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戈

丈夫在一场冲突中被人失手打死，凶手5岁的儿子童言无忌说出真相。安葬了丈夫后，她带着女儿外出打工，乡亲们以为她从此不再回来。孰料，一个月后，她出人意料地回到家中，并把杀夫仇人的儿子接到身边抚养……

丈夫失联半个多月，

顽童无意说出父辈殴斗真相

今年42岁的周志美，家住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姚关镇大岭岗村。2012年，周志美的丈夫因身体不好，在家留守，她带着一儿一女到广东打工。娘儿仨齐心协力挣钱，周志美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留守在家的丈夫却出事了。

2012年中秋节前的一天，周志美给丈夫打电话想问问家里的情况，却怎么也打不通。她急了，就给邻居打电话，问她丈夫是不是换手机号了。邻居说她丈夫没有换号，村里人也联系不上他了。周志美又问：“我家的狗还在吗？”邻居说：“你家里一条狗拴着，另一条狗在外边跑。”听到这里，周志美心里咯噔一下：平时丈夫很心疼那两条狗，现在狗还在，人却不在了，家里肯定出事儿了！

有了这个不祥的预感，周志美再也无心打工，带上女儿就往老家赶。回到家一看，她的心顿时揪紧了：院子里的草长得有1米多高，屋里到处是发霉的味道，连煮饭的锅也不见了。周志美断定：丈夫肯定出事了。

周志美的丈夫叫胡信然，在家排行老五。胡信然的大哥二哥早年去世，三哥胡品然一直未娶，和80多岁的母亲一起生活。四哥胡迎然曾经结过婚，妻子给他生下儿子阿龙后外出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胡迎然和儿子阿龙生活在一间只有1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兄弟三人的房子在半山腰，前后挨着。胡信然喜欢喝酒，脾气暴躁，和三哥胡品然关系不好，两人经常争吵，有时吵到激烈处还会打架。胡信然和四哥胡迎然没什么矛盾，但也称不上和睦。兄弟们有时闹矛盾，还要靠周志美从中调和。

丈夫没了踪影，周志美第一反应就是找三哥和四哥询问。三哥胡品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我怎会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四哥胡迎然也说不知道。丈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志美非常着急，她央求村民帮着四处寻找。周志美为人和善，在村里口碑很好，五六十个乡亲跟着她到处去寻找。不过，让周志美生气的是，三哥胡品然仅出去找了半天，就以家里的牛没人喂，地里的苞谷没收为由，不愿跟大家一起找了。四哥胡迎然表现得挺积极，每天都带着大家去找弟弟，尽心尽责。

一连几天，始终找不到丈夫的下落，周志美心里的希望渐渐变小。那天，她和女儿在厨房做饭款待帮着找丈夫的乡亲。这时，四哥的儿子阿龙跑来玩。平时有好吃好玩的，周志美总忘不了阿龙，因此，阿龙和她很亲近。周志美在厨房里烧水，阿龙在她旁边玩，周志美随口问阿龙：“你知道你五叔去哪儿了吗？”阿龙说：“不知道！”周志美又问：“那他还活著吗？”阿龙瞪大眼睛认真地说：“五叔没了，他死了！”

阿龙的话让周志美大吃一惊，她觉得孩子一般不会撒谎，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问：“阿龙，告诉叔妈，你叔叔是怎么死的？”阿龙想也没想就说：“被我爸爸和三叔用锄头敲死的！”当时周志美的女儿在旁边，她也觉得阿龙这么小的孩子不会凭空说谎话，就提醒母亲让阿龙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次，她拿出手机悄悄录了音。

在周志美的询问下，阿龙说出了当时胡信然和三哥、四哥发生冲突，被四哥用锄头失手打死的真相。当时，三兄弟发生殴斗时，阿龙在院外的石榴树上玩，正好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他吓得不敢吭声……

周志美把阿龙的录音作为重要证据交给了警方，警方随即传唤了胡品然和胡迎然。听了阿龙讲述的录音后，兄弟俩一下子蒙了，彻底交代了行凶的经过：2012年8月14日，因为生活琐事，胡信然喝了点儿酒，气势汹汹地来找事，胡品然和胡迎然与弟弟发生了激烈冲突。当时胡品然拿着棍棒，胡迎然拿着锄头。冲突中，胡迎然失手用锄头砸到了胡信然的脑袋，胡信然立刻倒在了地上……

带着恨意离乡打工，

却难忍对凶手儿子的牵挂回家

平时感情不错的丈夫命丧兄弟之手，周志美痛苦万分。让她更伤心的是，警察押着三哥、四哥前来指认现场，丈夫的尸体当时已经化为白骨，山谷里发洪水时，尸体骨架的下半截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尽管心力交瘁，周志美还是强撑着为丈夫料理了后事。料理完丈夫的后事，周志美不愿面对熟悉而又让她伤心的环境，决定再次外出打工。这一次离乡，周志美带着无限的恨意。因为杀人和藏尸的罪名，胡品然被判刑两年半，胡迎然被判了12年。周志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觉得丈夫一条人命没了，怎么能判这么轻？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丈夫失踪的那段时间，两个兄长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虽然愤愤不平，但周志美没有选择上诉，而是怀着愤恨带女儿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乡亲们都以为周志美这次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本来就是穷乡僻壤，如今家里又没了牵挂，实在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然而，出乎乡亲们意料的是，一个月后，周志美竟然又回来了。在乡亲们诧异的目光中，她把此前一直和三哥一起生活的婆婆接了过来，又把无人照管的阿龙接到家里。

“周志美这是疯了吧？阿龙可是她杀夫仇人的儿子啊！”乡亲们对周志美照管阿龙的举动大为不解，议论纷纷。周志美当然没有疯，当初离开伤心地时，她是抱着不再回来的念头的。可人在异乡，她无法说服自己的心。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最牵挂的是80多岁的婆婆和跑了妈判了爹没有人照管的阿龙。婆婆年老体衰，5个儿子死了3个，剩下两个进了监狱，她生病了怎么办？谁给她做顿热饭？阿龙跟着父亲生活时，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现在没人管了，还不成了野孩子？

周志美人在外地，想得最多的却是家里的一老一小。她觉得错是三哥和四哥造成的，不应该把这笔账记在老人和孩子身上。周志美决定回家照顾这一老一小。她跟女儿说了自己的打算，女儿吃惊地说：“妈，你是不是疯了？放着清净日子不过，却回家找罪受。回到家你睹物思人，还不得伤心死？”周志美却对女儿说：“如果我不回家会担心死，不管怎么样，错在大人，怎么也不能算到孩子头上！”就这样，周志美一个人买车票回了家。

回到家，周志美把婆婆和阿龙接了过来，精心照顾着一老一小，并且养了十几只鸡和一头猪。在外边，她还种了20多亩田。忙完家里忙家外，周志美累得整天直不起腰。婆婆于心不忍，再加上对儿媳心里有愧，就悄悄搬回了自己的住所。

那天，周志美从田里回到家，却没看到婆婆的身影，就到处去找。邻居告诉她，老人已经回自己的家了。周志美吃了一惊，赶紧到婆婆居住的小屋去找，看到婆婆佝偻着身子正在煮饭。周志美带着哭腔说：“妈，您怎么回来了？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说出来我改！”婆婆哑着嗓子说：“阿美，你做得很好，是妈对不起你，是这个家对不起你，你够苦的了，妈不想连累你，你就让我自己过吧！”老人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周志美也是泪眼婆娑，婆媳俩哭在一起。

见婆婆心意已决，周志美只好让婆婆独自居住，她每天过来探望一两次，送些饭菜。除了干好田里的农活，周志美把精力都花在了照顾阿龙身上。在周志美心里，她对阿龙的感情其实非常复杂。如果不是阿龙说出真相，丈夫或许永远没有音讯，但孩子也正因为对她的信任，才失去了父亲。

卖掉家畜供凶手之子读书，

村妇惊天义举震撼世人

往日阿龙跟周志美很亲近，而在一起生活却让她十分头疼。跟着父亲长大的阿龙，在乡亲们的眼里没人样，淘气得很。周志美怕把阿龙管得严了，会被村里人说成是她虐待仇人的孩子。可是管得松了又治不住这个淘气的孩子。她心里十分矛盾。

有一次，周志美从田里回来，到家给刚买来不久的小鸡喂食，数来数去却少了一只，她便到处寻找，终于在一个柴堆里發现了那只小鸡的尸体。她心疼地拿起来仔细查看，发现小鸡身上有一个伤口，看上去像是用重物砸的。周志美十分生气，她觉得能干出这种事的只能是阿龙，这孩子对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竟下这样的重手，未免太狠了。正当周志美生气的时候，阿龙从外边跑了过来，她提着那只死去的小鸡怒喝道：“阿龙，这只小鸡是怎么死的？”阿龙满不在乎地说：“我向它扔了个石头，没想到它就死了，太不经砸了！”阿龙不但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还嬉皮笑脸的。周志美更恼火了，她把阿龙拽到身边，照他屁股上猛拍了几巴掌。阿龙很少被叔妈责打，再加上周志美当时的确生气，打他时不由得手重了些，把阿龙打得嗷嗷直叫。这时，正好有个村民过来借农具，看到周志美痛打阿龙的一幕，那个邻居撇撇嘴走了。

周志美打完阿龙，气也消了，晚上照例给他做了他爱吃的饭菜。阿龙毕竟是个孩子，被叔妈打虽然有些委屈，但过后便忘了。然而，让周志美始料不及的是，村里却传出了她虐待阿龙的风言风语。有人说她心计深，表面上想抚养阿龙，其实是变着法儿折磨孩子，是在为死去的丈夫报仇。这些话传到周志美的耳中，弄得她百口莫辩。那段时间，她只顾低头干活，很少和村里人搭话。

周志美心里苦，就打电话向在广东打工的妹妹周志玲倾诉。妹妹劝她说：“姐，你已经不欠那个家什么了，要不你还是出来打工吧？眼不见心不烦！”周志美哭着说：“我要是走了，阿龙就没人管了，这孩子就废了！”看劝不动姐姐，周志玲又开导她说：“既然这样，你就不用顾忌村里人的闲话了，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们会看到你对阿龙的好，就不会那样说了。”听妹妹这一通劝，周志美心里敞亮多了。

打那以后，周志美对阿龙该管还得管，该哄还得哄。2014年大年初七，周志美一整天都没见阿龙的影子，问遍了村里人，都说没看到。周志美快急疯了，央求乡亲们跟她一起找。直到天快黑了，阿龙才出现在她面前，周志美一把抱住他，哭着问他去哪儿了。阿龙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跟村里一个小伙伴去姨妈家了。”周志美气得流着泪责怪道：“那你为什么不提前给叔妈说？让我担心了一整天！”阿龙看到叔妈哭了，扑到周志美怀里，流着泪说自己错了。看着周志美和阿龙相拥而泣的情形，村里人都感叹道：“周志美对阿龙是真心的，她能做到这一步真不容易！”

过了2014年春节，阿龙已经7岁了，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周志美有了供阿龙读书的想法。周志美的一儿一女都在读书的年龄，却因为没钱耽误了学业，只能外出打工。如今，她要供杀夫凶手的儿子读书，村民们都难以理解。有人悄悄给她出主意：“你别犯傻了，把孩子交给政府，政府不会不管的。你一个人在家种地，又要带孩子，日子咋过呀？”“阿龙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不管，我让他去读书，就是不想让他成为他叔叔、爸爸那样的人！”

2014年8月29日，周志美把家里的几只鸡卖掉，又卖掉丈夫生前最疼爱的一条狗，凑了几百元钱，到姚关镇中心小学给阿龙报了名。开学那天，周志美给阿龙准备了新书包和崭新的文具，手牵手地把他送进了学校。能和小朋友们一起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阿龙别提有多高兴了。

9月8日，周志美的女儿回家过中秋节，还给阿龙买了身新衣服。当初跟着父亲总是灰头土脸的阿龙很神气地出现在村里人面前，有的乡亲却提醒周志美：“阿美，你想过没有？等阿龙长大懂事以后，他是会恨你还是报你的恩呢？”对于阿龙长大以后的事，周志美还真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能转嫁到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她只想尽叔妈的义务把阿龙抚养长大，等他爸爸出狱后，再把他完整地交给他爸爸。这样做，既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是在为阿龙爸爸的罪行进行救赎。

周志美抚养杀夫凶手儿子的事情传开后，很多人都感到震撼。大家惊讶的是，发生在这个弱女子身上的悲剧和看似难以忘掉的仇恨，都被她轻易地化解了。而她抚养杀夫凶手儿子的义举，给这起手足相残的悲剧带来了一丝温暖的色彩。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