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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叟曝言》看夏敬渠的情爱观

2014-12-01魏健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11期

摘 要:《野叟曝言》的主人公文素臣是一个作者理想化的英雄形象,作品通过他和六位女性的故事展示了他的情感世界,体现出比较独特的情爱观。与封建时代大多数士人一样,主人公文素臣的择偶标准既重品性、重才貌,同时也重视女性的生育能力,但不同的是,在与女性的关系方面,文素臣始终存在着情与理的冲突与抉择,他以圣人自诩,能淡然面对各种美色的诱惑,但又一再上演纵欲的闹剧;他同情女性,赞赏女性对婚姻自主的追求,但又以各种不得已的理由娶了二妻四妾。作者情爱观的这种矛盾,既和作者炫才的创作目的有关,又和他的道德追求以及生活经历有直接的联系。

关键词:《野叟曝言》 夏敬渠 情爱观

《野叟曝言》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小说以主人公文素臣为中心,以网格状的手法交叉叙述了他与六位妻妾从相识、相知到相守的过程,虽然其中各有坎坷,但最终都修成正果。这六位妻妾身上既体现出一些共性,也有不同的个性,从她们与文素臣交往的过程中,我们能窥探到文素臣的择偶标准和女性观。文素臣在处理与这些女性之间的关系时,往往要衡量一下情与理之间的矛盾。在这种矛盾心理的影响下,势必会产生一种矛盾的情爱观,本文将就这些问题展开探讨。

一、文素臣的择偶标准及其女性观

许多学者认为《野叟曝言》中的文素臣是夏敬渠的自况,因此要弄清夏敬渠的情爱观,最直接的路径就要从文素臣的婚姻情况入手。

作为一个男人,在择偶时都有一定的标准。文素臣娶妻,首先重品性。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娶妻娶贤的传统,这要求女性要具有孝顺、忠贞、勤俭和有情义等美好的品德。“在这个讲求‘德与‘孝的国度里,好口碑就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赖以生存的本钱,也是她们的经济基础。”[1]于是,女人们千方百计地证明自己的贤德,积累资本来维护自己在男人眼中的形象和在家族中的地位。“由<公启>内容,可窥见黄氏温婉贤淑之性格。将其对照《野叟曝言》中,以黄氏为人物原型所创造的角色‘田氏(文素臣正妻),二者之间,颇为相近。”[2](P155)具体来看,田氏作为文素臣的正妻,当得知水夫人因璇姑之事而对文素臣大怒时,她挺身而出,将文素臣再三辞绝璇姑一家的苦情禀明水夫人。事成之后,她亲自为璇姑收拾房间,知道璇姑通晓文墨,就取来书架和一切文房用具,还把自己的算盘拿过来送给璇姑,使得文素臣不得不夸其贤德。这也确保了她虽然出身不高,但仍能与公主比肩的左夫人的地位。

其次是才貌双全。文素臣六位妻妾都各具美貌,例如,写璇姑:“髻挽乌云,仿佛巫峰神女;裙拖绿荇,依稀洛浦灵姝。元精含玉兔之光,目注一泓秋水;秀气撷青冥之色,眉横两道晓山。笑看万丈银河,欲夺天孙之锦;胸罗二十八宿,常腾宝婺之辉。”[3](P71)如此美貌,引得公子连城和靳仁都不择手段地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然而作者并没有停留在外貌这个肤浅的层面上,他对女方的才学也有一定的要求。比如璇姑精通算法,素娥擅长医术,湘灵性耽笔墨,难儿武艺超群。

才、貌、德都具备了,接下来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繁衍子嗣。小说中写到,文素臣的每一个妻妾都为他生了儿女,共二十四人,儿女又各自结婚生子,到水夫人一百大寿时,已然达到六世同堂的地步,人丁兴旺,可见一斑。在古代男人的眼中,女人更多地是被看做生育的机器,如果作为一个女人却不能生育,那么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人,而且她在家中几乎是没有地位的。从作品中的具体描写可以看出,《野叟曝言》的作者仍没有摆脱传统的观念,在婚姻中,女人的地位是需要靠她的生育能力来维持的。

由此可见,文素臣认为娶妻要娶贤惠者和才貌双全者,而且在婚后,一定要能为自己开枝散叶,让自己后继有人。这种择偶标准在一定程度上是符合社会主流思想的。

二、情与理的冲突与抉择

就婚姻来说,夏敬渠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婚恋自由。具体来看,小说中的文素臣虽然妻妾众多,但每一位对文素臣都有深厚的感情,并非单纯的政治联姻或者家族联姻。湘灵与文素臣结缘是因文素臣为她撕衣治痘,湘灵感其恩,性耽笔墨的她被文素臣的才品所吸引,立志非文素臣不嫁,且因思念而奄奄一息,鸾吹看到湘灵的词后评价说:“读妹两词,落予双泪,如听猿啼夜月,雁叫寒霜,恐河满一声阳关三叠,无此酸楚也!忧能令人老,还望贤妹消遣则个!”[3](P470)不仅写出了湘灵文笔之美,还把她对文素臣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心生怜悯。后来由文素臣的朋友洪长卿做媒,出身官宦之家的湘灵如愿成了文素臣的妾。又如,田氏是文素臣的正妻,小说中文素臣的母亲水夫人说道:

当初你父亲死后,家计日落,富室宋祖太因无子息,必欲招你为婿,承受彼业,是我决意力辞。后来你丈人谪降按察司照磨,代本府阅文,取你案首,托人议婚,我访知媳妇德性,一口应允。当时亲友见我辞富就贫,颇有以为迂阔的。那宋祖太为人,仿佛今日之田老,以盘折起家。他既无子,其毒不得不流于女,我焉肯以汝为之婿,代受其祸乎?[3](P166)

水夫人同意让文素臣娶田氏为妻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看重其父亲的官位与家庭的财富,田氏的道德素质较好,这是水夫人选择儿媳妇最主要的条件。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嫁入文家之后,田氏孝顺婆婆,体贴丈夫,对于文素臣纳妾一事也表现得十分大度。

不管是璇姑、素娥、难儿还是红豆,她们都爱慕文素臣的品性或者才能,在对文素臣动心之后,大胆表明自己的心迹,冲破封建束缚,自择其偶,鞭挞了古代讲究门第财产的婚姻观。但是另一方面,作者仍然摆脱不了古代门第婚姻观的限制,体现了一种矛盾的创作心态。难儿,武艺了得,帮助文素臣剿灭赤身毒蟒,后来被文素臣推荐入宫,保护圣驾。由于护驾有功,被封为勇安郡主,在皇上欲把她配与北楚王世子为妃之时,她才表明愿嫁给文素臣做妾,最终如愿。红豆,原名金羽,系鸾吹之妹,因落水被楚王所救,七岁即被皇上称为女神童,因学识渊博,皇上又命她作为郡主、公主之师,并多次在危难之中为文素臣解围,赢得文家一片赞赏。璇姑评价道:“那真是神童,性情和厚,学术醇正,更一心为国,翊护东宫,消弭衅隙,如李邺侯之于唐代宗,真国家之福也!知道奴系相公之妾,便百般亲热,说当今之世,擎天玉柱,惟相公一人耳!”[3](P670)之后,皇帝将红豆赐给文素臣为妻,文素臣拒婚不成,红豆最终以公主身份嫁入文家,成了文素臣的右夫人。endprint

作者设计红豆作为公主嫁给文素臣这一情节,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文素臣与鸾吹之间是有情的,但最后却没有走到一起,红豆作为鸾吹的妹妹,嫁给文素臣,也是弥补了文素臣与鸾吹之间的遗憾。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红豆是作为公主嫁给文素臣的,她出身高贵,而文素臣的正妻田氏,家世普通,无法给予文素臣政治上的帮助。有了公主作为右夫人,文素臣就成了皇亲国戚,有了坚实的社会背景,其社会地位就立刻高出了许多。同理,难儿作为郡主嫁给文素臣也融合了作者门第情爱观的思想,作者想通过政治联姻来提高文素臣的社会地位,以彰显他“儒家超人”的魅力。

夏敬渠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鼓励婚恋自由,但又不忘遵守封建礼教,寻找情与理之间的平衡点。面对众多有才有貌有德的女子的追求,文素臣作为一个儒家思想的卫道士,多次选择却色。例如在庙中,面对鸾吹的诉请托付,文素臣态度强硬,直言却色,最终两人结为兄妹。又如文素臣在与璇姑双双生情后,虽同床共枕,但仍为礼法所拘。再从璇姑的一方面来看,她为了素臣,坚持抵抗外界的诱惑,拼死守住自己的贞洁,最终得偿所愿嫁给文素臣。皋于厚说:“在精心塑造的人物形象身上,鲜明地体现了作家的价值取向和审美选择,融铸了作家的主体精神,读者可以从作品中清晰地感受到作家心灵的律动。”[4](P153)因而,带有自况色彩的主人公文素臣的种种却色行为,说明了夏敬渠认为男女之间应该发乎情,止乎礼。双方首先会被对方的某一优点所吸引,继而动情,在相处的过程中,要遵循礼法的约束,体现了作者情爱观中既追求情又遵循理的一种矛盾的心理特征。

文素臣与素娥、湘灵成婚之后,由于璇姑尚在东宫,所以,文素臣希望璇姑回来之后他再去素娥与湘灵房中留宿。而且素娥和湘灵也支持文素臣的做法,于是导致小说中出现这样一个情节:“是夜,素臣要宿在田氏房中,田氏道:‘他们正值吉期,尚知退让,奴岂因以为利?”[3](P661)于是就把文素臣劝出房外。他到了素娥与湘灵门前,竟然也被拒之门外,“要送素臣进田氏房”[3](P661),最后文素臣不得不宿在水夫人的房中。小说中写文素臣与众妻妾的关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彻底排除了欲的成分。但是小说第一百三十而回写文素臣得了失心症,惧见外人,“只把小内监宫女抱着玩耍”[3](P1532),后又写到文素臣与又全之妾在一起的淫乱生活,这虽名为借放荡以避祸,实则是为了满足作者的心理。因而,文素臣与妻妾们节欲的关系和文素臣在假装癫狂时的疯狂纵欲,都说明他在情与理这个问题上的矛盾。正如杨旺生所说:“它既遵循着一般色情小说的规律,写了一夫多妻,却有着纯情小说的明显特点,当‘处于理智状态时,男女主人公们的行为从不逾轨。只是当外部原因导致他们暂时陷入疯狂时,他们才会失去自我控制。”[5](P136)

三、情爱观的矛盾及其原因

从小说中不难发现,夏敬渠鼓励婚恋自由,又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赞美难儿等人积极主动追求自己幸福的举动,却也要接受水夫人为文素臣挑选的贤惠妻子;夏敬渠鄙视门第婚姻,但又向往以联姻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水夫人拒绝了高官家里向文素臣抛来的联姻高枝,同时夏敬渠又不得不找各种理由接受皇帝为文素臣安排的公主妻子。他一直试图在情与理的矛盾之间寻找着一个平衡点。那么,为什么作者会有这样的情爱观呢?

首先,从思想上来说,文素臣是一个封建卫道士,他有捍卫道统的自觉。程朱理学讲求限制自己的欲望,以达到天理的高度。可是文素臣偏偏又娶了六房妻妾,作为圣人却好色,这正是作者创作的矛盾之处。一方面,他希望文素臣受到各种女性的崇拜,从而凸显他的才能和地位;而另一方面,他又要坚守理学的道德底线,做一个完美的圣人。于是,夏敬渠设计了文素臣却色的环节,文素臣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拒绝美色,除非是拒绝不了,才会迫于形势而就范。例如文素臣本意虽然不想娶湘灵,但是湘灵嫁不了他就肯定会郁郁而终,于是,文素臣只好抱着救人性命的心态将湘灵收为妾。夏敬渠在着力追求一种合乎儒家伦理道德的理想性的情爱观,为了宣扬儒学,他把文素臣塑造成一个儒家超人,因此文素臣在面对人的七情六欲时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将封建礼教与自己的行为统一起来,于是,夏敬渠只能寻找各种道义上的理由让文素臣的“却色行动”失败,从而产生一种符合儒家的人伦道德但又不逾矩的情爱观。

其次,自身条件和生活经历的限制。《野叟曝言》被冠以才学小说之名,鲁迅先生评价道:“至于内容,则如凡例言,凡‘叙事,说理,谈经,论史,教孝,劝忠,运筹,决策,艺之兵诗医算,情之喜怒哀惧,讲道学,辟邪说……无所不包,而以文白为之主。”[6](P219)才子配佳人,主人公文素臣是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那么,他的妻妾也必然要有过人之处。于是,作者塑造了一个个擅长兵、诗、医、算的奇女子形象,并让她们共事一夫,既满足了文素臣闺中有传人的心愿,也体现了作者自己炫才的目的。夏敬渠博学多才,却没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作品中大量才貌俱全的理想伴侣只是自己对于理想女性的一种想象,在现实生活中,夏敬渠只有类似田氏这样的贤而不贵的妻子,于是,他只能在自己的创作中大显身手,在想象中,自己才能与这样的佳人有完美的邂逅。

夏敬渠的家庭背景对其情爱观的形成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夏敬渠幼年丧父,第一个妻子朱氏与他成婚三年后早亡,且无所出。而继配黄氏也只生了一男一女,并早于夏敬渠去世十一年。于是,他更向往的是一种大家族的生活,人丁兴旺,安定和谐,子孙忠勇,建功立业。夏敬渠“化身为小说人物文素臣,以逞其所能,为所欲为;既弥补其人生缺憾,又满足身心幻想,亦替古往今来的儒士文人大伸屈志。”[7](P165)夏敬渠的家族理想逐渐从笔端流露出来,缔造了文氏大家族。大家长水夫人,德高望重,管理家中一切事物;六位妻妾,和睦相处,繁衍子嗣;佣人家丁,勤劳勇敢,忠心不二。在这个家族中,妻妾们必须要孝顺水夫人,服从水夫人的教导和指挥;在对待下人时,不能太过严厉,要视下人为家人。她们作为文素臣坚实的后盾,要想方设法替自己的丈夫解决危难,从而维护大家族的稳定。

要之,从《野叟曝言》看来,夏敬渠的情爱观与大多数士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有自己的特点。作为封建时代的落魄之士,他们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不仅赏心悦目,又注重其内涵修养,能在学识和精神上作为自己的知己,必要时还能挺身而出,巾帼不让须眉。在婚姻的选择上,他既鼓励婚姻自由,又不得不受制于门第观念和礼法的限制。夏敬渠情爱观的形成不仅受个人经历的影响,也受社会条件的限制,因此,夏敬渠的情爱观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特点。

(基金项目:本文为陕西理工学院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清代前期白话长篇小说创作心态研究”[项目编号:SLGYCX1414]成果之一。)

注释:

[1]汪兵,林杰:《论中国古代的“婆权”》,山西师大学报,2003年,第1期。

[2]王琼玲:《夏敬渠与野叟曝言考论》,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年版。

[3]夏敬渠:《野叟曝言》,北京: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

[4]皋于厚:《明清小说的文化审视》,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年版。

[5]杨旺生:《夏敬渠与野叟曝言研究》,合肥:安徽教育出版,2004年版。

[6]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

[7]王琼玲:《清代四大才学小说》,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

(魏健 陕西汉中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72300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