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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放的身体和灵魂周嘉宁《荒芜城》阅读笔记

2014-11-14李伟长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14年1期
关键词:梦境身体小说

李伟长

无处安放的身体和灵魂周嘉宁《荒芜城》阅读笔记

李伟长

路径:真实与袒露

周嘉宁多年的创作,坚持解剖自己的内心,以袒露自己的态度和决心,展现80后女性内心深处对世界感知的成熟与不成熟的秘密和体验

如果真有“80后文学”这个说法,它就应该是周嘉宁小说这个样子,不轻易倒向传统的现实主义,不简单地躲到西方文学潮流的面具后面,而是无限向内,勇敢地挺进自己的内心世界,不刻意掩饰,不有意遮盖,坦诚面对过往,即使狼狈不堪,也犹未悔。周嘉宁多年的创作,坚持解剖自己的内心,以袒露自己的态度和决心,展现80后女性内心深处对世界感知的成熟与不成熟的秘密和体验,其中包括身体的体验,也包含灵魂深处的思量,甚至阴暗和黑暗的那部分内容也在其中。周嘉宁真正的写作对象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以及投射形成的影子。她不断地揭开伤疤,放到烈日底下加以烤晒。路人看与不看,她也并不真在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似乎不求共鸣,不求分享,只求写出这一个她,和这一份原本就有的独特和别致。倘若这算倔强的话,就连这份倔强也不是刻意而为的姿态,原本就是如此。在书写80后女性幽深、隐秘甚至阴暗的内心世界这一点上,同代的女作家中没人比周嘉宁做得更加出色的了。

真实和袒露,是理解周嘉宁小说的两个关键词,也是考量她小说价值的两个纬度。所谓真实,是指她小说里表现的80后女性生活,尤其是她们身体和心灵两方面遭遇的疼痛,周嘉宁写得可触可感。在周嘉宁的小说里,作者个人生活和情感都被投射了进去,幻化成小说主人公的种种行动,成为小说的肌理。读者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小说与真实生活的近距离,被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感染。当然,作为虚构艺术的小说创作,真实并不意味着照抄,不可能完全复制黏贴生活,艺术加工必不可少。周嘉宁做的文学加工是增强了小说人物的典型性,这一个80后身上有许多80后女性的影子。这就是为何坦露是周嘉宁的写作态度和方式,做出这个文学选择需要巨大的勇气。袒露越多,也就越痛。文学常常偏爱痛者,我想这大概是周嘉宁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这种写作方式的缘故吧!由于窥私欲的作怪,但凡涉及身体经历的小说总会被某些好事之徒认定为作者的自传,文本与作家生活的距离常常被漠视,这给作家带来了困扰和诸多顾虑。写自己的经历,还是写别人的故事,常需要被重视和选择。周嘉宁的选择是自己。这个看似不难的选择,在漫长的文学史里却意味着更多,甚至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新开始,一个具有某种价值延续和形式重启的新起步。

陈村先生曾经在一条微博中这样写道:“上海女作家在张爱玲之后,多半回避这样的命题,不揭露自己内心。假言他人,浅浅划过。袒露是伤害,我理解。”这句话的确说出了一个文学现象。陈村嘴上说理解,到底还是没按捺住疑惑之心,先是调侃似地发问,“我发昏多说两句别见怪。女作家出门跟所有女人一样先照看好自己身体,一再顾影自怜,怎么写作就少了身体?”紧接着,又以欲说还休的方式扯了点闲话,“这世界从表面看,很端庄雅致。文学就是揭露不雅,写不幸的人和家庭,诲淫诲盗,将于连和安娜等都亮出来,让人比照自己内心。写和谐秀小资,何必要作家?”陈村的话有许多意思可以分析出来,但我也想,倘若陈村先生看了周嘉宁的《荒芜城》,会有怎样的触感,兴许会改变主意,并且感到高兴?周嘉宁的小说完全符合他的想象和要求——揭露内心世界,写出了80后女性的情感“不雅”。我们完全可以加上这么一层意思——直到周嘉宁的出现,这个令人难堪的命题终于不用再回避了,她续上了这条断了许久的路——袒露自己,从身体的颓唐到灵魂的黑暗,两样都不放过。即便这样,她将迎来更多的质疑和挑剔,周嘉宁还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告诉读者,她将把自己袒露出来,一如后来她一篇小说的标题——《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展示毁掉,意味深长。长篇小说《荒芜城》以及她之前的创作就是很好的文本案例,我们可以从中搜寻到周嘉宁写作的幽微路径。

袒露自己,从身体的颓唐到灵魂的黑暗,两样都不放过

梦境:过往和向往

看到周嘉宁贴在豆瓣网上的一篇文章,介绍了这部小说成型前后的一些经历,特别提到《荒芜城》之前曾有过另一个名字,叫《做到难过的梦,也不要难以相信》。字很多,名字很长。初一看,意思明白,再看又有些晦涩,字里头的细微思量经得住分析。可惜,这个颇含深意的文艺腔式的长名,最终还是被弃用了。周嘉宁用了更加直接的“荒芜城”作为书名。从个人的阅读趣味来说,我更喜欢《做到难过的梦,也不要难以相信》,感觉它更加符合小说的整体气质。小说中有一个形容梦境的词语——灰茫茫——特别适合形容这部小说的气质,灰茫茫的心境,灰茫茫的故事,灰茫茫的人物。这个名字不仅有周嘉宁的行事风格,更有明显的点题意味。当然,关于小说改名的细节,除非周嘉宁自己出来解释,不然我们关于荒芜感的猜想多是一厢情愿。但我相信,梦这个字,以及梦境这个词,显然在周嘉宁脑中盘桓了许久,定然有着别样的寓意。

小说里有不少与梦相关的内容,有主人公自己的,也有她朋友的。周嘉宁对梦境的迷恋,在这本小说里一览无遗,显得非同寻常。小说开篇没多久,主人公就感觉“自己正在从一个冬天漫长的梦境里渐渐醒来……我想走得更快些,想要把那些旧梦甩在身后,不再让它们有机可乘”。就像电影的第一句旁白,轻轻启开了小说的一扇门,门里头的故事们趁机探出头来,东张西望,逗人注意。你可以轻易地感觉到这句话里藏有不少疑问和信息。比如,漫长的梦境到底有多漫长?为何是冬天?旧梦又究竟是怎样的旧梦?为何要将它们甩在身后,还要以防它有机可乘?是过去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吗?是因为旧梦经常回来侵袭吗?等等。如果再刁钻较真一些,完全可以提升到小说之眼的地步来看待这段话的价值,一则说明梦在小说里的重要性,二则借此讨论周嘉宁作品中对梦的应用能给小说增加什么新的体验。

我浸泡在迷雾里,无能为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做或者值得去做,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惟有等待时间慢慢过去,梦境总有结束的时候。

我无法知道梦是怎样开始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梦境里,梦没有来龙去脉,因此也几乎没有退路可寻……那片迷雾总是突然消散,又再次出现,所有难过的梦都是如此,它并不总在那儿,它又确实总在那儿。

我没有告诉她说那段时间里噩梦连连,有时候在梦境里大哭,醒过来却是没有眼泪的,只能说是,做了难过的梦,也不要难以相信。

这些关于梦境的句子,像诗一样,有着极美的韵律,冰冷的情感基调,却又饱含热度,读出声来,才能体味到句子与句子之间的衔接,以及叙述者“难过”的心情。平常的“难过”二字,连接上“梦”字,就有了别样的情绪,“难过的梦”便成了小说的劫。

小说里出现的梦境场面,稍有耐心的读者显然无法忽视。何况这些梦境与环境如此协调,没有半点强加的感觉,象征的意味又忽隐忽现,似有似无。问题是象征什么?逃避过往还是告别?躲避现在还是绕过?或者是麻痹知觉?若是逃避过去,写小说不是一个止痛的好办法,反而容易勾起往事之痛。若是躲避现在,俗世纷扰,又能躲避到哪里去呢?这些似乎都可以说得通,可似乎又都有些牵强。这让我很纠结,我用红笔标记下了小说中关于梦境的段落,然后尝试进行拼接和组合,期望能够理出一副有内容的心理地图。感谢这个笨拙的办法,从拼接起来的这些散落段落里,我找到了需要的答案。一个女人灰暗的过去被岁月风干之后水渍一样慢慢变得清晰可辨。惊恐、害怕、胆怯、孤单等沾黏着负面色彩的词组渐渐随之浮现在我眼前,穿梭跳动,放射出暗绿色的光。这是怎样的一段过往呢?噩梦这样的字眼出现了好多次,“难过的梦”也被作者单独款待。

除了这个女人的过往,还有她对未来的向往,即小说中对“新的生活”的一种迷迷糊糊的向往。灰暗的过去,迷蒙的未来,即是梦境传达给我的关于这个女性角色的信息。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新的生活”这个问题,小说里被问起过几回,但都没有答案,小说人物在对话中轻巧地就变换了话题,让“新的生活”的追问滑了出去,消失无踪。如果是作者故意而为之,大抵是没有回答的必要,要不就是作者自己也没有答案,不知道如何回答,与其挤出一个滑稽的标准答案,不如空着,等待日后的醒悟,也等待读者的回复。关于“新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尤其在这样的现代社会中,这样繁杂喧哗的城市里。小说家自己说不清楚,你我这样的旁观者也未必能够看得真切。于是,当小说人物在梦境里进进出出,在噩梦中嚎啕大哭,在梦中寻找退路,我们能够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梦境和现实缓慢趋合,等待时间慢慢过去,也等待作者自己停顿下来,重新接上这该死的话题往下说,或许那个时候,关于“新的生活”会有一些依稀可见的轮廓。问题是,那是以后的事,与现在这本书无关。此书提出的问题,像是周嘉宁故意留下的空白,成了小说的缺角,注意到这一点,就读懂了一半周嘉宁,至于另外一半,唯有等待未来。

一边是灰暗难过的过去,一边是迷蒙不清的未来,两个时间纬度在梦境里得以伸展。而过去和未来之间的现在,正在煎熬。周嘉宁如此迷恋的梦境,道出了这份煎熬。

身体:贴近与疼痛

作为一个文学意象,在当代文学不断变换大王旗的历史中,身体也一度扮演过主角。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有那么一阵儿,“身体写作”闹得挺欢腾,被拨弄醒来的身体和性,幽灵一样地潜入了一批女作家的小说,在那里兴风作浪,释放欲望,述说癫狂,展览肉体,很引人注意。今天重新去看,尽管有些作品粗糙简陋,简单图解身体,其机械程度不亚于曾经的图解政治,但这场文学热闹还是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遗产,身体的被唤醒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从身体的被藏匿,被遮蔽,甚至被消灭,到被重新注意到,被唤醒,被尊重,中国当代文学史走了很长的路,有弯路,也有岔路。不过,只要文学存在一日,与身体纠缠的这条路就得一直走下去。所以提起身体,因为在周嘉宁的小说中,我看到了文学与身体之间产生了新的联系。周嘉宁关于80后女性身体的书写,与之前所谓“身体写作”留给我们的印象和经验相比,有着巨大的区别。在卫慧、棉棉等女作家对身体的书写中,身体往往被直接视同为性,被还原为原始的身体欲望和生理快感,一场场纯粹的肉体盛宴肆无忌惮地放纵着,犹如性爱狂欢,似乎与爱情无关,与生命存在无关,更与社会批判无关,性就是性。周嘉宁在《荒芜城》中也写了性,写了身体纠缠和暧昧,但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周嘉宁笔下的性与欲望,两者的联系不再那么紧密,甚至无关,性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变得并不那么重要。问题在于,性的无关紧要,并不意味身体被废置了。恰恰相反,身体却充溢着与人无限靠近的渴望,身体接触建立于情感基础。这份超越了生理和肉欲局限的渴望,让小说变得复杂,变得深刻,也变得具有代表性。关于这一点,小说这样阐释“做爱”:

周嘉宁笔下的性与欲望,两者的联系不再那么紧密,甚至无关,性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变得并不那么重要

做爱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渴望的无非是人与人之间无限的贴近。简直可以说为了这样的贴近,就连做爱都可以。

必须承认,这几句话震到我了。让我吃惊的不是作者的大胆,而是坦诚,以及对人与人贴近如此强烈的渴望。这样谈论做爱的角度和观点,都足够耐人寻味。这是周嘉宁对她这代女性的身体经验作出的独特描述和概括。因为渴望贴近,就连做爱都可以。这里的做爱超越了单纯的性,成了相互贴近的一种方式,成了一条摆渡船。当性已不再是身体必不可少的馈赠,也无法带给人足够的安慰时,我们需要追问的是,如果得不到身体的无限贴近,性会是怎么一个样子?实现了身体贴近的性又是怎么一个另外的样子?周嘉宁在小说分别作了展示,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进入我的身体,指甲没有修剪过,弄痛了我。不过我没吱声,像是要感谢他。然后他问我,用嘴好吧。我说好的。我弯下身体,又抬眼看他,他的脸上混合着奇怪的表情,接着随后撩起一块毯子盖住我的头,使我陷入白茫茫的黑暗。只一会儿的时间,他就射在我的嘴里。

字里行间的情绪和温度,是一种关于性、身体和情感彼此分离的冷冰冰的状态。不见性感的字眼,没有情色的氛围,连一点点激动热烈的情绪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一场性爱,即使不够狂放,好歹也有一些热度,何至于这样冷静,如此不见欲望的踪影,甚至还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呢!这显然不是一场欢乐的性爱体验,即使真做了爱,也没有实现“无限的贴近”。看来小说提出的“人与人无限的贴近”,不仅需要身体的投入,还需要情感的到位。只有两者同时到场,这场爱才可能做得热烈,贴近才有可能完成。不妨这样说,不是所有的做爱都可以导向贴近,也可能导致没有温度、机械、僵硬的性爱体验。而性爱变得如此无味,根本原因是爱缺位了,身边的人不对。倘若身边的人对了,感觉自然就有了,再看下面的段落:

这场爱做得无尽无止,我终于感到有些绝望,甚至想要哭泣,因为我觉得黑暗中流汗的阿乔,像是个快要死去的战士。我知道那个快乐徐徐升起的过程已经到了尽头,随之而来的必定是跌落时那种会淹没我们的感情。

爱人出现了,身体的贴近便也完成了。相比上段引文的冰冷,这段文字充满了热切,情感极其饱满。相对于身体在肉欲层面获得的快感,精神上的安慰显然更加重要。“只有在做爱时,我们的情感是真的,除此之外,我们几乎无法辨别。”然而,这两段话又透着一股绝望,欢愉过后的绝望。循着这段绝望,可以发现这两个人的情感简直一团糟,分明相爱,紧紧拴在一起,却又无法相互理解。

在我们的世界里,全部都是误解和词不达意,却又偏偏想要费尽力气去说话……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往艰难险阻里一路滑过去,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再是那个来势汹汹的外部世界,而是我们本身。我们过分小心地面对我们的情感,我们始终生活在封闭的空间里,我们习惯于谎言、欺骗、隐瞒。

她内心的荒芜和精神的不安,来自情感的无法确定,即使异常努力仍然抓不住。爱的不确定,爱的无处安放,彼此不信任,欺骗与谎言,才是小说人物内心疼痛的真正来源。这种情况下,性能带给人的是复杂的情感,有欲望也有绝望,有热切也有冰凉,有温柔的也有残酷的。“性所唤起的是我身体最糟糕的一部分,黑暗、残酷、无情。”这也才是小说的丰沛之处。

身体在周嘉宁的笔下,不是欲望的通道,不是张扬身体自主的工具,而是渴望沟通与交流的载体。即使周嘉宁选择将问题缩小至个人情感来进行申辩,试图避开外部世界的压抑和干扰不谈,依然无法掩盖身体在她小说中具有的意义。如上文所言,身体的退去,欲望的消退,性的冷置,原因是渴望无限靠近而不得,性才唤起了最糟糕的黑暗、残酷和无情。但女性疼痛,不全是性事使然,还是为情所困。汹涌奔腾的爱找不到安放的身体,真切的爱在对方眼里成了“随时都会崩溃的疯子”,无处不在的误会,随处可见的死结,彼此不断试探的不自信,永远欠缺的安全感。渴望爱,却得不到爱,即使暂时得到了,又担心会跑掉,充满不确定,未来灰茫茫。周嘉宁将女性内心的疼痛坦陈了出来,超越了性所能象征的暗示和批判。到周嘉宁这里,关于女性身体的文学书写,经由上世纪50年代的被遗忘和被回避,到70年代的被压抑,到80年代的复苏,90年代的放纵和夸张,到了今日终于回归了正常,即身体不是单纯的性,性与身体之间有距离,即使通过性,也未必能够完成身体的贴近。这个贴近显然指向更高的精神层面,情感要求更高。因为不容易达到,才有痛苦和孤独。周嘉宁关注和寻找的,就是可以互为依存、彼此信任的爱情,还有不再迷茫的生活。这也是周嘉宁小说的魅力所在,表现这些东西的不确定性,尤其是女性的心理世界、身体意识。“归根结底,成年人的世界里,谁都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谁都孤独,谁都迷茫,谁都有自己的防御机制来抵消一切。”

安放:寻找与回家

身体在周嘉宁的笔下,不是欲望的通道,不是张扬身体自主的工具,而是渴望沟通与交流的载体

“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些根本的问题,那么多年里都无法得到解决,其他的难过也好、悲伤也好,与之相比,根本不足挂齿。”从母亲家出发,从北京到上海,小说里的这个女孩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某个地方,可以安放好身体,也可以安放好灵魂。你完全可以把这本书看作寻找主题的旅行笔记,旅行途中,遇见了许多孤独的人和一些伤心的事情。

我对“安放”这个词有一种特殊的钟爱。寻找总是期望有结果的,当伤痕累累的女孩回到上海,重新开始生活时,依旧还是灰茫茫的世界,看不见出路。直到小说结尾,我突然豁然开朗,有了意外的收获。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结尾,“我”回到了妈妈家,跟她去给大姨上坟。母女俩的关系似乎得到某些改善。如此辛苦的寻找,最终似乎也告了一段落。尽管结局似乎并不美好,“我”依然没有找到好的爱情,事业也谈不上起色,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依旧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魂落魄者。但是,请注意,“我”回家了,回的还是母亲的家,与母亲终于聊上天。当她说自己在咖啡店里做过事,会给客人煮咖啡,会做三明治和意大利面,在三明治里多放两片酸黄瓜,在奶油面里加双份芝士,打烊后就着姜丝,和朋友们喝着温黄酒吃螃蟹,谈笑风生,是最好的时光。母亲问了她一句:“以后在家里做一次?”“当然。”她如是回答。就是母亲的这一句询问,女儿的这一句当然,彼此间达成了一种妥协和理解。语言在身体里面膨胀,剧烈的情感一时间难以自控,尽管没有再说什么,但已经足够。这一段描写,很温和,很安静,却夹着一股力量。被人懂得,被人理解,的确非常重要,哪怕这人是母亲,尤其是在她从北京回到上海之后,基本还处于“疗伤”的关键时期。如上文所言,双方无法理解,爱情注定没有结果。寻找了千百回,最后发现,竟然是妈妈理解自己,听得懂自己。

这个简单的小说结尾,有着不凡的魔力,绝望之余,却又隐藏一种世俗的传统的温暖。当我们的小说人满面风尘地跨过北京和上海双城的空间,与各类男女兜兜转转,我能清晰感受到周嘉宁注进字里行间的各种心酸和疲惫,而当她终于回到母亲身边,相互取得了理解,就像回到了原点。

秋天的太阳真好,我不得不用手遮一遮眼睛。有风,有云朵,有青绿色的小虫胡乱撞到我们的衣服上。那些爱情、迷惘、梦,此刻都退得远远的,像个淡淡的水渍。仿佛不会再跟随着我,仿佛不过是幻觉而已。

这是小说的最后一段,描写很美好,寄托也很美好。这是全书最温暖的句子,有着明媚的希望在。作为小说的结尾,再好不过了。虽然寻找还会继续,迷茫还在,但蜕变已经悄然完成。就像周嘉宁自己写道:“完成它的整个过程消耗了一年半将近两年,这是一个自我价值观渐渐建构的过程,直到现在粗具轮廓。”接下去怎样,她也许会更加迷茫,更加挣扎,更加痛苦,遭遇更多的质疑和口水,就像有人批评周嘉宁一直没有“进步”,就像有人误以为周嘉宁写的是中产女性。于写作者而言,只要在写的路上,这些都是宿命。

编辑/黄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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