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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每件作品背后都有原型手稿

2014-11-14虞村吴亮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14年1期
关键词:批评家新建艺术

虞村 吴亮

我的每件作品背后都有原型手稿

虞村 吴亮

吴亮:虞村我们初次见面,好像是在朱新建家里吧,你剃个光头,一件大号T恤拖到了你的膝盖。

虞村:对,我记得是夏天,在南京,那天有好多人,还有作家陈村,我们在朱新建当年那个别墅里。老朱安排我们在他的院子里露天用餐,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吴亮:后来我们就来往了,我两次去苏州看你的画。你后面的故事慢慢再讲,先讲讲你的早年生活吧,你的年龄与我差不太多,我们是同时代人,说说你的父母,你的少年时代怎样?

虞村:三岁的时候,我父母离异了,我与爷爷一起生活在上海,就读上海巨鹿路第一小学,这所学校曾经在全国少年乒乓球锦标赛上获得过冠军,说起这个还挺光荣的。

吴亮:是吗,我母亲文革之前在巨鹿路第一小学做老师,教美术,她礼拜天值班,我和姐姐就去那儿打乒乓。

虞村:真的啊,我进巨一小学就文革了,老师都忘了……我爷爷很严厉,动不动就体罚。有一天在我住的成都路55弄弄堂里玩弹弓,玩疯了,到处乱射,一不留神偏偏射中了一位大爷,这一下,我懵了,吓傻了。这大爷立马去我家找我爷爷讨个说法。爷爷当即给那大爷陪不是,并补偿了大爷。大爷一走,爷爷火了,一只手一把抓起我的两腿悬空着倒立,另一只手拿着一把用毛竹做的尺子朝我满身乱打,出手很重。坐在边上的奶奶有点看不下去,望着我,是劝我以后听话呢,还是劝我爷爷别再打了,还是其他什么意思,我不记得了。这个情景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对我有过施暴。不过爷爷是一个好人,一有空就带我去复兴公园晒太阳,吃点心,带我去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门口坐有轨电车,去南京路逛商店买好玩的,我的童年很温暖。

吴亮:你父母离婚后他们不来看你吗?

虞村:我与我妈分别二十多年后终于联系上了,俩人一见面,她就说起我的出生地。我出生在上海延安中路第三妇产科医院,离成都路与巨鹿路不远,我后来每次路过那儿,一定要朝那医院瞧上一眼。我妈说,她和我爸中学就开始同学,在上海陶行知艺术学校,那是在1951年至1954年。那期间,我妈有了第一次情感经历,恋上了她的班主任蒋益民老师,我妈说蒋老师才华横溢,他每次上课一上来就朗诵一首诗,普希金啊什么的。后来我妈考上南师大要去南京了。临行前,蒋老师还特地从医院出来陪着我妈逛上海“大世界”,参观了当时正在展出的“印度艺术”。还送了我妈一本俄国作家写的《大学生》。临行前,他们说好了等我妈一毕业就结婚。可是没等到我妈放暑假回上海,那位蒋老师去世了,据说是因为大肠瘤。我妈悲痛极了,她也病了,住了医院。这个时候,我爸借素描课代表之名给我妈补课,日子久了就这么好上了。我妈跟我说,他们是在大热天南师大那个大操场上有了我,在50年代确实不可思议,太浪漫了!生我的时候,他们还是在校就读的大学生呢。我妈跟我说,当时他们准备打胎弄掉的,可是医生说打胎以后可能会习惯性流产,无奈之下就把我生了。要不然,我们的这个访谈就不存在了。我爸后来也说起那段历史,说想起了刘文西,他也是上海陶行知艺术学校的,比他们早一届,就去了浙江美院,当初要是他们也去浙美,后来命运的走向还真不好说。有一次我去了秦萱夫先生家,他正好在家作画呢,用的是毛笔、水墨、报纸,涂着一个人物的模样,他边涂边聊,说着他留法期间的那些故事,我听着他说,看到满墙挂着秦先生画的乱七八糟的涂鸦,感性极了,比以前看到过的任何秦先生出版的“正式作品”好看多了。后来秦先生说着话看着我,想起了我的爸妈,说我爸太可惜了,学校曾经把他列为留校第一人,因为我,就罚他去了徐州贾旺煤矿子弟学校。

吴亮:你也是南艺出来的,怎么后来跑到苏州去了?

虞村:恢复高考,1978年我考进了南京艺术学院。毕业那儿会,南艺有个搞中国绘画史论的教授叫温肇桐,他想在他的家乡常熟办一所大学。于是,南艺领导派选了三位应届毕业生一起去了常熟,其中就有我。我在常熟一呆就是四年,除了教学,画画,还找了个女朋友,就是现在的夫人。呆在常熟的那几年,工作状态特别糟,当时校领导联合温肇桐一起整我,他们背着我,拿着我的画跑去南艺领导那儿告我……后来,南艺当时的领导保彬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头有这么一句话:“艺术的真实,不等于生活的真实。”保彬吩咐我把这封信转给当时常熟学校的领导。现在想想保彬老师当时这么做,实际上是对我和对那些指责我的人的一种抚慰。但抚慰改变不了我的处境,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怎么能继续呆在常熟呀,就想办法要往外跑,去了南京和苏州那边,看看哪儿要我,结果苏州的一所学校首先接受了我,就这样我去了苏州。

吴亮:80年代的新潮美术,南艺一直非常活跃,你对现代艺术的了解,你的艺术志向是不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

虞村:好像没有那么早,记得1982年德国表现主义作品第一次来中国展出,那时我和南艺的两位同班同学正在福建为毕业创作写生,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第一时间赶赴北京……那个展览对我触动很大。在这个展览同时,北京还有一个石油大王哈默的藏品展,我第一次奢侈地看到这么多西方现代艺术家的原作,快活死了那几天。后来“85思潮”期间,我试着画了一些油画,学着模仿大师作品,像塞尚、毕加索、马蒂斯、达利、马格利特、塔皮埃斯等。只要喜欢就没完没了地照着涂啊画啊的,我那时只是手脚勤快,其实内心挺迷茫,真不明白自己想要个啥?

吴亮:当年大家都看这些大师的画册,基本差不多……不过我不晓得你是不是爱看理论,尤其现代艺术理论,很新鲜,很费解。

虞村:这些书看下来的确费力,我习惯边看边在书里涂涂写写,过程缓慢,似懂非懂。现在想想当初这么吃力啃这些书,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搅合在一起,对我冲击挺大的,懵了好一阵子。也苦于找寻可能通往自己心里的那扇门,没完没了地打开一个又一个通道,试着走走,是否里头有一个东西激活我生命的可能。

吴亮:周围有影响你的人吗,毕竟大师和理论是外来的,你认识的艺术家呢,或者你受了什么思潮影响,某些与你本人有关的艺术经历?

虞村:说起影响我的人,必先说朱新建,多年前他已经在中国画坛很牛了,他却没把自己当回事,这个让我肃然起敬。我和他热火起来是在1990年代末,那会儿,他三天两头来苏州,只要他一到苏州就来找我,可能因为我听他说话比较起劲吧。他是个话唠,后来他和我无话不说,或许是因为我看上去比较憨。确实,我不懂东西的太多了,我遇到好多不明白的问题就问老朱,老朱会用一些特别奇怪的角度来说他的看法,好玩极了。我以前对画画这件事很迷茫,他那时经常来看我的画,对我特别坦诚,当面直说毛病,他的锐利让我心服口服。现在再回望过去的那些日子,我还心存感激,朱新建对我真的很好!

2003年冬天贾方舟老师到苏州,机缘巧合来我的画室看了我的一些画,我觉得他看我画的时候,兴趣好像挺大的,就大胆地提到能否到北京办展的事。当时贾老师就简单地说,“可以啊,明年吧”。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加上后来我对自己在2003、04年的一些尝试不满意,所以贾老师问我准备得怎么样了的时候,我只能说不行。但我那时才知道,这件事贾老师是认真的。我开始感觉到压力,很大的压力。于是我没完没了地画,画出了一大批东西,还怀疑它们是不是我想要的感觉,不过里头偶尔出现了几幅画有一种傻傻的感觉,这个“傻”,正是我所向往的。展期临近了,我着急啊!我当时真被逼急了,整天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持续了好久,终于有一天我把一幅画真正画傻了——就是这幅画让我看到了柳暗花明。接下来,一大批呆呆傻傻的画出来了。当我的个展2005年6月5日在北京今日美术馆正式开幕的时候,我只想说,我是被贾老师逼出来的。时至今日,只要遇见贾老师,我都会跟他说: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今天的进步。

吴亮:苏州还有一个做雕塑的杨明,也画油画,我很喜欢他的作品,你们平时来往不?感觉你们都在关了门闷头自己做,不怎么往来,你在苏州的艺术家朋友多吗?

虞村:杨明刚来苏州那会儿,我们走动得比较多。我们能够针对彼此的作品直说对方,亳无顾忌,关系挺好的。后来可能因为他的女儿去北京读书了,他也去北京折腾了几年,那段时间我们渐渐来往少了,偶然碰见还是热乎乎的。杨明是一个挺真诚的人,尤其是对待艺术的态度。不过,艺术以外的他,有时看上去怪怪的……在苏州,我还有一些来往三十多年的朋友,比如吕美立、宋安苏。我的艺术家朋友还是挺多的,说起他们我会想到好多人。现在我想到了尚扬,前年开春去北京参加一个活动,接近中午时,我突然想到尚扬,当即就给尚扬打电话,说要去他工作室看看,尚扬在电话那头说要我立即去他那儿并和他们一块儿吃午饭,我说我要带一位开车送我去的朋友。尚扬很实在,说带人去的话,饭就不够了,我说那我们饭后去……一到了那儿,尚扬站在工作室门口等着了。我一看到尚扬靠在工作室墙上的接近完成的大幅近作,激动坏了,就对尚扬说,我想起了青藤居士徐渭,然后我又胡说八道一通,把尚扬给弄激动了,尚扬说,“今天虞村来了,不吃饭了,看画!”我这才知道尚扬还没吃午饭呢。尚扬从仓库搬出了他几乎所有的作品,我们边看边聊,中间谈到了书法,我说书法我特别喜欢良宽的,良宽的“天上大风”我太喜欢了!这一下又把尚扬给弄冲动了,他即刻跑上楼为我找出《尚扬教学篇》一书,翻出刊登在书里的良宽的“天上大风”给我看,我愣住了,我和尚扬都笑起来,两人都好这么一口,不容易啊。

我和朱新建的关系比较特别,有一次我在上海他的个展研讨会上这么说他:“我是经常听朱新建说话,我喜欢他说。今天朱新建不怎么说,这样就给了我说话的机会。我觉得他的整个系统特别庞大,他的言论,他的文字,他的绘画作品,我都喜欢。我对他的整个系统一直在琢磨,有的时候我就想朱新建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我跟他说了,我觉得他的言论第一,文字第二,绘画第三,他的言论要比他的绘画自由一些,不需要构图,特别自在,自由程度好像更接近于他的内心,这是我的观点。我特别期待他的绘画能够像他的言论那么自由自在。说到自由自在,我就想起良宽的“天上大风”。如果他的绘画能够达到他说话的那个自由度的话,我想差不多朱新建就等于齐白石了,这是我期待的,我衷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另一次是在北京朱新建个展研讨会上,我又瞎说了一通:“其实我崇拜画得特别‘差’的人,他就是朱新建。那时候我跟朱新建同时在南艺就读,他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个素描不及格的人。学校为了留他做老师,专门安排了一位老师给他补素描呢!这个太有意思啦,后来我跟朱新建接触多了,我从他身上知道了好多,比如他跟我说有一本特别好的书叫《五灯会元》,我觉得朱新建跟那个《五灯会元》有点差不多的意思,可以往里头学到好多东西,但是往深里去研究又很难。”当然,他的一些生活上的事,更是有血有肉,他特别任性,可以随着性子想做就做的那种,完全生活在心情中,好玩,但不便公开说,想想他那会儿健康的时候……哎,还有一些艺术家朋友就不一一说了,他们都在我的微信里,天天眉来眼去的,彼此牵挂。

吴亮:都说你不善言谈,我觉得你其实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你不喜欢与人争辩。

虞村:我对那些没感觉的话题,确实说不了什么,言语这个东西一定要有感觉,有了感觉,状态出来了我就能说。还有就是物以类聚,要看跟谁在一起。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不熟的话题,就聊不起来,也不想说什么。就像我们俩聊天,多半是我听你说,我与你聊天经常是我只听不说,因为我不懂,说不了,只好听了。

吴亮:原来你对我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哈哈!今天我不说了,就听你说……

虞村:你说文化、历史、政治,我插不上,我喜欢你的那些怪论奇谈,又好像很学术的那种。当然,要是聊原生艺术,精神病人的艺术,或者智障人的艺术,那我就会兴致勃勃。像南京有一个叫郭海平的,他研究原生艺术,这个我有兴趣。有一次去南京我想找他,但我们不认识,没见过,只是彼此知道。那天我联系上了他,给他打电话,没想到他比我还热情。我先对他声明我是路盲,我找他不方便,我要他来我住的地儿聊聊,他就来了。那次我们聊得非常痛快,没完没了,我还时不时抢他的话。

吴亮:朱新建很喜欢你的画,说你“直接了当,下笔生猛”。刘骁纯讲过,朱新建在油画上没做到的,你做到了。

虞村:老朱喜欢我的画,可能是因为我的那个德行在他看起来比较顺眼吧,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水墨画里。我画的油画可能正接近老朱想要的感觉,所以他喜欢。刘骁纯老师夸我是对我的鼓励,谢谢刘老师!其实我至今为止对自己的画依然不满意,我还没有真正的画出朴素,也许接下来的我会画得再朴素一点。

吴亮:许多人看了你的画说“画原来可以这样画”,殷双喜就这么说的。其实画本来就这样画的,瞎画,儿童涂鸦,大人也涂鸦,更不用说精神病人,特别是各种各样的“原生艺术”了。

虞村:我就喜欢儿童涂鸦,喜欢精神病人的艺术,喜欢“原生艺术”。我收集了几大本这一类的作品,太喜欢了!翻看这些作品已经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特别天性的表达,不装逼、不卖弄、不炫耀。儿童和精神病人的好多作品时常刺激着我的感观,我常常面对那些作品会情不自禁地学他们的涂鸦。对我来说,经常作这种涂鸦训练确实能够及时更换我的视觉系统。我还在努力,希望有朝一日如儿童、精神病人那样朴素,朴素到一看到自己作品就傻了,会有那一天吗?

吴亮:你的学画生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刚知道你的父亲母亲也是画画的,并且都曾在南师大当美术老师。

虞村:读初中时我回到父亲身边,那会儿我开始学画。起初从临摹连环画入手,还记得父亲要我临贺友直的《山乡巨变》,还有一些就记不起了。照着葫芦画瓢,他要我画得越像越好,画出来很闷。临近高考我参加了市里绘画兴趣班的写生活动,我画得依然死板但只有这样才能考上。果然,恢复高考那年我顺利考入了南京艺术学院。

我父亲起先是画油画的,后来改画中国画了,他的水墨人物画在七八十年代的江苏挺有名儿的。我高考那年他调入南师大任教,曾教过朱青生、范扬他们。我妈主要画水彩画和油画,她画的没我爸严谨、结实、全面,可是更浪漫。有一次老先生吕斯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我妈画得有灵气,这事她一直引以为豪。

吴亮:然后,某一天,转机突然来了——看到Sam Doyle的作品,一个新的世界展开在面前。

虞村:有一天,我从学校资料室里看到Sam Doyle的画册,看到他的作品是画在破铁皮、废弃的胶合板上的。作品里的那种人和物看似顺手拈来、吊不郎当,画面上画出的人和物却是最神经质的一瞬间。这个太可怕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直打哆嗦,他让我直觉到了天性和本质的表达。这不是画出来的,是生命到了极致才有可能触碰到的那个深处的东西被引出来的。我后来复制打印了一批Sam Doyle的作品给了朱新建,老朱一看就喜欢的要命,他也同意我对Sam Doyle作品的看法。我跟老朱说:我上网试试满世界搜索看看是否有比Sam Doyle画得更过瘾的,老朱对我说:不可能了。不过Sam Doyle的作品确实让老朱也过了一把瘾。我第一眼看到Sam Doyle的作品,就意识到了这个就是我想要的,却被Sam Doyle画出来了,他无心插柳,却成全了我的觉悟。

吴亮:我翻了翻你的几本画册,评论不少啊,你和批评家们的关系似乎都不错。

虞村:我和批评家们的关系都还挺好的。和贾方舟老师交往已有十多年了,我在北京的两次个展都是由他策划并主持的,研讨会也是他给安排召开的。贾老师为人随和,在艺术圈里口碑特别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每周的世界拳王争霸赛我都会通知他和我一起看,他和我一样是拳击迷,我们经常交流比赛的观后感。当然我们交流更多的还是艺术,我会把一些最新的作品发给他看。刘骁纯老师也是我尊敬的批评家,我和他交流不是特别频繁,可是一旦交流会很深入,他是一个思想深刻的批评家,逻辑性特别强。王林老师和我交往也挺多,他策划的大型展览经常邀请我参加。这次“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大型平行展《中国独立艺术展——未曾呈现的声音》”也是被他邀请很荣幸地参加了。他是个非常严肃犀利的批评家,和他交流直截了当,他有点认画不认人的味道,这个我喜欢。栗宪庭老师特别感性,他对艺术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和立场,在我看来他是少数几位具有直觉能力的批评家。老栗很随意,记得有一次在他们家聊天,聊到如何养生太极拳的时候,立马起身亲自给我做示范,我依样画葫芦跟着模仿,其实很表面的,我心里明白。可是老栗鼓励我,我感觉真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唯一一次学习太极拳,过程很愉快。水天中老师是一位具有浪漫主义情怀的批评家,在他生病期间还撰写了一篇有关我的评论,为此我一直内心不安。彭德老师是一个冷幽默的批评家,他说我的画是“腌制的现实”,太逗了。殷双喜老师看上去冷冷的,其实他的内心是暖暖的,是学术严肃、日常生活挺随意的批评家。他给我的几次建议虽然不一定适合我,可是特别诚恳,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存感激。他在我的个展研讨会上说:“虞村打开了一扇大门。画画原来可以这样画,可以很本真、很自由、无拘束地画,无功利地画,他这种心态其实是比较接近艺术本质的东西。”在此谢谢殷老师对我的鼓励。我和皮道坚老师最近几年有一些交往,一见如故,不久前在威尼斯双年展的德国馆还相遇过。皮老师的批评直奔主题,他是一个能把最要命的问题拎出来的批评家,每次他的发言我都会特别关注。王小箭老师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人特别低调平和,他重情义陪喝酒,我一直担心他喝多了会伤着身子,老劝他少喝少喝。他对那些学术卖弄的年轻人特别不屑,一旦交锋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陶咏白老师和蔼可亲,每次和她交谈都那么温暖。杨卫先生是少数具有艺术家气质的批评家,才华横溢,每次和他喝酒、吃饭、聊天都激情四射,因为他的热情睿智常常会让我有一种梦幻般的快乐。管郁达先生爱吃肉为人豪爽,模样敦厚,能写一手秀丽的书法,今年夏天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即将出画册,要他为我写评论,我说,我用画他的油画交换,老管二话没说,立马答应,这就写。看来我的油画是有价值的,不久他写出了一篇挺有磅头的文章发给我了,可我还没来得及画他呢。吴鸿先生看上去很男人,实际很细腻,他在我的个展研讨会上的发言,声音不大,内容犀利。王端廷先生看上去很规整,有板有眼,在我的个展研讨会上的发言也是,措辞严谨,不过在和我微信交往时,眉来眼去,很幽默。高岭先生半年前,有一次发微信给我,要我画他,说做什么都行。我说:我画你,你写我吧,双方就这么说定了。他写我的评论完成了。可我还欠他一幅油画。吴亮兄你在2007年为我写的《把人从生活的严肃性中解放出来》太棒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当时收到你的这篇文章,边看边颤抖,控制不住了。我后来把你写的这篇文章转发给朱青生看,老朱回复我道:“吴亮写得好!谈论超越了评判。”

吴亮:在你作品中,那些形象与面孔可能都有原型,不管是知名人物还是你身边朋友或者顺手捡来的照片,几乎你的每一件作品背后都隐藏着一张“原型图片”。

虞村:对,我是看着照片画的,我的每一件作品背后除了有“原型图片”,还有更多的“原型手稿”。我画的大部分是新闻事件或新闻人物,都是世界的一个一个片段,世界的每一天都很新鲜的,并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这变化让你来不及画,而且画不完。画的过程充满着惊奇,所以特别有意思。为此,我几乎三天两头都要上网搜索全世界最有意思的新闻图片,并下载收藏到我绘画备用的文件储备里。当然,图片好,未必就能画出有意思的作品。我的所有油画在实施之前,都要先画手稿的。好多图片起初看上去特别有意思,就下手试试,试试要是有希望,就没完没了地弄下去,画手稿很愉快,也很期盼,好多图片要画上好多稿才会状态慢慢出来,有时也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情况,一下就成了。有运气的成分,就像中彩似的,会上瘾。

吴亮:很荣幸,包括本人在内,我熟悉的那些批评家形成了一个“虞村家族”般的群体,你在画朋友的时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快感?

虞村:我的确画了许多批评家朋友,起初是出于感激之心,这些批评家朋友包括你都对我特别关爱,唯独能够回报的就只有我的作品。当我一个个画出这些批评家朋友们的时候,发现我把他们的“德行”画出来了,这个让我特别满足,因为仅仅画得像,可能只会满足这些朋友的朋友,却不能满足我和被我画的这些批评家朋友。我喜欢用“糟蹋”这个词来形容我画他们。这些朋友知道我画他们的下场一定是被“糟蹋”。因为只有“糟蹋”他们才能画出我要的感觉,我的感觉最重要。好在这些批评家朋友乐意接受我如此“对待”他们,这让我心安理得。我还记得我画你的那幅油画,我是觉得我把你的某种气息画出来了,可是你的夫人不满意,她说那幅油画只是“我们家亮亮腰上挂的那个包包画得好”。我很无奈,可是你安慰我说:别听女人的。

吴亮:那么政治,或者国际政治呢,那些显赫的人物,或正或邪,或历史或新闻,你对他们充满好奇,你的政治态度怎么样?好像你从来不谈论政治的呀!

虞村:其实我对政治还是挺感兴趣的,尽管我特别缺乏政治判断,也缺乏分析能力,我平时不说政治是因为我说不好。我的作品涉及一些政治事件或政治人物或历史或新闻,这些是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当然感兴趣,感兴趣的就想画出来。我原来想画“中国”,我想把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的风风雨雨的某些片段,试着画出我眼中的“中国”,后来我放弃了,因为中国的历史情况和中国的政治太复杂,我想起了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的前后遭遇,我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身面向世界。画我想画的任何国际政治的事件和人物,这样在中国就没有问题了。我本以为可以无忧无虑,可是我画的《世界和平》原本已确定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却因为涉及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国际问题,中国文化部门审查未通过,不能在现场展出,我很遗憾。

吴亮:还有许许多多明星,电影演员、歌手、运动员、主持人和滑稽艺人,你平时看他们的演出吗,还是浏览他们八卦、绯闻?虞村:我只是借那些明星,电影演员、歌手、运动员、主持人和滑稽艺人的各种图片,画我的画,别的并没有兴趣,仅此而已。

吴亮:你现在还在艺术院校任教,你如何教你的学生,你教他们“会画”,还是教他们“不会画”?

虞村:你问我如何教我的学生,让他们“会画”,还是“不会画”,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说实话“会画”这件事情,几乎所有的孩子自从拿起笔涂鸦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会画”了。他们自在地涂鸦,看似随意无序,却能够自由地画出自己内心的真实,高兴与不高兴都会老老实实地从他们的笔下流淌。不可能虚伪,是一种天生的“会画”。这个“会画”尽管其外表看上不一定美丽,可是画出了“天性”。有一些学生时常会提出,要求我作示范,那我会欣然接受,不过我作示范也画出的“傻逼画”,会被学生们欣然接受,并且模仿我的作画方式试着画,结果他们画得也傻傻的了。我还特别自豪地把我学生的那些作品放在我的微信上,展示给朋友们。刘骁纯老师看到了,立马发话:“学生像老师,危险。虞村没有第二个。”我回复:“刘老师提醒得好,不过当真正天性被激活出来了,一定各有各的不同,我对他们没有任何规定,只是做了一次示范。”刘老师回复:“那就好。要看你后面的本事了。”我又回复刘老师:“可惜他们不是绘画专业的,课程也就一学期五十六小时。只能留下短暂的美好时光。”刘老师再回复:“噢,原来如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吴亮:听说你住到太湖长沙岛去了,那里怎样?

虞村:哦,我现在呆的地方,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湖心岛。整个太湖就是一个天然的空气清洁器。经过有关权威部门检测,每立方厘米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达到六万至八万个,PM2.5二十四小时平均值小于55,是一个空气质量优良的天然大氧吧。当然,更重要就是我现在住房子能生活工作都在一块儿了。只要不上课就不用赶路,基本上能安静地呆在岛上,想持续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能立马躺倒,能随心所欲了,这个对于我的作画状态实在是太重要了。

编辑/张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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