版的杜拉拉升职记,该剧热播后,网络和现实中充满了“上演真实版甄嬛传”之类的调侃话语,这足以说明架空历史的言情小说依然具有某种和现实社会相似的真实性。《庶女攻略》则是一部平民版的《甄嬛传》,地位卑微的女主凭借自己的智慧在深宅大院里进行“宅斗”获得生存,也赢得了自身的主体性。同样,这部庶女奋斗史契合了当下职场竞争中的白领心理。“‘宫斗’和‘宅斗’的封闭性和惨烈性把现代白领们的生存危机提高到生命危机,生存需要降至安全需要,活命尚且不易,何谈爱情?至此,‘穿越小说’真正形成了其‘反言情的言情模式’,虽然不谈爱情,却釜底抽薪地缓解了爱情的焦虑。”[5]当然,“反言情的言情模式”这一说法并不能涵盖穿越小说的言情模式,但它触及了当前穿越小说的一种普遍情绪,即对于“纯爱”的弃绝。在此,言情告别了“琼瑶式”的轰轰烈烈和爱情至上,告别了“席绢式”的甜美和纯情,落入到后现代都市的真实生存情境当中。

随着穿越类型的火爆,“穿越”逐渐演变为女性言情小说下的一个分支。穿越其实在90年代就曾出现,男穿有黄易的《寻秦记》,女穿有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但在当时并未形成类型。直到网络普及、“宅男腐女”出现,穿越才逐渐成为一个新类型并日益盛行。男穿以玄幻为主,旨在改变或创造大历史;女穿以言情为主,旨在改变或创造小爱情。由于男性消费者较为理性,男穿逐渐式微而女穿迅速崛起。可以说,从男权历史到女性言情是穿越小说的市场选择。本文所讨论的“穿越”主要也是指女性穿越小说。穿越往往是打着穿越旗号的爱情盛宴,是网络言情小说的一种创新。诚如经济学家理查德·凯夫斯(RichardCaves)所言,这种创新并不神秘,“不过是总在寻找新花样的消费者对他们喜好的东西‘改了主意’而已。”[6]23不管花样如何翻新,最终还是落在了言情上。席绢《交错时光的爱恋》虽然是当代通俗文学中的首部穿越言情小说,但在90年代并未因穿越注目而是因言情走红,直到金子《梦回大清》在网络中闪亮登场,穿越言情才浮出水面。《梦回大清》开启了“清穿”模式,成为“清穿”鼻祖;《步步惊心》则在“清穿”中最大限度改变了传统言情模式,被誉为“清穿扛鼎之作”,2011年同名电视剧播出更是让它坐稳了“清穿”宝座。

在《梦回大清》中,女主小薇舍历史胜利者四爷(未来的雍正皇帝)选十三爷,其爱情是“既然我看不到未来,那么就好好地珍惜眼前”的纯情模式,仍然还是传统言情中浪漫化纯情化的非功利情感。而在《步步惊心》中,知晓历史结局的女主马尔泰·若曦因“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却惟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而时时担忧“九龙夺嫡”历史结局。若曦在爱情中经常举棋不定,在历史可知与不可知之间徘徊。当她知道自身努力无法改变历史时,果断舍弃了八爷而投身到四爷的怀抱。在此,若曦把生存放到首位,把爱情放到其次,这种务实的爱情理念完全颠覆了传统言情的“爱情至上”,却和后现代都市中流行的爱情理念相似。换言之,若曦在大清帝国历史中的各种行为是由穿越前全球化大都市中的张晓所决定的。从《步步惊心》开始,爱情的专一性在清穿文、宫斗文等网络言情小说中被无情解构。多角恋并不是颠覆琼瑶模式的创新,但如何处理多角恋却是网络言情不同于传统言情的态度。传统言情一般是女主被多个男主喜欢,但钟情的只有一个,这在琼瑶小说中比比皆是。而穿越言情并不钟情一人,女主以现代人身份穿越到古代,自然就有了古代人所缺乏的优越感,轻而易举便可赢得阿哥们的爱慕。女主也因现代的独立个性和智慧让那些才貌双全、非富即贵的妃嫔们、福晋们、格格们在情场上完败。穿越文和宫斗文中已看不到传统言情的纯粹性。比如《步步惊心》中,若曦的爱情不停地在八爷和四爷之间徘徊,她的爱情到底是源自心底的感觉还是宫内生存的需要?我们无法做出清晰判断。在《后宫·甄嬛传》中,因对皇帝心灰意冷,甄嬛在带发修行期间很突兀地爱上了从前只有好感的清河王,与其说她是对清河王动了真情,毋宁说源于修行寂寞和宫斗需要。因而,甄嬛虽然最终获得了至高权利,却永失爱情,落入无边的疲惫和虚空之中。近年来,穿越小说开始从帝王期转入了平民期。如《穿越为清朝庶女》《庶女攻略》等庶女穿越小说的出现,印证了穿越从繁华走向平淡的新趋势,感情也从多角回到专一。看透了强大历史的无奈,女主们不再像穿越初期那样渴望改变大历史,也不再为无法改变历史而忧伤,她们甘心沉溺于当下的小日子,以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取代了“九龙夺嫡”的历史担忧,以草根梦取代了英雄梦。从帝王期到平民期的穿越转向,反映了后现代都市中普通女性的情感变迁。

穿越其实就是在现实世界中难以实现的“白日梦”。穿越到大清帝国,与皇子们谈恋爱成为女性的爱情幻象。她们在白日梦中遁入古代,选择哪位阿哥恋爱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且还可以亲历帝国历史,篡改历史细部,自恋意识获得了空前满足。清穿小说凭借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裂隙,以及历史细部的留白处、胜利者书写历史的可信度,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穿越小说同时整合了历史与言情,将个人的生命体验、爱情体验融入大历史,将人生的现实类问题以一种想象性满足获得了解决,并在历史YY中同时获得了快感与伤感。诚然,穿越小说借用了历史场域,但并不是历史小说,“如果‘穿越小说’也算得上是历史小说的话,它既不同于那些‘红色经典’和‘帝王历史小说’,也不同于追求民间叙事的‘新历史小说’,它就是‘主观历史小说’。‘穿越小说’的解构不是对历史本体的质疑,也不对历史价值立场否定,而是直接质疑历史的真实性、客观性,其实质是想象历史。”[7]也可以说,穿越小说凭借历史想象,让普通人通过代入式体验、古今反差带来的张力,在虚拟世界的满足中弥补了现实世界的心理落差,并进行了自我重新建构。然而,穿越的想象不是无限的,依然要尊重大历史,遵循现实逻辑。网络时代,穿越小说将历史想象从男权“言志”时代悄然迈向了女性“言情”时代。

言情这个通俗文学类型在经历了新文学压抑后,在追新求异的网络时代为何会得到空前发展?这不得不提到女性的玛丽苏情结。在原创文中,作者的代入式体验往往会产生玛丽苏情结,即一种自恋心态和爱情乌托邦想象。网络中很多具有玛丽苏情结的言情小说都因情节恶俗、强烈的代入感而被称成烂文。玛丽苏文的受众多半也是女性,有厌倦于平淡生活的中年女性,做着白日梦的少女,读琼瑶、亦舒长大的女性,以及浸淫于日韩文化的“宅腐”群体。说到底,这种爱情白日梦可以舒缓现实焦虑,逃避情感困境,并填补日常空缺。这其实与童话殊途同归。换言之,网络言情小说其实是古老童话的一种变体,无非是灰姑娘、白雪公主、野天鹅等童话故事的各种版本置换。“通过这些置换,老故事旧貌换了新颜,重新呈现在我们面前。这些转换和颠覆(subversion)的真正功能恰恰在于,使传统的故事适用于我们的‘后现代’时代,并阻止我们用新的叙事取而代之。”[8]80-81从灰姑娘到玛丽苏,从“纯爱”到“穿越”,大概见证了传统言情到网络言情的发展轨迹。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网络言情小说从单一化走向了多元化,呈现了更多的元素和风景,从而解构了传统言情小说中俊男美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神话。女主们也从我见犹怜、美貌无双的乖乖女变成了拥有独立品格、心智超群的个性女。哪怕女主相貌平平也可令众星捧月,甚至可操纵男权,这在网络流行的女强文和女尊文中比比皆是。然而,纵观网络时代的大部分言情小说,无论女性如何独立,最终也难免落入以爱情或婚姻为依归的俗套当中。网络言情小说属于通俗文学,相对于纯文学而言,粗糙、肤浅,更像一种后工业时代的时尚消费品,但也有其不可忽视的价值。“因为正是文本的这些特性使其富有开放性和挑战性,而不是让人感到完美和满足。因为这些工业文本并非是需要保留的艺术品,它的瞬时性更不值得一提;实际上,它的随手可弃,它的新奇、刺激,以及它那种能够为人们所接受的即搜即得的功能恰恰是其最宝贵的特征之一。”[9]18或许,网络言情小说的价值在于颠覆了传统言情小说的概念化、模式化,释放了想象力,并满足了作为文化消费品的各种需求。虽然不够精英,但在时间的选择与淘汰中也会留下一些精品。

[1]苏晓芳.网络小说论[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

[2]郑国庆.安妮宝贝、“小资”文化与文学场域的变化[J].当代作家评论,2003,(6).

[3]王小英,祝东.回望与检视:网络文学研究十年[J].山西师大学报,2010,(3).

[4]《时尚言情新势力:颠覆“琼瑶式”爱情》,http://book.sohu.com/20090601/n264264005.shtml

[5]邵燕君.在“异托邦”里建构“个人另类选择”幻象空间——网络文学的意识形态功能之一种[J].文艺研究,2012,(4).

[6][澳]约翰·哈特利.创意产业读本[M].曹书乐等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7]汤哲声.论新类型小说和文学消费主义[J].文艺争鸣,2012,(3).

[8][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欢迎来到实在界这个大荒漠[M].季广茂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9]约翰·费斯克.粉都的文化经济[M]//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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