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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子

2014-10-14胡春宵

延河 2014年10期
关键词:饼子圣贤

胡春宵

热河市是一个有些怪异的城市,就像豪门深闺里待嫁的漂亮大姑娘,藏是藏不住的。名声异常响亮,名气大得震动世界。可市区却小得显得窄巴。市区居住的人和郊区居住的人虽同属一个区域,但从行动到坐卧,言谈举止、风俗习惯上还是有些区别,有的区别可能外地人看不出来,但本地人对这细小的差别还是了然于胸。市区里的人,习惯上把郊区叫街边子,把郊区居住的人叫街边子人。

水口镇地处市区东南缺口的南面,十几个村子,大部分环绕在烈水河入蓝河汇合处的蓝河两翼,这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狗屁文人把它夸得美着呐,都给夸没皮了,说这是塞上小江南。三山湾村又可称得上这塞上小江南里的江南。三山湾地理位置优越,土地肥沃,一半山上的旱地,一半平地的水田,曾经是远近闻名的富庶的村子。三山湾村北口第一家,是一处新盖的白色三层小楼,坐落在小山坡的一块小台地上,背依葱郁的西山面向正东方,楼的前面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这新楼新院里的主人就是三山湾村第二富人来季财。来季财在家行三,老父亲上过几年私塾,新中国成立后定为中农成分,因爱财想财,三个儿子的名字都挂上了一个财,老大来孟财,老二来仲财,因行三,老三叫季财,老父亲说,季就是第三,季和聚是谐音,也有积蓄钱财的意思。来季财倒也争气,短短几年,爬到了村上第二富豪的宝座。那熠熠生辉的大院高楼就是一个无声的注脚。这阳历七月十六的夜晚,来季财一边洗手一边暗自高兴。今晚这八千块钱输得太有价值了,要不怎么说,家鬼不怪,野鬼不来呐。

三楼上最西面房间,已摆上了饭桌,两个凉菜已端了上来,五大三粗的王圣贤迎着子夜一点钟的微风,站立在窗前,心头有些兴奋,就如刚赢的八千块钱裹着他的心尖似的,这大半夜的就是一个爽字了得。瘦小而略有驼背的纪作文,摘下了近视眼镜放到饭桌上,揉揉双眼,然后在屋地上绕着饭桌转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舞动着双臂,类似做着扩胸运动。纪作文蔫萝卜蔫心,看似此时面无表情围着饭桌在做运动,心头却是被浇上喷香的香油一样,美到了腹腔里,这赢的八千块钱,可是自己八个月的工资数呀,一会得好好掫上它几杯。

艾公社这时端着用白手巾围着沿儿的黑釉大砂锅放到了饭桌上,故作饭馆跑堂的吆喝声,“来了,地道的农家看家菜小鸡炖蘑菇上来了,请品尝。”顺手掀开砂锅盖,一股鸡肉混合着蘑菇和其辅料的香味,随着气体溢满了全屋。王圣贤停止了凝望,自然地回过头来,纪作文停止了运动,站在了饭桌旁。艾公社笑眯眯的:“二位领导落座,咱们马上就开席。”王圣贤和纪作文落座,王圣贤问:“鬼头三,怎么还不上来?”艾公社恭敬地回答:“您说来经理,他撒泡尿,洗洗手,马上就来。”从艾公社微笑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是癞蛤蟆吃花骨朵,心里美着呢。今晚这八千块钱,输得他高兴极了,好像是自己捡一根大金条似的。

今天这麻将打得是一溜胡同,赢的高高兴兴,输的兴高采烈,好一个皆大欢喜。酒过三巡,来季财端起满满一杯酒,举到王圣贤面前:“王书记,我包工头子鬼头三敬您一杯,谢谢您看得起咱哥们,谢谢您的栽培。”王圣贤微微地皱皱眉头,看着来季财的酒杯,“老来,这一杯有小二两,太多太多,咱慢慢喝。”来季财说:“感谢的话不说啦,感情深一口闷。”说完一杯酒十分痛快地倒进了嗓子眼里。王圣贤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冲着抿嘴的来季财:“祝贺咱们水口镇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成立,祝贺鬼头三,不,来季财,荣任公司总经理,你是咱们镇乡镇企业家的后起之秀,要不负众望,干出点成绩来给大家伙看看。好,我干了它。”一仰脖,酒入了肚。

来季财兴奋异常,又把酒杯倒满了酒。

来季财方圆脸,脸色微黑,梳着一个大背头,给人们感觉是半土不洋。因脑瓜灵活,眼珠转得快,鬼主意鬼点子多,因在家行三,大家伙都叫他鬼头三。来季财对人称呼他的外号,没有什么忌讳,他认为“鬼头”是褒义的,是聪明伶俐的意思,叫他外号,那是夸奖他。尤其是水口镇的党委书记王圣贤叫他鬼头三,那是昵称,那是代表着亲密的关系。从小打小闹的小包工头,到从别人手里拿二包的中不溜丢的中包工头,再到自己掌包单独拿工程的大包工头,哪一步都借了王书记的力,他这会儿就是靠着个大靠山。叫他单立门户,为他量身定做,新成立了镇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昨天下午,他去了镇政府,到了王圣贤和纪作文的办公室,一人给甩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袋,那是为了镇上的两大工程去的,两位领导都表示好说,都留着不大不小的活口。顺着新宅建成的由头,再让两位领导给送送喜气,邀请搓搓麻将,娱乐娱乐,吃点便饭,喝点小酒,唠唠家常,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水口镇中学在镇中心,校园面积小,又都是平房,条件较差,要迁新址新建,占地面积三十亩,建筑面积八千平方米,建一处配套齐全,符合国家标准的初级中学,计划投资四百万。市、区财政出一些,镇政府筹一些,再加上原校园开发置换的钱,资金是基本有着落了。另一项,是镇政府要从镇中心迁出,迁到临水的河边,再在镇政府的旁边盖一幢七层高的家属楼,镇政府建筑面积两千平方米,家属楼建筑面积五千平方米,总造价三百万。钱不成问题,老政府大院能置换出二百万,家属楼是集资楼,缺口用置换出的钱补一部分。肥水不流外人田,书记镇长定的调子,自己人的活,自己的人干。鬼头三就像一只精怪的馋嘴猫抢先闻到了鱼腥,迅速出击,先占得先机。

鬼头三端起酒杯,“尊敬的纪大镇长,敬您一杯,谢谢您多年来对老弟的照顾。您小舅子是三山湾的老大,我是三山湾的老二,我们哥俩从小在一起活尿泥,关系铁着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一杯酒又下去了。纪作文眯着近视镜片后的小眼睛,站了起来,端着酒杯,“你倒痛快,我知道大山你们哥俩好,我这个小舅子人不错,就是太倔,没你那些鬼心眼子,你俩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互相促进,互相进步,赶上了好时候,就得好好干。”说着一杯酒下去。艾公社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胸脯子,“我该敬酒了!”

艾公社眼睛不大,但又圆又亮,地包天的下巴,把长脸往回兜了不少。他不是三山湾人,也不是水口镇的人,在市电机厂上班,因厂子生产不景气,就找到了鬼头三,一块儿干建筑,现任镇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副总经理,鬼头三的合伙人。艾公社和鬼头三同岁,都是1958年生人,只是鬼头三的生日比艾公社大两个月,艾公社称鬼头三为大哥。艾公社外号黏饼子。他端着一杯酒:“王书记,我敬您一杯,我知道您对我们哥俩好,您是咱水口镇的总瓢把子,您说了算,别就把学校的一处工程给我们,镇政府和家属楼的工程也一起给我们算了,好人做到底呗。”王圣贤喝得白眼球泛红了,端起酒杯猛地一碰,“干!干完再说!”

……

一个夜晚,茅台酒六瓶一箱,造完。

春风拂面,杨柳绿了河岸。明媚的春天,春风就是宜人。天空明亮起来,飘荡的白云悠闲地散步,大地山峦都弥漫着生机。

鬼头三坐在公司的办公室的大老板台后面,也一派春风得意的样子。架着二郎腿,来回转动着黑色牛皮大转椅。手夹一支红塔山牌香烟,喷云吐雾,得意之相昭昭然。两项工程拿得俏实,工程进展顺利,心想事成,这好日子过得。鬼头三自鸣得意地想着,这时黏饼子急匆匆进来,坐在对过老板台前面说:“大哥,这水泥供不上趟,窝工了。”鬼头三坐直身子,瞪圆双眼,冲着黏饼子:“你黏饼子能耐呐,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想办法整啊!”黏饼子面带难色:“我黏饼子不是没想办法,走了好多处,恨不得啃屎去,到哪儿哪儿断货呀,我算是没辙了。”鬼头三用手向后撸了几下大背头:“告诉你,黏饼子,你可是管材料管施工的经理,今年入秋八月十八号,两处要搞竣工典礼,不能耽误。水泥多时能供上?”黏饼子张合了几下地包天的大下巴说:“这是四月中旬,要等供应上少说也得五月下旬,这水泥短缺也不是咱们一处,全市差不多都一样。”鬼头三顿了顿:“别处我不管,咱自己的孩子自己抱,绝对不能耽误工期。付多大代价,使出啃屎的劲头子,也得把水泥搞到手。你死盯着你家老爷子,他门路广,关系多,办法妙,不行使出点手段呗。”黏饼子点头:“我试试吧,我试试吧。”鬼头三站了起来,顺手递给黏饼子一根烟,用打火机给他点着火,“不带试的啊,咱们刚接大工程就砸了锅,今后老弟咱俩在这个行当里就不好混了,这叫事关重大。”黏饼子吐了口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鬼头三挥了一下右臂,用手指着窗外,“艾老弟,麻烦你去把谢小莹叫过来。”

不一会,谢小莹跟着黏饼子进来了。这小姑娘不胖不瘦,中等身材,鼻子眼睛长得让人受看,五官端正,各部零件摆放得正当,虽不能说是俊把子,却也相当相当撩人。鬼头三吩咐谢小莹:“去仓库给艾经理搬四件泸州老窖特曲,好好孝敬他老爷子老人家,让他好好为咱们服务。”谢小莹“嗯”的一声出了门,黏饼子说:“我替老爷子谢谢大哥了,我走了。”转身关门出去了。

这水口镇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的办公大院,是去年秋天建成的。原来鬼头三在镇政府院里租了两间平房作为办公室用。这个办公院落,坐落在汇入烈水河的旱河床边上,南边是高高的石崖子。一亩半地,盖了25间房子,靠山根坐南朝北的一溜是办公室,最靠里挨着东面一溜仓库房子,就是仓库保管员谢小莹的办公室,隔壁是鬼头三的办公室,大两间,外面房是办公室,里面套间是卧室。挨经理室从东向西是副经理室、会计室、技术室。院落虽然不大,但也像模像样,门口门垛上挂着长方形铜牌,一看便知这是一个独立法人单位。

鬼头三在老板椅上又架起了二郎腿,玩着喷吐烟圈烟棍的把戏。腻了,索性闭上双眼,叼着香烟。吸上一口,晃着脑袋吐一口。晃着晃着,眼前又出现了谢小莹的形象,这小妮子真是根嫩黄瓜,水灵得很,几次跟她在一起上床,都觉得体内火烧,大有春心狂乱的感觉。这根嫩黄瓜,就这样让我神奇地摘到了,你说神气不神气?

六月底的一天,谢小莹的二哥去热河市,半道路过水口镇。自春节以后小半年没见着老妹妹啦,顺道过来看看,中午在一起吃顿饭。

她二哥进了她的办公室一看,谢小莹正干呕着往痰盂里吐东西。一看二哥来了,忙用手巾擦了擦嘴,让座。她二哥一看,问:“小莹你病了?”“没有,没有,就是有时候有点难受。”谢小莹应着。谢小莹脸色发锈,鼻子两边还出现了浅浅的黑斑,一对比,确实和春节在家时不一样。“走,一人在外,有病不能硬挺着,上医院看看大夫没什么不好。”她二哥强拉硬拽把她拽到了水口镇卫生院。大夫问问情况,把胳膊腕儿号号脉,用听诊器在肚子上旋转了几圈,告诉她二哥,你媳妇有喜了。什么有喜,我不是他男人,我是她亲二哥。大夫说,有喜了就是怀孕了,就是肚子里有孩子啦,她二哥恍然大悟,拽起妹妹就走。这人生地不熟的,赶紧走人,回去商量对策去。当她二哥扛着行李,谢小莹提溜着大旅行兜从公司院里往出走时,黏饼子出来了,“谢保管,你这是干啥去,还连行李都卷走啦。”谢小莹低着头往前走,小声回应:“我请个假,我家里有事。”

谢小莹和她二哥回到家里,可就炸了锅。

谢小莹的爸爸是个老实头子,没遇着事都没主意,甭说遇着事。他一听脑袋就大了,六神无主,只有在院里来回走的份儿。他大哥二哥哪经过这样的事,也是干搓搓双手没主意。思来想去,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得捂着保密。商量来,商量去,偷偷摸摸找到了乡司法所所长老陈。老陈在司法所工作二十多年,经验丰富,是个老金刚道。在乡下,处理这一类事情,他有他的一套方式方法和规则,问题处理了,也就消停了,没人再乱咬乱告了。这就是“私了”。陈所长分析,告个强奸,必判四年有期徒刑以上,可是一经法院,就等于公开了,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再也拿不到多少补偿,还结了梁子。私了,多弄点补偿,过后息事宁人是最佳选择。陈所长悄悄地做了周密的安排和布置。

首先,谢小莹的父亲和她二哥先出面,找鬼头三的老婆谢季花,陈述事情经过,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其次,中间人出面,以告官相威胁,开具具体赔偿数额。

再其次,双方中间人,从中斡旋,讨价还价,确定最终意向。

最后,签协议,交钱,当事双方、中间保人签字画押,一手钱一手协议,得活。

谢小莹的爸爸和她二哥来到了鬼头三的家。他爸向他这个远房的侄女谢季花,诉说了鬼头三以权势钱势欺人,从对小莹实行强奸、霸占到怀孕的过程,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好生凄惨。谢季花无言以对,深表同情,只是一个劲儿的臭骂鬼头三。小莹的爸爸和她二哥一看谢季花这种态度,也就无话可说了,劝了劝愤怒的谢季花,也就打道回府了。

谢季花想起鬼头三,怒气难捺,老在家里发火也不是办法。静下来一想,得到镇里去找王书记,让他给自己做主。

谢季花来到王圣贤的办公室,捶胸顿足,一边哭,一边骂:“这王八犊子鬼头三,可把我们害苦了,现了叫我这老脸往哪块儿搁呀?趁早和这吃人饭拉狗屎的东西散伙得了。王书记,你可给我做主呀!”

王圣贤把谢季花按到沙发坐下,板着面孔,一脸严肃,不紧不慢地说:“弟妹呀,千万要冷静,事情已经出了,吃了后悔药也白不搭。鬼头三这王八蛋,一个人精,怎么干这傻得透气的事?真是他妈的可恨之极。但这问题总得解决,得赶快平息,不然对谁都不好,你闹闹表示表示态度我理解,可真要分手,我看对你无利。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离,鬼头三他破罐子破摔,他手里有公司有钱他不在乎,到时候惨的是你和孩子家庭。回来我好好训斥他,让他长教训。你听老哥的,我给你做主,一定抓紧时间把他摆平。”

王圣贤心里清楚,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发生了。他是鬼头三的靠山,是最近的纯利益相关方,有些事整不好,荣损就在一瞬间,多年当领导,解决纠纷麻烦多了,可这次不同,谢季花真要闹哄起来,保不准把暗底下的事给捅出去。自己也是白布落在青缸里,干净有限。大包大揽是最聪明的做法,表面拿着领导的派头,为各方调解矛盾,其实际也是自己帮自己的忙。

谢季花站起身来告退:“王书记不打搅您了,我全听您的,您给多担待着点,谁让您摊上这不知香臭的东西呢。”

王圣贤说:“好说好说,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司法所陈所长电话,就打到了王圣贤的办公室。“喂,您好,是王书记吧?我是热河县大杖子乡司法所的陈建国,这不有点麻烦事吗,谢季花让我给您打电话。”

王圣贤手握电话“嗯嗯”地点着头:“陈所长,辛苦啦,都怨我领导无方,这来季财不是个溜子,犯这样的事见不得人啊,让我脸上无光。事已到此,你就开门见山,实话实说吧,谢小莹他们家什么条件?咱们都是一手托两家,一门心思地为人民服务啊。”

那边电话的声音响亮起来:“王书记,领导哇,您是旗杆上挂暖壶,水平高。咱俩想到一块了,不为人民服务还为谁服务呀!”

一顶大高帽给王圣贤戴上了,王圣贤清楚,久经锻炼的基层乡镇干部不成精才怪哪,寒暄几句那是潜台词,之后就很自然而然地切入主题了。

王圣贤回话:“陈所长,虽说咱俩没见过面,我认为,不管是赖事还是好事,把咱俩拴到一起了,这就是缘分,就算是神交。你有经验,她们到底有什么说法有什么打算,您尽管说出来,咱们好好商量。”

陈所长说:“他们家不干呀,十七岁的黄花大闺女,说让人糟蹋就糟蹋了,您说谁能受得了哇。他们家非要上法院,告他兔崽子一个强奸罪,判他个十年八年的,好解心头之恨。还嚷嚷着到市里来闹呐,我紧压迫着,这事才缓和下来。我都要磨破嘴皮子啦,好说歹说,才算把工作费劲巴力地做下来,他们家开的价码是十万元赔偿,少一分免谈,法院见。”

王圣贤道:“陈所长,先别让他们家着急,我马上找来季财这个兔崽子,看他是赔钱了事,还是想去蹲大牢,哪边重哪边轻,让他自己掂量。明天给你回话,再商量,你看行不?”

陈所长回道:“好好好,我等您电话。”

王圣贤让黏饼子找到鬼头三。鬼头三一进办公室的门,王圣贤就冲着鬼头三大声地吼叫:“鬼头三呀,鬼头三,你还算个人吗?你这是丢你老祖宗的脸,捅这么大娄子,躲得过去吗?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活得腻歪了,想上大狱了?”

鬼头三怂蛋了,扇着自己的嘴巴子:“我该死,我该死,让领导不省心。我是一时糊涂哇,犯了鸡巴上的毛病,王书记您可得给我想想辙啊!”

王圣贤:“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你他妈属野鸡的,顾头不顾腚,顾蛋不要命。人家要告你强奸罪,生让陈所长给压下来了,人家开的价码十万,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鬼头三用右手拍了两下脑门:“王书记,我是冤枉的,我可没强奸她,她乐意,我乐意,两相情愿,最多也就算个通奸。十万块钱,她是狮子大开口,按现在市场价,摆平这事,一万块钱是够了。”

王圣贤“啪啪”地拍着办公桌:“你他妈的还一口一个市场价?我可告诉你,现在可是全国上下迎接香港回归,形势紧着呐,维稳工作谁敢不重视,你小子可别往枪口上撞,消停点比什么都强。”

鬼头三低着头蹭着两脚说:“我知道领导对我一千个好,一万个好,为我着想,要不谁愿扯这犊子!王书记你高明,你给想想办法呗。”

王圣贤微微笑一下:“鬼头三,你这态度还算个态度,要我说甩给六万了事。”

王圣贤张口出价六万是有道理的。王圣贤明白,解决矛盾纠纷和做生意交易是相通的,一个道理。你漫天张口,我可以就地还价。对方出口十万,你可以对半砍价,但作为领导,不是那些民间世俗所谓的说和人,要讲究风度风范,讲究处理问题的尺度,给对方留些周旋余地,这样矛盾纠纷才会迎刃而解。

鬼头三盯着王圣贤说:“您说六万就六万,但私了协议上签字画押时不能超过一万,要不我这老脸没处放。”

鬼头三心里有他的小九九,他是想把坏事变成好事,黄花大闺女不是白玩的,玩完了,拿一万就能搪塞过去,还说明自己能耐不小,道行不浅,人前人后还挣足了面子。

王圣贤愣了愣,哈哈大笑:“鬼头三,你他妈的也太鬼头了吧,你小子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谁让咱俩是铁哥们?我看这么着吧,表面协议就签九千九百九十九块零九角九分,再给姑娘开三年的工资三万元,剩下两万,给人家打个欠条,等姑娘打完胎,立马兑现,这可是两全其美,既照顾了你的面子,又快刀剁乱麻痛快地解决了问题。你看行不?行,我马上就跟陈所长通个电话,明天上午就签协议。”

鬼头三笑了:“大恩大德呀,一切听领导的。”

王圣贤接通了陈所长的电话,陈所长表示,我替他们家应承下来,应该没问题,王书记费神操心了,他先代表他们家表达谢意。

王圣贤递给鬼头三一根中华烟:“事就算妥了,你小子今后可要接受教训,不要认为这是简单的散财免灾。闹大发谁也救不了你。”

鬼头三点着头:“那是,那是,我一定接受教训,一定接受教训,再不给领导添麻烦。”

王圣贤吐了一口烟,拍了一下桌子:“你小子还得再掏六万。”

鬼头三愣了一下:“怎么还掏哇,没完没了啦。”

王圣贤吐了口烟,又拍了下桌子:“你小子懂个屁,不能只往钱眼里钻,钱是王八蛋,花出去再往回赚。过些日子,镇中学要搞竣工典礼,市领导区领导要视察镇敬老院,学校得捐四万,敬老院捐两万。一公司、二公司都认捐了,你小子可不能落后,这可是叫讲政治。”

鬼头三吸了几口烟,又使劲地吐了出来:“我讲政治,我讲政治。”

王圣贤拍了一下桌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表格:“这就好,这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把这张表格填好。这次区里增补政协委员,我把你推荐争取上了,多少人挤破脑袋啊,你小子还是有福哇,大经理当着,就要有相应身份,今后要好好参政议政,别总盯着眼巴前的蝇头小利。”

鬼头三高兴地用右手拍着脑门:“我可是遇见活神仙啦,我可是遇见活神仙啦。我他妈的还姓来不,我他妈的还姓来不?”

鬼头三这一阵子又得意扬扬了。

用九千九百九十九元零九角九分摆平了看似不可摆平的大事,就像一段宣传广告片,显示出鬼头三在当今社会上的聪明才智。

水口镇的两项大工程,按期顺利完工。鬼头三的心情除了高兴,还是高兴。邀上王圣贤、纪作文等,还有规划局、建设局个别相关人员,到市唯一的四星级大酒店滦阳大酒店宴请。酒足饭饱之后,鬼头三提议到酒店地下室歌舞厅再唱唱歌,跳跳舞,潇洒潇洒。进了舞厅后,鬼头三找了个豪华大包房,九个人掏九百元,给每人雇了一个小姐,陪点歌,陪唱歌,陪喝酒,陪说话,陪跳舞。点了九人来了八人,舞厅经理亲自过来,以示歉意,“小姐暂不够,诸位老板先玩着乐呵着,我马上找。”鬼头三因喝酒兴奋,微黑的脸上泛着红光,“没事,不就缺一个嘛?最后一个归我,我是东道主理应礼让为先。”酒桌上大伙本来酒喝得挺多了,又上来啤酒互相一杯一杯地干,歌舞厅的啤酒杯比饭店的大,七两五一小矮瓶的啤酒,正好倒一杯。小姐们干啥的,个个是劝酒喝酒的高手,喝得越多她们提成越多。

大伙正酣畅之际,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姐进来了,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两臂裸露,裙底在波罗盖的上方,脚蹬一双船形白色的高跟羊皮鞋,在包房里阴暗不定忽暗忽明的光线照射下,显得靓丽烁闪。“谁是来老板呀,我来晚了。”鬼头三在十秒之内,已把她打量三番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右手向后撸了撸背头,“我就是,我就是,不晚,不晚,来,到我这来,喝酒跳舞。”小姐挨着鬼头三坐下了,自我介绍,“我叫王小宁,叫我宁宁好啦,愿为老板服务。”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聊着一边喝啤酒,两人对干了九杯啤酒。王小宁看到鬼头三喜形于色的兴奋劲,提出喝瓶红酒怎样,鬼头三正在兴奋头上,“来什么一瓶,来两瓶,咱俩一人一瓶,大晚上的,必须尽兴。”王小宁提醒:“这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可贵,一千二百块一瓶。”鬼头三拍拍沙发扶手上放着的小黑皮包:“这算什么,这有货。”一刻钟的功夫,两瓶红酒见底了。王小宁提出:“大哥,酒没少喝,我陪你跳会儿舞,放松放松。”鬼头三左手搭着肩,右手搂着腰,感觉王小宁裸臂的皮肤光滑细嫩,富有弹性,腰是软软的,扭动起来有韵味有节奏,鬼头三一边跳一边心生邪念,心想着到嘴边的肥肉非得吃进肚子不可。第二曲第三曲又接着跳,鬼头三用眼睛的余光撒目一下四周,把嘴凑到王小宁的耳朵旁,悄声说:“我看你太美了,看得我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问你能出台吗?”王小宁怔了怔微笑着:“我可不轻易出,要出价可高哇。”鬼头三心里乐开了花:“多少都没问题,只要能和你好上一回就行。”王小宁轻轻地说:“好吧,一会儿散了,跟我走。”

这一夜,鬼头三销了魂。甩给了王小宁一千块钱,并商定每月给她开支三千元,在中居宅租住的小一户两室的房钱,每月五百元,由鬼头三按年给掏了。要求王小宁需要陪着时,不要拒绝。两相情愿的事,你需我要,你要我需,王小宁当然答应呀。

鬼头三正在躺椅上晃着想着哪,手机响了。

“喂、喂,纪镇长呀,你一来电话,我就知道好事来了。”鬼头三哈哈地笑着说。

纪作文:“鬼头三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喽,上次我领你不是和成行长见了一面吗?到这会儿也没给准话。我强说着,看在咱俩是老同学的面上,才勉强答应这个酒局。具体工程的事,成与不成,我可不管啦,就看你小子什么造化了。”

鬼头三从躺椅上站起来:“纪镇长,十分感谢,十分感谢,晚上就安排到滦阳大酒店吧。”

鬼头三放下手机,蹙起了眉头子,这事急,得马上找黏饼子商量商量。跟谢季花打声招呼,开着桑塔纳车一溜烟地走了。

原来听说市交通银行要把地处市南营大街中心地段的一个三层小楼的营业部拆除,盖一个一万四千平方米的十二层楼,办公营业用。这本和鬼头三没什么关系,可半年前从邯郸调过来一个新行长来,转个弯就和鬼头三有关系了。新行长叫成全兴,在保定河北金融专科学校上学时,和纪作文是金融管理专业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两个比较要好,毕业后一直有联系。这回调到热河市当交通银行行长,也没有带家属,孤身一人过来的,老同学在一起的机会自然多。纪作文在成全兴刚上任的时候给他接风,王圣贤、鬼头三被叫过陪酒,这算鬼头三和成全兴有一面之交。之后工程的事,和纪作文到他办公室去一次,扔下两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也没往深了涉及,成行长只是客套地说,有这事,我想着。

鬼头三、黏饼子脚前脚后到了公司经理室。黏饼子不解地问:“大哥,什么事这么着急,这两天不是放假吗?”鬼头三用右手拍了拍脑门:“十万火急呀,十万火急呀,交通银行建大楼的事呗,今天晚上,要还是大饸饹话,那就没戏了。”黏饼子露出愁色:“这竞争的公司多了,少说也得十家左右,跟人家比,咱们是石头缝里长树,根底浅。不用点歪招邪招绝招肯定不灵。”

鬼头三:“这大工程可是香饽饽,要不多砸点,咱不能听天由命吧?黏饼子你小子爱闹鬼头事,赶紧出个主意呀。”

黏饼子说:“多砸钱,冷不丁的人家不见得收。找大头头去压压,咱到哪找大头头去,搭不上话啊。有了,有了,大哥,咱们使美人计呀,古人云,三十六计,美人计最灵。”

鬼头三向后撸了撸背头:“使美人计倒可行,到哪儿找合适的美人去呀,再过几个小时就得上桌啦。”

黏饼子诡秘地一笑:“大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小宁不是现成的吗?”

鬼头三嗔怪道:“操,你小子是吃剩饭,出馊主意,人家能干吗?”

黏饼子抖抖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试试呗。”

鬼头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火烧眉毛了,再馊的主意,也得用。撞大运吧。”

鬼头三找到王小宁,答应事成之后给她三万元钱。重赏之下,没有不答应的可能。

晚上的酒局显得很轻松,鬼头三和黏饼子都没提工程的事,只是恭恭敬敬地敬酒。鬼头三向成全兴和纪作文介绍王小宁,说这是他东北吉林来的表妹,是做人参鹿茸等特产生意的,来热河市考察考察,看有没有做成生意的机会,今天下午刚到,就势把她带来了。

王小宁点头微笑着,看上去笑得很甜。穿了一件粉红色西服,里面的圆领天蓝色衬衣紧贴着突鼓的乳房,站起敬酒时还不时地颤动,确实光鲜艳丽。有了王小宁,酒桌上的气氛团结热烈和谐。成全兴当然对王小宁高看了一眼,成全兴说王小宁是东北人,东北女人豪爽能喝,今天要见识见识,喝到这个份上了,众人监督,两人再喝一瓶茅台。王小宁当然欣然接受。

酒喝了三个小时,成全兴晕乎了,站起来想走,迈不动,又坐下来。鬼头三一看时机已到,干咳了两声,对纪作文说:“纪镇长,让艾公社送您回去休息吧,成行长这会儿走不动了,我先开个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我负责把他送回家。”

鬼头三和王小宁一人架着成全兴的一只胳膊,把他架到了鬼头三事先预定好的房间。他俩把成全兴放到床上,鬼头三对王小宁说:“好好照顾照顾成行长,就看你的了。”

成全兴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做着爱。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了。穿好衣服一看,王小宁在套间的外屋沙发上坐着呢。“小王,这是在哪呀?你怎么还没走哇。”王小宁平静地微笑回答:“成行长,您昨晚高兴喝得多了点,这是滦阳大酒店顶层的房间,看您走不了啦,就开个房间先让您休息啦。”成全兴眼盯着王小宁,“小王,我昨天确实喝高了,失忆了,让你见笑。”王小宁淡淡一笑,“成行长,您这说哪去了,照顾您还不是应该的,您没失态。您没事,我就走了,我还要在热河待上一段时间,有时间再一块坐,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您。”成全兴眨巴着胖肿的眼睛,“我也把我的号码留给你,到时请你吃饭,你也回去休息吧。”

过了几天,成全兴在办公室闲来无事,手掐着香烟,在来回踱着步,又想起了在滦阳大酒店喝酒的事,想起了春风一夜的王小宁。没错,这个东北的光艳女孩在他的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全兴一边吸着烟一边踱着步一边犯着狐疑。难道他们为了工程,在施美人计?又转过来想,不像,几天平静地过去了,来季财半点动静也没有,王小宁连个电话骚扰也不见一次。老同学纪作文只是第二天下午电话寒暄问候了几句,任何和工程相关的事一字未提。蹊跷,着实是蹊跷,狐疑且让它狐疑去吧。

成全兴在来回不停地踱步过程中,突然想起胡适的诗:“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人家胡适是民国第一文人,中国新诗的开山之祖,实用主义哲学大师杜威的学生,这名头谁人能比,可这把他心中的无奈情怀,表现得露骨无遗。我成全兴算什么,走大师指引的路没错,相思,相思,说白了就是人间之常情。

在胡适大师的指引下,成全兴拨通了王小宁的手机。

成全兴语调里带着温情:“喂,小王吧,我是交通银行的成全兴呀。”

王小宁的声音夹杂着甜味:“哎呀,是成行长啊,我就知道咱俩有缘分,今天早晨睡回笼觉时还梦见您,您说要多巧有多巧。”

成全兴:“巧了,我也梦见你了。今天是周末,有空吗?我请客,到我家来说说话,聊聊天,过个愉快周末,你看咋样?”

王小宁:“我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遵命,遵命。”

半个月过去了,交通银行党委和行政班子在成全兴的主持下,决定把交通银行大楼工程交给水口镇第三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承建。

鬼头三这一阵子坐上了顺风船,他觉得在生意场上混如鱼得水,出名的几件事虽说都不是正道来的,可现实当中就管用,歪道也不是不可走,走对了就走得通。

闲着没事,又想起了家庭。家里一切一切都不错,就是感觉还是缺点什么。其实怪想法一直在他脑袋里转悠,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丫头片子,早晚也是人家的人,计划生育政策在明面上摆着,不可能多要孩子了,再说谢季花也岁数偏大。我鬼头三发了财,日子过得挺滋润,可下辈子没人接我家户口本,要个带把的小子将来接续上户口本,来家后继有人,是自己当务之急要办的一件事。

鬼头三从他的一个在市商业局科长的亲戚身上,得到了启发。这位科长家庭条件上等,膝下有一活泼的十岁女儿。可他重男轻女,一心想要个男孩。计划生育政策对国家干部卡得死死的,不可能再有机会。科长就偷偷摸摸地找了一个外地女子,生下一个胖小子。可胖小子怎么能名正言顺地写在他的户口本上呢?他装作这孩子是他在路边捡的,在民政局办了个手续,就把孩子领回家上在自己的户口本上了。

收工后,鬼头三和黏饼子在工地里简易的办公室里面喝酒。喝酒扯闲篇,两位老酒友,就跟各自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想什么,做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酒到兴处,鬼头三问黏饼子:“咱俩狼狈为奸这么多年,我的什么事你不知道哇,你猜猜,我还有一个心愿没实现,什么心愿?”

黏饼子端起酒杯周了口酒,眯着眼睛:“什么心愿,什么心愿,你一个农村出来的,现在干大发了,到这份上了,还想要心愿,再想要心愿,可是过头了,猜不着。”

鬼头三端起酒杯周了口酒,晃荡着脑袋:“啥心愿,我想要个带把儿的小兔崽子,给我接户口本,租地下种。”

黏饼子用手挠头,恍然大悟:“啊,啊,你是想再要个小子,借地下种,这不难,找王小宁不就得吗?”

鬼头三:“放屁,这得绝对保密,一锤子买卖,交易完各奔东西,知根知底的不好。”

黏饼子:“大哥说得是,知情人容易出麻烦,这年头要肯出钱,肯定能找到合适的,要不我帮你打探打探?”

鬼头三嘿嘿地乐了:“知我者,黏饼子兄弟是也。咱哥俩,我也不客气了,那就拜托老弟了,辛苦,辛苦。”

黏饼子把俩人的酒杯都倒满酒,端起酒杯,“来,大哥,咱哥俩干一个,小弟愿效犬马之劳。”两人的杯子碰到一起。

黏饼子嘴上说效犬马之劳,心里却老大的不满意。你小子想成其美事,还支使人家去干这见不得人的事,这不是拉皮条子的吗?古往今来,拉皮条子的哪个有好下场,水浒里的王婆给西门庆和潘金莲拉皮条子,不是让行者武松一块给宰了吗?

过几天黏饼子和鬼头三说,有信了。车站后边北山有好多私人小旅馆,外地形形色色的客人来往频繁,他托心心旅馆的老板娘,联系上了一个经常住的四川客,他满口答应回南边找人去了,因咱们说能出大价钱,他表示保证满意。还叫鬼头三马上戒酒,以备不时之需。

过一段,黏饼子又来信了。人已找好,马上见面。黏饼子和鬼头三找了一个胡同里的僻静茶馆,在雅间里安排会面。男子自我介绍,他叫刘生根,四川省德阳人,拿出身份证让他俩看。他说为了多挣点钱,找个老板满意的相当难了。这个湘妹子,费了老鼻子劲了,死说活说才把她说动,当然也只因为价钱吸引人。女子叫解芙蓉,湖南娄底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长相姣好,三十三岁,已生过四个孩子,两对双胞胎,且都是男孩,符合租地下种的诸多条件,而条件又十分优越。还拿出了双胞胎的照片给他俩看,前边两个孩子是和前夫生的,后边两个孩子是替别人生的。双方虽然都是初次见面,但没有陌生感,没有距离感,跟谈生意一样平常,一点也不拘束。介绍完基本情况,了解清情况,就步入了交易的实质谈判。

谈判结果是这样的:刘根生南北来回跑辛苦,功劳不小,拿一万元中介费走人,双方今后再无联系。解芙蓉先拿两万元营养费,由鬼头三负责找一处隐蔽的出租房住下,等解芙蓉怀孕再付两万。如生丫头,付两万,男方不要孩子,如生男孩付五万,如双胞胎男孩付十一万。孩子生下来即付钱。生产之后到百天期间的一切费用由鬼头三承担。百天之后,男方接走孩子,女方走人,两清。

租地生子的事,挺遂鬼头三的心愿。解芙蓉已怀孕近三个月了。鬼头三带她到一个私立小医院做了一次B超检查,查出的是一对双胞胎男孩。鬼头三好一阵子兴奋,怕不把握,又托人到大医院去检查,超出来的还是双胞胎男孩。鬼头三兴高采烈起来,看来自己的能耐挺大,以前不是不行,而是地有毛病,把应该生产后给的钱先付了五万。

鬼头三又雇了一个农村小保姆,专门伺候解芙蓉。过了半个月,解芙蓉哭哭唧唧跟鬼头三说,老父亲急性脑干血管出血,正在家乡的医院抢救,她托着身子也回不去。抢救费用很高,每天都得三五千,前边几万都已经寄回去花光了。这次她哥又来信求救。没有办法只好向你张嘴了,把剩下的六万先借来应应急。鬼头三想,她爸也算我准丈人,理应把剩下的六万拿出来,再有解芙蓉正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能走。鬼头三也没多想又加了两万,给了解芙蓉八万元。解芙蓉千谢万谢,鬼头三说咱俩谁跟谁呀。

一天晚上,八点了,小保姆打通了鬼头三的手机,说解姨中午吃完饭出去溜达,现在还没回来,出去找两趟也没找着。鬼头三开着桑塔纳赶紧往租住房赶,到那一看,解芙蓉什么东西也没带,确实像是溜达的,可这么晚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开车四处找找看吧。找到后半夜也没找着,只得罢了。

回到工地办公室,把黏饼子叫来。让他分析解芙蓉是什么情况。黏饼子愣了,是不是跑了?说:“我上午十一点左右,在大桥恍惚看见一个人像刘生根,难道解芙蓉逃之夭夭了?”鬼头三一脚踢翻了茶几,说:我鬼头三鬼头大半辈子,没鬼过人家,玩鹰的让鹰啄瞎了眼。”黏饼子着急地劝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哥先等等。别着急,别着急。”鬼头三吼着:“我他妈的能不着急吗,十七万嘎嘎响的钞票扔出去了,连个响都没有,鸡飞蛋打。”

一个星期过去了,音信皆无。鬼头三租地下种的事,是灶王爷翻筋斗,砸了锅。脸色阴沉,郁郁不乐好一阵子。一天晚上酒局散了,已九点多了,鬼头三想这么晚了就不回去了,上王小宁的住处,连快乐带休息,也好。于是开车直奔王小宁的住处。

到了王小宁租住的楼房,鬼头三拿出钥匙,开了房门。推开卧室的门一看,想不到的小电影上映了。黏饼子正骑在王小宁的身上,要做动作,鬼头三推门进来了。这可怎么好,六只眼睛一时都愣了。过了几秒钟,黏饼子缓过神来,忙下床,跪在了鬼头三脚下,结结巴巴地说:“大哥,大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刹那,鬼头三抄起床头柜上剩半瓶的啤酒瓶:“我听你说个屁,狗男女。”说完抡起来砸在黏饼子的脑门上,瓶子碎了,玻璃碴子和啤酒沫溅一地。黏饼子满脑门殷红的血流出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王小宁坐在床上面无愧色:“我说来大经理,我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吗?犯得上吗?犯得上吗?”

鬼头三看着地上的黏饼子,也不看王小宁:“打112吧!”说完摔门而去。

黏饼子伤好出院,也没有到公司去。他知道,整到这份上,两人是彻底掰了,只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办理租地下种的事,才从解芙蓉那拿了一万元钱,其实不算多。可和王小宁的事,不但没赚,那是花钱的事呀!你鬼头三给她每月开支,我也一样每月给她开支;你给她交房租,我也把房租钱交到她手上;你隔三岔五给点奖金,我也一样隔三岔五发点奖金。王小宁就是个婊子,你说霸占就能霸占得了的吗?

一天,黏饼子接到鬼头三的电话,说下午三点到公司办公室来,商量商量退股份的事。

下午三点黏饼子如约来到鬼头三的办公室。进门一看,气氛不对,除了鬼头三,还有其他陌生人。鬼头三坐在老板椅上悠悠地吐着烟圈,看看黏饼子也没吱声,用手指指左手侧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黏饼子坐下后,就看到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这人四棱子脑袋,平头,脑袋上的长条伤疤清晰可见。一看就是蹲了十来年大狱练的。黏饼子看了两眼,再也不敢抬头。旁边还站着两个发型怪异的小伙子,不使好眼色看他。黏饼子心里敲上了小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鬼头三慢条斯理地指着右手侧沙发上的人问黏饼子:“认识他吗?”

黏饼子蔫声回答:“不认识。”

鬼头三放大声音:“这是市里赫赫有名的江湖能人郑上游,人称二狗头,我把他请来,是帮助咱俩解决问题。今天咱俩就来个利落嘎嘣脆,不解决完,谁也别想出这个门。先说你的想法吧!”

黏饼子用脚轻轻地蹭着地板:“具体资产我就不分了,给六十万我就行,到法院,他也得这么判。”

鬼头三一边点头一边乐:“肯定不行,你当法院给你家开的?”

黏饼子停了停:“对半折吧,少了三十万不行。”

鬼头三拍下桌子:“黏饼子,我可告诉你,当初注册,你一分钱没掏,你名下的股份还不是虚的?三十万没门。”

黏饼子半天不言语,鬼头三催促:“装什么装,有屁快放。”

黏饼子扬扬脑袋:“我豁 出去了,十五万,少一分免谈。”

二狗头说话了:“什么,什么,小子,你看看我的手。”把左手伸出来让黏饼子看,左手无名指小拇指没有,残疾。“看了没有,要想十五万,行,剁下两个手指头,马上给你钱。不剁,就一口价五万。成就成,不成老子不伺候了,以后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

这是鬼头三底下和二狗头商量好的,给黏饼子五万,事成后,付给二狗头六万。

黏饼子央求:“再长两万行不,要不我也太亏了。”

二狗头:“说了一口价,就一口价,痛快点得了,别他妈惹大爷生气。”

黏饼子咬了咬牙:“认,五万就五万。”

鬼头三马上从抽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协议递给黏饼子:“好,签协议,签字,按手印。”

黏饼子看协议上面有六十万已付的这一款,对鬼头三说:“明明给五万,怎么说付给我六十万?”

鬼头三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还不知道吗?这五万顶的就是六十万。签字,两清,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该干啥干啥去。”

黏饼子如老虎嘴边的羊羔,没有办法,只得签字画押。

各拿一份协议,另一份给了二狗头。

鬼头三对黏饼子说:“看在咱们二十多年交情的分上,也算兄弟有缘分,兄弟一场还是有交情的,看在你家老爷子的面子上,我没把事往绝里做,给你留着余地呐。”

黏饼子“哼”的一声说:“你鬼头三就是红鼻子绿眼睛的鬼,能安什么好心呀。还看在我家老爷子的面子上,我家老爷子早就提醒我,说你是狗屎苔打卤,不是什么好蘑菇,让我防着你点,别上当。”

鬼头三也“哼”的一声说:“你老爷子说得太对了,你当你是什么好蘑菇?你他妈的是瓜子里爬出的臭虫,不是什么好人(仁)。”

黏饼子说:“你们臭街边子人就是嘎咕,你就损吧!”

鬼头三道:“你可别这么说,我代表不了街边子人,我从来都是给街边子人抹黑的,你可别污蔑绝大多数好人。我只能是从街边里挑出来的,我啥屌样,我自己还不知道?要让你代表市里人,冲你那贼眉鼠眼的德行,代表得了吗?还不让广大热河市人民笑掉大牙。”

黏饼子瞪圆一双小眼,张合了几下地包天的大下巴,愤愤地说:“你就损吧,你他妈的是西瓜结南瓜,不是好种,我活埋你的心思都有,恨不得立马活埋你。”

鬼头三向后撸了撸自己的大背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得一点不差,我自己都想活埋自己。”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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