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二首

666

诗人小传：

666，本名傅申驿，1968年出生，内蒙古呼和浩特人，现居珠海。

推荐语：

诗人666的诗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强烈发散着的忧患意识与诗歌内部呈现的不安像农药的毒性一样，直指事物的内核。他的诗歌语言开阔、大气、硬朗，随处可见的冷幽默和信手拈来的意象，都无不表现着他的才华和不可复制性。而蒙古草原长大的成长经历，又给他的诗歌草原一样辽阔的语境、岩石一样粗犷的质地、暴雨一样急促的情绪和溪水一样纯粹的情感提供了最好的诠释。666无疑是一位充满忧患意识、具有使命担当精神的诗人，无论是长篇史诗《九寨水国》，还是短篇《呼和浩特》《黑雨》《咖啡：急促的呼吸》等，你都能看到一个诗人对人生深刻的思考和拷问。而《梅花九段》中让人意想不到的巧妙架构、空灵唯美的语言、大开大合的语境和对情感和人生哲学的高度融合，成为他诗歌写作的一个高峰和一个阶段的标志。

——红 娃

梅花九段

一

有多少植物拒绝描述，保持了尊严

山林中深居浅出，简单得没有名字

真正的王从不穿衣。可是梅

他们是自己的诸侯。健康的肌肉

大地一样结实。高贵的心事

只有深刻的星空可以与之对称

可是梅，他们从民间绑架了你

寒门小女子，被移植到华裳更替的谎言

大雪在没有梅花的地方纷纷落下

二

梅的背后黑暗深邃

几千年的冷气集于一处，吹向一朵

小小的梅花

谁放弃了手中的锄头和镰刀

谁就会熄灭木头燃起的火

寒冷来自没有温度的人。梅

一个人就是另一个人寒冷的原因

人群背后的那个人掌握了天下大雪

他的旨意无从抗拒

三

梅，你的高贵始于命运自上而下的暴虐

不幸的事件当空洒遍天下，多过大雪

你素面朝天。浮游于大地的香气实为

一段孤苦的念白。你从来不是

为众生受刑的英雄。落雪之时

你试图突破的不是冬天，而是身体里命定的疆域

一树梅花是内心火力一次不完全喷射

生命之核热力迸发，身体扭曲

足以灼瞎寒冷的双眼

四

想起梅的人都看见自己染病不浅

身怀绝症的人以梅为火，环坐四周

他们的病由来已久

一把宁曲不折的老骨头于纸上

一个多疑的小丫鬟于窗外

梅，几千年无人说破你的真身

梅，坐于大雪中间

一脸灿烂

为天下人疗伤

五

有没有脚底阔大的风

历千山万水，于万千事物之中

找出一枝优秀的梅花

有没有一枝优秀的梅花

推开山门，扫净天下的尘土

等候天降大雪

有没有一场大雪

襟怀坦白，几千年往返天上人间而不染

极具资格从梅花面前落下

六

梅花被迫从梅花中走失

和平年代，天下无雪

堂皇的汉语阳光下萎弃于地

梅花背影单薄，在其消失之处

竞价的牌子此起彼伏

大雪没有因此而落下。可是梅

谁的内心保存了一份积雪

谁就会不停地向远处张望

简单的衣襟挂住了最后一缕寒香

七

美好的事物少于赞美之词。梅

我要让你从格言中还俗

一棵普通的雌性植物走进了劳动。一团白色的

舞蹈的火焰，步伐比老虎更加贫穷而凶狠

在生活中争夺土壤和水分

发生了漫天大雪中从未有过的颤抖

梅，只有我还深爱着你眼中那一道

凛冽的寒气，一道淬火后复仇的剑光

你命运的全部秘密

八

我宁愿把一次艳遇视为必然的因果

当我们都在寒冷之中，并发现对方身体里的火

争夺从此开始，只是秘而不宣

梅，你早已打开我身体的缺口

用一生的时间走遍每一个部位

在我极为细致的地方，落下一袭白衣

梅，我看到你曲尽其致的体态

完全在平平仄仄中发育成熟

肉身轻过自己吁出的一口清香

九

梅，你我之间暗香浮动

于无人处守着一个残酷的冬天

比冬天还冷静。永无谋面

你将永远年轻，数点梅花

保持片言居要的风度

使我眺望一生

在远离梅花的地方轻唤梅花

大雪落上我一个人的头顶

我每年衰老一次

黑雨

一

细小的蹄子

一夜之间走遍了大地

看不见的蹄子踩痛了醒着的事物

黑雨黑雨

落下来

是哪一位诗人的手指

让我们看到了黑夜背面的这些事物

是哪一种梦想让我们经历了短暂的光明

如今我们终于能准确地叫出

黑夜里雨的名字

黑雨

他强迫我们写出自己的简历

二

自从那盏灯在旷野上亮起

雨水就不停结集，向这里逼近

灯光所及之处，大地上的文字密密麻麻

人类的影子忽明忽暗

谁在黑暗的背后

迟迟不肯翻过这悲壮的一页

借助灯光

我们看见了神明的具体形状

三

我的日益壮大的羊群

荒凉的稿纸上不断强壮的诗句

全部暴露于雨水之下

我经历了一个牧羊人全部的耻辱

和一个诗人全部的贫穷

我突然想到放弃

让羊群重返天堂

让自己破产，田园荒芜

只是大雨中羊群悲凉地叫唤

让我清醒，并且坚持

我坚持把脸向上仰起

而且不说话

我用健康的沉默

揭露了天堂的虚无

命运他看清了

苦难里的坚强

于是黑雨更密集地落下来

四

心情起伏不止

我们习惯用夜的尽头，雨停之时

精心描绘目的。结果，明天

为一句谎言毕生谦卑

等待是病人一生的事业

在黑雨中裸奔的那个疯子

看到了黑夜尽头是白天，白天的那一边还是黑夜

雨停之处，晴朗的天空又要涌起黑云

奔跑的意义不是奔跑的前方

只是奔跑本身

雨地里，谁在我们前面奔跑

带领我们一起奔跑

黑暗中，我们只能听见他的呼吸

和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