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龙晴川

会动的灰烬

在一条偏僻的乡间小路上，两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急匆匆地赶路。他们都出生在河西村，从小一起长大，现都在三里外的镇初中读书，胖点的叫洪虎，瘦点的叫卡卡。今天周五，他们两人结伴回家。

正值寒冬，冷冷的风吹在身上跟刀子似的。

路边的树几乎被砍光了，只有一棵榕树幸存了下来，并不是村民不愿砍它卖钱，而是不敢动它——据村里的老人讲，这棵榕树有千年的历史，有灵性。

常言道，独木不成林。可唯有榕树能“独木成林”——这棵千年古榕树冠巨大，从树冠垂挂的“气根”超过300条，落地入土后成为“支柱根”。这样，柱根相连，柱枝相托，就形成了遮天蔽日、独木成林的奇观。

“好冷啊！”卡卡打着哆嗦说。

“路边有干树枝，我们去榕树下生火取暖吧。”洪虎说。

两个少年真的太冷了，就胡乱地捡了点柴回来，在榕树旁堆了起来。

“咔嗒！”洪虎拨动了打火机，点着了干草，引燃了枯枝，桔黄色的火焰顶着浓烟吞噬着干巴巴的树枝，发出了一阵阵噼哩啪啦的响声。

他们伸出冷得瑟瑟发抖的手，靠近火焰。

半个小时，火慢慢地熄灭了，地上留下了一堆灰烬。

离开之前，卡卡的心里蓦然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下意识地朝灰烬看了一眼。天哪，灰烬竟然成了人的形状——那是一个仰面朝天躺着的人，四肢扭曲，脖子拧着，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

“看，看……”卡卡脸色惨白，指着灰烬浑身颤抖。

洪虎扭头一看，也愣住了。

“你看，那、那分明是一个死人。”卡卡结巴起来。

“那、那只是巧合，风、风吹的。”洪虎胆子稍大些，他连忙拉起卡卡的手说道：“别看了，我们快走吧。”

刚走了不到十米，卡卡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个特别的声音，很干枯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在风中低低地哭泣。

哭声中饱含了辛酸和哀求，实在无法让人袖手旁观，卡卡忍不住又放慢了脚步，头也不受控制般地转向了背后，他的眼睛再次欲夺眶而出：

天哪，灰烬的形状变了！这次，那个“人”侧躺在地，头歪向一边，嘴巴大张着，两条胳膊无力地搭拉着，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状。一条腿伸直着，另一条痛苦地蜷曲着。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处还有一个凸起，那形状分明是一把匕首！

卡卡怕极了，双腿瘫软，几乎无法移动。还好洪虎神经更粗一些，攥着卡卡的手，把他拖离了这里。

回到家里后，卡卡向爸爸讲了古榕下的怪事。起初，爸爸以为他在恶作剧，可经不起他的软磨硬缠，来到了榕树下，果真看到了诡异的一幕：灰烬的形状又发生了变化，不过不变的是，这人影还是那个中年男人，还是一条腿有疾。

干冷的风不断吹过，灰烬就在风中一次次地排列组合着，每次都能组合出新的造型。难道这里发生过凶杀案？卡卡爸爸报了警。不过警察赶到后，只是例行公事地拍照、调查、笔录后就没有了下文。这也难怪，仅凭一堆灰烬就说是有凶杀案，未免太荒唐了。

这件事也引起了媒体的注意，而且这也是条足够吸引眼球的新闻，被当地电视台放在黄金时间疯狂地重播着，而且又被兄弟电视台转播，接着，灰烬新闻又开始在互联网上星火燎原般地传播着。

榕树的邀请

当彭客第一次看到这则新闻时，他正在吃饭，看到灰烬的样子时，他呆住了，尽管灰烬的镜头一闪而过，但还是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太熟悉了，那是他的父亲。

父亲已经失踪一个月了，生死未卜，看到灰烬，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彭客顿时泪流满面。新闻上说的地方他并不陌生，离他们家仅有十里路，那正是父亲辛苦劳作的地方。

彭客是个苦命的孩子，在他两岁时，母亲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生命，是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把他拉扯大，又在十里外的采石场出卖着劳力，换回一点血汗钱，维持生计，供他读书。过度的劳累让父亲迅速地苍老，但他依然坚强地挺着，为这个不完整的家，也为彭客。

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彭客5岁时就可以做些简单的饭菜了。现在他已经11岁了，在附近的小学读五年级，已经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了。父亲一般一周回来一次，却丝毫不担心儿子的生活。

可这次，父亲已经一个月没有回来了。小彭客着急了，他一路打听，来到了十里外的采石场。风尘仆仆的他并没有看到父亲，却得到了父亲无故旷工的消息。这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一向老实肯干的父亲怎么会旷工呢？父亲啊，你到底在哪里？怎么不回来呢？

彭客来到了新闻里所说的千年古榕下，他看到了父亲——那是一堆冰冷的灰，仿佛是尸体被火化而成的骨灰。

父亲静静地躺着，好像是睡着了，他安详地躺着，手枕在脑袋上面，左腿微微曲着……没错，正是父亲，这种姿势太熟悉了，可怜的父亲在一次工作中被砸伤了腿，每次睡觉都是这个姿势。

这里很偏僻，现在已经没有了围观者，彭客觉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与父亲两个人。

“你为什么哭？”一个关切的声音传来。彭客回头一看，榕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你是谁？”彭客问，“是来这里参观的人吗？”

“你呢？”少年不答反问。

“这灰烬是我爸爸。”彭客说，“爸爸在这里的采石场上班，一般一周回一次家。可这次他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现在，我找到他了，就是这团灰烬。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

“不，一点都不荒谬。”那个少年轻轻打断彭客的话，“我叫陆翔，是一名冥界侦探。”

“冥界侦探？”

“嗯，其实，我们这个世界之外，有一个叫冥界的可怕地方。本来，冥界与我们是无法沟通的，但不知什么原因，我们的世界出现了一些时空漏洞，有些冥界的物品就流入到人间来。这些冥界物品会给我们带来灾祸，所以，我的任务便是找到这些冥界物品，回收它们。”陆翔指了指大榕树，“我能感觉得到，这棵千年古榕里有冥界物品——我正是被这气息吸引而来的。不过，我暂时无法确定这物品到底是什么。”

“冥界物品？难道我爸爸是被这东西给害死的？”

“不，冥界物品不会直接害人。”陆翔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感应着什么，“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哦，是一个声音。”

“儿子，儿子……来，来！”陆翔的声音突然一下苍老了起来。

“是父亲的声音！”彭客又惊又喜，“父亲，父亲！”

“呼啦——”几根粗长的藤蔓忽然从榕树里伸出来，飞舞着打向彭客。彭客下意识地想躲，旁边的陆翔却猛地抱住他，不让他挣扎。

“榕树在邀请我们。”陆翔说。

“你说什么？”彭客不解。

下一秒，那些藤蔓便像扭动的蛇一样将陆翔和彭客两个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彭客只觉得呼吸困难，脑袋晕晕的，不多时，他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昨日重现

这是在哪里？

彭客醒了，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而陆翔就站在他旁边。

“这里是哪里？不对，这路怎么有点眼熟呢？”彭客问。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陆翔说，“是榕树邀请我们到这里来的。”

这时，一个人擦着彭客的肩膀走了过去，他个头不高，身体消瘦，走起路来还一跛一跛。

彭客兴奋地喊道：“爸爸！”

然而，父亲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彭客追了过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扑了个空——父亲好像只是个幻影，他竟然毫无阻挡地穿过了父亲的身体，踉跄着向前冲去，然后“扑嗵”一声，摔倒在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彭客惊呆了，陆翔却若有所思：“彭客，这不是真实的世界，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你看到的也许是许多天前在这附近发生的情景。”

“虚拟世界？这是那冥界物品创造出来的吗？”彭客问。

“嗯。”陆翔点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

彭父走到了榕树附近，突然，榕树边又出现了一个人。他有一米八三的个头，长得虎背熊腰。

“这个人我认识。”彭客说，“这家伙姓黄，是村子里有名的恶霸，人称黄痞。据说他以前蹲过监狱。”

在榕树下，彭父和黄痞相遇了。彭父客气地打招呼，没想到黄痞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彭父的胸口，干瘦的彭父几乎被拎了起来。

黄痞恶狠狠地说：“老东西，快把钱全部掏出来！”

“我……我哪有钱呢？”

“哈哈哈哈！”黄痞肆无忌惮地狂笑，“你不是今天发的工钱吗？你知道吗？为了你这一千块钱，我等了一个上午了。”

“这……这……不行，这是给彭客的……”彭父不由得捂了捂裤子口袋。

这个动作让黄痞眼睛放光，他一把将彭父推倒在地，往彭父的裤子口袋里摸。彭父不甘心一个月的血汗钱就这么被人抢去，拼命地撕打着，一拳打在黄痞的鼻子上，他的鼻子当即开花。

黄痞被激怒了，他掏出刀子……

“不！”彭客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却再次扑了个空，穿越了黄痞的身体。

黄痞一点也不受影响，他拿着匕首，刺进了彭父的身体……

“这个混蛋！”彭客大喊着，痛骂着，可黄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彭客！”陆翔把瘦小的彭客搂在怀中，不断地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慰。

彭客大哭不止，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黄痞杀害，又看着沾满父亲鲜血的钱被黄痞悉数卷走。黄痞先把凶器藏在了一个隐蔽的树洞里，又在榕树下挖了个坑，把彭父的尸体埋了进去。

彭客和陆翔眼前的一切又模糊了起来，当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们依然站在榕树下面，前面依然是人形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彭客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那个虚拟世界看到爸爸被人杀死？”

“你听说过飞机上的黑匣子吗？”陆翔似乎没有听到彭客的话，他不顾彭客一脸的茫然，继续说道，“它记录着飞机飞行的相关数据，如果飞机不幸坠毁，人们可以找到黑匣子，从数据中分析出故障的原因。这个藏在榕树里的冥界物品便是类似于黑匣子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似乎受到了重击，已经支离破碎了，它的碎片被榕树吸收了。”

“你是说，榕树是吸收了这个冥界物品后，才记录下了附近所发生的一切，刚才又‘回放给我们？”

“嗯。”

“这么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陆翔悲哀地点点头。

铁证如山

彭客像发疯一般地在榕树林里寻找着，他真的找到了那个树洞，往里面一看，一把匕首正静静地躺着。

彭客的手颤抖起来，心跳也愈来愈快。愤怒的火焰在他的胸中熊熊地燃烧着，他的牙齿也咬得“格格”直响：“黄痞，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让你偿命！”

“彭客，你冷静一点。”陆翔赶紧拦住彭客，可发了疯的彭客力气大得惊人，竟一把把陆翔推倒在地。

彭客恶狠狠地朝前冲，走过灰烬时却脚一滑，摔倒在地。彭客一看，是刚才缠绕他和陆翔的那种藤蔓，这藤蔓为什么又出现了？

藤蔓缠住了彭客的身体，彭客用力地挣着，却始终无法摆脱。

“儿子，儿子！”

彭客呆呆地停止了挣扎：眼前出现了一张脸，是父亲的。黑黑的脸上布满了尘土，深深的皱纹仿佛是刀刻出来的。

“我的孩子。”父亲正慈爱地望着彭客，微笑着，伸着手，仿佛想抚摸他的头发：“客儿，你忘了吗？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我……我怎么会忘呢……坚强……勇敢……不要冲动！”彭客泣不成声。

父亲微笑着，他的脸一点点地变淡了，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气里，彭客伸手去抓，去抱，什么也抓不着。

藤蔓也消失了。

“彭客，不要冲动。”陆翔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了彭客，这次，彭客没有再推开他。

“陆翔，我想杀了黄痞为爸爸报仇，可爸爸出现了，他责备我。”彭客抽泣道，“我该怎么办，才可以为爸爸报仇？”

“我们可以报警。”陆翔说，“用法律的手段来惩罚那个大坏蛋，这才是你父亲所希望的。”

对啊，报警！彭客的眼里有了亮光。

“不过，咱们可不能把冥界物品的事情说出去。”陆翔说，“让我想想……就这么说吧，就说你父亲给你托梦，说黄痞杀死了他，把他的尸体埋在树下，还把凶器藏在了树洞里。你去树洞里查看，竟然真的找到了匕首。”

“好。”彭客点点头。

陆翔和彭客来到乡里的派出所，说出了彭客爸爸托梦的一番话。民警半信半疑，可后来，他们听彭客说真的发现了凶器，就决定马上出警。

再后来，警方果然在榕树下挖出了腐烂的尸体。通过对骨头DNA检测，那正是彭客父亲的尸体。他们又鉴定了匕首上的指纹，果然与黄痞完全吻合。

在铁证面前，黄痞无法抵赖，他受到法律的严惩。

人形灰烬再也没有出现了，被风完全吹散了。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千年古榕的灵力显现——它看到了人间不平事，就以这种方式揭发了出来。

每次放学，彭客都会来到榕树下，为它抓虫子，浇水。尽管一个人生活着，他并不觉得孤单，在榕树下，总能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气息，父亲仿佛就在不远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