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唐代诗文中的吐蕃异称
——兼论唐朝的民族政策与“吐蕃”读音

2015-02-22南晓民刘妍君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吐蕃

南晓民 刘妍君

(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 850000)

论唐代诗文中的吐蕃异称
——兼论唐朝的民族政策与“吐蕃”读音

南晓民 刘妍君

(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 850000)

唐代很多诗文都提到“吐蕃”,不过有些是以别称出现的,如“土番、西蕃、西戎”等。这些词都可表示“吐蕃”含义,写法又都与“吐蕃”有或多或少的差异,文章统称之为“吐蕃异称”,并把它们划分为与吐蕃“音同形近”和“义同形异”两大类;进而阐述了与“吐蕃”异称相联系的唐朝民族政策及“吐蕃”读音问题,明确“吐蕃”不可能读bō音。文章旨在回顾那段唐蕃密切交流交往的历史,重新认识古代中华民族内部的族群关系及相关的语言、文化现象。

唐代诗文;吐蕃;异称;音同形近;义同形异

一、唐蕃密切的政经文化交流

公元7世纪在西藏发展起来的吐蕃政权,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地方政权,为开发中国西南边疆和促进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1]。唐太宗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吐蕃逐渐与中原汉地建立起紧密的政经、文化联系,也开始使藏族人民融入中华民族共铸盛唐灿烂文化的历史潮流中。有唐一代,除了文成、金城两位公主先后远嫁吐蕃赞普外,唐、蕃古道上,使者、商旅、军队往来不绝;汉地医药、历算、农业科技等纷纷传入吐蕃,而源于吐蕃的“颇罗”马球、“拂庐”大帐篷、妇女脸涂日月型膏痣、耳戴耳坠等在唐朝上层社会也风行一时[2]。

唐朝289年的历史,吐蕃地方政权几乎与之伴随始终;吐蕃的政治、经济、文化及军事表现无不给唐人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唐代中原汉地的许多政客将领、文人使者、学士僧侣等,他们所写的诗歌、散文、笔记等都提到了神秘而著名的“吐蕃”(此为正式写法),不过有的写成单字“蕃、番”,有的写成双字“吐番、土蕃”或“西蕃、西番”等,写法都与“吐蕃”一词有或多或少的差异。这种对“吐蕃”的

别称我们统称为“吐蕃异称”,并把这些异称分为与“吐蕃”“音同形近”和“义同形异”两类。

本文所引唐代诗文,以《全唐诗》、《全唐文》为主,辅以《贞观政要》、《朝野佥载》、《新唐书》、《旧唐书》等有关文献。我们探讨唐代诗文中的吐蕃异称,旨在回顾唐蕃密切交流交往的历史,了解唐蕃友好关系的发展历程,重新认识那段特定历史下中华民族内部的族群关系以及与吐蕃名称相关的语言、文化现象。

二、唐代诗文中吐蕃异称

“蕃、大蕃、西蕃”等作为吐蕃异称,在唐代诗文中都曾广泛出现。然而在吐蕃首次通使唐朝的贞观八年前后,“蕃、大蕃、西蕃”等称呼在中原王朝政治生活中已广泛使用并见诸史籍,并不指吐蕃。如:

①《(唐太宗)备北寇诏》:“其北道诸州,所置城寨,粗已周遍。未能备悉。今约以和通,虽云疲寇,然蕃情难测”[3]。

②《北史·任城王湝传》:“湝频牧大蕃,虽不洁己,然宽恕,为吏人所怀”[4]。(按:《北史》作者为初唐李延寿)

③《(唐太宗)讨高昌诏》:“明罚敕法,圣人垂惩恶之道……又西蕃突厥,战争已久,朕愍其乱离,志务安辑”[5]。

上述诸例中下加横线(以下类同)的“蕃、大蕃、西蕃”,结合题目语境可见无一例指吐蕃。后来,随着唐朝与吐蕃关系的发展,双方来往越来越多,“蕃、大蕃、西蕃”等才逐渐指向吐蕃,成为吐蕃异称。

(一)与“吐蕃”音同形近的异称

1.单字“蕃、番”。离开特定语境,“蕃、番”很难说一定表示吐蕃,但在唐代诗文一些特殊语境下确有很多以“蕃、番”单字表示吐蕃的情况。这种单字“蕃”或“番”严格来说不算与吐蕃“音同形近”,鉴于它们可谓吐蕃一词在特定语境中的略称,写为“(吐)蕃”或“(吐)番”,故勉强列之为“吐蕃”的音同形近异称。如:

①《全唐诗·凉州词》:“国使翩翩随旆旌,陇西岐路足荒城。毡裘牧马胡雏小,日暮蕃歌三两声。”[6]

②《全唐文·收复河湟制》:“自昔皇王之有国也,……剑南山川边界有没蕃州县,量力收复。”[7]

唐朝中叶以后,唐朝与吐蕃的边境基本固定在陇西、川西一带。例①是唐大历年间诗人耿湋所写,结合时代背景和诗中所提陇西地域即可明确其中“蕃”指吐蕃。例②是唐宣宗诏书里的话,由剑南山川地域也可明确其中“蕃”指吐蕃。

我们翻检唐代诗文资料发现,“番”作为吐蕃异称一般多用于非正式场合,偶用于正式场合。如:

③《全唐文·乞许赞普请和亲》:“金城公主奴奴言:……往者皇帝兄不许亲署誓文。奴奴降番,事缘和好。”[8]

④《全唐文·授李德陇州刺史兼防御使制》:“敕:陇陕之西,地连番境。虽舅甥和好,绝塞无虞。”[9]

上述例③从赞普及金城公主名称可知“番”指吐蕃;那么“奴奴”是谁?原来就是金城公主自己,公主本名李奴奴。例④是唐人崔嘏(大约在唐敬宗、文宗时期)为皇帝起草的诏书,当时陇州已是唐蕃交界地方,其中的“番”字可确定表示吐蕃。这种指称在其他唐代文献中也有出现,兹不赘述。

2.双字“土蕃、吐番、土番”。单字“蕃”只在特定语境中才指吐蕃,而“土蕃、吐番、土番”等无此限制。它们只要在唐代诗文中出现,便肯定指吐蕃,因为唐代其他少数民族政权无此特殊称谓。

①(唐)道宣《释迦方志》载:“东女国……东接土蕃,西接三波诃”[10]。

②《全唐文》:“鸿胪寺中土蕃使人素知物情,慕此处绫锦及弓箭……”[11](按:此段即文题,较长,故置于书名号外)

③《全唐文·报吐番宰相坌达延书》:“……况立盟誓,又结婚姻,悠悠之谈,复何足信?”[12]

④《全唐文·请盟吐番不告庙奏》“谨按肃宗、代宗故事,与吐番会盟”[13]。

⑤(唐)张鷟《朝野佥载·卷一》:“(开元二年)十月,土番入陇右……”[14]。

⑥《全唐文·讨巢贼檄》:“而土番、党项,已久濡皇化,深愤国仇”[15]。

以上①②两例里的“土蕃”,③④两例里的“吐

番”,⑤⑥两例里的“土番”结合上下文都可明确是指吐蕃。这些吐蕃异称,应不是唐人一时疏忽而错写,而是当时约定俗成的写法,尤其在唐朝中后期。此外,敦煌出土的吐蕃时期汉藏文对照文书里,“吐蕃”也有异称为“特蕃”的[16],极为罕见,当属吐蕃音同形近写法的特殊变体。

(二)与吐蕃义同形异的异称

1.西蕃、西番、蕃国。在唐代诗文里出现的“西蕃、西番、蕃国”,结合语境很多是指吐蕃。如:

①《全唐文·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近以贼臣朱泚背恩……已共西蕃定议,兼立誓约。”[17]

②《全唐诗·送和西蕃使》:“使出凤凰池,京师阳春晚……种落逾青羌,关山度赤坂。”[18]

③《全唐诗·送张曹长工部大夫奉使西番》:“殊邻覆露同,奉使小司空。……吊祠将渥命,导驿畅皇风。”[19]

④(唐)李肇《国史补》:“常鲁公使西番,烹茶帐中……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20]

⑤《全唐文·与吐蕃盟文》:“蕃国守镇在兰渭原会,西至临洮……”[21]

这里例①里的“西蕃”,结合上下文可知应指吐蕃,历史背景是:唐大将朱泚叛乱,占领都城;德宗皇帝逃向奉天,遣使向吐蕃请援兵,并与吐蕃签誓约。查《旧唐书·吐蕃传》载:“(兴元元年二月)吐蕃款塞请以兵助平国难……沈房为入蕃计会及安西、北庭宣慰使。是月,浑瑊与吐蕃论莽罗率众大破朱泚将韩旻、张廷芝……”[22]可证例①里的“西蕃”确指吐蕃。例②诗是唐高宗时杜审言所写,其诗题没有指明“西蕃”所指,但诗中有这样两句“种落逾青羌,关山度赤坂”。其中“赤坂”,即赤岭,今青海湟源县以西,为当时的唐蕃分界线,据此考证,此诗是杜审言送娄师德出使吐蕃而作;《资治通鉴》有相关记载:“师德收集散亡,军乃复振,因命使于吐蕃。吐蕃将论赞婆迎之赤岭”[23]。故诗题中“西蕃”应确指吐蕃。例③诗是唐宪宗朝权德舆所写,诗题中“曹长”是工部侍郎的别称[24],“西番”当指吐蕃;诗中“吊祠”是指张荐出使吐蕃吊祭赞普去世,新旧《唐书》里有相关记载可资印证诗题中的“西番”确指吐蕃。至于例④,据上下文“赞普”之语即可断定其中“西番”指吐蕃,也反映了唐蕃交流之密切,于赞普对中原茶品产地之熟悉可见一斑。例⑤中“蕃国”指吐蕃不言而喻。

此外,《全唐诗》还收录了金城公主和亲吐蕃时唐中宗命大臣们所写送别诗,有崔浞《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李峤《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等18首,诗题类同。这些诗题里的“西蕃”无疑专指吐蕃。还有许多其他唐诗所提“西蕃”也指吐蕃,兹不赘述。总之,从大量唐代诗歌中我们可看出,至少从唐高宗时“西蕃”就指吐蕃,到唐中宗时“西蕃”作为吐蕃异称被人们普遍接受。与之相应的“西番”亦然,只是到晚唐时,《定西番》已成教坊曲名和词调名,其中的“西番”就不能算是吐蕃异称。如下例⑥韦庄写的《定西番》,全诗内容极尽花间词派描写闺怨艳情之能事,与吐蕃无丝毫关联:

⑥《全唐诗·定西番》:“芳草丛生缕结,花艳艳,雨濛濛……紫燕黄鹂犹至,恨何穷。”[25]

2.大蕃、小蕃。拉萨大昭寺门前“唐蕃会盟碑”碑文汉文有云:“蕃汉并於将军谷交马,其绥戎栅已东大唐祇应清水县,已西大蕃供应,须合舅甥亲近之礼。”[26]可见“大蕃”作为吐蕃异称是对应“大唐”而出现。这种指称在《新唐书》、《旧唐书》等文献中也有。如:

①《旧唐书·吐蕃传》:“我大蕃与唐舅甥国耳,何得以臣礼见处?”[27]

②《全唐文·赐吐蕃将书》:“国家与大蕃亲则舅甥,义则邻援”[28]。

上述例①是吐蕃使臣的一段话,例②是唐德宗诏书的一段话,两例中“大蕃”均指吐蕃且语含尊称。“大蕃”作为吐蕃异称,吐蕃政权是愿意听的;而与之相反的“小蕃”却不会受欢迎,大多出现在唐皇决定要讨伐吐蕃的诏书里,如:

③《全唐文·亲征吐蕃制》“朕闻夷不乱华……小蕃远寇,假息游魂。”[29]

上面例③中的“小蕃”作为吐蕃异称语气上含有轻视意味,是唐蕃关系不好时的产物,较为少见。

3.西戎、西夷。吐蕃的异称除了以上所述,还有“西戎”、“西夷”(包括“西番、西蕃”,这些西字头异称强调吐蕃在唐都长安之西的地理方位)。如:

①《全唐诗·送田中丞使西戎》:“朝元下赤墀,玉节使西夷。关陇风回首,河湟雪洒旗。”[30]

②《全唐文·太子詹事刘元鼎可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充西番盟会使……制》:“敕:太子詹事刘元鼎等……属西夷乞盟,求可以莅之者,历选多士。”[31]

上述例①是唐代诗僧“无可”,为朋友“田早”出使吐蕃而写的一首送行诗[32],诗题、诗文中“西戎”、“西夷”自然都指吐蕃。例②中,由文题“西番”可知文中“西夷”当指吐蕃;又查《旧唐书·吐蕃传》载:“长庆元年九月,吐蕃遣使请盟,上许之……乃命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刘元鼎充西蕃盟会使”[33],可证前文“西夷”确指吐蕃。

三、余论

(一)从吐蕃异称看唐朝民族政策

1.“蕃”是古人对中原周边部落、邦国或非汉语族群的泛称,如《周礼·大行人》:“九州之外谓蕃国”,后世所谓的蕃国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基本从周朝沿袭下来[34]。到南北朝时,北方当政的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共享“中国”称号,逐渐从原来华夏中国与夷狄诸蕃的对举关系中,派生出“蕃汉对举”的新关系:汉代表中原中央王朝,蕃代表边地少数民族政权。蕃汉对举到唐初已广泛通行,故唐廷内外有“蕃汉官”,军队有“蕃汉兵”[35];唐蕃会盟碑上,唐朝异称为“汉”,吐蕃异称为“蕃”;适“蕃”的大唐公主称“汉家公主”。在唐朝看来,周边的少数民族政权或部族但凡有一定实力,如突厥、吐谷浑等,均可称之为“蕃”;后突厥地处塞北而被唐朝异称“北蕃”,地处长安之西的吐蕃自然可异称“西蕃”。唐太宗对国内州县自称皇帝,对诸蕃则以“天可汗”[36]自居,反映出统一的多民族中国已有进一步发展。在唐诗中,我们可读到许多以“入蕃”、“和蕃”为题描述唐王朝与周边民族关系的诗篇[37]。在此背景下,吐蕃的异称“蕃”和泛指少数民族的“蕃”往往音义混同,难怪张济川(2000)和李琪美(2001)分别将雍陶《阴地关见入蕃公主石上手迹》和朱庆余的《送于中丞入蕃册立》诗题中的“蕃”误以为指吐蕃(两诗所谓“蕃”实际分指回纥及后来的回鹘[38])。

2.唐太宗很重视民族问题,他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39],体现其通达的民族政策。唐朝还以和亲政策,建立姻亲关系使少数民族政权宗亲化、藩王化,促进多元一体的多民族国家发展,努力形成“德泽洽,四夷可使为一家”[40]的局面。对吐谷浑、突厥、回纥等莫不如是。关于和亲,唐太宗曾说:“遂其来请,与之为婚媾。朕为苍生父母,苟可利之,岂惜一女!”[41]正基于“蕃汉一家”的理念,唐太宗才同意吐蕃赞普的和亲之请而许以文成公主。与吐蕃和亲后,唐太宗、高宗父子并不掩饰其视吐蕃为宗亲蕃国的想法,以种种封授措施强化此意图。《旧唐书·吐蕃传》载:“高宗嗣位,授弄赞(即松赞干布)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赐物二千段”,后还“进封(弄赞)为賨王,赐杂彩三千段”。[42]陕西礼泉县境内有唐太宗昭陵,陵前曾刻有14个蕃王石像,反映唐初蕃汉民族团结融合的景象,其中就有松赞干布像。吐蕃赞普当初得尚文成公主,也一定愿意成为唐朝在西南的蕃屏,表1所列史实颇能说明问题。

综上可见,彼时吐蕃处处表现出愿为大唐蕃屏之意,其为唐朝“蕃国”,理所当然,此属史实而非妄

论。由此不难理解唐朝将吐蕃异称为“蕃、西蕃、蕃国”之缘由。

表1 唐蕃互动史实

(二)从“吐蕃”异称看“吐蕃”读音

1.南晓民(2014)提到“吐蕃”一词并非吐蕃政权自称,而是源于突厥语Tüpüt,是突厥语tüpü/tüpä(顶峰、高地)的复数形式tüpän的音译[50]。作为纯粹的音译词“吐蕃”本不容拆分理解,其译音字“蕃”也无意义可言,然而随着唐、蕃密切来往,“吐蕃”渐为唐人所熟知,进而在唐人言语中似乎被重新解构了:且不论“吐”,其中译音字“蕃”明显和表示少数民族的“蕃、番”音义混同了,其表现正是吐蕃的异称“西蕃、西番、蕃”等。“吐蕃”之称“蕃”,既蒙“吐蕃”而省,又含“蕃国”之义,兼则义足,离则两伤[51]。

2.古代汉语“番”本可指边地少数民族,后起的“蕃”字继承了这一意义和用法,且在“藩屏”意义上与“藩”相通。正由于此,唐代“吐蕃”一词才会有“吐番、土番”等同音异称与“西蕃、蕃国”等同义异称,语用中颇能契合唐朝使边地民族政权“宗亲化、藩王化”的政策和视吐蕃为藩(蕃)国的实际。既如此,按今天的音义对应关系,吐蕃自然应读tǔfān。《现代汉语词典》第四版本注音吐蕃为tǔfān,到第五版就改注tǔbō了,笔者对此持异议。试想“大蕃、蕃国、西蕃”等词唐初就存在,泛指少数民族政权,其中“蕃”自然都读fān;若将吐蕃读为tǔbō,那么作为吐蕃异称的“大蕃、蕃国、西蕃”等难道也要随着改读“大bō、bō国、西bō”吗?那么在唐代同一组词“大蕃、蕃国、西蕃”等难道要读成两组音?显然不是。

2.谢仁友(2003)提出吐蕃的“蕃”在唐代当有两个读音:常见音、优势音“音翻”,而地名音、方音“音皮/婆/鄱”[52],即吐蕃仍可读tǔbō。对此,我们有异议。首先,所谓吐蕃的“蕃”字“音皮/婆/鄱”,我们翻遍唐代诗文找不到任何确凿根据,也无任何语境支持;其次,据《汉语史稿》,唐代汉语里并没有o韵母(元代以后才产生),唐人语音里自然没有bō音节,即使想读“蕃”为bō也发不出这个音[53],这点可从唐诗押韵得到验证。如:白居易《缚戎人》:“同伴行人因借问,欲说喉中气愤愤。自云乡管本凉原,大历年中没落蕃。……自古此冤应未有,汉心汉语吐蕃身”。王建《宫词一百首》:“未明开著九重关,金画黄龙五色幡。直到银台排仗合,圣人三殿对西番。”[54]上述唐诗中“蕃、番”据语境均指吐蕃,从押韵角度均不能读bō音。

3.有人担忧:指称吐蕃政权用“蕃”字,读fān音,有贬低吐蕃政权轻视少数民族的“大汉族主义”意味。笔者认为,这实在是对历史的误解。如前所述,在唐代“蕃汉对举”的族际关系及唐太宗“蕃汉一家”的心结作用下,唐朝努力以和亲政策、建立姻亲关系使各少数民族政权宗亲化、藩王化,促进我国多元一体的族群关系和谐发展和各民族团结,有积极历史作用。在此背景下,吐蕃读为tǔfān非常自然,并无歧视少数民族含义。况且唐朝开国皇帝李渊本身有少数民族血统;唐太宗又娶妻鲜卑族[55],其手下诸多得力将领如长孙无忌(鲜卑族)、史大柰(突厥族)、契苾何力(铁勒族)等均为少数民族;贞观四年后几乎每次征战唐军里都有蕃兵参战,“擢(蕃)酋豪为将军、郎将者五百余人,奉朝请者且百员。”数目之巨,颇为惊人[56],甚至一度出现了“重夷轻汉”的倾向[57]。太宗朝之后,论弓仁、哥舒翰、李光弼、黑齿常之、裴玢等均以少数民族身份为唐中央王朝建功立业,位至将相(其中论弓仁还是吐蕃大相禄东赞的嫡孙,投唐后历仕武后到玄宗四朝,被封为大将军“安国公”),《新唐书》为之辟专章立传,总名“诸夷蕃将”[58];大昭寺前唐蕃会盟碑上吐蕃的异称也用“蕃、大蕃”。既如此,怎能说吐蕃用“蕃”字,读fān音就贬低吐蕃政权,轻视少数民族呢?在唐代用“小蕃”异称吐蕃倒确有贬义,但也并非专指吐蕃;当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侵扰唐朝,尤其在对方背弃盟约而侵扰唐朝时,唐皇才会气愤地称其为“蕞尔小蕃”,对吐蕃有时直称“蕞尔吐蕃”。如:

①《(唐太宗)讨吐谷浑诏》:“朕嗣纂鸿业……而吐谷浑蕞尔小蕃,负固河右。”[59]

②《(唐高宗)令举猛士敕》:“朕君临宇宙……蕞尔吐蕃,僻居遐裔。”[60]

可见,“蕃”字本身是中性的,读fān音并无褒贬;若说有贬义的话,那也是由前饰词“小”或“蕞尔”带来的,是唐蕃关系不好时的产物,并非吐蕃异

称的主流。因忌讳读fān音而读吐蕃为tǔbō,正是忽略了上述史实。

总之,唐代诗文语境里,吐蕃的“蕃”及其异称里的“蕃、番”与表示少数民族的“番、蕃”以及“藩屏、藩国”的“藩(蕃)”音义混同,它们的读音具有内在的同一性和统一性,应都带鼻音韵尾-n;藏学家王尧(2011)提到唐代吐蕃的“蕃”音pian[61],南晓民(2014)考证吐蕃的“蕃”唐代读bian[62];现在一般统读fān。

结语

正如两个人的交往,越是密切、频繁,对对方越熟悉,称呼对方的别号自然会越多;唐朝和吐蕃的交流交往几乎贯穿唐、蕃兴亡的始终,在唐代诗文中出现诸多吐蕃的异称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以上笔者所探讨的诸多吐蕃异称,可谓历史上唐蕃密切交流交往的一个缩影。古人云:“民齐者强”,民谚曰:“事成于和睦,力生于团结”。回望历史上的唐蕃甥舅亲情,再看现在的汉藏民族团结和共同繁荣,我们相信包括藏族人民在内的中华民族,其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必能早日实现!

[1]国务院新闻办公室.西藏发展道路的历史选择白皮书[EB/OL].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2015-04/15/c_ 1114974653_3.htm.2015-04-15日.

[2]任新建.藏族文化构建中对汉文化的吸收与整合[J].中华文化论坛,1994(2):29.

[3][5][59]吴云,冀宇.唐太宗全集校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212,403-404,319.

[4]北史·卷五十一·列传第三十九·齐宗室诸王上[EB/OL].二十四史在线阅读,http://www.zxls.com/book/24history/ beisi/b051.htm.

[6][18][19][25][30][54]全唐诗宋全词在线检索[EB/OL].http: //www.poeming.com/web/scindex.htm.

[7][8][9][11][12][13][15][17][21][28][29][31][60]全唐文全文阅读[EB/OL].http://www.txshuku.com/book/0/562/index. html.

[10](唐)道宣.释迦方志[M].范祥雍点校.北京:中华书局, 2000:37.

[14](唐)张鷟.朝野佥载[M].北京:中华书局,1979:20.

[16][52]谢仁友.“吐蕃”音辨[J].中国语文,2003(6):527,523-526..

[20]吴健礼.漫话古代汉藏文化联系[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05:149.

[22][27][33]旧唐书·卷二百八·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下·吐蕃下[EB/OL].二十四史在线阅读,http://www.zxls.com/book/ 24history/jiutangshu/b208.htm.

[23][32][37]姚律.关于唐代“西蕃”一词是指称吐蕃还是回鹘的再讨论[J].敦煌研究,2011(1):68-69,71,68.

[24]唐代士大夫喜欢以别称标榜官称,把尚书丞郎、郎中等呼为“曹长”。

[26]王尧.唐蕃会盟碑疏释[J].历史研究,1980(4):93-94.

[34]田继周.周时的民族和民族政策[J].思想战线,1985(2): 66.

[35]阴法鲁,许树安.中国古代文化史(一)[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33-35.

[36]《旧唐书·太宗本纪》:“军吏执颉利以献捷,自是西北诸蕃咸请上尊号为‘天可汗’”。

[38]张济川.“吐蕃”:读tǔbō还是tǔfān[J].中国藏学,2000(2).和李琪美.从唐代的诗歌看唐蕃古道上的藏汉关系[J].西藏大学学报,2001(1).房锐《唐诗人行年考(续编)》补正一则[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1(3):104.指出:雍陶《阴地关见入蕃公主石上手迹》诗所提到的“汉家公主”是唐代宗把第十女崇徽公主,“蕃”指回纥。姚律.关于唐代“西蕃”一词是指称吐蕃还是回鹘的再讨论[J].敦煌研究,2011(1):72.指出:朱庆余《送于中丞入蕃册立》和贾岛《送于中丞使回鹘册立》等唐诗都是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送于人文出使回鹘的诗篇,“蕃”指回鹘。

[39][40](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6247, 6216.

[41](唐)吴兢.贞观政要[M].谢保成,集校.北京:中华书局,2003: 478-479.

[42][45]旧唐书·卷二百七·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吐蕃上[EB/OL].二十四史在线阅读,http://www.zxls.com/book/ 24history/jiutangshu/b207.htm.

[43]即使在积弱不振的晚唐时期,吐蕃赞普即位还要唐朝册封。如唐会昌二年(842)赞普死,无子,立妃琳氏兄尚延力子为赞普,未报请唐朝册命,大臣论恐热说:“贼舍国族立琳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会昌三年

(843)尚婢婢则反对论恐热自封宰相,他说:“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指尚恐热)乎?”见张云.西藏参与、认同中国“大一统”的历史及其启示[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6(1):25-26.

[44]李秉铨.论唐初吐蕃与祖国关系的确立[J].青海社会科学,1982(3):94.

[46]薛宗正.吐谷浑与西域[J].西域研究,1998(3):17.

[47]刘向阳.昭陵十四尊蕃君长石像与唐太宗时期的民族政策[J].乾陵文化研究,2008(4):174.

[48][49]李秉铨.论唐初吐蕃与祖国关系的确立[J].青海社会科学,1982(3):95.

[50][53][62]南晓民.汉语词“吐蕃”的起源和本真音读考[J].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122,124,122-125.

[51]东方语言学网,http://www.eastling.org/discuz/showtop⁃ ic-2194.aspx[EB/OL].

[55][57]崔明德.对中国民族关系的十点认识[J].烟台大学学报,2013(3):68,67.

[56]刘向阳.昭陵十四尊蕃君长石像与唐太宗时期的民族政策[J].乾陵文化研究,2008(4):175.

[58]王尧.藏汉文化考述[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 48-51.

[61]王尧.藏汉文化考述[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1:60.唐朝张说奉玄宗皇帝之命,为论弓仁墓碑撰文说“赠(论弓仁)为拨川郡王,称故国,志其本也”,王尧先生认为,“拨,古音作puat,与bod(ཕྱོབོད།)的发音最为切近……说明这里的‘拨’即论弓仁的故国bod(ཕྱོབོད།)也。张说在碑文中用‘拨’而不用‘蕃’,可能是‘蕃’(pian)在对音上距bod(ཕྱོབོད།)较远”。

Different Pronunciations of吐蕃(Tubo)in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Ethnic Policy of the Tang Dynasty

Nan Xiao-min Liu Yan-Jun
(School of Humanities,Tibet University,Lhasa,Tibet 850000)

The word“吐蕃”(Tubo:Tibet)appears in many Chinese poems of the Tang dynasty,but it has differ⁃ent ways of writing,like“土番、西蕃、西戎”.These words can be put into two categories,the words with similar pronunciation and form of writing,and the ones with different forms of writing.Additionally,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ethnic policy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word“吐蕃”.It intends to review the histo⁃ry of Tubo and the Tang,as well as their close relationship,and to reacquain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a⁃tions of ancient China,and the languages and culture of the nations

the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Tubo;pronunciation;form of writing

10.16249/j.cnki.1005-5738.2015.03.022

K207

A

1005-5738(2015)03-153-007

[责任编辑:周晓艳]

2015-07-15

西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与跨文化研究”科研创新团队建设项目,西藏大学文学院教科研基金项目“汉语词‘吐蕃’、‘土伯特’及西文‘Tibet’关系研究”(项目号:2015001)阶段性成果。

南晓民,男,汉族,陕西礼泉人,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言文字学、藏汉文化比较。

猜你喜欢

吐蕃
吐蕃王权研究海外学术史钩沉①
吐蕃金银器知见录
西夏及其周边吐蕃语地名考释举隅
憍賞彌國法滅故事在于闐和吐蕃的傳播(文獻篇)
憍賞彌國法滅故事在于闐和吐蕃的傳播(文獻篇)
《弟吴宗教源流》(吐蕃史)译注(二)
《弟吴宗教源流》(吐蕃史)译注(一)
吐蕃高僧吴法成生平三题
敦煌文本P.T.993吐蕃寺院稽考
都兰吐蕃三号墓石刻考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