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



我家与抗联的那份情缘

□孙秀荣

孙佐廷

我家住在通河县。70多年前，赵尚志、冯仲云等抗日将领带领部队在这里征战多年。我的公公就是曾被赵尚志、冯仲云视为抗联“恩公”的孙佐廷——这位昔日富甲通河的制酒商人，在国难面前舍生取义，秘密资助抗联部队，不幸惨遭敌人杀害。

关于公公的故事，我是从已经过世的婆婆生前的讲述中得知的。我家珍藏的一份婆婆口述公公与赵尚志互通信函的手写材料、一张冯仲云委任卢连峰为依兰煤矿护矿队队长的委任令复印件，都是孙家与抗联将士鱼水情深的见证。

据婆婆讲，1922年，公公举家迁到通河，与朋友合资开设了“通河宏达涌烧锅”，做制酒、榨油生意，成为民国时期通河县最有经济实力的商人。此后，公公被推选为通河县商会会长。因为他在家族中排行第四，心地善良，为人仗义，从不吝啬，年根儿底下有穷人揭不开锅来借钱，他就打发伙计给钱，人们都尊称他“孙四爷”。

九一八事变后，1932年4月，通河沦陷。4月30日，日本关东军六十一联队攻占县城后，在街上见到中国人就杀，以致城里的路面上鲜血都粘脚，城门上和树枝上还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日本关东军把俘获的马占山部下老五团八名士兵捆起来，沉入了松花江。这次惨案中，有百余名抗日将士和三百多百姓罹难。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被炸成废墟，千余间民房变成瓦砾。

眼见日本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公公每天都气鼓鼓的。虽然身为通河县商会会长，只要是日本人找他办事，他能躲就躲。公公常说，咱中国人又不是猪狗，怎么日本人杀中国人像玩似的？公公目睹同胞被残杀，心里在滴血。他秘密组织爱国商人将囤积的粮食低价卖给穷人，而当日本兵筹粮时，却百般推托。

1936年前后，赵尚志、冯仲云等人在通河县周边地区开展抗日活动，部队战斗和生活所需物资极其贫乏。因为“孙四爷”在当地响亮的名号也传到了抗联，赵尚志便派冯仲云等人到县城去了解他的情况。

一天，几个外地学生来到我公公家，跟我公公说要学制酒。其中一个领头的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眼镜，很像一位有学识的商人。直到抗战胜利以后家人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冯仲云。

公公在西五间的客厅接待了冯仲云，婆婆把茶送到客厅就退了出去。冯仲云和公公唠得很亲热。冯仲云离开孙家前，看着孙家的大女儿孙洪霞（13岁）、大儿子孙洪勋（12岁）、小儿子孙洪涛（2岁）说：“孙会长，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啊！”

公公的爱国之情和救国之心让冯仲云深受感动，他回到营地后向赵尚志做了详细汇报。几天后，公公收到赵尚志的一封亲笔信，请求他筹集善款、物资帮助抗联部队。

婆婆回忆这件事的文稿中这样记载：“夫到家看完信后，火焚了。沉思很久，叹曰：‘真英雄也！’”公公被赵尚志的英雄情怀感动，当即拿出2000块大洋资助部队。他托付可靠的仆人将钱送到城外，与抗联的交通员接头。当时，一块大洋可买一个人一年的口粮。

此后，公公利用各种机会给抗联秘密运送物资。为了将物资顺利送出城，他把衣服、粮食、草鞋等伪装成自家的烧酒货物，亲自护送到城门口。多次是“天亮一身露水、深夜一身泥土”地疲惫回家。

凭着“孙四爷”的面子，这些物资屡次躲过检查。送货的同时，他还向抗联传递日伪军在通河县的一些重要情报。那年，公公曾吩咐家人将自家上百垧地打出的粮食秘密封存，想利用秘密通道运往抗联营地。但不幸的是，公公的行动被汉奸——当时的通河县电报局局长刘耀珠和“地头蛇”高明山发现，并报告给了日本宪兵队。1936年农历五月初四，日本宪兵队闯进公公和县长王知津等七人的家中抓人。

当时公公恰巧不在家，日本宪兵在我家没找到与抗联部队联系的证据，便将公公的好友、永兴隆号上的张掌柜抓走当人质，逼迫公公现身。得到消息后，公公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对不起朋友的事我不办！”

当晚，公公不顾亲友劝阻，自投罗网。日本宪兵及伪警察包围了我家，在我家和我家所经营的商店一顿搜查，结果一无所获。随后，日军把公公秘密押送到佳木斯。审讯中，敌人软硬兼施，用尽酷刑，但公公誓死不供出抗联的信息。很多商人出面保公公，劝他：只要说出接头的地方，日本人就不会再为难他。可他就是要给全县人做个样子，到死也不招：“我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商人，我啥都不知道，有啥事情我一人承担，要杀就杀我吧！”不久，日本警备队以反满抗日罪将公公投入松花江中。孙家的烧酒厂、粮仓、店铺被付之一炬。我婆婆领着我丈夫和大姑姐提前逃跑了。

公公遇害时，大姑姐孙洪霞只有13岁，我丈夫孙洪涛当时才2岁。恨透了日本鬼子的大姑姐总想找机会替父亲报仇。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苏联红军进驻通河。抗联归国战士、23岁的少尉卢连峰任苏联红军通河县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员。归国前，冯仲云委托他到通河“孙四爷”家探望，转达感谢之情。当时，大姑姐孙洪霞在家。我婆婆知道女儿一直想参军，见两人十分般配，便决定将她许配给卢连峰。经二人同意，很快就为他们操办了婚礼。结婚没几个月，大姑姐就随丈夫入伍，后来一起离开了通河。

1954年的一天，大姑姐去武汉的军政部门探访朋友。在街上，她突然发现前面的一个人很像当年害死父亲的“地头蛇”高明山，立即向当地公安机关报告。很快，警察将高明山抓获，并押回通河县公开审判。

高明山在通河鱼肉百姓很多年，抗战胜利后就逃跑了，通河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他被执行死刑那天，围观群众不停地唾骂他，拿东西往他身上扔。看着他被枪毙，人心大快！

大姑姐在世时曾说：“高明山是我的杀父仇人，是通河老百姓的仇人，他的模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报了这国恨家仇！”

抗战胜利后，为了抚恤孙家后人，政府在哈尔滨市道外区购买了一栋二层楼的青砖宅院，冯仲云亲自到通河接我家人前往哈尔滨。可是我婆婆觉得不能以此邀功，婉言谢绝了。

如今，孙家的大部分后人还生活在通河。很多人并不知道我的家史，只是有人询问此事时，我才会拿出珍藏的照片、文书，讲述这段故事。这是孙家的荣耀，也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见证。

（胡玥、万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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