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Cathy Horyn

阿玛尼的卧室没什么人情味

文 / Cathy Horyn

79岁的阿玛尼身家85亿美元，每天起床后仍想出去工作。他意识不到自己多么富有。

真够尴尬的，不只是在一个方面。下午1点40分，乔治·阿玛尼突然坐直，宣布他要回去工作了。“好了，还有60次试衣呢。”

他站起身，背上了斜挎包，背带从发色雪白的头顶掠过。他穿着深蓝色长袖T恤和深色长裤，晒黑的肤色显得分外清爽。“关于午餐我很抱歉，但还是请留下来吃点东西。”当他在自己米兰寓所的会客厅里说这番话时，我费劲地从那深凹下去、堆着靠垫的沙发上站起身来。他朝一张摆着一桶香槟的桌子示意了一下，旋即消失了。

或许我早就应该明白，他根本没打算坐下来接受午餐采访。之前阿玛尼的一名公关人员要求安排采访，缘由是阿玛尼计划在哈德孙河公园举行一场时装秀，我提出了和他共进午餐的要求。

我曾经对自己说过，在乔治·阿玛尼位于波尔歌努佛街21号的家中和他单独吃午餐，或许会是一场奇遇。谁知道一盘美味的烩饭能对谈话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会很有趣的，我告诉那位公关。

去餐厅吃饭似乎不大可能，尽管阿玛尼经营着一家Nobu餐厅和一家咖啡馆，而且在米兰曼佐尼街他那庞大的购物中心里，还有一家奢华的酒店。在纽约和伦敦，在外面吃或许是惯常做法，但在意大利，要在设计师家中用餐才行。

事实上，我造访的第一处设计师的寓所，就是阿玛尼的家。当时是1987年或者1988年，我去参加了一场小规模的午餐招待会。他的家无可挑剔，显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我没有料到，当时和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首先，阿玛尼现在比过去富有得多，据估计他的身家有85亿美元，其财富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经济衰退以来取得的。目前，他拥有9处房产和一艘213英尺长的游艇。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他的审美眼光—他激进、柔和的肩部轮廓，单一的色调—还闪耀着新奇的火花。他的创造力，以及对好莱坞明星的影响力。

那些日子里，他在发布新品期间，会用自己的宅邸举办三四次派对招待宾客，那栋豪宅是由彼得·马里诺设计的。地下室的剧场里进行表演时，200个座位全部坐满了人。一位高管说：“为了交际，他的确煞费苦心。”

乔治·阿玛尼是世界顶级服装设计师之一。他曾在14年内包揽了全球30多项服装大奖，其中包括闻名遐迩的“Cutty Sark”，并且破纪录地连获6次男装设计师奖。

Giorgio Armani品牌也因乔治·阿玛尼的卓越表现，在大众心中超出其本身的意义，成为了事业有成和现代生活方式的象征。

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阿玛尼已是79岁高龄。两年前，他患上严重的肝炎，从鬼门关前走过了一回。他为什么还要去听别人说什么呢？除此之外，他还独自拥有一个价值近30亿美元的企业。一位前高管说，“或许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感觉他有点落伍了，但他拥有每一个商店和每一家工厂。”他随即又大笑着补充道，“他是一个大实业家。他根本不在乎！他可能不得不听从劝说，在家里和人碰面，但他并不会坐下吃午餐。”

站在华美的会客厅里的一张餐桌前，和两位局促不安的公关人员一起吃冷盘小点，食物和香槟一点都不搭—任何人脑海里在米兰享用午餐的画面，都不会是这个样子。但此情此景却完全合理。理解一个人的最大障碍，往往就是我们感知上的局限性。而这种感知上的局限性具体到阿玛尼，就像另一位前高管所说的，“我们都希望他成为别的什么人。”

十多年来，这里一直是行业内最大的盲区。我们总希望他设计一些能与整个行业衔接的时尚，而不是像有时发生的那样，设计出脱离行业品位、带有帽子等糟糕元素的服饰。我们希望他能成为老板/创始人中少有的开明人物，趁还能指定后人，尽早指定一个设计上的接班人。

一位高管说：“那可是他最不想做的事。”这位高管与其他人一样，因为顾虑会影响个人或工作关系，要求匿名。“他怎么会愿意让某个人来遮盖住他的光芒呢？”

我和阿玛尼的午餐并不令人扫兴。恰恰相反，整个过程的体验都出乎意料地让人触动。首先，他谈到了继承人，重复了以前已经说过十几次的话，但这本身就能透露很多信息。他之所以重复，会不会是想说一些别人都想听的话？其次，他的员工带领我在房子里闲逛着参观了一番，这些未经修饰过的房间在私下里传达出的讯息总是令人惊奇。

阿玛尼和我是在一楼会客厅见面的，这个有拱顶的房间很宽敞，昏暗的灯光照在深色地板上，屋内陈设着设计简约但饱满的家具，空气中有一股美好的香薰气味。房间里有很多件惹眼的物件，尤其是一对巨大的豹子。论建筑风格，应该属于20世纪30年代。

考虑到不久以前，他的病情还曾经严重到和医生讨论肝脏移植的地步，现在他看起来很健康。他通过翻译说，“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那时的照片……”说罢摇了摇头。他说，感到身体好起来后，“最艰难的事情是让别人明白，我已经好些了。他们担心让我很感动，但也让我觉得自己很危险。”他微笑着，脸上堆满皱纹。

我问：“疾病有没有让你重新想些事？”

“很有意思的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是个富人，”他说，“工作占了太多时间，可是我没有意识到我很富有。得病之后，我和财产的关系发生了转变。”

阿玛尼很低调。与他熟识的人说，他身上很讨人喜欢的一点就是，他意识不到自己多么富有。他对艺术或阅读没什么兴趣，也不会讲英语。一位前高管说道，“从某个方面看，他很乡土。”但其表示这是正面的特质。“他靠的是自己的天赋。”

阿玛尼花了很多钱在房屋上，但一位过去的员工能看出其中的特殊之处，“他会投资购置那些别人能看到的东西，为的是给人留下印象”，并不是为了自己愉悦。“他十分节俭。”

阿玛尼与新闻媒体的关系时而会很紧张，他通常认为媒体是在指手画脚。他说，他实际上喜欢批评，但很多作者都太专断了，比如常常会写，“阿玛尼应该再做一些长裤套装。”他抱怨道，可是他们忘记“我已经做过那个了”。他惋惜地指出，T台上概念性的时尚作品太多了。“这是个很多设计师都有的毛病，普拉达尤其多。”

我评价道，很少能在T台上见到简单的夏季裙装，这位言辞低调的大师会心地笑了。“因为那样做的话，就没办法登上杂志封面啊。懂了吧？”不过他又接着说，亚洲和中东的新市场，喜欢看起来很抢眼的东西。他眨了眨眼睛说，“那么我们要不要为你弄一场秀，再为别人弄一场秀？”一语中的。

然而，他也违背过自己亲口说出的原则，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怪异的帽子。他对这些帽子的辩护是，它们能给模特的头部带来齐整的形状。

那么他的设计助理会反驳他的意见吗？阿玛尼最亲密的助手是侄女西尔瓦娜·阿玛尼，而负责男装的助手则是他长期以来的伙伴潘塔莱奥·戴欧克。现在这两位都已经大约60岁了。

“会的，会的。”他说，“哎呀，是一场停不下来的战斗。”他在空中挥舞着拳头。

我后来与前高管交谈时，他们表示，很难在具体的事情上不同意他的观点，不过那是个友好的环境，他的助手们都已经为他工作了很多年，不大会偏离他的看法。

看到管家走到桌前，我急忙提起了继承人的话题。他说，如果他选择一位知名的设计师，那个人就会以自己的风格设计。“可是我从自己的员工中选择，就会变得比阿玛尼还阿玛尼。所以我该怎么办呢？”

我提到了斯特凡诺·皮拉蒂，他曾是阿玛尼的助理，曾在圣洛朗供职，现在负责杰尼亚的一个产品线。

2009年10月29日，莫斯科，意大利品牌Giorgio Armani品牌展示会。

阿玛尼有些生气地说：“皮拉蒂已经在模仿阿玛尼了。”

他补充说，“所以办法是只要还能留在这里，就继续在这里，培养一批我能信任的人，其中有一个站在我的身边。”

你会考虑这件事吗？

“每天早上都想，”说罢，他拍拍手说，“好了，试衣。”一分钟后，他就离开了，留下我和他的公关人员，以及为人温和的执行助理保罗·卢凯西待在一起。

这是个周六，而且我在阿玛尼的宫殿内（他的一些办公室就设在这里）可以无拘无束，这种感觉有些怪异。所以我提出想参观一下这里，在给楼上的私人居住区打过电话后，卢凯西开始带我参观。

我们先从地下室开始，这里原来是剧场和更衣室。我们去泳池看了看，它像个鞋盒一样镶嵌在剧场旁边，一些折叠整齐的泳衣放在旁边备用。然后我们上楼来到健身房。这里的器材应有尽有，其中还有一台让你全身摇晃的机器。一名公关指着一间美黑室说，“美黑棚在哪里？”我们在角落看到了像淋浴室一样的柱状物。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他叫米凯莱。他明显是这里的一员（总之墙上挂有他的照片），然后他也加入了参观队伍。我们来到楼上的一间起居室，这里摆着一套组合沙发，还放了台平板电视。米凯莱刚才在观看一级方程式赛车的比赛。房间很舒适，但并不是为了给人展示而准备的，这里看起来似乎长期有人居住。

随后，我们来到了阿玛尼的更衣区（装有镜子，但并不大）和他的卧室，里面超大号的床上什么都没铺。相对而言，这个房间没有多少人情味。没有书，几乎没有图画，座位区看起来很少有人使用。很像是一个酒店房间。

“他并不是一个热情、柔和的人。”一名前高管说。的确，但是我从与阿玛尼好笑而尴尬的“午餐”中得出的结论却有所不同。这个人只是热爱工作而已。他只是固执地希望每天起床后能出去工作，还有什么比这种态度更有人情味呢？其他事情只跟别人有关。

所以，他会继续工作，直到力不能及的那一天。而他自然的家庭，与他后天获得的“家庭”之间，肯定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矛盾。然后像路威酩轩这样的公司就会开出高昂的价码乘虚而入。这是一个可能的结果。

但是认识阿玛尼的人说，在那之前，人们都不应该对阿玛尼关于继承人所说的话过于当真。“我并不认为他真的在乎自己走后会发生什么，”某人说，“我认为他只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事儿。”如果他不再领导公司，他就不会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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