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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默哀吧

2015-03-11雷平阳

昭通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偏旁部首鲁甸八宝

雷平阳

《天工开物》中说过,中国产白银的地方有八个省,但八个省的白银总量,不及云南的二分之一。云南的白银产量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清代的一首描绘从云南往京城运送白银的马帮歌谣是这么唱的:“乐马厂的银子多,骆驼扯成线,骡马排成河。我在这头扯着线,那头连着皇城的脚。乐马厂的白银多,骆驼扯成线,骡马排成河。我在这河上放眼望,那白银养活了大清国。”

乐马厂就在鲁甸县龙头山镇南7.4公里,即8月3日鲁甸地震震中的八宝村,也就是《水经注》中所说的朱提银产地朱提山的主脉区域。这地方的产银历史据说有几千年,唐代诗人韩愈有诗曰:“我有双饮盏,其银得朱提……”乐马厂十万人挖银的景象已成过去,以白银撑起国家经济脊梁的辉煌历史也早已变成“神话”。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长时间的矿产开采,这一带早已变成了残山剩水。十多年前的一天,在牛栏江边的一个小镇上,我敬仰的小说家邹长铭先生还曾告诉我:“这片土地,处在小江至莲峰的地震带上,每天都会发生人们觉察不到的上百次细微的地震……”也就是说,人为的原因加上自然的地质条件,8月3日鲁甸地震的核心区域,一直都是一块悬浮在矿洞之上的随时可能碎裂的土地。我们为什么世世代代将这样的一块土地当成家园?原因很多,本应有一系列的从古到今的悲天悯人的对策,但我们一一的忽视了。所以,当我得知地震的消息,虽然身在热浪滚滚的北京,我亦为之如坠冰窟,泪雨滂沱。彝良地震的余波尚未消散,灾难又一次像悬在头顶的刀剑果断地刺向故乡的心脏。昭通,或说乌蒙山,这个总是以贫困与灾难、铁血和悲怆向世界展示自己存在的地理坐标,又一次承受了大地短短几秒的震颤,众多的家园被揉碎,众多的生命被强行拿走。在书写这段文字的时候,请允许我语无伦次,因为媒体上说,死难人数与失踪人数又一次升高,那600多死去的父老乡亲,在我的眼中,他们像600多个鲜血染红的灵魂,在天国里一边奔跑,一边呼救,那呼救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他们之口,而是出自他们的列祖列宗,出自他们的子子孙孙。也可以说是出自丰饶而悲情的乌蒙山。

媒体上说,八宝村88岁的老奶奶熊正芬,在倒塌的房屋构件下面,一息尚存,与死神对峙50个小时,她始终相信生命会有奇迹。媒体还说,这次鲁甸地震,像熊正芬这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的老人很多。在众多不忍卒读又必须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细读的文字消息中,我又看到,在距八宝村不远的大槽口自然村,10岁的小女孩杨正巧,她在废墟上疯狂地用双手挖刨,刨断了手指,尽管最后刨出来的只是哥哥杨正权的尸体,但她的双手没有停顿过一分钟……

救援,默哀,忏悔,抗争,对易碎的生命而言,一切都是决绝的、必须的,但一切都又是迟到的。《安魂曲》响起的地方,对生命的拯救,其实是拯救我们的灵魂;对死神的反叛,其实是反叛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不幸。多少年来,我一直以诗歌和散文的方式呈现这一片破碎而又神圣的河山,呈现河山之间悲苦而又坚韧的芸芸众生,到过昭通的著名诗人李瑛先生说,昭通是“我的另一个祖国”,在我的眼中,心中,昭通,则是一个汉语词条,它总是被形形色色的灾难一次次拆散偏旁部首,又一次次自己将自己遭受创伤乃至死亡的偏旁部首组合在一起,它的不屈,基于它的命运以及它对命运的反抗。

昭通,一片彻底奉献了自己,又永远等待救援的土地,我爱它,早上为它哭,中午为它哭,晚上为它哭!我对北京八大处山上的叫蝉说:“别叫了,让我们默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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