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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乡

2015-01-04陈洪金

文学港 2014年6期
关键词:铁桥断崖谷穗

陈洪金

谷穗涌流着村庄的守望

谷子在田野里生长着,满地都是目光,把每一片叶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内心深处,谁都想把自己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滴洒在那些曾经无数次感动着目光和心灵的谷物上。当灿烂的阳光童话一样在野地里绽开,把一片没有人声的谷地吹拂着,展开的湖水变成了它应有的金黄色,到处都是无声的赞叹。水流绕过稻尖上细小的叶脉,无形的路线,精心地摆布着一种现实,让河流具有了它不停地流淌的意义,让路途具有了它漫长地蜿蜒的目标。谷穗在风中的招摇,就这样吸引着永恒的色泽,对生命进行最确切的定义。

那么,那些行走在稻田间的人,他们被阳光晒着的脸庞对阳光的感受,他们被泥土烙痛的脚跟对泥土的抚摸,又会创造多少油衷的想象?

所有的质问都将绕开汗水和劳作,把从古到今的缘分串联起来,让它们到达那些稻子脚下的泥土,只有感激在不停地产生。我们都知道,谷穗的诞生总是把一些守望和不停地生长着的叶片和根须呈现出来,让站立在田野里的人充满了艰辛的诗意。所有的墨水都在向着稻田里的畅想静静地流淌着,把收黄金一样吸引人的金黄色情深意切地掂在手里,对一种没有终期的劳作回报以父亲一样沉重的感恩。在田间劳作的人在田野里守望了几千年,从来都不想给自己约定一个欢喜的节日。春天到来的时候,土地空旷着接受村庄里生命一样崇敬着的希望,他们把祈祷化作纸钱,向着天上的神灵焚烧,秋天到来的时候,土地把沉重的甜美馈赠给古老的村庄,他们把祈祷化作纸钱,向着天上的神灵焚烧。所有的词语在喃喃自语中被村庄里居住着的人精心挑选着,成为一本厚重无比的颂诗。这些民间的诗歌,数千年如一日地被村庄珍藏着、修改着、增添着、推敲着、歌唱着,祖辈相传。蓝色的天空中,想象的神灵高高地坐在云朵里,谁也没有看见。人们脚下的厚土,默默无闻地把水分和温暖向着渐长渐高的庄稼运送着,把四季不停的守望承载着,却没有听到一句感激的话语。

厚实的土地让稻种吸足了水分,开始在春天里安然生长。河流环绕着一片又一片稻田,作为土地的使者,把生命的力量源源不断地送给迎风招摇的叶片。那浓浓的绿色,滋润着行走在田野里的人,让他们把所有的梦想寄托在稻田里,畅想着孩子们红润的脸庞、畅想着屋檐下悬挂的幸福,畅想着门楣上张贴的年画、畅想着道路上目送的身影。土地在人们离开了稻田的时候,一刻也没有放弃对稻田的呵护。当月亮沉没在山林里,虫鸣声此起彼伏的时刻,土地把稻田拥抱着,让黑暗无情地泼洒到泥土里,让寂寞深深地刺入泥土里,却始终没有让一片叶子在夜色中凋零。

谷穗金黄的时候是村庄的狂欢之时。沉重的谷粒在稻田里铺开,村庄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们居住着的屋檐,把雪亮的镰刀紧紧地握在手里,挥镰收割一年的祈求带来了回报。秋天把成熟的信息告诉了沉默寡言的村人,土地却把沉甸甸的谷穗整齐地保存着,等待一场收割。田野里迷乱的人群,背靠着他们曾经虔诚地祈祷着的天空,把脸深深地俯向稻田,用他们赤裸的脚掌,迫切地践踏着松软的泥土。秋天的野地里弥漫着谷穗成熟的气息,狂喜的村人把身躯紧紧地贴近金黄色的谷粒。镰刀飞快地割断稻草的声音,沉重地传到他们的心里,海水一样汹涌而来。正午的太阳烘烤着弯曲着的脊背,身后整齐地铺排着一片谷草,谷粒的气味,让所有的人都在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容。无数的脚掌踩在被岁月染黑的泥土里,一路沿着稻谷生长的方向走出去,一串串脚印积满了尚未来得及向稻叶运送去的水分。溅起的泥水,落在土地里,在阳光下迅速地被晒干了,空气里充满着泥土的味道,提醒匆匆忙忙的人在闻到泥土的香味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一片让他们喜悦的土地。匆匆忙忙的人们匆匆忙忙着,还是没有来得及对着土地献上他们的一句激动的话语。

谷穗离开了它们的田野进入一个个低矮的家门,被一双双粗糙的手深情地搓摸着,屋檐下的灯光照亮了一个村庄。谷穗消失了,只有最能证明收成的谷粒被晾晒在窄窄的院子里,用金黄色的光芒深深地灼痛那些喜悦的眼睛,照亮那些忧伤的心灵,填充那些遥远的呼唤,祭奠那些失望的逝者。最后的一个人离开了野地进入村庄里的一扇门,野地里就只剩下了一片野地。空旷的田野丧失了它精心浇灌着的谷穗,只有纵横不绝的田埂背负着,区分着,占有它们的一个个陌生的姓氏,告诉它们,田野始终属于一个村庄,属于村庄里一个屋檐所笼罩着的称呼。野地里又没有了行走的人焦急地注视着水分的流向,因为没有了随风起伏的稻浪,田野进入了一个寂静的时刻,准备着迎接那亘古不变的轮回。只有田野里的河流没有发现村庄对田野的神情在转变,依旧带着不变的声响向着稻田里流过去。只到稻田向着流水封闭了它的通道,才发现河流已经在瞬间对稻田失去了意义。然而,河流依然没有洞悉一场变故,竟然一直向着村庄疑惑地流去。当它在村庄里隔着紧闭的门扉看到了深夜里闪亮的灯光,听到村人在院子里诉说着一年盼来的丰收,却始终没有再在乎河流不绝的水声,只好悻悻地离去。

土地向着开空敞开了它的胸膛。

庄稼是属于土地的,但最终还是属于村庄。土地是属于天空的,它始终是属于天空的。土地把生命交给了村庄,让谷穗通过土地展现出永恒的生机,用绿色点缀了村庄的存在和饱暖。走在田野里的人,岁岁年年地踩着一片永不消失的泥土,却把诗歌向着天空倾诉,把祈祷向着天空传送,天空中始终只有无数次掠过村庄的云朵和不停地敲打着屋瓦的雨滴。所有的承受,都落在土地上,村庄把它最珍贵的心情,献给了天空,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土地。年年如此。

危桥弥漫着夜的气息

峡谷把群山隔成彼此守望着的亲人,河流向南流淌着一片不绝的呓语。一座桥横在河面上,在风中摇荡着,影子落在水里,破碎若星。

桥在风中摇荡着,桥面上没有人走过,阳光沉默。延伸到河对岸去的铁索,暗红色的铁锈无声无息地落到厚重的木板上,贴近一片寒霜。凤凰花燃烧着的空气忘记了铁桥在峡谷中飞扬的尘埃和杂乱的蹄声。铁桥横跨在河流上,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时光与情景。那些匆匆地走在桥上的人,行走过铁桥的人们把桥面踩得摇摇晃晃的,脚下踩着轰鸣的水声,浪花浮起的水汽吹动一个人的裙裾,让香气传到跟在身后的行人面前,那浓密的胡须,开始不安起来,把头转到湍急的河面上,一声不响。一匹马高高地抬起它的头,对着凤凰树火红的花朵一阵长鸣,扯动了牵着缰绳的手,在铁桥的摇晃中走到桥的对面。铁桥对岸有一个村庄,石丛中的村庄里有一条路,通向峡谷外面。endprint

村庄守着铁桥和它的石丛。夜色来临,月光如水,把浪花照得如同一瞬即逝的记忆,闪过桥上的目光,再也找不到了。礁石坐落在铁桥下,被渐渐浅下去的水流冲洗着,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告诉村庄蛰伏的日子已经悄悄到来。清凉的晚风摇动着落在桥上的一片叶子,叶子在风里飞起,消失在夜色里,谁也没有看见。只有叶子,在风里渐渐坠落的时候,在水里漂浮着,找不到它最终的归宿。它在水里的漂流,只有满天的星星隐隐约约的看见那无助的姿势。山高高地顶着低矮的天空,把村庄紧紧地藏在怀里,就像怀抱着一个沉睡的孩子。而铁桥在夜色里的存在,没有人在意,桥板上的蹄痕印在板面上,被越来越浓的露水浸透了,同样在寂寞中无言地面对峡谷里没有声响的梦境。

火光闪动。一阵足音传来,沿着村庄里轻轻地飘过来的呼唤走过去,把离村庄很远的小路走得弯弯曲曲的,把铁桥当作一个逗号,走进村庄,走到一张木桌前坐下来,面对几个碗盏和冒着热气的饭菜。走在桥上的人,手里高高地举着一盏灯,那轻轻的足音远远地向铁桥上传过来。一头牛缓缓地迈着步子,甩动着长长的尾巴拍打着跟在它身后的蚊蝇,沉重的鼻息声由远而近,让铁桥感到生活在夜里结束了。蹄声沉重地敲打着铺在铁桥上的木板上的时候,桥面开始有规律地晃动起来。多年来一直在脚下晃动,让走在上面的人真实地感觉到村庄外面的生活一直就在身边,让目光平静,让呼吸沉稳。牛在桥上走着,跟在牛身后的人,把破旧的衣服斜斜地披挂身上,露出黑黝黝的脊梁,肩膀上扛着一架结实的木犁,从田地里带来的泥水顺着雪亮的犁尖上流到桥面上,留下一路的黑色的水印。他一路走来,没有说话,一天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在田野里行走,血液里流淌着一屋厚厚的疲惫,他不想说话,嘴里含着一根他亲手裹起来的粗大的卷烟,烟头上的火星随着他在桥上的呼吸明灭着,给河水在夜色里带来了一点亮光。当他牵着心爱的牛走在铁桥上的时候,烟雾在水声里飘荡着,把铁桥上的空气染上了一层暖和的色泽,桥上的木板对烟雾充满了深深的情意。

铁桥把河流水的阻隔连接起来,岁月却把它在风雨里吹打着。桥上的木板渐渐破败,走在桥上的时候,往往可以看见桥下的河水带着白色的泡沫流到山的转弯处,然后消失。桥正在走向它的败落,两边的桥墩上长出了一丛蒿草,那细弱的根须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庞大的石头不断地掉进河水里,溅起的浪花,带走了深藏在石缝中的砂粒。人们在村庄和田野之间日夜不停地来回走着,铁桥要不断地承受着那些脚步在桥板上的踩踏,桥面在脚步和蹄音的走动中晃动,桥下的砂粒在风中无声地滑落,无数的行走没有发现那些情景,年复一年地走着,一切依然。好在人影稀少,铁桥把一条河流年复一年地守着,只等着它在某个时候的倒塌。

村庄每一天在雾气中醒来的时候,总是会发现铁桥一直守在河边,仿佛在履行着对村庄多年的一个承诺。冬天到来的时候,铁桥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从村庄里走出来,把一个人簇拥着,把村庄里的石丛走得尘土飞扬。一个女子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带着一脸的微笑,走向河对岸的另一个村庄。她微微低着的头把离开村庄的每一片石丛走得情深意切,那低着的头,注视着脚下的道路,却把头上的一朵鲜花呈现给晴朗的天空。人们跟在她的身后走过村庄外面的铁桥边,纷纷向桥上走去,桥板被众多的脚步踩得声音杂乱。笑声淹没了河水流动的声响,笑声被岸边的凤凰花映照着,让人不禁把女子与凤凰花的色彩一起比较着,让风里的凤凰花更加迷人,让桥上的女子更加羞涩。她们走在桥上,没有发现桥下的砂粒正在不断地往下掉,直到桥墩上的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才发现河水正让她们无限恐惧地望着她们。人们纷纷向桥边跑去,然后站在桥的另一头望着失去了足够的支撑的铁桥艰难地把一条河守着。人群缓缓地离去,簇拥着一个羞涩的女子,村庄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的母亲,坐在门口望着培养了多年的女子走出家门离开村庄。许多母亲围着她说话,她开始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母亲从铁桥上走进这个村庄,女子从铁桥上走出这个村庄,母亲走进村庄的时候,铁桥上吹着唢呐的人是守桥的小伙子,女子走出村庄的时候,吹唢呐的还是那个人,花白的头发,背有些驼了。

铁桥两边是一片稻田。春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绿色铺满红色的土地,给村庄一个泥土潮湿的繁忙,夏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浪花推涌河堤上来,给村庄一个向前奔跑着的希望,秋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一片金黄色的梦想展开,给村庄一个深入长久的沉醉,冬天到来的时候,稻田把所有的水分向着峡谷抛起,给村庄一个千古不变的轮回。稻田紧紧地依靠着铁桥,每一年都有人在田埂上自言自语地走着,深爱它们胜过了石丛中的村庄。铁桥跨在河上,重重叠叠的风雨掠过晃动着的桥板、铁链、石头、砂粒,给它一个倒塌的理由。

铁桥守在村庄外面,坚守着它的坚守,死死地抓住铁桥引渡脚步和蹄痕的朴素意义。

屋檐仿佛温暖的怀抱

乡村里的日子在屋檐下出发,在屋檐下栖居,被屋檐收藏。滴落的水珠,把石阶凿穿了一排圆润的洞,仰望着高高的天空和飘动的云朵。石阶上被雨水滴穿的洞,那是一双双眼睛,把乡村凝望着,日出月落,春华秋实,都在屋檐下聚集成金色的畅想与忧伤。在众多的乡村,陈旧的屋檐是一颗颗千年不变的头颅,把土地和庄稼当成一生的思考,为春天的萌发而激动,为夏天的生长而守望,为秋天的收获而激动,为冬天的风霜而蛰伏。

乡村的屋檐守候着数百年的生离死别,却保持了一贯的不动声色。当脚步的跋涉成为村人所有希望的起点,那门前凝望的眼睛,把离去的背影当作庄稼和粮食变换的交点,支撑着被晚霞染红的炊烟,让篱笆围绕的院落充满了柴禾的气息。乡村里的路总会把弯弯曲曲的人生从屋檐下送到田野里的春华秋实中去,送到河流上不断漂泊的行船上去,送到山腰上蜿蜒曲折的民歌中去,构成乡间从不停顿的沧桑与凝重。屋檐就在它的意境里,容纳着一切延伸的皱纹与佝偻的背影,延续着所有的珍藏的厚道与祖传的朴实,承载着全部绵长的慈祥与沉重的怀想。一切向往和身影,屋檐总在目送着,当命运最终离开了低矮的屋檐,一双眼睛的闭合,没有带走河流上空的水声,没有带走山顶的暮色,没有带走野地里的叶子,没有带走天空中的飞鸟。哭泣的眼泪在阳光中被日子风干了,屋檐总会一直把一群人笼罩着,在炊烟中静坐,为了一片随风而动的庄稼而忙碌着,忘记了那些曾经让他们牵肠挂肚的音容笑貌。endprint

陈旧是屋檐面临的所有歧视与偏见的起点。燕子年复一年地在花红柳绿的时候,把家族和欢唱留给了雨水中的屋檐,落在地上的叶子却一再提醒那从树阴下跌落的鸣声。村庄已经老了,在不久前的风声中,沙粒一次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墙壁上滑下来,肥沃了丛生的茎蔓,点缀了爬行的蜥蜴。然而,谁又了解燕子的思想。一片瓦的遮蔽,使它躲过了风吹雨打的灾难,一丝炊烟的温暖,把悬挂的家眷送到了从远古到昨天的宁静。一粒谷子的金黄,撑起了燕子在南方高高的天空,一片洁净的云彩,铸就了燕子在飞翔中对生命的回望。当城市一天天长高的时候,云端的楼群再也握不住四面八方的欲望,乡村,用它的陈旧,垒起了一座沉稳的礁石,抵挡一片戕害与猜忌,怀抱着田野不息的收成,捧出水果和稻谷,捧出清水和朴素,把生活一粒一粒平静地细数。

多少睡梦都有在屋檐下洁白的纸张一样一层一层地展开,色彩变幻着,果实金黄,花朵灿烂,根须沉着。所有的村庄都保存了同样的气质,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村庄里的每一村土地都对着天空敞开了胸膛,把生命和颂扬一再地呈现给所有神圣的山冈或浅滩,祈求每一处屋檐都在福祆的注视下香烟长存。洪水到来的时候,屋檐把村庄里唯一的希望艰难地厮守着,目睹每一个孩子饥渴的眼神,倾听众多的皱纹对收成的忧虑与哀伤。屋檐从来不曾说话,只有一棵树或者一丛草在它们的短暂的时光中把影子投到屋檐下的墙上,春天去了,冬天又来了,一群人在村庄里的悲欢离合,赶不上年轮飞奔的速度,当昨天的红颜变成老妪,在今天死去,远去的青春,谁也没有对此太在意。屋檐不说话,它以沉默的雨季和没落的除夕关注着一叠叠遭遇。屋檐永在。

我承认,那黑色的屋檐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青春。它把年岁深深地嵌进村庄古老的土地里,从来都厮守着它的沉默寡言。命运网一样罩着村庄,村庄死死地抱紧了屋檐,一个始终不能长大的孩子,就这样在春天与冬天不停的轮回中被风吹着,被雨淋着,被自己爱着,一回回长出新鲜的叶子,一回回落英缤纷。我发现,屋檐对着一块窄窄的泥院,总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哭泣着,尘埃落满了他的脸,尘埃污染了他的脸,让院子空旷起来。那尖锐的哭声,让他在孤独中渐渐长大,走出他的屋檐,走进祖传的田野里,把又一个孩子留在同一个屋檐下,哭泣。尘埃落满了他的脸,尘埃污染了他的脸。阳光就这样久久地照着村庄和村庄里低矮的屋檐,草绿草黄,一转眼又过了数十年。

总有一天屋檐会在村庄中肌肤上老去的,如同一个难看的创口,让人把村庄当成一个褴褛的母亲,走出村庄寻找一个目标,一去不返。屋檐好像一双沧桑的眼睛,低垂着的头颅让远去的人心疼,空旷的灶台让历史刻骨铭心。然而村庄总是无欲求,在渐渐陈旧的屋檐下守着一灯光亮,日子就过了一个又一个花开草黄,虽然其中经历了无数婚姻与病痛。只有粮食和水,在足够的盐的滋润中心满意足。屋檐沉静。

断崖其实是一种生存态度

石头很小,山群很大,生命繁忙。

时间在头顶上的云层上空飘走了,命运却一刻也没有把它挥动的皮鞭停下,断崖坐落在一个地方,从来没有移动过。断崖低着头,望着脚下一去不返的流水,把春天装进冬天,把少女扮成老妪,岁月是一滴从不坠落的水珠,悬挂着一串串欲望。断崖低着头,望着脚下不可收拾的砾石,那散乱无章的势态,被野花一次次覆盖,被风霜一次次凝结。断崖低着头,望着河对岸低矮的土屋,矮门里有不断变幻的人在渐渐陈旧的门里进进出出。屋里的人守着一个村落和一群人,年轻的人。断崖目睹着屋里人的厮守,村子是一堆默默无闻的石头。

窗口对着庞大的断崖,年复一年,黑色的山崖在绿色的森林旁边,注视着村里人祖祖辈辈永不停止地做着美好的梦。当梦想在野地里实现,断崖默默无闻地看在眼里,当梦想在路途上破灭,断崖也默默无闻地看在眼里,时间就这样在天空中高高地流走,很少会顺着山顶落下来。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沉默的断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在春雨秋风里站进村庄的喜怒哀乐之中,无形中成了村庄沧桑变幻的见证。

村庄曾经是我背在背上的一只陈旧的包袱。在飞溅的生活中,我一次次从巨大的断崖下走过,目睹断崖庞大的残缺,我不能面对断崖无动于衷,它随时会让人想起人在生命中不可遏止的颠沛流离,它随时会让人在心里浮现长途跋涉中的一些刻骨铭心的词语:断送、悲壮、逆流、落叶、沧海、黄昏……在寻常的历史意义的标题中,断崖避开了辉煌与荣光,却耸立在所有亭台楼阁的背后,昭示着崩溃与崛起之间隐隐约约的距离——楼兰姑娘的舞蹈,在她的眼神中点亮了一盏盏心灯,让端坐的人眯起的眼睛,那思绪穿过重重山峦,把一场婚姻与爱情畅想,不曾意料风砂的猛烈与疯狂;敦煌的沉睡醒来时,已是千秋轮回,连最后一棵树都丧失了它孱弱的根与叶,谁也没有亲近过飞天身后的烟尘和迷雾,没有听见一句轻声的祈祷与祝福。于此,断崖更是无法与楼兰和敦煌比较它们的繁忙与奢华。但是,断崖也肯定有过花枝与藤叶,那些觅食的牛羊、升起的炊烟、暮归的眺望,让一片山坡水丰草茂,鲜活的生命便呈现出了生机勃勃的力量。谁又能意料这瞬间的溃落,竟凝成一种姿势。陡峭与笔直,那是时间的骤然停止?那是形势的急转直下?空旷与高悬,那是欲语还休的神情,那是沉默无言的思虑?唯一不变的是:撕裂的创口,在风雨中一天天泅渡,一天天成为人们眼里和心中的一处断口。路过的人,偶然看见,一晃就过去了,不在乎断崖所有的诉说与沉默,也不会在石头与泥土之间看出些许寓意。只有心情沉重的人,当他把生命的围困与冲突看成两个正在对视的人,感悟也就随时都会在他的视野中出现,那么,这庞大的断崖呈现在面前,肯定会让一些人若有所思。

我就是在一次无意漫步路过那断崖的。山村的沉静与寂寞网一样罩住了我正在挣扎的灵魂和希望,而在我的身边,山是很高很高的,路是很长很长的,风是很凉很凉的,唯有诗歌,一直在我独守空旷的村庄的时候,把我引向从容和淡然,同时与古人作伴,浸身于前秦的智慧、盛唐的繁华,晚清的忧患。面对断崖,我总会想起历史,想起往事:那大地上的伤口,在风霜年复一年的吹打中,渐渐地长出的暗黑色的苔藓。在阳光的暴晒下,一粒粒小石子从石壁上绽裂开来,最后坠落在谷底,石子与断崖的诀离,却又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虽然石子很小,新的梦想与渴望,却把小石子送上了新的旅途。于是,我每一次面对断崖,总会有不同以往的感想,但始终相同的是:断崖给我以一种不可遏止的沧桑感,断崖的背后永远是遥远的过去,断崖在空旷与落寞之中总是用自己的身影证明自己的存在:断崖总是在告诉我面对众多的苦难要不动声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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