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殷+秦帅+刘安琪

战争是政治冲突的最高形态，战争组织的功能从来不仅仅局限于军事。对于世界上最庞大、最先进的战争组织而言，北约面临的军事威胁在苏联解体以后，其实已经大为减轻。战场之外政治的成败得失越来越成为北约能否继续成功的关键。在大部分北约国家，国内和国际安全问题是其国内政治生活和媒体关注的焦点，关于军事行动或者军队转型的话题经常在媒体中出现，甚至经常影响或决定国内政局走向。因此对于北约而言，民意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如何有效地应对公众的诉求，取得公众的支持，已经成为北约在后冷战时期最为重要的任务之一。

北约对公众工作的三个类型

北约将其对公众的工作分为三个基本的类型，即社区关系、对内传播和对外传播。社区关系主要指的是在和平时期，北约与公民社会的互动。它既包括北约积极组织、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从而赢得公众好感，取得公众支持等一般社会活动行为，比如举办北约校园行、军事展览会、军事游园会等，也包括与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媒体、专家、智库保持密切互动等具有专门指向性的行为，比如举办沙龙、论坛、会议，以及对媒体的沟通与培训。通过构建良好的社区关系，北约既能够在日常的民主政治中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预算，也能够在战争状态下获得社会大众、公众舆论以及专家大V的理解与支持。

相比于和平时期的社会关系，北约的对内传播与对外传播的工作主要是就战时而言。自冷战和9.11事件之后，北约进行了多场无论在规模、深度和复杂程度上都前所未有的军事行动，这意味着北约在相当多的时间内，都处于战争状态之中。因此它既需要屏蔽一些相关信息以保证军事行动的顺利展开，又需要释放一些信息，以满足在战争状态下，公众对于军事新闻的需求。对于西方消费社会而言，战争新闻是最重要的文化消费产品之一。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媒体和包括互联网在内的新信息技术的推动下，军事新闻报道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在许多时候，以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为主要代表的新媒体将北约的行动同步直播给全世界，而北约的敌人也可以通过同样的传播管道传递自己的信息并且影响大众。因此，与谁分享信息、如何分享军事信息、分享什么内容的信息等，就成为北约军事公共事务的关键性问题。总的来看，北约采取了内外有别的做法。

对内传播则指的是北约军事公共事务部门与北约军事、民事人员及其亲属之间的沟通。这些内部的信息分享有别于对外公布的信息，也不同于日常的行政命令。它的目的是使内部人员掌握重要的内部信息，从而加深他们对北约的目标和现状的了解，鼓舞他们的士气。值得注意的是，对内传播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作任务，那就是向军人家属内部传达军事行动的伤亡情况，安抚并稳定伤亡军人家属的情绪，并力图让家属远离公众媒体。这是因为媒体对伤亡家属的报道通常将掀起社会的反战情绪。

对外传播则是指北约对外部的信息分享，它是北约军事公共政策中最为重要的工作内容。虽然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的信息发布通常是战争中的惯用伎俩，但是北约在实际操作中，坚持将对外传播与信息战进行了分隔。负责对外传播的军事公共事务部门，与负责展开信息战的军事部门始终保持着人员与业务上的彼此独立。这是因为北约的战略部门认为，北约的军事公共事务部门应该保持强大的公信力，以损害公信力为代价去获得某场信息战的成功，对于北约的长远利益将造成消极的影响。为了保证这种公信力，北约要求对外传播在尽可能保障军事信息安全的同时，尽量发布真实的、权威的和一致性的信息，并尽可能地取得最大的宣传效果。它通常体现为五条基本的原则。其一，军事公共事务应满足作战行动的保密需求。其二，北约向媒体所提供的信息应该是一致、相互补充和协调的。其三，信息的发布应尊重不同地区的文化，充分考虑当地习俗、传统以增强传播的效果和影响。其四，及时、准确地提供信息，从而让北约的信息能够在公众、内部人员、媒体中树立权威，并及时地消除敌对宣传的影响。其五，也是最重要的，北约的信息分享只讲述北约自己的故事。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员必须时刻牢记他们是北约的人员，发布的信息必须服务于北约军事行动所要达到的目的。

最严格、最专业的北约对外传播

相比于全世界其他的军事部门，北约的对外传播既是最严格的，也是最专业的。说它是最严格的，是因为北约对于接受媒体采访有着极其缜密、严谨的规定。所有外部媒体采访北约人员都需提前向北约的公共事务军官申请，如果采访主题敏感，还必需报上级军事公共事务部门批准。受访人员只能谈及自己专业内的情况和职责，避免就活动、事件、问题和未来政策决定进行推测，不对政治问题进行评论，回答问题不能越界，并避免就本人或所在部队没有参与的问题和活动发表评论意见。采访时公共事务军官始终在场监督，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公共事务军官将立刻通知上级军事公共事务机构。原则上，除非经北约的传播与公共事务办公室同意，所有采访都将留存记录。

说它是最专业的，则是因为北约不仅在技术上、流程上对军事公共事务做的最到位，而且在组织上、结构上也做的最专业。首先，在技术和流程上，北约对于接受媒体采访有着非常专业而缜密的流程规定，指挥官和参谋人员必须在公共事务军官的帮助下，以规定方式与媒体互动。北约根据自身需要与信息特点的不同，对公布信息划分了“非常积极”、“积极”与“被动应付”三个类型。当公众对某一事件关切程度非常高，且此事易于出彩时，北约的军事公共事务部门会以“非常积极”的态度，制作大量的公共事务产品和活动，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主动“推出”信息，以增加某事件的影响力和可见度。当公众对某一事件关注度比较高，但大量的投入并不能产生同等的回报时，北约的公共事务部门则会在合理预算之内，以有限的新闻产品和活动去“积极”地提供信息。而当信息少人关注，或是不出彩时，北约则会以被动应付的态度来回应公众，但是这种被动应付绝不是单纯的 “无可奉告”，而是经过军事公共事务部门严格设计的“标准回答”。

其次，在组织和结构上，北约将负责对外传播的军事公共事务部门进行了垂直管理，从而让对外传播能够实现一个战略、一个声音。北约将军事公共事务划分为战略、战略传播和日常媒体关系三个基本组成部分，并在不同层面上设立了具体负责的部门与人员。北约军事委员会负责制定北约军事公共事务的总体政策，在战略司令部以下的各个层级，北约军事公共事务均为一项司令部职能。从事军事公共事务工作人员在执行军事公共事务时，直接对各自指挥官负责，并且接受上级军事公共事务部门的指导。

网络时代——北约的巨大挑战

尽管北约的军事公共事务体系始终在专业性上保持着较高的水准，但是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它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在近几年的军事行动中，北约军事人员在个人网页或社交媒体上发布相关信息的现象十分普遍。包括个人经历在内的大量信息被以图片和视频形式上传到个人网页、社交媒体、博客、电子邮件上。这不仅带来了泄密的风险，而且其中的一些敏感内容甚至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此，北约的军事公共事务部门在近几年中对个人社交媒体或网络的使用，已经开始了严格的控制。虽然，北约人员在遵守安全和行为规定的情况下，有权与朋友、家属和同事联系，也可以与公众分享其经历，但北约人员在网上公开发表与北约有关的信息和图像之前，需要征得所在单位司令部的同意。各级司令部的专家顾问、公共事务军官和情报军官，将对这些信息和图像进行严格审查，以保证这类公开发表的信息不会妨害北约的行动。

对于信息时代的军队而言，战争既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传统戏，也是一场塑造形象、争取支持的现代秀。也正因此，北约的战争在许多时候必须成为一场漂亮的秀，既要满足民众的嗜血热情，又要小心翼翼地避免卷入各种可能的政治漩涡。只是，战争的第一真相在于，无论如何包装，无论多少民众高声喝彩，它都是血腥的、残酷的与罪恶的。

（作者储殷为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