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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长寿,你要还钱

2015-03-16李约热

民族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野马稀土房子

李约热(壮族)

夏天,杜松领到十五万元的征地补偿费,存折上的油墨还没干透,杜枫就找上门来。一进门,他就骂政府:“他妈的,你那块地,才补十五万,这不是打发叫化子吗,你说,政府黑不黑?”

杜松没觉得政府黑,相反,他还想感谢政府。他那块地撂荒很多年,现在突然有十五万元送上门,这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如果不是政府决定加高乐滩水电站的大坝,把野马镇列为库区,他的那块地,怎么变也变不出那么多的钱。当初镇上的人去镇政府闹事,他就没有参加。不但不参加,还说政府的好话,他害怕镇上的人这么一闹,地征不成,那他的损失可就大了。他胆小,什么事都往好的方面去想。杜枫也知道杜松有这个特点,他曾经在很多人面前说:“杜松这种人,顺民,把他放到解放前,他不会闹革命;放到秦朝,也不会跟陈胜吴广走。他这个人啊,就是吃亏,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在杜松家,杜枫又重复一遍:“你说,政府黑不黑?”

“黑不黑关你什么事。你领政府工资还骂政府,小心你的饭碗。”杜松说。

杜枫是个刚刚退休的小学教师,家中就他和他老婆,一儿一女都在外地成家。征地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喜欢发牢骚。乐滩水电站加高大坝,野马镇变成库区,他是有意见的。他认为加高水坝,除了淹没大片土地之外,还把野马镇乱石滩风景区也淹没了。他在小学里教美术,乱石滩两公里奇形怪状的石头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下最美的风景。

骂政府杜松不接茬,杜枫就骂镇政府的干部:“这帮狗,哪一个不在镇上买了地建了房,你说,他们哪里来的钱。张卫,一个副乡长,老婆什么都不做,还要供两个小孩读中专,如果是我,早就饿死了,,起了四层楼,你说,如果不贪污,能这样吗;还有黄精忠,管教育的副乡长,也是老婆什么都不做,他镇上有房子,县里有房子,南宁还有房子,人称‘黄三套,你说,他哪里来的钱,如果不贪污,南宁的房他买得起?他们两个人,老婆什么都不做,还那么有钱,狗。”

“老婆什么都不做。”是野马镇的口头禅,意思是干部的老婆没有工作,也不做农活,什么经济来源都没有,靠老公养活。镇上的人怀疑谁贪污腐败,“老婆什么都不做”就是最直观的证据。

“他们肯定贪了征地补偿费。要不然你那块地肯定不止十五万。”杜枫总结道。

杜松的两个女儿在县上工作,老婆去帮大女儿带孩子,一周回来一次。他也种地,种离家较近的地,远一些的地他撂荒。不干农活的时候,他看电视,或者是听像杜枫这样的人来他家骂政府,骂干部。

杜松说:“哥,人家有钱是人家的,管他烧杀掳掠,坑蒙拐骗,只要不搞到你头上,管那么多做什么。”

杜松的爷爷和杜枫的爷爷是亲兄弟,到了他们这一代,虽然血管里的血杂了很多,他们还是觉得亲。

杜枫继续说:“现在的世道是各人顾各人,你也不要烦我骂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首先想的是自己。他们吃肉,给你喝汤就不错了,他们你指望不了,得自己想想办法呀,你现在过得好,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万一有个三灾六难的你怎么办?要想法子挣点钱。”

原来骂政府、骂干部只是个开场白,劝杜松挣钱才是今天的主题。

时间再往前推半年,冬天,刚刚退休的杜枫把十万元住房公积金转到自己的账户上,回到家,屁股还没有坐稳,王木就找上门来了。王木是杜枫老婆王柳的亲哥,跟朋友在南丹开矿,发了点小财。以前杜枫想辞职不当老师跟他去南丹开矿,他不答应,为此杜枫生了很久的气。

王木来到杜枫家,跟他谈生意经:

“杜枫,这个世界,脚底下铺的都是钱,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捞。当时我为什么不让你参与,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挖的是铁矿,知道吗?铁矿,不是南丹主要的矿藏,挖着挖着,说不定哪天就没有了,我之所以从铁矿入手,一是转让费不高,我干得动,二是想先入这一行再说,等条件成熟了,就去挖锡矿。南丹锡矿多啊,挖到一条矿脉,给个省长都不干。挖铁矿不行,挣的只是辛苦钱,风险大,收入小,所以我不想让你参与。”

在野马镇,矿老板的地位要比乡长高,只要你是一个矿老板,你的背后,说不定就有一个比乡长大的官。王木顶着矿老板的头衔,连杜枫都觉得自己沾了光。在学校里,老师们聚在一起说野马镇谁谁谁最有钱,少不了说王木,嘴巴说王木,眼睛却看杜枫,好像说的就是杜枫。杜枫在学校的地位,因王木提高了很多。他喜欢骂政府,骂干部,除了性格使然,王木妹夫的身份也使他说话时多了些底气。

王木在南丹的情况杜枫从妻子王柳那里知道一些。王木心很大,把赚下的钱又都投到挖矿上,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挖铁矿。

“现在,机会来了。得跟铁矿说再见了。”王木说。

杜枫心头一震:“不挖铁矿了?王柳说你还在搞铁矿。”

“不挖了。王柳的情报不准确。”王木说。

“改挖锡矿了?”

“不,搞稀土。”

“稀土?”杜枫不知道什么是稀土,王木说稀土,杜枫想到的却是当年生产队灰不灰粉不粉的磷肥。“你改做化肥生意了?”他问。

王木说:“什么化肥生意,不懂就不要乱说。稀土你都不懂,亏你还是个老师。稀土,属紧缺资源,人造卫星、航空母舰、洲际导弹,都少不了稀土。稀土国家卡得最严,不像锡矿,是个老板就可以搞。”

听他这么一说,杜枫觉得自己的好事就要来了,他隐约觉得王木要拉自己搞稀土。他马上就有一种做强做大的感觉。

王木说:“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搞到开采稀土的许可证,发财的机会来了。那些开锡矿的,眼红得不得了。”

杜枫恨不得现在就跟王木去南丹,他说:“我现在退休了,有的是时间,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煮饭都可以。”

王木说:“荒山野岭的,你去那里做什么,退休了,就该享享清福。”

杜枫脸色就暗下来了,以前挖铁矿不让他去情有可原,现在都搞稀土了还不让他去,也太不把他当妹夫看了。

“又不让我去?你是怎么搞的嘛?”杜枫生气了。

王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生气,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急脾气,一般干大事的人呢,脾气都很急,可你看看你,还真的不像干大事的人。你说,是不是我一说到开矿,你就想到怎么去我那打工?”

杜枫点点头,“对啊,就是这样。”他说。

王木摇头:“可惜了你一副急脾气。”

没想到急脾气在王木那里还成了宝,“你说,我的急脾气,是怎么个可惜法。”他说。

“如果我是你,当听到‘搞矿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一个老板,而不是马上有‘怎么样才能去他那打工这种低级的念头。”王木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哥,老板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我还想当县长呢。可当得了吗?我呢,要求也不高,你搞稀土,大生意,我去帮你打理打理矿上的事情,一个月拿个一千、八百的辛苦钱,我就知足了。我都六十了你还想让我当老板,你说,我是当铁矿老板呢还是当锡矿老板?用后生仔的话说,就是六十岁的老太太上台跳钢管舞,不自量力。”要说斗嘴,杜枫一点都不输。

王木笑了:“你啊,就是给你一座金山,你也拿块抹布在上面抹来抹去,当自己是保洁员。好了,废话少说,我今天来呢,就是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

杜枫等着他往下说。

“是这样,老板你当不了,当股东总可以吧。”

“你叫我入股?”

“对。”

怎么当股东杜枫知道,他心里想,王木消息灵敏得很,如果他存折里没有这十万,他今天也不会登他的门。看来他搞稀土是真的,生意很大嘛,缺钱了。

“利息多少,什么时候分红?”

“月利息百分之三,每个月结一次。”

杜枫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遍,如果他入股十万元,每个月就有三千元的收入,这几乎是王木又给他发了一笔退休金。

“好。”杜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等王木带他玩等得太久了。

几天后,钱就转到王木的账上。王木给杜枫打欠条,直接把利息扣给杜枫,就是只转走九万七,但欠条却写十万。以后的每个月末,王木就会准时来到杜枫家里,把三千块钱的利息交到杜枫手里。

半年后杜枫之所以到杜松家,是因为王木最近一次拿利息给杜枫时,跟他说,如果杜枫再帮他找股东,他可以把月息提到百分之四,前提是他只跟杜枫做交易,杜枫拉来的钱算杜枫入的股,利息怎么分给杜枫拉来的“股东”,是杜枫的事。他还给杜枫出主意,我给你百分之四,你给他们百分之二就可以了,这叫吃利差,很多银行都是这样干。

在杜松家,骂完政府,骂完干部,杜枫劝自己的同族兄弟杜松怎么样想办法多挣点钱。

他说:“杜松,你最近听到关于我的闲话没有?”

杜松说:“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你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杜枫说。

为了拉到更多的“股东”,吃到更多的“利差”,杜枫曾经请隔壁家的陈东来他家吃了一餐酒。陈东喜欢打听别人家的事情,是野马镇的“新闻发言人”,人称“陈大嘴”,各种各样的消息在他这里综合,不到半天,野马镇的男女老少全都知晓。杜枫请陈东吃饭时,故意把自己跟王木搞稀土、赚了多少多少钱的事“透露”给他,他知道陈东这张大嘴,很快就会把杜枫发财的消息传给野马镇所有的人。事实也是如此,这餐饭刚吃到一半,杜枫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接连响了三次,都是跟他借钱的电话,每一个电话都有几分钟那么长。真不愧为陈大嘴,一泡尿的工夫,他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告诉你吧,我发了点小财……”杜枫把自己参与搞稀土,怎么当“股东”的事跟杜松说了。

“每月三千。就那么简单。”

接下来杜枫劝杜松入股。他把王木在他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他把月息降低为百分之二。

听杜枫骂政府、骂干部杜松没有心动,但是杜枫劝他怎么多挣点钱,他心动了。百分之二的月息深深打动了他。杜松想,如果我入十五万元的股,那每月就有三千元的利息,在野马镇,一个老师的工资也就是两千出头。

他没有马上答应,他说:“哥,我跟你说实话,我也想投,但是我又怕被骗。”

“你不相信我?”杜枫说。

“在钱的问题上,小心一点为好。”杜松回答。

“你连兄弟都不相信,你还能发什么财?!”杜枫气鼓鼓地走了。

杜松做事谨慎,他到镇上打听,所有的人都相信杜枫搞稀土“发财”了,杜松才慢吞吞地去杜枫家,让杜枫写欠条。

杜枫的欠条是这样写的:

借条

今借到杜松人民币十五万元整。用途:开采稀土矿。

借款人:杜枫

2007年7月28日

杜松只领了两个月的利息,王木就找不到了。王木欠杜枫二十五万元,杜枫欠杜松十五万元。

王木的妹妹、杜枫的老婆王柳对杜枫和杜松说:“王木哪里有本事开采稀土嘛,再说了,稀土没有锡矿值钱,他拿一个你们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矿来吓唬你们,为的是要借你们的钱。一年前他铁矿就挖不下去了。借高利贷,十个锅头九个盖,拆东墙补西墙,现在撑不下去,跑了。”

十个锅头九个盖,是野马镇的说法,要解释这句话,还是拿王木来举例。王木至少先后借了二十个人的钱,他打时间差,借这一个还那一个,不停地借不停地还,等到有一天,没人借给他了,倒霉蛋就诞生了,这两个倒霉蛋,就是杜枫和杜松,他们就是二十个“锅头”里,失掉“盖子”的“锅头”。

杜枫说:“你怎么不早点说,你这个野女。”

王柳说:“我哥和我嫂都是野马镇表演系毕业的,他们装得太像了,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杜松说:“哥,我那十五万该怎么办?”

杜枫说:“你没听见王柳说吗,王木跑了。钱都在他那里,我也有十万在他手里呀。我也是受害者啊。”杜枫利息拿了好几万,损失不大,所以不怎么着急,几乎忘了自己十五万元的欠条就压在杜松家的箱底。杜松不一样,他只拿了六千元,十四万四千打了水漂。

杜松说:“他跑不跑不关我的事,钱是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谁打的欠条我就找谁要钱。杜枫,我的十五万,不,百分之三的月息我也不要了,我十四万四千块钱你什么时候还?”

“杜松,我们是不是兄弟,我跟你一样倒霉啊。”杜枫说。

“杜枫,王木还是你老婆的哥呢,兄弟又怎么样。你这样搞,是兄弟骗兄弟嘛。”杜松说。

“是王木骗了我们,你不要乱说,我怎么骗你了,你的钱没有在我手上嘛。”杜枫急了。

“你说拿钱去搞稀土,搞了没有?这不是骗人吗。”杜松喊道。

这下杜枫急了,他把怒火撒向王柳,“你看你都有什么样的亲哥哟,连我弟都骂我是骗子。”

杜松说:“十天之内,你得想办法还给我。”

“你叫我去偷呢,还是去抢?杜松啊杜松,你那块地政府低价给你十五万你还装出爱要不要的样子,现在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钱就是你的命根子。王木跑了,我们两个人应该商量怎么去找他要钱才是,你现在逼我还钱,没有道理嘛。你我的爷爷,是不是亲兄弟?!逼兄弟要钱你最积极,政府黑,你怎么不敢吱声?”杜枫问。

“我的钱就是我的命根子,冤有头债有主,欠条是你写的,不是王木写的,也不是政府写的,我不找你找谁?这个时候你还骂政府,快点还钱!”

十天之后,杜枫自然还不了钱,从此之后的每一天,杜松都到他家去逼他还钱。杜枫家,每天都响起杜松慷慨激昂的声音。终于,杜枫忍受不了,犯混了,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杜松没想到杜枫如此不讲道理,“好好,你等着。”他不再上他家催债,一纸诉状把杜枫告上了法庭。

说起来这还是邻居陈东的主意。杜松跟陈东说:“我哥杜枫太嚣张了,我的钱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陈东说:“只要你下决心,钱没有要不回来的。”

“怎么下决心?”

“把他告上法庭。让法庭判他还钱。”陈东说。

“兄弟告兄弟……看来也只有这样了。陈东,怎么打官司我不懂,你要帮帮我。”杜松说。

“我堂哥陈晓在法庭工作,我带你去找他吧。”

陈晓的家也在镇上,陈东带杜松去找他,陈晓说:“要告你们赶紧告,杜枫没准还借别人的钱。”陈晓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只要案件受理,杜枫一有钱,杜松第一个拿到。

法庭立案后,法庭小宋去通知杜枫准备应诉,杜枫对小宋说:“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是我弟,如果我有钱,我会不还他吗。他告我上法庭,我就有钱还他啦?!随便他告。”

小宋说:“你也可以告王木,现在很多人都告他。”

杜枫说:“他的那个破鼓,我就不要去敲了。我这个破鼓,杜松要敲由他敲。”杜枫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开庭那天,杜枫也出庭了,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根本不当一回事,叫他签字就签字,法庭要他十五天之内还钱给杜松,如到期不还,拿房子抵押。

十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杜松来到杜枫家门口,一个大大的锁头,挂在眼前。

他的心凉透了,绕着杜枫家的房子走了一圈。陈东看见了,过来跟他打招呼,“杜松,散步呢?”

杜松不理他,继续绕圈。

杜松停下来,“你说,就十五万,怎么就跑了呢,人家王木,几百万才跑。”

“他还不起钱,又舍不得拿房子抵押,不跑才怪。”陈东说。

“陈东,这怪不得我,十五万,不是小数目。这是我的养老钱,以后我生个病吃个药,还指望这些钱呢。”杜松说。

“他的这间房子,最多值十五万。”陈东又一次说到杜枫的房子,他是想试探杜松是不是真的想要杜枫的房子,因为兄弟告兄弟拿房子抵押债务,野马镇是第一例。

杜松没有吱声。陈东想,毕竟是兄弟,这种事杜松下不了手。

过了一会儿,杜松说:“桥归桥路归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实在没有办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陈东知道杜松说的“实在没有办法”是怎么一回事,“杜枫很可怜,六十岁还当丧家狗。”他说。

杜松叹了一口气,说:“都是钱闹的。”

陈东把杜松的话传给野马镇的每一个人,说你们等着看吧,杜松迟早扒了杜枫的房子。在这之前,王木已经“享受”这样的“待遇”,他家的房产证,已押在银行,房子等着被拍卖,那些个借钱给他的人,把他家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抢王木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现场,他们都觉得王木很可怜。现在轮到杜枫,他们想看杜松怎么对待杜枫。

杜松知道镇里边的人都想看他怎么做。他自己也很矛盾,如果不到法院执行庭申请执行,十五万块钱肯定拿不回来。他分别给杜枫的儿子和女儿打电话,说你们能不能想办法帮你们的爸爸把钱还了。杜枫的两个儿女在外地成家,应付各自的生活都还有点勉强,帮父亲还钱那是不可能。所以电话那边多是沉默。杜松一咬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杜松去找陈东,他说:“我要去法院执行庭申请执行。”

陈东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敲掉杜枫家门口的锁头,门外张贴‘此屋出租,联系人写上你的名字。镇上现在有很多搞传销的外地人,他们不管房子是谁的,只要让他们住,他们就欢天喜地,房租自然少不了。这样就不用麻烦执行庭了。”

那些外地人,他们对外说是来野马镇养生,其实是搞传销。他们每天聚集在野马河边,喊“我要发财,我要发财”的口号,成了野马镇的一道风景。

“那不行,我不会跟那些外地人打交道,我要房子稳稳妥妥地变成我的,就是我进去住,也不觉得对不起谁。”杜松说。

“那就申请执行。”陈东说。

陈东带他去找执行庭的兰海,兰海说:“要执行得先找到杜枫,有他签字我们才能执行。”

杜松说:“他已经答应拿房子抵押了啊,怎么还要他签字。”

兰海说:“这是法律程序,不能马虎。”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杜松说。

“你一知道他在哪里,马上通知我们。”兰海说。

回到家,杜松和陈东分析杜枫去了哪里,首先想到杜枫的儿子小弟。小弟家在合浦县,是上门女婿,杜枫去那里肯定呆不下;还有就是他女儿小妹,小妹家在贺州,怀孕五个月,老公贩毒被抓,野马镇每一个人都知道,杜枫不可能去她家。

陈东说:“看来只有发‘通缉令了。”

杜松说:“你请得动公安?”

陈东说:“野马镇很多人在外面做工,我给他们群发短信,如果谁发现杜枫,就给谁三百元钱,好不好。”

杜松说:“哦,这就叫发通缉令。就这么做。”

这一招很灵,几天后,在河池市金城江区搞建筑的李良一个短信发给陈东,说在金城江的河东菜市,看见杜枫的老婆在那里卖菜。杜松马上通知执行庭的兰海,几个人坐着法院的车去找杜枫。他们在离金城江区不远的六甲镇找到杜枫,他和王柳租了一间民房,上街卖菜。

看见他们,杜枫竖起大拇指,对杜松说:“狠,真够狠。房子,我真不要了。”

执行之后,杜松打算把杜枫家的大门拆掉,用水泥砖封死。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那些住在野马镇的外地人,他们搞传销,很多人回不了家,没地方住,只要野马镇一有空房子,他们就想办法住进去,赶都赶不走。

杜松去找陈东、龙飞、阿杰、国宁,叫他们帮忙,他们起初不愿意,在他们脑子里,这里依然是杜枫的家,封别人的家,这是一件很得罪人的事情。杜松在家里请他们吃饭,喝酒,借着酒劲,四个人坐上杜松请来的拖拉机,拉着砖头突突突往杜枫家进发。拆门、封门。封了一半,陈东、阿杰、国宁的酒劲就过了,他们三个人借故跑开,只剩下龙飞,他多喝了几杯,正在劲头上,一个人骂骂咧咧地砌砖、抹浆,终于把杜枫家的门给封死了。

杜松感觉到踏实,他想,还得感谢一个人,执行庭的兰海。如果不是他,房子也拿不到。他跟陈东去县城,来到兰海家,把两千块钱塞给兰海,兰海不要,唬着脸说:“我们是按照法律办事,钱我不能要。”

出门后,杜松问陈东:“兰海不收钱,怎么办?”

陈东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半夜十二点,杜松将两千块钱绑在一块红砖上面,悄悄走到兰海家的窗前,使尽吃奶的力气,哐当!砖头砸破玻璃飞进兰海家。

第二天,兰海家的邻居们说,兰海秉公办事,得罪人了,家里窗户被砸,玻璃碎了一地。

又过了半年,陈东来找杜松,跟他说杜枫的近况,他说:“前天李良跟我说,他最近看见杜枫,都认不出来了,瘦得厉害,可能是病了。”

杜松不说话,只是叹气。他想起当初陈东跟他说的“杜枫很可怜,六十岁还当丧家狗”的话,心中一阵悲凉。待陈东离开,他独自一人来到那间被自己封了个严严实实的房子,绕着房子走圈圈。

第二天,他去到六甲镇,敲开杜枫的出租屋。

他说:“回去吧,我叫人拆了封门的砖。”

他说:“回去吧,神台供的是你的爹你的妈,久不烧香,他们会怪你。”

他说:“回去吧,你每月还我五百块,什么时候还完,房子什么时候是你的。”

“你要长寿,你要还钱!”杜松最后说。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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