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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传达

2015-01-04樵夫

文学港 2014年6期
关键词:陶罐阅读者物件

我们写作者有时真的像个手艺人,或者干脆说就是个手艺人。过去对于写作的人就有个传统的称呼:文字匠。我后来长久地咀嚼,觉得这个称呼很俗但很在理,它把写作者归之于有别于庄稼人的队列,同时又让写作者与其他艺人或匠人相异开。比如,在匠人中就有诸如铁匠、木匠、篾匠、瓦匠、泥水匠……我说这些话,显然是个引子,而且是个重要的、有嚼头的引子。我联想起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他的四因是指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和目的因。质料因是指事物由什么东西形成的;形式因是指事物根据什么而形成;动力因是指事物形成的动力是什么;目的因是指事物为了什么而形成的。

现在,仿佛有一只精致的陶罐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用亚里士多德恩赐我们的这把钥匙去打开认识陶罐的玄妙之门。陶罐由什么形成的?是土。土是陶罐的质料。土又是怎么可以形成陶罐?陶匠揉搓粘土制作陶罐时,他的头脑中已有关于陶罐的特定理念,也即形式。土不可能自行成为陶罐,它必须依赖一定动力,这个动力就是陶匠对土进行揉捏加工,并根据陶罐的理念制作。陶匠制作陶罐的目的是给我们用陶罐去盛水、储蓄水,因没有陶罐我们备受不停地去河或溪涧取水之苦。

任何匠人在制作他的作品前,他的大脑中都有关于这个作品的形式即理念。陶匠在制作陶罐时,他已经有关于这只陶罐的理念;箍桶匠在箍一只水桶或一只精致的盆子时,他同样有关于这只水桶或这只盆子的理念。一个写作者同样如此。写小说时,他应该有关于小说的审美理念;写散文时,有关于散文的审美理念;写诗时,有关于诗的审美理念。

那么,在创作散文时,我秉持的是什么理念呢?就我个人的创作经验来说,尽管我先前在许多场合表达过我的观念,现在时光又将我的感悟推向了更接近散文本质的一步,我想说的是,散文是用诗性语言,传达我们的所是。这是一个简洁的表达。这个表达我是深受哲学大师诗艺大师马丁·海德格尔的影响。但它的确直抵散文文本的巢穴。

这个表达基本规范了散文的形式与内容,甚至一下子就把好的美的散文,从一大堆散文庸作中厘定出来。我每创作一篇散文时,情形就仿佛那个陶匠制作精美雅致的陶罐一样,我始终朝着这个理念前行。一切存在都是通过语言来表达,语言是人的居所,只不过散文是用诗性语言。什么是诗性语言?诗性语言其实就是蕴藏着生活感觉化的而且是呈现着唯一或说独有感觉经验的语言。诗性语言与理性语言应该是泾渭分明的,它表现的多是人的情感世界,富有直觉性和敏感性;理性语言富有沉着的理性和客观的规律性。诗性的语言把隐蔽在场背后的东西显现出来,所以诗性语言的特性就是超越在场的东西通达于不在场的东西,或者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超越“此”而达“彼”,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超越“世界”而返回“大地”。简单地说,诗性语言有着这样的要素:感性化;语言陌生化;隐喻性。我在写作散文时,努力追求这种语言。原初的独有的感觉经验,才呈现我们独有生命状态。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语言越陌生化,越是使散文的叙述充满着令人惊叹的张力感,正是这种张力感使得阅读者品味再三。

这是语言形式方面。当然这是至关重要的,毋庸置疑。散文的优劣其实在这一关,就已经见分晓了。

散文就是以这种语言形式,去传达我们的所是。所是就是指我们生命的本真与生存的状态。海德格尔认为诗性语言是一种敞开。……我们通过言语来传达我们自己。通过表达我们自己,我们传达我们的所是。因此,我们不仅谈论某物,而且通过言语,我们传达我们自己。通过言语我们表达我们的当下状态。……我们传达我们的情绪,作为对世界和对我们自己的一种揭示性关系。……关键是对一种特别的情绪的传达,作为对通向存在的某种在的方式的揭示。海德格尔强调是一种特别情绪的表达。这种情绪来源于生命与世界碰撞、打量后的体悟,远离已有审美经验和图式的同义反复,它的直觉和体悟是自己独有的。

在《樵夫散文的乡村物语和乡村哲学》中,我与谢志强先生有过深刻的对话,我在那儿表达过自己对散文的认识,散文应该是那种真正让心灵安谧而温暖的文学样式,散文完全是心灵的艺术,它展示的是人内心真实的风景,它必须开拓生命的“内宇宙”,呈现人的精神主体和灵魂主体,给阅读者带来回望生命、审察心灵的契机,激发阅读者对生命回望对人性观照,引领我们阅读者抵达人性的深处,让读者感受生命的悲怆与生的无奈或心灵的宁静美。好的散文要给阅读者构建一个心灵内省的机制,要在语言的背后让读者对生命进行审视与观照。

《在精神高地俯首或遥望》收入了我个人最喜欢的四十五篇散文,其中收入专门以乡村物件或场景为对象的散文十六篇。这十六篇散文都以乡村物什为观察、写作对象,当我再次凝视那些锄头、风车、柴刀、斗笠、簸箕、蓝布、手推车、榨油房……海德格尔的话在我耳边訇然着,这位哲学大师在《存在与时间》中说:一件用具只有在与我们的交往中达到上手的状态,这用具的秉性才昭然若揭。他所说的上手状态,揭示了人与物件本身的那种最自在自为的关系。而其实,这种关系背后是“那个人”。由物写人,写那种已经远去的生活,这是我真正要做的,或者说是我散文真正要关注的。明里写物件,但实质我是在写人,写乡村人与物件交往过程中的丰富的人性。

散文要有哲学的目光,以在场的图景显示未在场的东西,以有限表现丰富的无限。这应该是散文追求的。散文要表达的一定是要对生活独特的感受,对生命独特的体悟。谢志强先生把我的《高高的禾垛》《风车》等散文称之为乡村物语,的确可以这么说,因为都是通过物件去表达一些东西。

我非常看重这组散文中“物件”给我内心的感受,在与“物件”的交往过程中,“我”的内心一点一点强大,我觉得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有力量,人的强大是来自于心灵的强大,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风车》和《高高的禾垛》这两篇是我个人偏爱的,在《风车》中,我写到了成长过程中自我强大的感受;在《高高的禾垛》中,我这样写,“这就使我觉得自己是在往高处走,当我觉得了这一点时,我发觉自己有了一种力量,我在别人都睡觉时,却不断往上走。”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这种让内心强大的生命瞬间感觉是非常重要的,它胜过无数的苍白的说理。所以,在这一组散文中,我挖掘着自己与“物件”一切交往过程中的深刻联系,这些联系其实也是我们的生命记忆。

充满着生命质感的细节是散文艺术品质的重要保证。我写作散文时,除了对生活、生命有了独到体悟外,就是苦苦思索那些细节。散文和小说一样都是叙事文学,没有细节就几乎推动不了叙事,叙事本身的张力感是建立在丰富的细节上。这是一。其二,要思索细节本身深藏的意义,细节在整个作品中会显示其本身独特的意义,像一个词一样,或象征或暗示等;同时,细节之间的相互作用,会使细节呈现出许多独特的让人回味无穷的东西。比如,在散文《夏天的草地》中,我就用了两个看似相同的细节,“我”去山上放牛与放牛回屋的细节,那是别有深意的,让人回味无穷。有读者专门把这两个细节发给我。当时我内心一阵温暖:我觉得有人真正读懂了我的散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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