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胜男

之所以说反腐败其实并不难，是因为反腐败是人类“把权力关进笼子里”“给权力涂上防腐剂”的斗争;人类制约权力的斗争经验，既久远又广泛并且也很成熟，不但有一系列相关的国际法律与国际组织可供指引，也有发达国家的成功经验可供借鉴。在这个领域，“拿来主义”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为什么？因为艾杰顿早就发现，“对他人的仿效多于他们自己的发明”，是人类进步的捷径。

譬如议会民主制度的原创地英国国会，经常上演反腐的大戏，就值得中国人免费观摩取经——用不着公费出国，不必浪费纳税人的钱，只要抽空看看电视新闻，就能西天取经，学到反腐倡廉的成功经验。

其实，英国的反腐大戏也很老套，上演几百年了，我们并不陌生。开场戏叫做信息公开，落实民众的知情权;也即通过信息公开曝光真相，保障民意能够自由表达。我们举2009 年5 月发生的案子为例，先是《英国每日电讯》捅出丑闻，发起舆论监督，说有议员假报销，虚领了补助。然而案情始发，我们自己已经开始自惭形秽了：用假发票做假账虚领补助的事儿，在国内既久远又广泛，几乎只算稀松平常的小事，够得上大惊小怪么？报销掺水算什么？假发票一直当街吆喝着叫卖呢。“不做假账”，作为朱镕基为国家会计学院的唯一题词，不是反证出做假账并不罕见吗？再说了，国内的记者里就常有以身作则领取什么封口费、报道奖励、劳务费、版面费的，谁敢说只有官员才有“报销门”呢？

总之，“报销门”在国内几乎遍地开花，几乎法不治众，离开法治能够解决吗？

披露真相要靠舆论监督，新闻自由与言论自由，则是舆论监督的前提条件。我们接着往下看，看英国这一场反腐大戏怎么演下去。议员“报销门”东窗事发，能不能得到惩处以儆效尤，需要“公意永远以公共利益为依归”，需要作为最高权力机构的公意机构议会，对于民意舆论做出应急响应。作为英国政治中心的这几处地方，我去过多次，知道泰晤士河岸边经典的哥特式建筑国会，既高过白金汉宫，更高过唐宁街10 号的民居式小屋。也就是说，代议制的国会在英国权力至上，反腐的重头戏必须在国会上演。

“报销门”事发时，正值英国大选在即，因而，这个丑闻令英国两大党流失了1/4 选民。于是，反对党领袖克雷格叫板执政的工党，说光道歉不够，作弊的官员辞职也不够，议长必须下台。媒体、社团与政党的后盾是汹汹民愤，直指见利忘义的各党议员：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在这一问题上道德何在？”“这些议员一直要求英国民众遵守法律，但他们却将我们的法律当成了‘尿壶。我们需要对议院进行一次消毒，但伦敦警察为何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由此可见，独立的媒体，独立的民间社团，都是反腐败必不可少的力量。而民主选举与民主监督，则是保障问责权、究责权、弹劾权、罢免权、更换权的基本制度保障。没有这些基本权利的保障，或者真相得不到揭露，或者揭露了真相也得不到惩处，或者得到了惩处也无法惩前毖后，对不对？国内经常发生投诉无门，上访无果的事儿，真相或被掩盖，被揭露出来或也得不到查处，或查处来查处去的又没了下文。舆论放了空炮，民意被压抑成民愤，最终狂泻成为群体性事件，不都是维权与维稳冲突的诱因吗？

说回到“报销门”。同为国王，秦王不拿民愤当回事儿，英国女王却很闹心。她“担心丑闻会带来一系列长久的伤害”，她说她“知道民众对此类事件深为憎恶”，她督促赶快解决问题。秦王跟女王相隔两千年，拿来相比没道理。唯一的道理，是要限制王权。13 世纪的大宪章运动，把王权限制在国会之下。从此，在秦王那里算个屁的民愤，在女王这里就很闹心，不是吗？

接下来，反腐样板戏演到司法独立这一幕了。伦敦警察局已联合检察部门成立了特别小组，开始评估对违法议员的起诉。前边说到国内“官职可以折罪，乌纱帽拿来抵刑”的事儿，在司法独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制度下，完全可以得到杜绝。但司法独立，需要警察、法官非党非派、政治中立才能办得到。党派利益凌驾于公众利益之上，就做不到法律面前官民平权。司法独立的实质，是任何人不能自判自案。为什么办案需要摆脱党派干扰？因为只有不效忠任何政党，才能只效忠法律，才能秉公执法。因此，只有法官政治中立，才能不袒护党派私利，不听从首长旨意，只依据法律办案。这道理好懂，但学起来也不容易。

“报销门”的反腐收场戏怎么演呢？只能演成问责到人，补漏到法。这个案子的结局，就是当事议员辞职，担责的议长引咎辞职，制度也得到了修补。时任首相布朗的表态，更是着眼于制度补漏：“议院不能像某些绅士俱乐部一样，由成员自行制定规则并自律遵守。如果议院继续自行制定守则和规定，无论他们如何公正，公众都总会质疑透明度和标准，那是公众应有的权利。今后议院需要更加开放，需要更多监督。”

BBC 议会频道已开办十多年，常年全天候播放议会新闻。但凡重要的议政活动，一般都要直播，尤其是唇枪舌剑的议员辩论、质询高官，更受观众欢迎。在英国，任何人想知道议会在干什么，打开电视就可以了;如果想亲临现场旁听，通常你只要通过安检就能进入，无须申请批准，也无须任何证件。在美国，也有一个类似的国会频道（C-SPAN）。这些频道在直播议会活动时，都秉持着极苛刻的专业精神：那些看起来呆板的直播画面、简单的机位变换、不加进任何第三方解说和点评，都是为了直观地呈现议会现场的原生态、真实性。在这些细节背后，传达的是媒体独立、自主的地位与客观、中立的立场。

英国上演的这出反腐戏，观摩的中国人应该能看出点门道了。戏码的要诀是什么呢？是反腐“需要更加开放，需要更多监督”，不能关起门来，自己制定游戏规则自己掌控;舆论监督也好，“老虎苍蝇一起打”也好，预防与惩处并重也好，党内民主也好，都需要用“阳光法案”来“约束和规范权力运行和政府行为”，不是吗？

（摘自海外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