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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人物

2014-10-11王晓峰

辽河 2014年9期
关键词:福安机关

王晓峰

张德子

张德子是个清洁工。

张德子不是一般的清洁工,张德子在李庄子矿机关大院里打扫卫生。张德子是新安县石寺乡人,张德子是七0年参加工作的,张德子最初在一掘队抡大铣挖煤,后来因在井下出事故砸坏了腰,才调到地面打扫卫生。刚调到地面时,张德子先是学校门口扫大街,后来有一年冬天,机关打扫卫生的马四清因为煤气中毒死后,队长张祥雷就安排张德子顶替马四清到机关院打扫卫生,一扫就是好多年。

张德子个子不高,是个瘦子,属于精瘦精瘦的那种,瘦到啥程度,这么说吧,夏天他如果穿个背心,你能看到他胸脯上的肋条,一根一根的,十分清晰。张德子在一掘队时有个外号叫排骨,确实人如其名,机关里的人觉得也十分恰当,但机关的人不这样喊,机关里都是些文绉绉的文明人,文明人怎么能侮辱人呢?再说一个整天在矿机关里进进出出的人,怎能是根排骨呢,咋着也得是个胖子。于是,就有人给张德子起了一个新外号——张胖子。叫的人多了,人们觉得也很般配,好像张德子就应该叫张胖子一样。

在机关院,张德子主要任务是打扫机关楼卫生,一至五楼的楼道和卫生间都归他管。领导办公室的卫生不归他管,领导办公室配有通信员,通信员不仅负责给领导送报纸,还兼给领导打扫卫生,提个开水,拖个地,整理个办公室啥的。干通信员的,一般都是刚走出校门不久的男孩子,年龄通常都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当通信员的还有些是有根子有门路人家的孩子,让孩子伺候领导几年后,然后找一份诸如小车司机、供应科计划员之类的好工作,是矿上每个干部职工的心愿,因此,能给领导当通信员的,一般都是比较机灵的孩子。

因为要赶在八点钟机关人员上班前把卫生打扫干净,张德子通常不到六点就起来了,冬天六点钟,天还不太亮,就听到张德子刺啦刺啦拖地的声音。干通信员的孩子,因为年岁比较小,早上常常起不来,一看天明,通常都是七点左右,因为要赶在八点以前把领导办公室打扫出来,通常都是急匆匆的,抹桌子提水,一路小跑,通信员给领导打扫办公室,有时候,还会清理出一些纸箱子、废报纸啥的,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清理,通常都是掀开帘子,在楼道理吆喝上一声“张胖子”,张德子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看见门口的废报纸破纸箱,喜得鼻子眼都是乐的。然后,他就拎起他的战利品,美滋滋地回到他的小屋。

机关楼西楼一楼楼梯下可着楼梯的坡度挤了一间小屋,那是张德子的“办公室”兼储藏室,他在机关院里拾的废纸箱、废报纸啥的都在这里存着,存到一定程度,他会拉个架子车,把捡的废报纸破纸箱啥的送到废品收购站,废报纸一斤五毛钱,纸箱子一斤两毛钱,虽说不多,但天长日久,积少成多,也非常可观,这也是他在别处打扫卫生所没有的,因此,张德子干的很认真。

为了能收集更多的破烂,张德子对机关里的工作人员都很尊敬,不论见了谁,脸都是笑得像一朵花。有的人懒得去提开水,就站在办公室吆喝一句“胖子”,话音未落,张德子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然后双手拎着四五个暖瓶如飞而去,不一会儿,就把满满的开水打了回来,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弓着腰,走到一张办公桌前,谦卑地对着那个指使他的人说句,李主任,水提来了,以后有啥跑腿出力的事,您只管说话。那人有时候鼻子会哼上一声,有时,干脆头也不抬,摆摆手,让张德子退下。

张德子除了打扫卫生,还有一件常做的事,就是修剪院子里的冬青树。李庄子矿机关院里有一个花池,花池外围种的是冬青,冬青长得很快,有一个多月,树头就长出来了,参差不齐,乱蓬蓬的。张德子就拿了一把很大的剪子,两手执着剪子把,叭嗒叭嗒地剪,剪得一地冬青叶子。不一会儿,整个花池外围的冬青树就剪得平崭崭的,像一排刚理过发的孩子。于是整整一天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冬青嫩叶子的清香。

张德子还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李庄子矿机关院很大,但中间广场占了不少面积,广场距离机关主楼大约10米的地方还砌有一个十五六平方米的水泥台子,台子周边用大理石贴了一层,台子中间是一个旗杆,旗杆上飘着一面国旗,每逢“五一”“十一”等重大节日,机关里都会举行升旗仪式。因为广场占了很大一部分,所以院子里的花池就不是很大。院子里的花池里,冬青的树围子里面除种有两棵广玉兰外,还种有三棵石榴树,石榴成熟的季节,矿上的一些孩子会趁机关下班的时候来偷摘石榴,但因为机关院有保卫科的民警把守,所以总是不能得手。另外,花池里还种有一些月季、牡丹、剑麻等花草。张德子就给这些花浇水,用一个很大的喷壶。

院子里紧挨机关楼的地方还种有一圈白杨树,秋天到了,杨树叶子落了一地,张德子就拿一把大竹扫帚扫,刷刷刷,刷刷刷,下班时间到了,地上还有不少落叶,张德子也不回家,继续扫。张德子不回家,有时候,张德子的老婆就会提着饭盒把饭做好了送过来,两个人躲在楼梯下的小屋子里吃。

吃过饭,张德子的老婆去卫生间外面的水管前把饭盒洗干净,然后一扭一扭地就走了。

张德子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儿子已经成了家,女儿还在上初中,因为家里住的紧巴,所以大部分时间张德子就住在机关楼下的楼梯间里。

张德子捡拾破烂,有时候处理的不及时,就堆在楼梯间外面,机关党委的蒋树方书记见了,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顿,说,打扫卫生就打扫卫生,不许捡拾破烂,弄的机关院就像个收破烂的店铺,并警告他,如果再发现捡破烂就撵走他。

但张德子还是偷偷的捡,看见破纸箱、废报纸,还是往他的储藏室里拎,只是背着蒋树方。

张德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过得很平静,波澜不惊。

下班后,人走了,楼也空了,有时候,整栋楼就剩下张德子一个人了,有时候是两个,还有蒋树方。

蒋树方是矿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还兼着机关党总支部的书记,因为领导有时候要值班,所以经常晚上住在机关里。在煤矿,每个矿领导一个月要值六到八个班,其实值班也没多少事,就是待在机关院里,偶尔矿务局安监处的人会突然袭击来矿上查岗,查值班矿领导是不是在岗,是不是不值班回去抱老婆了。

矿领导的办公室都带有套间,套间里有床有铺盖,还有夜宵。在煤矿,级别到了矿处级,各种待遇都上去了,矿领导不仅配发有香皂、牙膏等日用品,每月还配有水果、牛奶、方便面等,以备值班充当夜宵。

蒋树方是个文化人,先前在矿务局团委当干事,后到矿务局矿工报社当记者,因为文章写得好,深受矿务局付泉林局长的信赖,后任报社新闻部副主任、主任,后调到李庄子矿任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据说下一步要接任矿党委书记。

蒋树方还喜爱书法,他自少年时开始习练书法,初始临摹开封书法名家刘庚三的楷书,八十年代初,考入河大后,对书法的认识渐趋深刻,又把目光锁定“二王”的碑帖,后经过多年的苦练修行,逐渐形成了具有个人特色的艺术语言。每当他写了一幅书法作品后,就用图钉钉在办公室的墙上,让大伙欣赏。大伙们就都围过来,指手画脚,称赞哪一句写得好,哪几个字有功夫,他就面带得意,如有谁向他讨要书法作品,他总要推让一番,拿不出手,拿不出手,在他人的再三索要下,才答允下来。

蒋树方的家在矿务局兴苑小区居住,他有时在家里住,有时在机关里住,有时,不值班也来,偶尔碰到人,就说矿里僻静,能静下心来练字、写文章。

因为西楼是党群楼,所以下班后就人去楼空,因此,一到晚上,通常都是整栋楼就剩下蒋树方和张德子两个人。

蒋树方的办公室在党群楼三楼,蒋树方晚上来值班,每天晚上都要从张德子的储藏间上面走过,所以,蒋树方啥时候来,啥时候出去,张德子比任何人都清楚。

有一天晚上,张德子听见蒋树方又来了,不过,这次好像不是一个人,因为他听见有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因为蒋树方的老婆偶尔也会过来,所以张德子也没往心里去。等张德子一觉醒来,也没听见有人下来,张德子以为自己睡熟后人家走了。

以后,蒋树方值班的时候,差不多总有女子高跟鞋的声音,有时候是和蒋树方一起,有时候只是一个女人,张德子就留了意。又一天晚上,张德子又听到有女子上楼的声音后,就蹑手蹑脚跟在后面上了三楼,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来到蒋树方的办公室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不一会儿,就传出两人低低的说笑声。蒋树方的老婆张德子见过,属于高高大大的那种,但这个女子身材窈窕,铁定不是蒋树方的老婆。张德子还往好处想,以为这女子是来找领导说事的。但时候不大,屋子里的灯灭了。

张德子很生气,暗暗骂道:“蒋树方呀蒋树方,你不算人,你家里有老婆有孩子,你还干这些缺德事!”

张德子要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是很容易的。

……

那个女人张德子认识,也是机关院里的,他经常见到。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她和蒋树方联系起来。

这事自然也瞒不了机关里的其他人。

有一天,张德子去南楼提水的时候,碰见李福军,李福军是抓多经的副矿长,问了几句张德子家里的情况,孩子在哪区队上班,有没有困难,并说有困难可以找他。聊了几句闲话后,话锋一转,问道:“你晚上在西楼住,是不是发现经常有女人往蒋书记办公室里去?”

张德子一听,李福军要抓蒋树方的把柄,李福军和蒋树方不对劲,在李庄子矿很多人都知道。李福军也是矿务局下来的,以前和蒋树方都在团委待过,听说早些年曾共同追过矿务局电视台的一个播音员,结果李福军追上了,但李福军总觉得蒋树方和播音员也有一腿,特别是新婚夜播音员没有见红,更是他一辈子的心病。

张德子见李福军问蒋树方,就连忙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没有的事不能瞎说。

张德子庇护蒋树方,不是因为蒋树方,而是因为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张德子认识,还很熟悉。那女的是张德子刚上班时的师傅诸子中的女儿诸玲,诸子中八四年出了事故死在了井下,诸玲是顶替诸子中上的班。

以后,张德子捡拾破烂就不太避蒋树方了。蒋树方呢,有时候看见张德子的门口堆得小山似的破纸箱旧报纸,也像没看见一样。

日子像树叶般飘过。过了年,房产办突然通知张德子,让他去领钥匙,南山家属区新盖的家属楼给他分了一套三居室,说是矿上对伤残职工的特殊照顾。

面对从天而降的好事,张德子没有感到一点高兴,而是心里酸楚楚的。

张德子还是继续当他的清洁工。

亓家宝

亓家宝是汝南人,和漆雕宝成是老乡。亓家宝的父亲亓三套在李庄子矿三零五队当放炮员,1985年那年,亓三套在井下处理哑炮时,出事故炸伤了头部,导致双目失明,后按伤残退休,亓家宝是顶替父亲上的班。那年,亓家宝十七岁,正在上高二,本来按亓三套的意思是想叫亓家宝的姐姐亓秋香接班,但亓家宝说啥也不成,说,姐姐是人家的人,你不叫儿子接班当工人偏叫闺女接,那不行,亓三套说,你不是正上学吗?将来好赖考个大学不比当煤黑子强,亓家宝说,就我这成绩,上大学门都没有。最后,亓家宝的父母拗不过,只好让亓家宝接了班。因为是工残职工的子弟,亓家宝被安排在地面的机修厂上班。

刚上班的时候,亓家宝还是比较勤快的,农村出来的孩子,憨厚朴实,在厂里,不论见了谁,都是师傅长师傅短的,无论谁喊一句小亓,亓家宝都是屁颠屁颠的,惹得大家伙都很喜欢他。最初,厂长李鸿渐让亓家宝跟着平方林修矿车,后来看他聪明伶俐,又调他到车工组跟着刘玉柱当徒弟。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刚上班那两年,亓家宝干啥工作都是认认真真,到后来,亓家宝看大伙儿都是推推动动,拨拨转转,领导吆喝得紧就干点,不吆喝就停一会儿,到月底发工资,三级工四十四(块),四级工四十八,就是六级工,一月到头上满班加上各种补贴也就是开七十多块钱,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亓家宝就有些疲沓了,特别是骆家辉、温成龙等几个在矿上长大的孩子上班后,亓家宝也不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出工出力了,也知道躲清闲了。

那时候,煤矿职工的精神生活相对贫乏,俱乐部图书室除了张贤亮的《灵与肉》、刘心武的《班主任》、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等一些伤痕文学外,基本上没啥新书,当时,矿区最繁华的地方是电影院,还有俱乐部对门李瘸子开的录像厅。那些年,武打电影特别吃香,继《少林寺》后,电视剧《霍元甲》等一些港台影视剧占据荧屏,1985年前后,矿务局电视台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引进了香港拍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一晚五集。于是,每天下班后看《射雕》是雷打不动,上班谈论的也是郭靖、黄蓉、洪七公、欧阳锋等。

一日,亓家宝听说老乡漆雕手里有一套金庸的《侠客行》,想去借来看,就给师傅刘玉柱请假,说是头疼不舒服,要去矿医院看看,然后,就直接去了三零一队。那时候,漆雕还没当三零一队的办事员,还在井下抡大铣。亓家宝去了漆雕的宿舍,却没见到漆雕,和漆雕一个宿舍的子午热情接待了他,说漆雕上班了,到下午六点左右才能升井,子午指着床下一个木制药箱说,漆雕的书都在里面,不仅有金庸的武侠小说,还有梁羽生的,曹若冰的,你要有胆就撬开他。尽管亓家宝和漆雕是老乡,关系还不错,亓家宝也不敢撬。子午又说,你也是的,为了一本书,还专门在上班时间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怕领导训你。亓家宝叹了一口气,说,我给师傅请过假了,说头疼去医院看看,趁机出来放放风,结果漆雕这小子还不在。子午说,书有啥看头,还不如来干些实事痛快。亓家宝问道,干啥事你说说?子午说,你也来矿上几年了,也没挂个小妞?亓家宝摇摇头。子午说,我有个老乡,在食堂上班,要不你见见咋样?亓家宝说行。子午看看表,说快十一点了,咱们先去食堂猫一圈,看她上班没?你先偷看一下,行的话咱往下说,不行就拉倒。亓家宝同意了。

食堂开饭的时候,子午拉着亓家宝来到食堂,指着六号窗口卖饭的一个女工说,她叫梅红竹,和你一样,也是接父亲班的。亓家宝一看梅红竹虽然长得稍微有点黑,但眉目还秀气,心里就有点同意了。子午端着碗走到六号窗口前,掏了两毛钱,冲卖饭的梅红竹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梅红竹给他打了一份小酥肉,他又去另一个窗口买了一份稀饭和两个馒头,端过来,和亓家宝一块吃。吃饭的过程中,子午告诉亓家宝,梅红竹三点半下班,你们可以谈一谈。亓家宝说,我就请了一上午假,下午还要上班。子午说,上球班,到两点半你给你师傅打个电话,说在医院输液不就完了。亓家宝看看没办法,也只好如此了。

吃过饭,还不到十二点半,两人顺着矿区的街道往东走,走到俱乐部附近,就听到俱乐部对面的录像厅里传出嘿呦嘿呦的打斗声,亓家宝知道这是李瘸子录像厅传出来的声音。子午说,时间还早,要不咱去看录像吧?亓家宝说,你不是不喜欢看这些打打杀杀的片子吗?子午诡异地笑了笑,走,进去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亓家宝和子午来到录像厅门口,亓家宝掏出一块钱买票,卖票的那个涂着血红嘴唇的女孩看了子午一眼。子午说,兄弟我来,兄弟跟着我来看一次录像,怎么能让你掏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元递了过去,然后拉着亓家宝向里面走。亓家宝说,看录像不是每人五毛吗,怎么不找你钱,你认识这妞?子午笑笑说,进去就知道了。两人进到录像厅里面,里面黑乎乎的,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子午拉着亓家宝找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以后,亓家宝才看清楚里面的情景,人不是很多,大概有十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像撒在山坡上的羊屎蛋,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亓家宝子午进去看了大概二十分钟,片子就演完了,尽管不常来看录像,亓家宝还是知道录像厅是不清场的,花上五毛或一块钱可以看半天,只要你有足够时间的话。

武打片演完后,李瘸子从录像厅里间的小屋里出来了,问里面的人有退场的没有?没有就关门了,没放完中途是不可以退场的。就听有人说了一句,李哥,快点开始吧,别耽误时间了。李瘸子拐着去把门锁住,一部外国的不知啥名堂的片子开始了。刚开始是一对情侣在河边散步,不一会儿,两人不知啥原因吵了起来,女子哭着跑进了一片树林,男的也跟着也跑进了树林,男的咋劝也劝不住,不一会儿,又过来四个男子,四个男子对这这对情侣叽里咕噜不知说的啥,然后几个人就打斗起来,其中两个把男的捆在树上,然后扒光了女子的衣服,再后就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看的亓家宝眼都直了。看旁边,子午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裤子前链开着,用手在不停地抚弄着下体,亓家宝往前面看,有几个也是如子午般弓着腰不停地喘息。正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录像厅的门被人推开了,有人拉开了窗帘,只见矿区派出所所长杨公卿把录像机的电源一拔,大喝一声,都别动。

亓家宝、子午和看录像的那些人都被带到了矿区派出所,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对亓家宝进行了询问。鉴于亓家宝属于初犯,派出所民警对亓家宝进行了批评教育,并给予一百元的处罚。子午和那些看录像的人则分别给予两百元至五百元不等的罚款。

下午六点的时候,亓家宝的师傅刘玉柱来到派出所,把亓家宝带了回去。

回到宿舍,刘玉柱问亓家宝,你不是头疼去医院看病了吗,怎么又到了派出所里?

亓家宝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然后就呜呜哭了起来。

李幼斌

李幼斌不是电视剧《亮剑》里演李云龙的演员李幼斌,这里说的李幼斌是李庄子矿三零三队李福安的小儿子。

我一九八五年刚来矿时就分在三零三队,那时候,李幼斌大概上小学五年级,冬天穿一个蓝色廉价的羽绒服,流着两桶浓鼻涕,两只袖子整天都是明晃晃的,不知是鼻涕还是饭垢,估计用来划火柴肯定没问题。

李幼斌的父亲李福安和我父亲是一块参加工作的,记得刚来时,我父亲还托李福安关照过我。李福安是三零三队的材料员,在煤矿区队,办事员、材料员虽然不是队干部,但因为掌握着一定的权利,有时候比一个副队长、副区长说话都管事,这也是父亲托李福安关照我的原因之一。材料员,顾名思义,就是管材料的人,像三零三队井下用的水泥、河沙、坑木啥的属于他管,还有家里能用得着的铁锨、尖镐、水管子,包括电线、灯泡、日光灯啥的也归他管,因此,他走在街上就很牛气,矿上有很多人,见了他都抢先给他打招呼,李师傅吃了没?吃了吃了,你呢,吃了没?李福安知道,这些人给他打招呼,不是说他有多能耐,而是想着他库房里的一些东西。在队里,职工领材料,李福安是能省则省,能抠则抠,而在外面,他则很大方,只要他库房里有的东西,从来不小气,而前提是,你必须是他认为有用处的人,像学校里的老师呀,食堂里的管理员,机修厂的车工、钳工以及水电队收水费、电费的等等。

这不,说用上就用上了,李福安的小儿子李幼斌要当兵了,想当兵必须要有高中毕业证,李幼斌从小就学习不努力,勉强上到初中就再也不上了,李福安好说歹说都不行。孩子学习不好,也总得找个吃饭的门路呀,李福安就想到了当兵。过去讲究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现在想当兵的挤破头。当兵首先要求高中毕业,但儿子只有初中毕业证,李福安想不通,当个大头兵又不是让去造原子弹,要高中毕业有屁用,但想不通归想不通,想当兵就必须想方设法去弄一个高中毕业证,于是他就想到了矿中学高中部的杭天奇。杭天奇是高中部的教导主任,这个事应该不难,于是,在一个晚上,李福安就提了两桶三棵树漆来到杭天奇家。杭天奇在市区新买了一套房子,装修刚好用得着,三天后,杭天奇就给李幼斌办了一张高中毕业证。

拿到毕业证的一天夜里,李福安又来到矿武装部张部长家,张部长是当地人,来之前李福安已经打听过,知道张部长老家正在盖房子,李福安通过关系在矿上搞了十吨水泥,还有两车河沙。李福安和张部长也算熟人,因此不用拐弯抹角,说听说家里盖房,我去找了几吨水泥和两车河沙。张部长也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敲,就开门见山地说,老兄有啥只管直言。李福安就说了儿子想当兵的事,张部长沉思了一会儿,要说这事搁往年不算个事,只是今年有点困难。李福安见张部长回答的有些迟疑,就说,就是因为有困难才来找兄弟,你老兄没啥本事,家里盖房,水暖管件、电线电料老兄全包了,以后,只要我库房有的材料,用啥只管说。

就这样,凭借手中这一点小小的权利,李福安把儿子送到了部队。

我又一次见到李幼斌是他当兵第二年回来,他来队里找他父亲有事,在走廊上遇到他。他穿着绿军装,戴着大檐帽,我给他打招呼,他态度很冷谈,撇着河南普通话,有点带理不理的。我心里暗暗骂道,什么玩意,才出去当了几年兵,就拽得不得了。又过了几天,听队里值班的老刘说,李福安请媒人给李幼斌介绍对象,是矿上一采队劳建中家的丫头劳燕玲,有天傍晚,我从八仙醉喝酒回来,在俱乐部门口迎面碰到李幼斌,这小子穿着军服,敞着怀,嘴上叼着烟,他左手揽着一个女的,那女子个子高挑,白白净净。我心想,这大概就是劳建中家的那丫头了,也算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第三年元旦的时候,李幼斌复员了。李福安又是急匆匆地给他跑安置,市里、矿务局、矿上来回地跑,我在街上见了几次,李福安都是慌得像个孝子。过了年,李幼斌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被分配在李庄子矿运输区,运输区虽然也是井下单位,但是属于井下辅助,李福安很是满足。

可是上班第一天,李幼斌就给李福安闯了个一个不大不小的祸,不知因为啥,在井下竟然把班长孙殿新给打了,孙殿新的鼻子流了血,找到区里让处理,区长李大明一看这还了得,坚持要把李幼斌交到矿上,说运输区不要这样目无法纪的人。李福安求爷爷告奶奶,找到武装部张部长给李大明过话,李大明和张部长都是当地人,见张部长亲自来说,也不好拒绝,就让李福安去做孙殿新的工作。当天夜里,李福安又带着李幼斌买来礼品来到孙殿新家,好话说了千千万,孙殿新却不过,最后答应不再追究。

经过了这件事,李幼斌的名声算坏了,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三人成虎,最后传到李幼斌的对象劳建中家,劳家一看未来的门婿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就想退婚。李幼斌坚决不干,一天夜里,李幼斌怀里揣把菜刀跑到劳家,说如果退婚,让劳家先把棺材准备好。劳建中的儿子劳动好也是个火爆脾气,见未来的妹夫竟敢怀揣菜刀来他家,也不甘示弱,掂了把杀猪刀就窜了出来,对着和他骂,眼看着一场火拼就要开始,劳建中打了110报警电话,矿区派出所民警赶到,将李幼斌和劳动好带到矿区派出所。

李幼斌这一闹,矿上的人认为,这一回,李幼斌婚铁定是退定了!可没过几天,在矿区街头,又看到了劳家那女子和李幼斌走在了一起,一个大摇大摆,一个亦步亦趋。人又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女人如果铁了心,就是她爹是皇帝都没一点办法。

我倒觉得,李幼斌那样做也没错,甚至难能可贵,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和大舅哥干一仗又如何?

一九九五年的劳动节,是个星期五,我下夜班后去队里开会,走到机电楼后面张明堂的狗肉店附近,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传来一阵喜庆的唢呐声,我停了下来,看到一群人簇拥着李幼斌,往一辆扎的五颜六色婚车走去,李幼斌西装革履,头发弄得像狗舔过一样,胸前戴着小红花,原来是李幼斌结婚了。

到了队里,队长说今天咱们队老李家儿子结婚,群众会取消,中午老李在八仙醉待客,上夜班的兄弟可以多喝点。

婚后的李幼斌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也很少喝酒闹事。又一年中秋节的时候,劳燕玲生了个女孩,李幼斌喜不自禁,不上班的时候,常看到他和妻子劳燕玲带着女儿在俱乐部玩,一家人甜甜蜜蜜,很是让人羡慕。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幼斌和劳燕玲的日子过得水波不兴。时间很快就到了一九九八年,李庄子矿和全国大部分煤矿一样说不行就不行了,煤卖不出去,工人们的工资开不下来。为了提高劳动效率,李庄子矿出台了一项规定,夫妻双方在矿上的必须有一人下岗。李幼斌就下了岗。却想不到,李幼斌的二姐夫突然翻了身,李幼斌的二姐夫原来在矿务局的机电总厂,因为前几年效益不好,就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后和他人合伙开了个小煤窑,大矿不行了,小煤矿却越来越红火,听说小舅子下了岗,就让他来矿上帮他管理,用李幼斌的二姐夫的话,用谁不是用,用自己的小舅子至少和自己一条心,更何况还有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一说呢。干了一年多,李幼斌的腰包也渐渐跟着鼓了起来,买了一辆二手的普桑,也很是风光。

眼看到了年关,腊八那天中午,李幼斌和二姐夫几个外出喝了一顿酒,回到矿上,李幼斌说下井看看那帮孙子有没有偷懒。姐夫说,算了吧,李幼斌说,我偏偏要去看看,说不定能逮着俩懒虫,今晚的酒钱就有了!

却不想这一下去,就遇到了祸事。李幼斌刚下去不久,头顶突然来压,小煤窑的支护本来就是糊弄人的,有个毛手毛脚的工人一见来压,慌忙往外面跑,结果把支护的木头撞倒了一根,突然又一阵压力来到,引起连锁反应,整个大顶顿时塌了下来,李幼斌和在掌子面干活的五个工人全部压在了下面。

以上这些都是我回矿上的时候,听我父亲和矿上人断断续续说的。

那两年,矿上形势不好,连续十几个月发不下工资,矿上各个单位包括机关科室都分了下岗指标,那一段时间,我一个亲戚在老家办了一个厂,让我去帮忙,我就主动提出下了岗。2003年,矿上形势好了以后我回去上班,机关是进不去了,刚好矿务局医院办公室需要人,听说我能写材料,就把我要了去。

星期天,我回矿上看望父母,在街上偶尔还会看到劳燕玲。

二00八年中秋节,我回矿上过节,听母亲和邻居的赵婶说,劳燕玲和矿上一个小她十多岁的二流子田包子相好了。春节又回矿上的时候,母亲说,劳燕玲和田包子结了婚,结婚不久,就又生了一个胖小子,上个月孩子满月的时候,田包子在矿上的野味食府里摆了十几桌,热热闹闹庆贺了一番。对于劳燕玲和田包子能走到一起,矿上人对此总是若有所思,说,人这一辈子呀,真是蹊跷诡异,谁也不知道这一辈子会咋变。

我叹息一声,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冬天穿蓝色廉价羽绒服,流着两桶浓鼻涕的李幼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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