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中

（中国社会科学院 语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

关于汉语复句关联词的研究，前人时贤有过比较多的论述。或重视复句连词或小句连结标记的研究（邢福义1985、2001，陆丙甫、金立鑫1988，李晓琪1991，王维贤等1994，周刚2002，沈家煊2003，张文贤、邱立坤2007，尹蔚2010，等等），或用类型学的眼光结合其他语言来观察汉语复句关联词语的特点（刘丹青2003，储泽祥、陶伏平2008，戴庆厦、范丽君2010，王春辉2010，张建2011，等等）。本文也将从类型学的角度结合少数民族语言来研究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和语序的关系。

一 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机制和标记模式

（一）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机制。关于复句的关联标记，我们最常见的就是一般所说的关联词语。根据Thompson et al.（2007：238），从跨语言的角度来看，世界上所有语言的状语从句标记机制基本上可以分为如下三类：（1）从属语素（subordinating morphemes），包括连词（conjunctions），具有连接功能的副词、动词、语助词（particles）等（Diessel 2001，Dryer 2005）；（2）特殊动词形式（special verb forms），包括附着形式（clitics）、词缀（affixes），甚至内部屈折（Comrie 1986：87；Bhatt ＆ Pancheva 2006：642）；（3）语序（word order）。王春辉（2010）指出，从跨语言的角度来看，条件句的关联标记机制也主要是这几种加上语调（Ferguson et al. 1986：6）。在这些从属标记机制中，（1）类的情况是最多的，所以我们主要考察这类关联标记的情况，因为这是最显性也最容易把握的。而且我们暂时限定只考察因果复句的从属关联标记情况。在我们统计的60种少数民族语言中，除了西部裕固语等个别语言没有明显的标记外，其他都有（1）类形式的标记。下面我们看些例子：

1) Yong1gum1hpro1lu1sai ma1jo1,rai2ma1ri ai ma1sha1la1ni2hte① la1ni2grau lo②

大家 钱 有 了 因为 东西 买 （结助） 人 一天 和 一天 更 多

sai①本文所有的少数民族语言的语料，除了特别注明出处的之外，其他没有标注出处的都来自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修订本。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一版）卷壹至卷陆。.（景颇语。戴庆厦、徐悉艰1992：382）

（句尾）

因为大家都有钱了，所以买东西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2)

因为 地主 剥削 我们 才 穷

因为地主剥削，所以我们才穷。

3)

因为 去了 你 所以 去 我

因为你去了，所以我要去。

4)

我 今天 向城市 不去 我留下了 因为 病 留下的 我曾是

（维吾尔语）我今天没能进城，因为我病了。

（二）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储泽祥、陶伏平（2008）曾经详细描写过汉语中的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一共有三种：第一种是居中粘接式，即“因句，果句”模式（g表示关联标记，下同）；第二种是居端依赖式，即“因句，果句”模式；第三种是前后配套式，即“因句，果句”模式。该文还从跨语言的角度对比了十几种语言，并得出了“总体上看,也可以分为居中粘接式、居端依赖式和前后配套式三种情况”的结论。

我们在储泽祥、陶伏平（2008）对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分类的基础上，再考虑因句和果句语序的话，按照数学的排列组合来推演，那么因果复句关联标记的模式在理论上可以有十六种可能的情况：A. “因句，g-果句”模式（g表示关联标记，下同）；B. “因句，果句-g”模式；C. “g-因句，果句”模式；D. “因句-g，果句”模式；E. “果句-g，因句”模式；F. “g-果句，因句”模式；G. “果句，g-因句”模式；H. “果句，因句-g”模式；I. “g-因句，g-果句”模式；J. “因句-g，g-果句”模式；K. “g-因句，果句-g”模式；L. “因句-g，果句-g”模式；M. “果句-g，因句-g”模式；N. “果句-g，g-因句”模式；O. “g-果句，因句-g”模式；P. “g-果句，g-因句”模式。

二 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的蕴涵关系

（一）因果分句间的语序与标记模式的联系。因果复句中两个分句之间的语序可以有前因后果和前果后因两种，这两种不同的分句语序会对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产生影响，下面我们将分别进行考察。

1 前因后果语序与标记模式。在因果复句中，当因句在前的时候，如果按照理论推算的话，标记的模式可以有八种，分别是上面提到的 A、B、C、D和 I、J、K、L。下面我们分别进行考察，看是否每一种标记模式都存在，如果存在的话，它们优先序列是什么。

A式：“因句，g-果句”模式。这种标记模式在较多的语言中存在。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一共有20种语言有这种标记模式，既有VO型语言也有OV型语言。例如：

5)

月 出 来 了 因此 地 下 人 影 有 了

月亮出来了，因此地下有了人影。

6)

他们 吃（助） 所以 他们 不 吃 想要

他们吃过了，所以他们不想吃。

7)

我 他 话 听见 没 完（语气）因此 许多 事情 （助） 我 清楚 不 知道

（格曼语）（李大勤2002：213）

（助）

我没有听完她说的话，因此有些事情我不清楚。

B式：“因句，果句-g”模式。在我们调查的语言中，没有发现这种标记模式。“说有易，说无难。”没有发现并不代表就没有①我们注意到，储泽祥、陶伏平（2008）提到过在北美土著语言Tonkawa语里，时间从句在后时，关联标记-l'ila就可以出现在全句的末端，也就这种语言的复句标记模式存在类B式。但不是因果复句，所以我们暂且不讨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有的话，这也是一种非常受限制的模式。

C式：“g-因句，果句”模式。采取“g-因句，果句”这种标记模式的语言，也有一些，从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一共有12种语言存在这种标记模式，都是VO型语言。例如：

8) vi22ə214ȵa22kɔ45viək22，mə22ŋɔ11di33ʦəm11.（京语）

因为 在 家 有 事 而 我 去 慢

因为家里有事，我去迟了。

D式：“因句-g，果句”模式。采用“因句-g，果句”这种标记模式的语言很多，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一共有35种语言存在这种标记模式，占了我们调查总数的58.33%。这35种语言都是SOV语序的语言。例如：

9) ŋa55du33mi31ȵe31ɔ55mɯ31a55ne55，da55ʥa33ȵe31e55ʥo55sa55la55a33.（哈尼语）

咱 们 活 干 好 因为 大 家 越发 在 好 来 了

由于咱们的活计搞得好，大家（的日子）越发好过了。

10) mɯ31lǒŋ53mɯ31ɡǎm53mi55，tǎn55ni53ʨe53duŋ55.（独龙语）

路 （前加）好 因为 今天 才 到

因为路不好（走），所以（我）今天才到。

11) tʂhɯ33ȵi33xɯ31ɡɯ33ʦɯ33ɡɯ31nɯ33，ŋə31sa33pu55ʦhɯ31mv31.（纳西语）

今天 雨 下 因为……所以 我 伞 带 来（助词）

因为今天下雨，所以我才带伞来。

从我们统计的数据来看，如果只有一个标记的话，那么在前因后果语序的因果复句中，那四种可能的标记模式呈现出一个等级序列：D式 ＞ A式 ＞ C式 ＞ B式②这里的统计数据之和加起来大于我们调查的语言总数60，但这并不矛盾，因为有的语言同时兼有几种标记模式，我们都计算在内，比如汉语兼有A式和C式，我们在统计A式的时候算了一种语言，在统计C式的时候又算一种语言。。即，使用D式的语言是最多的，A式其次，C式再次之，B式没有。

I式：“g-因句，g-果句”模式。在因果全标式的标记模式中，这是采用得最多的一种标记模式，在我们调查的语言中一共有15种采用这种标记模式，其特点是都出现在VO语序的语言中。例如：

12) samaanən tajraaj kisu，salaw tajra kaku.（阿眉斯语）

因为 去了 你 所以 去 我

因为你去了，所以我要去。

13) jən1jui6maːu6kwe2saːn4ȶən1ɕo2ɕi2，so4ji4i1man1i1man1ta6lən2la4.（侗语）

因为 他 不 努力 学习 所以 一 天 一 天 落后 了

因为他不努力学习，所以一天一天地落后了。

J式：“因句-g，g-果句”模式。这种标记模式在我们的调查中有发现，但是数量很少，我们只发现鄂温克语、乌兹别克语、扎巴语和载瓦语有这种标记模式。我们看看下面的例子：

14) sisəni imiʧʧi niŋ manawʉsa ənnəgəŋ ooddiwi bʉ jooxoŋ ulisəmune.（鄂温克语。朝克1995：178）

汽车 油 是 没 因为 所以 我们 徒行 走

因为汽车没油了，所以我们是步行走的。

15) a21ʦiŋ55te51vun51mjo21mu51lui55khjo51so55a21ŋon55.（载瓦语）

东西 太 背 多 由于 所以 路 走 不 舒服

由于背的东西太多，所以走起路来不舒服。

K式和L式：“g-因句，果句-g”模式和“因句-g，果句-g”模式。这两种标记模式在我们的调查中都没有发现。

综述，在因果全标式的“因-果”语序复句中，I式这种标记模式最多，J式其次，K式和L式没有发现，也即存在下面这样一个优先序列：I式 ＞ J式 ＞ K式/L式。

2 前果后因语序与标记模式。上面我们调查了因果复句中因句在前果句在后的语序跟关联标记模式之间的关联，接下来我们再看看当果句在前因句在后的时候，关联标记模式的情况是怎样的。

E式：“果句-g，因句”模式。这种标记模式的语言很少，我们只发现布农语的因果复句关联标记情况中的一种大致可以看成是这种标记模式，就是上分句的连词可以省略，只在句末用i结句，并提示下分句表原因，i要与上分句连接成分连读，类似于一个形态成分。例如：

16) niik hanup aituhanian i，huhudan.

不我 打猎 今天 下雨

我今天不去打猎，因为下雨。

F式：“g-果句，因句”模式。这种标记模式也很少，同样只在布农语中发现除了上例中的情况外，还可以在果句句首用分析型的连词标记Aitunauv，如果宽泛地来看，勉强可以归入这种标记模式。例如：

17) aitunauv madahpa a tian i，a ʃaia maʃ taŋkui.

因此 疼 （助）肚 生吃（助）他 （助） 黄瓜

他肚子疼，是因为吃生黄瓜。

G式：“果句，g-因句”模式。具有这种标记模式的语言有7种，而这些语言往往还有其他的标记模式。作为多种模式中的一种，这种标记模式不是主要的，往往带有特殊的语用或修辞效果。例如：

18) mɛn byɡyn ʃɛhɛrɡɛ bɑrmɑj qɑldim， ʧynkiɑʁrip qɑlʁɑn idim.（维吾尔语）

我 今天 向城市 不去 我留下了 因为 病 留下的 我曾是

我今天没能进城，因为我病了。

19) ʦoŋ3khui3ʦhia1hei1，han3fa3fun1.（黎语）（孙宏开、胡增益、黄行2007：1349）

坐 汽车 去 因为 天 雨

因为下雨，坐汽车去。

H式：“果句，因句-g”模式。这种模式的语言很少，我们只找到两种，分别是羌语曲谷话和景颇语，它们是出于语用的需要把果句调到前面了，所以才形成这种格局。戴庆厦、范丽君（2010）指出，果句在前主要是为了强调结果。例如：

20) ʦaːd ʁaba， qa me-zde qu le（羌语曲谷话）

现在（时间）我 别 耽误（语气）我 不 空 很 因为

现在别打扰我吧，因为我忙得很。

M式、N式和O式：“果句-g，因句-g”模式、“果句-g，g-因句”模式和“g-果句，因句-g”模式。这三种标记模式在我们的调查过程中都没有发现。

P式：“g-果句，g-因句”模式。采用这种标记模式的语言只有汉语，最典型的如“之所以……是因为……”。

因此，在“果-因”语序的复句中，各种标记模式都很受限，而且需要特殊的语用环境。当只有一个关联标记的时候，大致上其能出现的等级序列是：G式 ＞ H式 ＞ E式/F式；而当有两个关联标记的话，能够出现的标记模式很少，只有P式能够出现，而且也只在汉语中有发现，其他语言我们暂未发现。

从以上考察的结果来看，对于因果复句内部分句间的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的关系，我们基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1）因果复句中分句之间的语序对关联标记模式的影响很大，以因句在前果句在后的语序占绝对优势，是常规语序，而果句在前因句在后的语序一般带有特殊语用价值，是有标记的语序，所以因-果语序的标记模式更加多样化，而果-因语序的标记模式则很受限制。（2）从整体来看，标记在因句上的是最多的，其次是标记在果句上的，最后是因果全标式。即存在这样一个倾向性等级：标因式 ＞标果式 ＞ 因果全标式。（3）当只有一个关联标记时，因句的句首和句末位置最不受限制，数量最多，不管是因句在前还是因句在后；其次是果句的句首，但是一般限于因句在前果句在后的情况，果句句末位置最受限；当果句在前因句在后时，关联标记倾向于出现在因句句首。当使用因果全标式的时候，I式：“g-因句，g-果句”模式是使用最多的标记模式。

（二）V和O的基本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的蕴涵关系

根据Dryer（1997），可以把S、V和O组配的六种基本语序归纳为两种，即VO语序和OV语序。下面我们根据这两个参项来进行考察：

1 VO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的蕴涵关系。从我们考察的结果来看，采用VO语序作为基本语序的语言，在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上有一些共同的特点：（1）在VO型语言中，因果复句关联标记如果只出现一个并且复句内部语序是因-果语序的话，更多地倾向于采用 C式“g-因句，果句”模式。此外，也有少量的同时具有A式“因句，g-果句”模式。如果复句内部语序是果-因语序的话，有少量G式“果句，g-因句”模式。严格E式、F式和H式基本不能出现。（2）从调查来看，属于“因果全标式”的I式“g-因句，g-果句”模式和P式“g-果句，g-因句”模式，都是出现在VO型的语言中。在VO语言中，单标式和双标式都比较常见。

根据这些特点，我们可以概括出一条大致的蕴涵共性，即：如果一种语言的基本语序是VO语序，并且其因果复句内部分句间的语序是因-果语序，那么这种语言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采用“g-因句，果句”模式或者“g-因句，g-果”模式。这个蕴涵共性可以形式化为：（VO ＆ 因-果语序）⊃（g-因句，果句∨g-因句，g-果）。

2 OV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的蕴涵关系。从考察的结果来看，采用OV语序作为基本语序的语言，在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上，主要有如下一些共同的特点：（1）如果因果复句关联标记只出现一个并且复句内部语序是因-果语序的话，在OV型语言中，都具有D式“因句-g，果句”模式，也有少量的同时具有A式“因句，g-果句”模式，如果复句内部语序是果—因语序的话，少数语言具有G式“果句，g-因句”模式和 H式“果句，因句-g”模式，不过这两种都具有特殊的语用和修辞作用。（2）在 OV型语言中一般不太采用“因果全标式”的标记模式。从调查来看，只有少数几种语言有J式“因句-g，g-果句”模式，但这个不是它们主要的标记模式。

根据以上这些特点，我们可以概括出一条大致的蕴涵共性，即：如果一种语言的基本语序是OV语序，并且它的因果复句内部分句间的语序是因-果语序，那么这种语言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采用“因句-g，果句”模式。这个蕴涵共性可以形式化为：（OV ＆ 因-果语序）⊃（因句-g，果句）。

三 对语序与关联标记模式蕴涵关系的理论解释

（一）时间顺序原则和联系项居中原则

1 时间顺序原则与关联标记模式。时间顺序原则（The principle of temporal sequence）是指“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它们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的状态的时间顺序”（戴浩一1988）。因果复句中的因-果语序正好符合时间顺序原则，因为客观事件都是先有原因后有结果的。这样的语序最符合认知策略，所以这样的语序能够很好地适应现实世界和人们表达的需要。所以在因果复句中，大部分语言都以因句位于果句之前为正常语序，这是个无标记状态的默认（default）的语序。因而它的标记模式可以更加多样化，既可以标在因句上，也可以标在果句上，还可以因句果句全标，甚至可以没有标记，完全靠“意合法”。例如：

21)，kyn suwətəp kettɨ.（哈萨克语）

雪 下 天气 冷

下雪了，天气冷起来了。

果-因语序则刚好相反，违背了时间顺序原则，不符合认知策略，所以增加了信息处理的难度①金立鑫教授向笔者指出，“果句-因句”的语序虽然不符合时间顺序原则，但是它在另一个层面上也一定程度地符合人类的认知顺序，因为人们总是先认识到事情的结果，然后再倒过来去探求原因，这可能也是这种分句语序能够少量存在的动因之一。。因此它必须加上标记，以降低信息处理的难度，这符合难度标记对应律（郭中2012）。而且其标记模式很受限，一般为了特殊语用需要才会采用这种语序，如上面的例20）。

2 联系项居中原则与关联标记模式。果-因语序违背了时间顺序原则，所以其标记模式很受限，但还是有一部分果-因语序的标记模式存在。这是因为另一个原则在起作用，那就是Dik（1997）提出的联系项居中原则。它包含两个子条的语序原则（刘丹青2003：69）：

联系项的优先位置为：（i）在两个被联系成分之间；（ii）如果联系项位于某个被联系成分上，则它会在该被联系成分的边缘位置。

联系项居中原则可以补救一些违背时间顺序原则的情况。当果-因语序的时候，关联标记居于中间（位于果句的后面或者因句的前面）的标记模式是有可能存在的，如E式和G式。

一个句子可以同时遵循时间顺序原则和联系项居中原则，这样的标记模式是最稳定和应用最广泛的，如A式和D式；也可能只遵循其中一个而违背另一个，这样的就比较受限制不太稳定，有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如B式、C式和G式；但是如果两个都违背的话，这样的句子就很难成立，如O式。

（二）历时的语法化动因与共时的和谐理据

历时的语法化动因其实与共时的和谐理据是有密切联系的，所以我们把这两个放在一块来进行解释。关于这二者之间的相关性，刘丹青（2003：148）也有论及。

1 历时的语法化动因与关联标记模式。这里说的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主要指的是连词（conjunctions）。根据Liu ＆ Peyraube（1994）连词和动词、介词之间存在一个语法化的斜坡，即：动词 ＞介词 ＞ 连词。也就是说连词是由动词虚化为介词再虚化为连词的，吴福祥（2003）也讨论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连词与动词和介词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连词虽然已经虚化了，但是它的位置特点却仍然保留了一些动词的特性，这样连词的语序位置跟动词的语序位置一致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也就能解释我们前面提到过的VO语序的语言倾向于使用C式“g-因句，果句”的标记模式，而OV语序的语言倾向于使用D式“因句-g，果句”的标记模式。关联标记与小句之间的位置关系和动词与宾语的位置关系保持了高度一致。

2 共时的和谐理据与关联标记模式。Greenberg（1963）指出和谐（harmony）“显然跟泛化（generalization）这一心理学概念有关”，指的是“在相似的结构中，对应的成分倾向于出现在相同的语序中”（刘丹青2003：35）。按照这个定义，这里讨论的C式“g-因句，果句”的标记模式与VO语序是相和谐的，而D式“因句-g，果句”的标记模式则与OV语序是相和谐的。其实这里的共时和谐理据是来源于历时的语法化动因的，刘丹青（2003：148）也指出，连词和介词在历史来源上的相关性可能是造成和谐的原因之一。连词的语序和介词的语序相和谐，而介词的语序与动词和宾语的语序相和谐，所以连词的语序也会与动词和宾语的语序相和谐。

（三）象似性原则和经济性原则

象似性（Iconicity）原则和经济性（Economy）原则是一对竞争性动因（Croft 2002：102）。它们在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中共同起作用。

1 象似性原则与关联标记模式。形式和意义总体上的对称也就是语言结构的“象似性”（沈家煊1999：325）。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和因果关系的意义之间实际上也就是一种象似性，关联标记和“关联作用”之间实际上也是一种象似性，所以“因果全标式”的关联标记符合象似性原理，因句的标记对应因句的关系意义，果句的标记对应果句的关系意义。从这个角度来说，“因果全标式”的关联标记模式要比“标因式”或者“标果式”更符合象似性原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关联标记要起到“关联作用”的最佳位置就是在两个分句的中间，这是另一个角度的象似性，所以，“联系项居中原则”也是一种更具体的象似性。如果把这两个综合起来看，那么在因果复句中既是“因果全标式”又有关联标记居中的标记模式的象似性应该是最高的，如J式和N式。其次是只有一个标记居中的或者有因果全标但是不居中的标记模式，最不符合象似性的是只有一个标记而且不居中的。如果单纯从象似性程度来排序的话，有如下等级：J/N ＞ I/L/M/P ＞ A/D/E/G ＞ K/O ＞ B/C/F/H。但是在实际中并不是这样的，这是因为还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约，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跟象似性对立的经济性原则。

2 经济性原则与关联标记模式。经济性原则（Economy principle）要求表达形式尽可能地减少（Croft 2002：102）。这条原则反映到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中就是，在不影响语义关系判断的前提下，标记可以省略的尽量省略。正是因为这条原则的作用，所以会有A-H那么8种只有一个关联标记的标记模式。在经济性原则的作用下，甚至有可能全部的关联标记都被省略掉，如上面的例21），汉语中则更多。

3 象似性和经济性原则相互作用下的关联标记模式。我们前面分析了象似性和经济性原则分别对因果复句关联标记模式的影响，但是在实际中它们并不是各自独立起作用的，而是一起作用于句子的，而且它们是一对相反的竞争性动因。也就是象似性要求尽可能意义和形式一一对应，而经济性则要求用尽可能少的形式来表达尽可能多的意义。这样一来，矛盾就产生了。在其他一切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当一个语言形式只满足象似性原则或者只满足经济性原则的时候，有可能可以存在也有可能无法存在；当它既不满足象似性原则也不满足经济性原则的时候，那它就无法存在；当它两个原则都满足的时候，那么就能广泛存在。

在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中，如果要同时符合象似性原则和经济性原则，那就是当只有一个关联标记并且位于两个分句中间位置的时候，也就只有A、D、E、G四个模式。但是在实际语料中，E式和G式并不多，而A式和D式的数量是最多的。这是因为A式和D式比E式和G式符合的动因更多，除了符合象似性原则和经济性原则外，还符合我们上面提到的时间顺序原则和联系项居中原则，还与动词和宾语的语序相和谐，所以这两种标记模式是最稳定和广泛的。

我们考察了因果复句关联标记模式与语序之间的关系，得出了两个蕴涵共性：（1）（VO ＆ 因-果语序）⊃（g-因句，果句∨g-因句，g-果）；（2）（OV ＆ 因-果语序）⊃（因句-g，果句）。这两个共性实际上也反映了在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中，不同基本语序对关联标记模式的影响，在VO语序的语言中，“g-因句，果句”和“g-因句，g-果”是优势标记模式，而在OV语序的语言中，“因句-g，果句”这种模式是优势关联标记模式，它们在各自类型的语言中，不仅在蕴涵逻辑上是优势的，而且在实际的语言中也是使用最多的。它们之所以是优势模式，是因为在上面那三对动因的综合作用下，它们符合的动因更多。

【附记】本文根据笔者博士论文的部分内容修改而成，感谢储泽祥教授和陆丙甫教授的指导，修改稿承蒙刘丹青教授指导，该文曾在“首届语言类型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13年11月30日，常熟）上宣读，感谢金立鑫教授和邢欣教授提供的宝贵意见和建议。

朝克 1995 《鄂温克语研究》，民族出版社。

储泽祥、陶伏平 2008 汉语因果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与“联系项居中原则”，《中国语文》第5期。

戴浩一 1988 时间顺序和汉语的语序，黄河译，《国外语言学》第1期。

戴庆厦、范丽君 2010 藏缅语因果复句关联标记研究——兼与汉语比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期。

戴庆厦、徐悉艰 1992 《景颇语语法》，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

郭中 2012 汉语多类状语共现的语序自由度及其解释，《汉语学习》第4期。

李大勤 2002 《格曼语研究》，民族出版社。

李晓琪 1991 现代汉语复句中关联词的位置，《语言教学与研究》第2期。

刘丹青 2003 《语序类型学与介词理论》，商务印书馆。

陆丙甫、金立鑫 1988 多重复句的层次问题，《汉语学习》第5期。

沈家煊 1999 《不对称和标记论》，江西教育出版社。

沈家煊 2003 复句三域“行、知、言”，《中国语文》第3期。

孙宏开、胡增益、黄行主编 2007 《中国的语言》，商务印书馆。

王春辉 2010 汉语条件句标记及其语序类型，《语言科学》第3期。

王维贤 1994 《现代汉语复句新解》，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吴福祥 2003 汉语伴随介词语法化的类型学研究——兼论 SVO型语言中伴随介词的两种演化模式，《中国语文》第1期。

邢福义 1985 《复句与关系词语》，黑龙江教育出版社。

邢福义 2001 《汉语复句研究》，商务印书馆。

徐世璇 1998 《毕苏语研究》，上海远东出版社。

尹蔚 2010 选择关系标记关联模式探究，《汉语学报》第1期。

张建 2011 偏正复句的关联标记模式与蕴涵共性，《兰州学刊》第4期。

张文贤、邱立坤 2007 基于语料库的关联词搭配研究，《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修订本编委会 2009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简志丛书》修订本（卷壹-卷陆），民族出版社。

周刚 2002 《连词与相关问题》，安徽教育出版社。

Bhatt,Rajesh ＆ Roumyana Pancheva 2006 Conditionals. in Martin Everaert and Henk van RiemsdijkThe Blackwell Companion to Syntax,vol. i. Malden,MA,USA :Blackwell Pub: 638-687.

Comrie,Bernard 1986 Conditionals: A typology. in Traugott etal(eds)On Conditional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77-99.

Diessel,Holger 2001 The ordering distribution of main and adverbial clauses: A typological study.Language77(3): 433-455.

Dik,Simon C. 1997The Theory of Functional Grammar,Berlin ＆ New York: Mouton de Gruyter.

Dryer,Matthew 1997 On the six-way word order typology,Studies in Language21: 69-103.

Dryer,Matthew 2005 Order of adverbial subordinator and clause. in Martin Haspelmath,Matthew S. Dryer，David Gil ＆ Bernard Comrie(eds.)The 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382- 385.

Ferguson,Charles A.,Judy Snitzer Reilly,Alice ter Meulen ＆ Elizabeth Closs Traugott 1986 Overview. in Traugott et al.(eds)On Conditionals,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3-20.

Greenberg,J. H. 1963 Some universals of garmmar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the order of meaningful elements. InUniversals of Language,edited by J. H. Greenberg,M IT Press.

Liu,Jian ＆ Alain Peyraube 1994 History of some coordinative conjunction in Chinese,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22: 179-201.

Thompson,Sandra A.， Robert E. Longacre ＆ Shin Ja J . Hwang 2007 Adverbial clauses. In Timothy Shopen(ed.),Language Typology and Syntactic Description,vol. 2:Complex constructio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37-300.

William Croft. 2002Typology and Universal,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