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曹晶晶 曾春花 甘韵仪

丢了一代身份证，蹲了9个月班房

文 / 曹晶晶 曾春花 甘韵仪

刘卫杰用9个月才证明了自己不是“刘卫杰”。这个过程中，公安局、检察院、一审法院都有机会发现问题，但他们全部失灵。

在看守所待了9个月后，42岁的刘卫杰终于摘掉了令他蒙冤的头衔—“顺德赌场老板”。此前，他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电焊工，既没去过顺德，更没开过赌场。

招致无妄之灾的，是他的一张不知去向的身份证。

刘卫杰的遭遇并非孤例。因身份证被冒用而导致的“乌龙”案件不时见诸报端，过程大都如出一辙—事主几天后昭雪，公安赔礼道歉，放人。

刘卫杰却用了9个月才证明了自己不是“刘卫杰”。在这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里，公安局、检察院、一审法院都有机会发现问题，但机会被一次次错过。

2013年2月5日，下班后的电焊工刘卫杰正在出租屋里开着房门看电视。当两名警察走进屋问他是不是叫“刘卫杰”时，他一口答应了下来。警察随即把刘卫杰带到了大岗派出所，理由是涉嫌赌博。

几个小时后，一头雾水的刘卫杰被顺德勒流派出所的警察带回顺德，当日，被顺德区公安局以涉嫌开设赌场罪予以拘留。

“他平时省吃俭用，最大的花销就是买两包烟，连请朋友吃饭都舍不得，怎么可能去顺德开赌场？”刘的妻子李改玲在鞋厂工作，她请了几次假，试图到顺德区看守所探望丈夫，但都因为不符合会见规定，没能如愿。

身陷囹圄的刘卫杰也度日如年。面对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反复提审，刘卫杰不断澄清说自己从未去过顺德，也没有开过赌场。但对方强调，有证人早已指证，刘就是赌场老板。

“他们总是让我‘不要再狡辩了’。”刘卫杰回忆。

一个月后，顺德区检察院对刘卫杰予以批捕。一审开庭，刘卫杰终于见到了公安局和检察院所说的证人黄霞—此前负责管理顺德区一家赌场，被认为是刘卫杰的同案犯。

见到这位证人后，刘卫杰明白了自己的冤屈所在。根据调查，2012年11月12日，一名拿着刘卫杰第一代身份证的男子租下顺德区勒流街道靖安大街8号的对面二楼，并开设赌场。12月12日，公安抓获该赌场管理人员黄霞、张赛云以及17名参赌人员，并缴获赌资人民币1905元、赌场收入7270元。但赌场老板未见踪影。据黄霞、张赛云等人供述，警方将赌场老板锁定为“刘卫杰”。

被锁定的电焊工刘卫杰早已忘记，自己何时遗失了身份证，他2008年携带一代身份证初到广州打工，后来换为二代证。

黄霞在法庭上指证，就是站在她身边的刘卫杰雇佣她经营赌场。出租场地的房东也出具证词，辨认出刘卫杰就是租客。

“我连顺德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开赌场？”一审时，刘卫杰辩解。由于没钱，他和老婆李改玲连律师都没请：“听说要好几千，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实在不行，就坐几个月牢，出去再申冤吧。”刘卫杰嘟囔着。在一贫如洗的他看来，花钱甚至比坐牢更可怕。5月20日，刘卫杰被佛山市顺德区法院以开设赌场罪判处有期徒刑10个月。

不服一审判决的刘卫杰请看守所里的室友写了个上诉状，引起了佛山中院的注意。

据该案二审审判长介绍，发现该案存在疑点是在二审提审时。根据新《刑诉法》的规定，二审刑事案件必须提审被告人，同时，佛山中院规定，合议庭审判长必须参加此类提审。

“他情绪非常激动，表现出来非常抗拒的态度。”审判长回忆。鉴于这个情况，为了进一步查清事实，佛山中院也对另外两名被告人黄霞和张赛云进行了讯问。

黄霞表示“自己辨认不出刘卫杰”，张赛云则表示“赌场老板说的是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

鉴于刘卫杰的河南口音非常重，而张赛云也是河南人，“不可能听不出其口音”，合议庭认为，案件确实存在疑点，遂找到出租屋的房东调查，房东伍某也表示“实际上是认不出刘卫杰的”。

佛山市人民检察院于2013年7月23日至8月22日开始阅卷，发现问题后，以案件需要补充侦查为由，建议法院延期审理。其间，检察院走访了刘卫杰工作的单位。

经进一步调查，推翻案件的证据逐渐呈现。

曾是电焊工的刘卫杰出示一审、二审的刑事判决书和看守所的释放证明书，他说现在最渴望的是得到说法。

首先是作案时间。按照刘卫杰的说法，从2012年9月至11月24日，他一直在番禺灵山镇平稳村的一家个体经营的工厂工作。24日工厂着火。28日他去到广州市南沙区漳江边的粤新船厂工作。

在船厂的刘卫杰每天工作12个小时，包括周末，没有时间参与到赌场的经营。对此刘卫杰的工友刘某予以了证实：“案发期间的11月、12月，他在我们船厂上班，直到12月25日才放假休息。”佛山市检察院又提取了刘卫杰妻子李改玲的证词，证明他案发那段时间，都在粤新船厂上班，基本每天晚上10点以前就回出租屋，两人也从来没去过顺德。

另一证据是，游戏机室《租赁合同》上的签字笔迹。佛山中院派人到看守所让刘卫杰写了满满两大张纸的签名，并委托鉴定机构与游戏机室《租赁合同》中乙方签名栏中的“刘卫杰”签名笔迹对照。鉴定结果显示，两者存在不同的书写习惯，不是同一个人。

2013年11月8日，佛山中院开庭审理该案。刘卫杰再次见到了黄霞。这一次黄霞改口表示，自己在2012年11月23日入职时并没见过老板。在侦查阶段辨认照片时，她也认不出相片中的刘卫杰。

而房东伍某提供的证词称，她在签订《租赁合同》时并没留意对方与身份证照片所显示的是否是同一人，在侦查阶段辨认刘卫杰时，其实她也是无法确定。

同样受雇于“刘卫杰”的张赛云也给出了有利于刘卫杰的证词。她在一审时并未指证刘卫杰，在二审时进一步表示，自己仅仅工作2天后就被抓获，只见过老板一次，对老板相貌并无印象，仅仅知道老板名为“刘卫杰”，讲的是广东式普通话，不是河南话。

2013年11月15日，佛山中院认定黄霞及房东伍某在侦查阶段所作的辨认材料不客观、不真实，一审法院判决刘卫杰犯开设赌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改判刘卫杰无罪。

一审时指证过刘卫杰的这些人全部改口了。对此，北京泽永律师事务所主任王永杰律师指出，从该案的表面证据来看，认定刘卫杰构成犯罪证据充分，但从二审时黄霞及房东相继推翻在侦查阶段的辨认笔录来看，不排除侦查取证不规范等问题的存在。

11月18日，重获自由后第四天，刘卫杰踏上了返回老家河南许昌的火车。二十多天后，他在一份材料上签名委托律师提出国家赔偿。

“顺德区的公安局、检察院和法院如果能认真审核证据，听一下被告人的辩解，调查一下被告人的情况，这个案件就不至于错那么久。”刘卫杰被释放后找到的代理律师、上海君拓律师事务所蒋照军律师惋惜地表示。蒋是刘卫杰的老乡，接受刘的委托，无偿为其申请赔偿。

在国家赔偿申请书上，刘卫杰除了要求赔偿精神抚慰金、自由赔偿金等20万元之外，还希望有关司法机关尽快给当事人刘卫杰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赔礼道歉。

提到赔礼道歉的要求时，老实的刘卫杰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要求太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都是心软的人，道不道歉的，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让大家都知道我是清白的。”

电话采访持续了几个小时。因为漫游，刘卫杰的手机在中途欠费停机。被打断后，他立即充值恢复通话，继续倾诉。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被打断的电焊工人生如何恢复。9个多月的牢狱之灾后，在还没找到人生新的入口前，他渴望得到说法。

来源 /《新快报》，2014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