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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王国,精神远行
——李成恩论

2015-03-03张晓琴

山花 2015年3期
关键词:汴河侠女李成

张晓琴

隐秘王国,精神远行
——李成恩论

张晓琴

“有一件事坚定不移:

无论是在正午还是到夜半,

永远有一个尺度适用众生。

而每个人也被各各指定,

我们每个人走向和到达

我们所能到达之所。”

——荷尔德林:《面包和葡萄酒》

一个女性的王国能有多大?一个女性的精神能行多远?她挥手召唤,集合起故乡的山川河流风云雷电,草木与动物一起生长,万物皆可与你对话,那些逝去的亲人也纷纷从河流中走出,或者幻化成当夜的月亮,一言一句,你来我往。她长鞭策马,忽回皖北,忽至青藏,心却已经站在雪山之巅,遭遇天空与大地的灵魂,战栗着触摸文明的源头……面对李成恩时,你很难想象,她那纤秀的身躯中如何隐藏了这样一种巨大的力量。

汴河,故乡

2008年,李成恩带着她的诗集《汴河,汴河》出现,立刻引起诗坛关注,也立刻被贴上了80后女诗人的标签。当然,从所属的代群来判断,她属于80后,但她的诗歌气质显然与众不同。一个优秀的作家往往不会局限于他所属的代群,当许多同代人与都市、爱情、欲望纠缠不清时,李成恩却背负她的家乡走上诗歌道路,这让她拥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也使她成为当代诗坛上的一个异数。《汴河,巫术》是打开李成恩诗歌隐秘王国的一把钥匙,这首诗看起来短小朴素,实际上却含量丰富。巫术起源古老,它以特殊的仪式表演,使用被认为有魔力的器物和咒语,通过超自然的力量达到一定目的。“汴河,巫术如雨”,这样的开头显然具有极强的场景感和仪式感,李成恩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一条通往汴河古老历史与文明的通道。“汴河,巫术南来北往/热闹的集市上升起咒语”,人类的繁衍与发展中语言是存在本身,巫术的咒语是存在的一种。“汴河,巫婆无师自通/姐姐病了,桃木在身上抽打”,人类获得许多经验其实都是无师自通的,姐姐的形象突然出现,她病了,病于身体,病于思恋?“汴河,巫术名正言顺/姐姐长大成人,漂亮而心猿意马”,至此,人类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片段呈现而出,仿佛自远古而当下,另一段历史的帷幕开启,重复中有新意,那将是一个新的时空。

李成恩说:“我写了一系列以故乡为背景,以汴河的人与事为题材的诗歌,这些作品像汴河水一样在我的精神谱系里喧哗,成为了我诗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汴河的水流动的不仅仅是那些人,还有家族史。一条河流与一位老人,就是人世的清凉与混浊。“无以表达的痛楚与怀念”,“家族史翻起一页就要死掉一个亲人”,“爱像汴河,一条苦苦挣扎的河”,诗人看见死而复生的亲人“拉起我的手,叫我的乳名/安慰我痛哭的心”(《汴河,外公》)。“冬天的喜鹊略显沉默,但也恰到好处/我回家前她们向我的故乡报喜/说我喜泣而泪,带回了刻骨铭心的感激”(《故乡》)。李成恩的汴河诗如歌,如泣,她对故乡的爱在挣扎,在倾诉。

“汴河”系列是李成恩的精神归乡。诗人返乡后首先与亲人对话。“汴河,我故乡的亲人有的死了有的还健在/他们的灵魂在汴河里,有时水流很急,有时又停下来/我每一次回故乡,汴河里都浮起我的面影/有时清晰,有时极为模糊”(《汴河,外婆》),这种感觉是极微妙的,“我”与所有的亲人同在一条河里起伏对话。“我只喜欢汴河上的月亮/她是我永恒的伴娘/她是我的小姐姐/今夜,我坐在汴河的波涛上/看月亮梳头/看静美的脸庞重现妈妈的笑”(《汴河,月亮高悬》)。故乡给予李成恩无穷的诗意,这样的状态既是诗境,又是梦境。李成恩以梦为马,以梦抵达故乡。

在某种程度上,远行是归乡的途径之一。“我们全体都滚滚/奔向永恒的家乡”,这是尼采诗《归乡》中的句子,尼采让李成恩双眼湿润,力量倍增,无所畏惧地前行。

侠女,远行

李成恩忽而步入古老的历史,忽而移至当下的汴河,这是一个语言构筑的乡村王国,一个隐秘浩大的文化故乡。皖北天空下的这片土地哺育了李成恩,她的血脉中流淌着历史文化的因子。“胡适、陈独秀、海子是我故乡的文化骑兵,而虞姬、项羽、钟馗则是我故乡的守墓人,他们构成了我的文化谱系。”李成恩说,“虞姬是一个女人,是我性格的榜样。”李成恩把虞姬看作“爱的烈士”。少时的李成恩只读了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的三部,除去《红楼梦》,因为父亲不愿女儿成为林黛玉。李成恩没有成为林黛玉,反倒成了有男儿硬骨的“侠女”。她自称面对邪恶与小人时,她内心的“青龙偃月刀”会呼呼作响,直取对方首级。于是,一个“侠女”开始了她的精神远行。

她说,“我的远游与拒绝,只因故乡的教诲,只因我内心的律令。不是我内向的远游,而是我内心的远游。”从故乡汴河出发,李成恩开始精神远行,至孤山营、高楼镇,再到青藏,越行越远,体味自然万物,寻找文明源头。远行的侠女怀揣刀剑,那刀剑其实是闪电,雷霆。“我的每一首诗都是我个人的闪电”,“我的每一句语言都是我个人的雷鸣”,“我这一生热爱的是经过电闪雷鸣劈开过的那一部分中国文化”,这样的表白无疑是灵魂的表白,李成恩是这个时代冒雨赶路的人之一。

某些时候,诗人会画自画像,《青花瓷。李成恩》如是。“我骑着一匹英俊的枣红马奔跑在徽道上/青石板上刚下过一场细雨,马蹄清脆的击打声声声如梦”,“我”是因擅长制作青花瓷而被告示捉拿的人,这个意象清晰而深刻。青花瓷是传统文化符号,我身怀绝技逃亡,却记不清逃亡的时间是明末清初,还是更早时候的事。李成恩不需要转折,直接从“青花瓷”系列跳到“青春”系列,《青春。诗坛子》一诗开篇发问:谁的八十年代?谁的青春?她历数了诗坛那些曾经的繁华,然后坦言:“诗坛,诗坛长新苗,红眼圆睁”。这个新苗是谁呢?是那个对破坛子不屑一顾的“我”,也是那个面对大雁塔历数前人而后写史的“我”:“第二十二人是我/在你们身后写史”(《大雁塔传》)。行路漫漫,秦时兵将迎面撞来,李成恩看见视死如生,“我不是盗墓者,但我惊动了一个朝代的亡魂”,“我传承了秦国杀身成仁的美学”;在大唐,她与武则天相遇,与杨贵妃相遇,她怀抱野渡,与屈原、马致远、宗白华相遇(《野渡》)。

行至高楼镇,这里所有的存在都迫不及待地与李成恩对话,也只有与她对话才有相互懂得的可能性。亭子开口了:侠女呀,我们都坐下来(《高楼镇,亭子》),黑胡桃木开口了:侠女侠女,回头看我(《高楼镇,黑胡桃木》)。这个侠女可以与秋瑾一起哈哈大笑(《高楼镇,结冰的树》),但更懂得高楼镇的一切:风声中寻访故乡,田野之野进入她的体内,风中的羊身上满是人的灵魂,麦苗的生长集中了人世的缓慢,橙色的桔子是春天赐予的雷霆,抽打高楼镇的一垄土地就是抽打梭罗……生态、存在、骨头,一切都在高楼镇,当然,还有高楼镇的历史:唐宋元明清。诗集《高楼镇》在李成恩的诗歌道路上位置重要,唐晓渡认为,至此,李成恩在一个自我确认的向度上,完成了她咫尺天涯的语言远征。

良知,点灯

殊不知李成恩仍然在远行的路上,她一边远行一边言说。她说,春风中有良知,春风便不再茫然吹拂,因其拥有了一种可贵的品质——良知。“春风中有良知,翻起故乡的炊烟/我看见人类的故乡死而复活,像一个人的内心/堆集在小小的黄土坟上”(《春风中有良知》)。然而,在这样一个物化的时代,诗人看见良知的末路。“那落水的扑腾一声像老舍那样近/像王国维那样真实,良知投河了”,而曹操则代表了另外一种力量,他怒气冲天,高举的大刀砍在春风的脸上,“良知的水面上溅起了老舍与王国维的泪光”(《对良知的若干解释》)。在劳动节时,她大声说:“今天请允许我为良知浇水,允许我拔苗助长/允许良知爬满你家屋顶”(《劳动就是仁慈与爱》)。诗人在路上守望良知,并且悼念逝去的人(《雨落孤山营》)。同时,李成恩也在路上向宇宙太空致意(《太空漫步》等)、向西方大师们的优秀电影致意,诗集《春风中有良知》第六辑《电影诗》全部如此。

“我遇见光芒,在一条叫真理的路上/我遇见真理,在一条叫光芒的路上”(《光芒》),李成恩最终行至青藏,青藏苍茫,雪水清洌,文明的源头不远。她在这里发现了诸多秘密,诗歌中拥有了来自雪山和草原的声响。李成恩的诗歌开始走向一个新的方向。2013年夏天,她又一次来到青海,感觉自己的灵魂经历了一次天葬。她以诗集《酥油灯》向自然致敬,向生命致敬,向人类文明的源头致敬。

李成恩对现代文明的质疑之一是:人为什么不吃草?“我痛恨人类为什么不吃草”(《人为什么不吃草》),现在的人类吃上了传统的腐肉,而她渴望吃草,吃冰雪下依然有生命力的野草。“巴塘草原/我来做一条牦牛/加入寒冷中/我学会吃草”(《独自吃草》),“在巴塘草原/你说你配低头吃草吗?”(《巴塘草原》)。李成恩在青海仿佛听到神的言语,得到神的恩惠,她一反此前的诗歌写作,找到了一种奇特的方式进入诗歌。面对高原上的一切,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宗教图卷之中,自我与世界疆界难分。“白天我进入的寺院/到了夜里/它随我进入了我的体内”(《我的寺院》。

在青海,李成恩是一个采诗者,品尝精神性的糌粑,采下壮美的诗行。“大风吹起了黄河源头/大风顺便也吹起了/我这部诗集的源头”(《卡日曲》)。在青海,李成恩又一次行走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通天河畔,她是心怀天下的女侠客,只对唐僧情有独钟(《通天河畔》);她看到尼采和仓央嘉措(《寺庙》)。在青海,她请求白云把自己的黑暗天葬(《我请求白云》)。酥油灯是李成恩去除黑暗的一个文化意象,这一意象在她的诗中含义丰富。“一千盏酥油灯点亮了来世的路”,“我眼睛里的业障看不见了/我的灵魂经过了酥油灯日夜的舔食/现在,我的灵魂呀燃烧得像婴儿嗷嗷叫唤”(《酥油灯》)。灯,照亮黑暗,带来光明,酥油灯是高原宗教的灯,李成恩要以此照亮黑暗,她说:“世上有多少黑暗/我就要点多少灯”(《黑暗点灯》),能发下如此大愿,真是出人意料,令人慨叹。

胭脂,责任

一个女人身上的豪侠之气与她的女性意识并不矛盾,李成恩同时拥有女性意识和品质。“女性意识是她身上最美的部分”,诗人安琪这样评价李成恩。李成恩小女子的可爱与侠女风度一样令人欢喜。“春天来了我叫恩恩,青春的早晨我在诗生活网站上跑步”,“恩恩弹奏的是青春的舞步,恩恩有新声……”(《青春。恩恩》)。《瑜伽》一诗将女性的独特内心体验呈现到了极致:“冥想的力量驱赶了身体的黑暗/我学习一只幼鹅。她进入我体内是前年的事/她的柔软,她的弯曲/一直贴着我的身体,好像要把我从骨头里抽出来”,那只幼鹅弯曲的脖子救了诗人,救诗人于焦虑的生活。

对于李成恩来说,女性不仅仅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责任和行动。她目睹了中国近几年女性在文化生活中的艰难现状与悲剧,也看到了网络文化狂欢运动下产生的女性的时代小丑,认为关注她们的灵魂是一种责任,她疾呼,发起自然绿色环保运动的同时决不能停下精神绿色环保行动的步伐,只有通过我们的精神建构才能本质地解决我们的生存环境。所以,2009年,李成恩组建了胭脂诗社,提出“胭脂主义”写作,并积极投身女性主义绿色环保运动,显现出另一种本色。李成恩曾经积极践行“胭脂主义”并创作了“胭脂主义”系列诗歌。“这几年我素面朝天,但胭脂主义是可信的”,“今天我醒来后提倡胭脂主义/提倡失传的女性主义,虽然颜色是粉红的/但我发现失传这么多年以来,胭脂主义还是粉红的/这就够了。”“胭脂主义”反对男权社会过度的文化消费,主张回到女性的、古典的、传统的诗歌写作中来,回到属于女性主义应有的美学原则上来,这对于当下的诗歌写作来说,或许有着超越性别意识的另一种意义。

海德格尔说:“林乃树林的古名。林中有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这些路叫做林中路。每人各奔前程,但却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仿佛彼此相类。然而只是看来仿佛如此而已。林业工和护林人认得这些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在林中路上。”对于李成恩来说,她以行动和诗歌为自己开辟了一条林中路,这条路要通往何处,该怎么走,全在她心里。读到李成恩的新诗集《酥油灯》的电子稿时,慨叹她的远行,她说:“一切都是随心,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认为李成恩的创作速度太快,应该慢一些。对一个真诚的创作者来说,有应该和不应该吗?一个人内心的火苗燃起,她竭力控制,再控制,那些火苗冷却凝固,成诗,成王国,她带着这一切去远行,要慢一些吗?我想说,李成恩,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才能走得更远;李成恩,慢一点,再慢一点,这样才叫漫游。一个声音回答:随心而行,穿梭于现实世界与历史时空中吧。这是她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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