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 荷

车祸曝光的双重秘密

□ 晓 荷

车祸遗体没有儿子，悲情父亲喜忧参半

2011年3月7日，儿子的班主任又一次电话通知罗春明:“罗涛在学校闯祸了，你过来一趟。”罗春明立即赶往邯郸市丛台第三中学。原来，当天中午在食堂排队打饭时，罗涛强行插队，与后面一名男生发生冲突，罗涛挥拳打掉对方两颗门牙。这已是罗涛第四次在学校打架斗殴。学校不仅决定开除罗涛，还要求罗春明赔偿受伤学生2000元医药费。罗春明失去了理智，当众扇了儿子两巴掌……

罗春明时年42岁，在邯郸大自然家装城经营厨卫产品。妻子苏香小他l岁，是一家商场的后勤管理人员。独生儿子罗涛16岁，在丛台第三中学读初三。进入青春期后，罗涛变得很叛逆，夫妇俩为此伤透了脑筋。

当晚7点，罗春明郁闷地回到家。在厨房做饭的苏香数落丈夫:“你怎么能当众动手打他?”罗春明一腔怨气无处发泄，指责妻子:“都怪你把他宠坏了!”夫妻俩吵了起来。就在这时，苏香接到妹妹苏萍的电话:“涛涛在我家，是不是晚饭后我送他回家?”苏香说:“罗春明正在气头上，让涛涛在你家住几天吧!”

罗春明一夜未眠。次日，他四处托人找关系，要给儿子找一所学校继续念书。经过一番奔波，有一所中学同意接收罗涛。可当罗春明和苏香一起前往妹妹苏萍家要接儿子回去继续上学时，苏萍却告诉他们:“两个小时前涛涛已经回家了。”夫妇俩赶紧往家跑，可家里根本没有儿子。直到傍晚，他们才得知罗涛跟一名同学去北京打工了。苏香急哭了，罗春明狠狠地说:“这小子没吃过苦，也许在外面碰得头破血流，就乖乖回家读书了。”

可让夫妻俩难以接受的是，几天后，一个惊天噩耗传来。3月14日上午10时，北京市门头沟区交警突然打来电话，说罗涛在109国道遭遇车祸。

当夫妇俩失魂落魄地驱车赶到出事地点时，现场的惨状让他们目瞪口呆:一辆小轿车与一辆油罐车迎面相撞，轿车被大火烧得只剩下骨架，油罐车的车头严重变形，车身被烧得乌黑。轿车内的三具尸体被烧成了1米长的黑炭。警方告诉罗春明和苏香，他们从轿车司机遗属那里了解到，3月13日晚6时，罗涛跟另一个孩子搭乘这辆顺风车去北京，因油罐车司机疲劳驾驶，车辆驶入逆向车道引发车祸。

“我的儿呀!”苏香大叫一声昏厥在地，罗春明也傻了眼。轿车内三具遗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确认哪位是罗涛，警方要求罗春明与死者做DNA鉴定。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可3位遇难者中，没有一个人的DNA与罗春明吻合。警方由此推断，也许罗涛根本就不在车上。警察轻轻的一句话，仿佛天外福音，让罗春明喜不自禁，他哭着告诉妻子:“涛涛没在车上，肯定还活着!”苏香却没有罗春明想象中的惊喜……

3月18日，罗春明夫妇返回邯郸。车祸遗体中找不到儿子，但罗涛从此音讯全无。罗春明后悔不已，不止一次对苏香说:“要是不打那两巴掌，涛涛也不会离家出走。他还未成年，一个人在外面该多难呀!”苏香听着，心都碎了。

这年5月20日，罗春明意外收到一条短信:“爸，我和朋友在广州市天河区一家手表厂打工，你和妈别担心。”罗春明飞奔回家，高喊着:“苏香，儿子还活着，给我发短信了。”苏香激动得声音颤抖:“在哪里?我看看。”短短二十几个字，平息了夫妻俩内心的纠结、忧虑与牵挂。

罗春明当着妻子的面回拨儿子的电话，可罗涛已关机。第二天，他又满怀期待地拨打儿子的电话，依然是关机。此后，每隔十几天，罗春明就会收到儿子一条短信，但他回拨过去儿子要么不接要么关机。罗春明又纠结起来:儿子为什么不跟我通电话?

一转眼，2012年春节即将来临，罗春明开始一次次幻想:儿子工厂放假了，会在某个中午或傍晚突然推开家门。为此，离春节还有半个月，他就买回20多斤儿子最爱吃的小黄鱼。可直到大年三十，罗涛也没有回来，却给罗春明发来一条手机短信:“爸、妈，车票很难买，我到广州同事家过年，不回去陪你们了。”罗春明举着手机号啕大哭。

双重秘密曝光，屈辱男人决绝离婚

2012年3月20日，罗春明提出与苏香一同去广州寻找儿子，苏香一声长叹:“儿子没有说在哪家工厂上班，广州那么大，去哪里找他?”罗春明咬着牙说:“别阻止我，能见儿子一面更好，即便找不到他，呼吸一下儿子所在城市的空气，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苏香拗不过丈夫，两天后，两人一道南下广州。夫妇俩找遍了广州的30多家手表厂，没有得到儿子的任何音讯。

此后一段时间里，罗春明又3次南下广州寻子，均失望而归。2013年2月，他与妻子商量，打算通过广州警方寻找罗涛。苏香坚决反对:“你这样兴师动众，别人还以为儿子做了什么坏事!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他以后还怎么恋爱成家?”罗春明想想也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晃到了2014年1月，罗涛失踪已近3年，罗春明的心一天也没踏实过。不良情绪最摧残人，罗春明刚刚45岁，两鬓就已斑白，公司业务也一落千丈。苏香含泪劝丈夫:“咱们得振作起来!儿子过几年就得买房结婚，咱们得多挣钱，要不到时候怎么帮衬儿子?”罗春明努力从思念儿子的纠结中解脱出来，生活渐渐回归到从前的状态。

2014年2月16日是星期天，苏香去商场加班，罗春明抽烟时打火机掉到了床底下。他双膝跪在地板上，伸手在床下摸，无意中摸到一双妻子多年不穿的长筒靴，其中一只靴子里居然有一部手机。这部手机罗春明以前从未见过，会是谁的?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罗春明打开了手机，并用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广州，天呀，这不是儿子的号码吗?原来，儿子发给自己的几十条短信，均出自这部手机!

傍晚，苏香下班回家，看见罗春明黑着脸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摆着那部手机，她没等丈夫说话，便跪在了地上……

原来，儿子3年前在门头沟车祸中确已丧生，苏香在事发现场找到了一枚刻有生肖猪的玉佩，那是罗涛出事前不久她送给儿子的平安符。罗春明与罗涛DNA鉴定之所以不吻合，是因为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当年苏香大学毕业，怀上了初恋情人的孩子，对方为去美国发展，狠心抛弃了她。绝望与痛苦中，她遇到了罗春明。当时苏香怀孕已经一个多月，她悄悄去邯郸妇幼保健院做人流，医生却告诉她:“你已经做过两次人流，子宫壁很薄，再流产很可能导致终生不孕。”苏香进退两难。好在罗春明对她呵护有加，相识仅一个多月，就提出和她结婚。苏香便将错就错，隐瞒了怀孕的真相，于1994年8月与罗春明组建了家庭。

1995年春，罗涛顺利降生。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苏香始终觉得身边埋着一颗定时炸弹，担心哪天儿子身份曝光，会将自己的家庭和幸福炸得粉碎。儿子在车祸中遇难后，苏香害怕丈夫发现儿子的真实身份，于是便买了一部手机和一个广州的电话号码，假扮儿子给罗春明发短信，制造了儿子还活着的假象……

双重秘密曝光，罗春明肝胆俱裂。他狠狠地扇了苏香一巴掌，坚决要求离婚。

苏香哭着向罗春明忏悔:“对不起，我对你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我同意离婚，家里的房产、轿车、存款全归你，我净身出户。”罗春明仿佛一头困兽，将茶几上的水杯、电视遥控器、果盘等乒乒乓乓砸得粉碎，怒吼道:“你整整骗了我20年!我好傻，辛辛苦苦替别人养孩子；孩子死了，我还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多可笑啊!”

两人将离婚日期定在2014年2月21日。这天，苏香一大早就起来了，在卫生间洗漱时，突然晕倒在地。罗春明以为她故意演戏拖延离婚，气呼呼地给苏香的妹妹苏萍打电话:“你姐身体不舒服，赶紧过来。”过了好一会儿，苏香清醒过来，幽怨的眼睛里噙着泪。罗春明拿起车钥匙，出门去公司上班了。

下午4点，得知苏香被苏萍送进了邯郸市人民医院，罗春明直接去了医院，一见面就把离婚协议摆在了苏香面前。苏香颤抖着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苏萍哭着问罗春明:“你知道我姐得的什么病吗?我姐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逼她离婚!”罗春明这才知道，苏香竟然患了乳腺癌。医生告诉他:“患者因常年心情抑郁，引发乳腺癌，已到中期。”罗春明很震惊，但他仍然无法原谅苏香，狠心地离开了医院。

包容你的痛宽容我的爱，没有儿子照样做夫妻

最爱的儿子走了，一起生活了20多年的丈夫又向自己提出离婚，苏香的心彻底冷了，她觉得死是最好的解脱。2014年2月26日，苏香没有告诉妹妹，悄悄办理了出院手续。傍晚，她将一本存折交给罗春明，说:“里面的4万块钱，是我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我走后请将我葬在涛涛身边，让我陪着他。”罗春明没接存折，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夜里，罗春明静静地坐在苏香的床边，一夜未眠。20多年了，他与苏香之间的许多美好过往无法忘怀。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一粥一饭，一啄一饮，都饱含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记得当年自己创业缺启动资金，苏香刚生下儿子涛涛，她一边照顾儿子，还一边用奶水哺乳邻居家的一个孩子，每月能有1500元的收入。每个月底，当罗春明从苏香手里接过这笔钱时，都忍不住要偷偷落泪。

想着，罗春明的思绪又转到涛涛身上。罗涛虽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16年的父子情是那样的真实而厚重。从他呱呱坠地、蹒跚学步到他第一声叫“爸爸”……每一个细节都是罗春明心头美好温暖的回忆。当年如果不是自己当着班主任的面打儿子两巴掌，也许儿子就不会离家出走，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车祸。苏香正因为爱自己，才迟迟不敢说出真相。这么多年，苏香是在压抑、痛苦中走过来的，她在承受丧子之痛时还要假扮儿子安慰自己，那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痛啊!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罗春明的眼泪滴到苏香脸上，她醒了，轻声问:“你哭了?”罗春明将妻子瘦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对不起，我心中的疙瘩已经化了。儿子走了，咱们照样还是夫妻。”苏香伏在丈夫怀里失声痛哭。早上7点，得知姐姐私自出院，苏萍匆匆赶了过来。罗春明告诉她:“我不再怪你姐，过去的一页翻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现在我就陪你姐去医院。”苏萍看着姐姐脸上的笑容，泪流满面……

早饭后，罗春明将苏香送回邯郸市人民医院，私下里他悄悄问主治医生:“我老婆这种病，彻底康复有几成把握?”医生实话实说:“鉴于患者病情及本院的医疗条件，不好下结论，最好送患者去北京治疗。”2014年3月1日，罗春明陪苏香赶往北京肿瘤医院，可医院床位非常紧张，苏香的手术排到了一个月之后。第二天，罗春明开了一大堆维持治疗的药物，带妻子返回了邯郸。

虽然儿子已经去世3年，但苏香仍未走出失子之痛，看到家里儿子的生活痕迹，她就黯然神伤。罗春明知道，心境不好容易加重病情，于是他开始与苏香在电脑上回忆儿子16年的生命轨迹。晚饭后，夫妻俩并排坐在电脑前，用文字将儿子的生活真实还原。谁记错了，另一方就补充纠正。罗春明问苏香:“你还记得儿子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情景吗?他大哭大叫，你一咬牙转身就走，泪流满面。”苏香告诉丈夫:“39岁生日时，儿子用省下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说妈妈生日快乐。我至今还记得儿子脸上纯净的笑容……”20多天里，夫妇俩在电脑上写了6万多字，苏香内心的悲痛得到缓解。

5月2日，罗春明提出去看儿子。夫妇俩来到邯郸西郊公墓，苏香指着儿子的墓地对丈夫说:“当年儿子出车祸时，我瞒着你托苏萍将儿子的骨灰埋在了这里。”罗春明在墓碑前坐下来，含泪说:“涛涛，爸爸来看你了。天堂里冷吗?那边车多吗?你这个倔小子，凡事多加小心，别让爸妈再为你担心。”苏香喃喃告诉儿子:“涛涛，虽然你不是爸爸亲生的，但你一出生，他就把你当亲生儿子疼爱，有这样的爸爸你该知足了。如果有来生，愿你们有缘成为真正的父子。”两个小时后，夫妻俩牵着手往回走，罗春明说:“涛涛走了，咱们得重新开始生活。”苏香含泪点了点头。

5月21日，罗春明陪苏香在北京肿瘤医院接受了病灶切除手术。有了丈夫的爱，苏香内心温暖宁静，术后没有出现并发症。6月13日，苏香的病情得到控制，罗春明陪妻子返回邯郸康复。此后，罗春明几乎成了妻子的保健医生，从衣食住行到她各阶段该服的药物，都科学打理。

2014年9月4日，罗春明陪妻子赴北京肿瘤医院复查，医生告诉他们:“患者的血尿常规、乳房X线、肝脏IR功能等各项生理指标完全正常，再过半年就能完全康复。”

崭新的生活扑面而来，这对患难夫妻都对未来满怀憧憬。

（摘自《妇女生活》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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