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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维度: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

2014-12-04戴卫华刘胜湘

理论月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哈维历史唯物主义资本主义

戴卫华 ,刘胜湘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历史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划时代的哲学变革”的重要理论成果,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针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性质、文本依据和解读方法等方面的争论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一道独特的风景。撇开分歧不谈,所有相关争论都围绕着一个共同的理论旨趣——在坚持和发展的前提下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彰显其理论说服力。而从空间维度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重构,寻求历史唯物主义的一种空间化阐释,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学术路径。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时间维度及其困境

在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学术争论中,“历史”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对象还是研究方法是争论的核心。对此,孙正聿教授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是把‘历史’作为解释原则或‘理论硬核’的唯物主义,而不是把‘历史’作为研究领域或解释对象的唯物主义。”[1]王南湜教授也认为,“正是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方法或解释原则,才使历史之唯物主义作为研究对象得以可能。”[2]何萍教授也持类似的观点,“历史理论固然重要,但真正决定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性质和特征的则是历史辩证法。”[3]可见,三位教授都把“历史”的解释原则看作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理论特征,这反映了学界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最新认识,克服了传统教科书的 “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观中的应用”观点的局限。而历史概念是建立在时间概念之上的,以“历史”的解释原则为根本理论特征的历史唯物主义,也必然把时间作为一个重要维度内涵于其逻辑布展和现实运用之中。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时间维度及其历史必然性

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维度,“时间”不再只是物质运动的存在形式,更主要体现为社会时间。首先,时间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存在方式。历史唯物主义以“感性的人的活动”即人类实践活动为立足点,实现了对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超越。人类实践活动并不是超历史的、抽象的存在物,它表现为在人的力量作用下物的变化,“这些物通过活的时间而被赋于形式。 ”[4](P329)在这个过程当中,时间也被物化为人类实践活动的存在方式,并成为衡量人类实践活动的尺度。其次,时间是人自由全面发展的空间。建立自由王国,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最终理论归宿,而自由王国的建立,“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5](P929)所以,“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 ”[6](P532)最后,时间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趋势的革命性表达。历史唯物主义“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7](P10)在这个过程中,“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 ”[8](P284)但是,“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绝不会出现的。 ”[9](P33)可见,历史唯物主义从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时段来考察社会形态的更迭,既体现出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尊重,也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趋势革命的、乐观的表达。

历史唯物主义侧重于从时间维度展开社会分析批判,有其历史必然性。一方面,在资本主义自由竞争阶段,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剩余价值生产和积累问题依然是资本家和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关注的中心问题。资本主义生产主要还是物的生产,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内部还是整个世界,空间的生产还处在酝酿和萌芽阶段。所以马克思对资本生产和资本积累主要采取时间历时性分析,空间只是在分析交往问题和世界历史问题时的一个辅助工具。另一方面,19世纪的西方哲学深受黑格尔的现象学和维科的历史科学的影响,历史主义大行其道,马克思正是以历史主义的理论框架“颠倒”了黑格尔的现象学,改造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建立了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甚至拒绝把自己的理论称之为“哲学”,而把它定义为“历史科学”,他“在考虑时间、历史与空间、地理的问题时,总是优先考虑前者,而认为后者是无关紧要的。 ”[10](P143)可见,历史主义渗透到马克思考察资本主义的从逻辑方法到证据结论每一个环节,特别强调从时间历史的维度去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显示出时间优于空间的特别偏好。

(二)机械或片面强调时间维度所面临的困境

如果把历史唯物主义之“历史”简单地等同于时间,机械或片面地只从时间维度去理解和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就会致使其陷入各种困境之中。一方面,会导致其在面对世界政治经济新变化时丧失解释力和话语权。以全球化为总特征的资本、技术、信息和劳动力的全球流动,使整个世界呈现一种完全不同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的永不平衡的空间地理景观。如果历史唯物主义还是仅仅拘泥于时间维度,面对已经变化了的现实,不但不能完成历史发展提出的任务,也会在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各种现代、后现代理论的夹击下日益丧失话语权。另一方面,容易陷入历史目的论的泥淖。历史唯物主义从强调时间和过程的绝对性出发,得出了人类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资本主义必将为共产主义所取代的科学论断。但是,如果只看到时间和过程的绝对性,只看到“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就使“事情被思辨地扭曲成这样:好像后期历史是前期历史的目的。 ”[8](P88)历史目的论就是这样,由于过分强调历史规律的客观性而把马克思的历史概念庸俗化,将社会历史理解成一个抽象的、线性的、朝向既定目标前进的必然过程,以客观规律的最后结果替代作为过程的时间,以历史的客观规律替代历史生动的发展过程,进而把资本主义视为静止封闭的结构,把时间物化为绝对的空间,满足于对资本主义的历史宣判。历史目的论虽然曾经受到严厉的批判,但仍以各种隐蔽的方式残存于人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之中,影响着人们对于历史的评价,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和理论说服力造成了很大威胁和挑战。

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必须找到新的理论资源来重构自身,而空间作为和时间平行的描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两个基本维度之一,应该成为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崭新维度。

二、困境的出路: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维度

在以资本的全球化进程为主要推动力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全球一体化的浪潮中,引发了一系列空间问题,空间也逐步成为当代社会批判理论中备受关注的话语体系。列斐伏尔、苏贾和哈维等许多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左派理论家都赋予历史唯物主义以空间化视角,并在此基础上对资本主义展开分析批判。

(一)空间在全球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战后全球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得益于资本在全球的空间布展,也使得空间的生产与规划和资本的权力结构关系更加凸显,给历史唯物主义历时性的传统解释模式提出了挑战。列斐伏尔认为资本主义之所以有惊无险地度过各种危机,关键在于它能利用空间不断地生产出新的空间,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已经从“空间中的生产”转变为“空间的生产”,空间在资本主义社会作为生产资料和消费对象而存在,也是资本主义国家最重要的政治工具。因此仅仅从时间维度去分析资本主义是不够的,必须要恢复空间相对于时间的平等地位,在时间维度中加入空间的视角。苏贾看到,“资本主义……内在地建基于区域的或空间的各种不均等,这是资本主义继续生存的一个必要手段。资本主义存在本身就是以地理上的不平衡发展的支撑性存在和极其重要的工具性为先决条件的。”[11](P162)哈维也认为,经过空间的转移与重组,资本主义化解了危机并恢复了发展动力,“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以前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 ”[12](P278)

(二)空间已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统治的重要工具,是对人自由全面发展的限制

列斐伏尔对资本主义空间的社会形态和特征进行了详细的图绘,他认为,资本主义空间是一个征服性的、控制性的、支配性的与权威性的抽象空间(甚至包含着野蛮的暴力),统治阶级利用对空间的掌握对社会进行压迫性的统治;同时这也是充满矛盾的空间,处于中心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和处于边缘的民族国家的矛盾,“私人财产所造成的空间粉碎化”[13](P51)与全球一体化的矛盾等;在“前所未有的巨大尺度上处理空间的科学与技术 (资讯)能力”[13](P51)的作用下,丰富多彩的人的自由个性被湮没在千篇一律的均质化和商业化的空间中。苏贾认为,空间已经作为资本而存在,它已经成为谋取私利的资源和工具,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只有少数人能够利用大部分资源,来塑造空间以满足他们自己的需要,同时却抑制着多数人为改善生存条件而产生的对空间的需求;尤其是在新自由主义全球滥觞的背景下,空间被很糟糕地、很不公正地生产出来,成为剥削人们的新力量。哈维从“时空压缩”导致的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出发,指出“时空压缩”极大地影响着社会的生产生活,使整个社会日益陷入现金交易关系的统治与资本流通的逻辑之中,人们着迷于各种时尚消费品和文化形式,而舍弃了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追问;资本主义不平衡地理发展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新的空间剥削和压迫形式,而其实质仍然是资产阶级和劳动者之间的阶级矛盾。

(三)面对资本主义空间对社会生活和个人发展的控制,他们从重塑社会空间的角度寻求社会解放道路

列斐伏尔寄希望建立于一个“差异的空间”,“将先前由‘自上而下’生产出来的社会空间,重新建构为‘自下而上’的空间,也就是普遍性的自我管理,亦即在各种不同的层次上,完成各单位与生产程序的管理。 ”[13](P56)在那里,人们的各种社会需求将由有利益牵涉的各种行动来决定,而不再由“专家”来决定;发展将以社会而非个人的方式来定义,同时又不排除个人的生产方式,“社会主义社会中的个人有接近一个空间的权利,以及拥有作为社会生活与所谓文化活动等之重心的都市生活的权力。 ”[13](P57)而在现有的空间中进行阶级斗争则是建立“差异的空间”的必然道路。哈维则以辩证的乌托邦为替代方案,把个人具体的劳动权利、生活方式选择权利与“政治的普遍性和全球主张”结合起来,塑造一个以差异、正义为核心的“希望的空间”。和列斐伏尔一样,哈维也认为要消灭资本主义空间对人们的统治和剥削,也必须通过阶级斗争推翻资本主义来实现。而苏贾主张通过非对抗的第三条道路实现空间正义来改变目前的状况,他的空间正义概念不是要替代现有的基本社会、经济和政治制度,而是通过一定限度的市民社会运动,比如改善住房条件和公共交通等,减少财富和福利的空间不平等,旨在实现国家和环境地理政治学中的和平和正义。

列斐伏尔、苏贾和哈维对现代资本主义空间的分析批判,不仅在现代性批判意义上拓展了广阔的理论视野,而且找到了使历史唯物主义走出困境的路径,是对从空间维度重构历史唯物主义的积极尝试。下面,笔者就基于他们理论尝试对从空间维度重构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一些思考。

三、坚持与发展:空间维度下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

重构是一个计算机信息技术术语,是指在不改变软件现有功能的基础上,通过调整程序内部结构来改善软件的质量、性能,提高软件的扩展性和维护性。近年来,人文社会学科研究也经常借用这一术语,来表达对某种理论的推进和创新。根据“重构”一词的基本内涵,对某种理论的重构,应该包含以下三层涵义:一是要坚持该理论赖以形成的理论立足点;二是对该理论内部的不同要素和视角进行重新审视和调整;三是重构的结果是在保持该理论原有基本特征和功能指向不变的情况下实现理论的创新和发展。笔者认为,从空间维度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应注意以下几点:

(一)坚持物质生产实践的立足点

重构要坚持该理论赖以形成的理论立足点,历史唯物主义是从物质生产实践出发研究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学说,物质生产实践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立足点,这是重构历史唯物主义必须坚持的。以列斐伏尔和哈维等为代表的晚期马克思主义者一般认为,马克思以物质生产方式为核心的历史性哲学话语虽然遇到困境,但完全是可以被激活的,而不是在后现代的语境中加以消解。只不过在他们看来,现代资本主义生产不再是马克思所关注的“物”的再生产,也不是“量”的扩大再生产,而是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

列斐伏尔尝试通过重新激活马克思社会生产概念的“空间性实践”来重构历史唯物主义。这里的“空间性实践”就是指空间性的生产,它既是人们的各种物质实践活动和行为本身,又包含这些实践活动和行为所产生的结果。在他看来, “通过占有空间,通过生产空间”,[14](P129)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得到暂时的缓解,但是,“空间的矛盾,并没有取消从历史时间中产生出来的矛盾,把历史留在后面,并把这些旧的矛盾同时在全球范畴内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上;其中的一些被削弱了,另外一些部分被强化加深了,而这个矛盾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新的意义并指称着‘某些其他物’——另一种的生产方式。 ”[15](P21)资本主义所开辟时间性历史存在已经转化为全球范围内的空间化历史存在,历史性的矛盾就升级为更高层次的空间矛盾,这种矛盾的解决就意味着新的生产方式的产生。

哈维从资本积累的内在机制和矛盾出发,论证并充实了列斐伏尔的 “空间生产”理论。不过,哈维认为不能对空间进行“拜物教”式的强调,而应当把空间置于特定的社会生产关系中,研究空间问题或以空间作为分析工具,都离不开对社会关系的分析,对资本空间生产的分析批判也要从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出发。无论是有关“时空压缩”和资本弹性积累制度的论述,还是关于当代空间构型的生产和资本之间的关系,抑或是 “时间——空间修复理论”,哈维都坚持立足于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关系去剖析资本积累的内在机制和矛盾。如果说列斐伏尔的关于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的论断还过于粗糙和宽泛,并且有“空间拜物教”之嫌的话,那么,哈维的理论则对此进行了有针对性的细化和界定,并且原则性地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

苏贾虽然也从马克思的生产方式的再生产出发,并对其进行了空间化解释,但由于对社会历史中的地理空间作了过度的诠释,具体生动的物质生产过程中的社会关系生产被抽象化为空间的生产,包含着丰富多彩的人类改造主客观世界的实践活动空间,也被整合成具有后现代特征和乌托邦性质的“第三空间”,马克思的资本拜物教批判被置换为一种后现代地理景观批判。所以,与历史唯物主义以总体性的视野去看待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变化趋势相比,他只是聚焦于晚期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暂时性特征,而刻意地模糊了永恒的物质生产的基础地位。

(二)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的辩证统一

重构是基于理论内部固有的理论问题、理论原则进行的调整,从空间维度重构历史唯物主义,不仅不能也不是否定时间维度,恰恰相反,是在当代语境中对“历史”的解释原则的一种全新理解。

列斐伏尔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出新的空间以缓解普遍危机的做法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而这也只是暂时性地把资本主义固有的矛盾置于一个可控状态而已。他把空间化历史过程理解为绝对的空间、神圣的空间、历史性空间、抽象空间、矛盾性空间和差异性空间等六个阶段,则是从马克思的分析生产方式和社会形态的历史性方法那里得到了启发。哈维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研究同样是 “在理解空间时引入马克思主义之历史叙事这个参照点。”[16]从理论总体上看,正是因为不满传统地理学运动强调空间给定性的实证主义“硬伤”,哈维才转向求助于马克思主义来阐明空间的历史性质。从理论细节上看,他的所重点研究的资本生产的逻辑变迁,从福特制到资本的弹性积累制度,既是资本不断开辟新的空间来缓解自身矛盾的地理景观学,也是资本运动的历史生成过程。苏贾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并不是预先设定的、同质化的历史目的性和必然性自我展开和实现的过程,而是具体的时间与地理的重构过程,这是正确的。但他在强调历史唯物主义没有空间位置时,以空间来压抑时间的叙事逻辑,过分强调社会生产中的空间维度,把焦点置于对历史决定论的解构,通过过度解读马克思文本中所隐存的空间理论而构建起空间本体论,必然会牺牲历史唯物主义更根本的历史性内涵。

(三)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和阶级性

历史唯物主义以总体性的视野去探视整个人类社会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为无产阶级和全人类解放指明了正确方向,体现了其区别于其他社会理论的革命性和阶级性特征。因此,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和为无产阶级代言的阶级性在以空间维度为切入点的理论重构中是应当重视和坚持的。

空间问题也是政治问题,这是持空间转向态度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基本共识。列斐伏尔认为,空间已经成为国家重要的政治工具,国家利用空间用对地方进行控制,以确保实现严格的层级、总体的一致性以及各个部分的隔离。资本主义的中心国家——边缘国家的空间结构本身就是“包容各种剥削关系的多层次等级体系,这种体系从全球延伸到地方,从世界体系延伸到单独的工厂和家庭。 ”[14](P347)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在现代社会并没有式微或消失,而是随着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被转移和掩盖起来,“今天与以往相比,阶级斗争更是镶嵌在空间之中。实际上,只有这种斗争才能阻止抽象空间对全球的霸占及其对一切差异的掩盖,”[14](P55)才能阻止抽象空间的全球蔓延,建立起适合人们自由个性发展的差异性空间。

哈维以对资本主义的替代为目标,努力在地理学中引入阶级斗争的维度。他说,地理学必须是“人民的地理学”,“是一项政治事业,其基本目标是以历史的地理的眼光关注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社会转型。 ”[17](P120)他认为,随着剥夺性积累和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泛滥,发达国家内部以及发达国家和其他国家之间贫富差距和生存境遇的差距越来越大,反全球化成为一种拥有广泛群众基础的全球性运动,对空间支配权的争夺成为阶级斗争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虽然由于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使得工人阶级在地理空间上更加分散,导致了阶级主体的碎片化,消解了工人阶级的力量,但是,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理论并没有过时,“跨越资本主义的唯一道路”依然“在于劳动阶级反对资本家阶级及其相关利益集团的阶级斗争,这种斗争贯穿于社会过程的全部环节。 ”[18](P124)

苏贾却走到另外的方向,在他看来,阶级关系概念已经不能解释今天全球化资本流动和区域化的趋势与现实,也无法去捕捉和理解灵活多变的全球资本主义空间生产,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已经失效,社会解放运动也不再围绕着阶级来组织和开展。因此,他从阶级斗争走向了空间正义。作为苏贾空间理论的一个核心概念,空间正义的提出为社会正义的研究开启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体现了他对当代资本主义日益严重的城市、环境、公平等问题的关注和回应。但是,这种牺牲了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放弃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理想宣言的做法,是无法对抗日益隐蔽而流动化的全球资本主义空间统治的。于是,在苏贾那里,马克思主义的解放政治学转换成了具有后马克思主义色彩的激进民主政治规划。

综上所述,列斐伏尔、苏贾和哈维从空间理论的不同视角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重构,他们的理论代表着现代批判理论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崭新成果,又可以划分为两个不同的路向。第一,列斐伏尔和哈维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立足点和基本精神,其理论重构实现了历史唯物主义在新时代的发展。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从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开始,把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以及其矛盾的布展看作历史的暂时性过程,并主张通过阶级斗争来建立起适合人们自由个性发展的差异性空间。虽然其理论突破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框架,并且有过分拔高空间地位的缺陷,但仍然不失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精神。哈维则坚定地坚持以资本的逻辑去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和工人阶级意识形态的立场,在历史唯物主义内部去挖掘被遮蔽的空间,并主张把历史唯物主义“升级”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建立了人民的地理学。第二,苏贾把焦点置于对历史决定论的解构,过分强调社会生产中的空间维度,以空间来压抑时间,依赖对现代资本主义的认识论批判和后现代重建,以具有后现代色彩的“空间正义”来替代阶级斗争的革命的政治规划,消解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性和阶级性,其后现代地理学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一场矫枉过正的范式转变。

总之,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构不能从纯粹的逻辑出发去责备之前的理论缺失,甚至武断地对前人提出“完善性”的要求,而是要从现实的社会生产生活出发,借鉴社会理论发展的最新成果对其进行完善和发展,同时,仍要坚持尽管受到挑战但仍然在现实生活当中发挥着不可替代作用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精神和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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