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在匈牙利，感觉到处都是花，到了布达佩斯旁边的圣安德烈小镇，花就更多，更加五彩缤纷。到圣安德烈小镇的时候正是早晨，让我高兴的是，我看到了早市，你想了解一座城市或小镇，最好要看看它们的早市，吃吃它们的小吃，坐坐它们的茶馆，如果有茶馆的话。

圣安德烈小镇的早市自然有蔬菜可卖，但更多的却是鲜花，还有香料。香料都种在红陶盆子里，我认出了荆芥，用手摸摸，放在鼻子下闻闻，真是他乡遇故知，多么扑烈的味道！我还认出了薄荷，是那种窄叶薄荷，还有薰衣草，薰衣草的颜色是我的最爱，我在布达佩斯的英雄广场一站就是老半天，不是为了那雕塑，而是为了国立美术馆前边那一大片薰衣草。薰衣草的蓝色对我而言简直就像是有一种魔力，那是一种暖烘烘的蓝，接近紫，心情如果不好，我相信面对着这种蓝站上一会儿，那不好的心情就会多云转晴，颜色真有这种魔力吗？起码对我好像是有那么点。圣安德烈小镇的小街可真是窄，小街两边的窗口都是花，红的和粉的，红的是那样热烈，粉的是那样娇气，真是十分的娇气。仔细看看，这红的粉的花几乎都是天竺葵，天竺葵是国际性的花卉，天竺天竺处处开，它的花简直是开遍全球！

去圣安德烈小镇，最让我高兴的是参观了女雕塑家科瓦奇·玛尔吉特的故居，从外边看是二层小楼，从里边看是三层，有个地下室。故居里陈列着她生前的雕塑作品，我特别喜欢她的雕塑作品，在于她对人性的努力描摹，她的母亲像，还有圣母、男人、女人、儿童、少女，都有些夸张变形，这夸张变形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被感动得跳了出来。我从地下室看到一层，又从一层看到二层，再从二层看下来到了一层，又从一层到了地下室。她的雕塑作品是诗歌般的，绝不是写实，而是抒情的，有故事在里边，这故事便是情感，好的艺术就是要有情感在里边。女雕塑家的作品最感人之处不是纪念碑式的，而是相对家常的，是一种从家常之中升华起来的神圣，所以让人感动。

圣安德烈小镇东边就是多瑙河，多瑙河是蓝色的吗？在音乐里它是蓝色的——《蓝色的多瑙河》，而现实中的多瑙河是浊黄的，为了证实我是否有错，那天晚上在多瑙河游船上的“文学之夜”，我一边和翻译家埃娃说话一边看多瑙河的水，在两岸灯光的映照下，多瑙河的水多少有点蓝。埃娃在北京住过四年，当年她是北京大学的学生，用了一个晚上翻译了我的散文《母亲》和《井下的骡子》。在裴多菲文学博物馆的作品朗诵会上，她的译文博得了阵阵掌声，我对她说不是我的文章好，是她的翻译好，她却把话岔开，说她怀念北京！在游船上的“文学之夜”，我还认识了现在已经定居布达佩斯的青年诗人翻译家余泽民，他说他要去布达佩斯的“翻译之家”小住一段时期，翻译一些东西。

圣安德烈真是个美丽的小镇，出奇的美丽，出奇的干净。我去小街旁边的小古董店淘了老半天，朱向前淘到了一只有百十年历史的瓷花瓶和一件皇室成员才够资格穿的金银丝编织的小袄，我淘到了一对镀银烛台。而我看到了却没去买的真正古董是一支读书器，装在一只古老的盒子里，像一支钢笔，却不是笔，青金石的柄子，柄子上是象牙雕刻的一只纤纤小手，这只手伸着食指，看书的时候，就用这只小小的手在书上一行一行划过，才不至于看着看着错了行。在中国，没有这种文具，原想买，但价格太贵。

那天下午，要去匈牙利作家协会和匈牙利作家对话。我很想站在多瑙河边再看看圣安德烈小镇。当时马上就要来匈牙利驻上海领事馆做文化参赞的李雅娟女士陪我们沿多瑙河多走了一会儿，一路下去，再往北一拐，我听到了小镇的钟声，是小教堂那边传来的钟声。上了车，回过头再看圣安德烈，又看到那红红粉粉的天竺葵。天竺葵到处都有，布拉格黄金小巷卡夫卡的故居两边开得满满的，但我觉得什么地方的天竺葵都没圣安德烈小镇的好，都没这里的红。

（摘自《今晚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