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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派流芳

2014-08-22以之

艺海 2014年8期
关键词:湘剧高腔流派

以之

“流派”,是指学术、文艺方面的派别。在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定时代、社会的产物。

戏曲艺术是产生“流派”艺术的母体。戏曲艺术整体的发展、成熟,必然产生“流派”艺术;而“流派”艺术的崛起,反过来又推动整个戏曲艺术的繁荣。两者之间的相辅相成,揭示出我国民族戏曲艺术的发展规律。

京剧仅有两百多年历史,却名伶辈出,流派纷呈。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四大名旦”,马(连良)、谭(富英)、奚(啸伯)、杨(宝森)“四大须生”,此外,尚有周信芳的“麒派”,言菊朋的“言派”、裘盛戎的裘派等等。正是这些“流派”大师独具艺术个性,自成一家的创造,促进了京剧的繁荣发展,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成为风行全国的“国剧”,并走向世界。

湘剧在六百多年历史长河中,特别是清代走向成熟阶段后,也出现了“名伶辈出”的盛况。笔者从30年代看戏以来,对熟悉的名老艺人作过粗浅的研究,我以为至少有五位名家――“绍派”小生创始人吴绍芝;“高腔泰斗”徐绍清;“湘剧梅兰芳”彭俐侬;“江南杨宝森”刘春泉;“净行全材”董武炎作为湘剧“流派”艺术创始人,是当之无愧的。

一般说“流派”艺术创始人,应具备于下一些条件:第一,学有师承,功底扎实,有一定的生活积累和较高的文化艺术素养。第二,能客观理性分析、自觉认识自己在身材、扮像、嗓子、悟性各方面的条件,扬长避短,确定自己艺术上的奋斗方向;第三,拥有几出经过自己独创的代表性剧目,这是体现“流派”艺术的核心。如京剧梅、程、荀、尚“四大名旦”,就是通过各自的代表性剧目,显示出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第四,懂得观众的审美情趣及其变化,自觉地去适应、引导观众,得到观众的广泛认同,具有“叫座”的号召力。第五,有自己“流派”的传人,没有一代一代的传人,“流派”艺术就无从发展。根据这些条件,本文仅就彭俐侬的“彭派”艺术,作些具体分析。

彭俐侬非科班出身,出自家传师授。其父彭菊生为“湘剧三把半胡琴”之一,长期为吴绍芝、欧元霞、陈绍益等各行名角伴奏,在唱腔上兼收并蓄,造诣颇深。其师萧金祥,正旦、花旦、老旦戏无一不知,被业内誉为“戏状元”。彭俐侬唱腔由父亲“开荒”,基本功则由萧师把教,要求极为严格。如“拉顶”,一次要燃完一支香;“踩蹻”则要在大水缸边上行走。彭俐侬以坚韧的毅力,接受了严师的训练,打下了扎实的功底。

一九四二年,十二岁的彭俐侬,在田汉领导下的中兴湘剧团正式登台,扮演田汉改编的《新会缘桥》中的丫环春香。她的艺术潜能被田汉发现,请他的夫人安娥,帮助彭俐侬学习文化,并叮嘱彭菊生要悉心培养。

抗日战争胜利后,她随义华湘剧团飘泊演出于洞庭湖区,由于家传师授,不断的演出实践,艺事大进,学会了《琵琶记》、《黄金印》、《秦香莲》、《打雁回窑》等八十多出传统戏,十七岁就已成为剧团的挑梁演员。她第一次和“高腔泰斗”徐绍清合演《琵琶上路》,得到徐师毫无保留的指点。她从徐师处不但学了不少高腔曲牌,特别是高腔演唱方法上获益更多,她进一步感到高腔的艺术魅力,决心在高腔演唱方面下一番苦功。

一九四九年八月,湖南和平解放,彭俐侬全家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十二兵团政治部洞庭湘剧工作团(今湖南省湘剧院前身)。曾主演《九件衣》、《江汉渔歌》、《武松》等新剧目。一九五二年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会演,与徐绍清合演高腔剧目《琵琶上路》,获演员二等奖。一九五五年在湖南省第二届戏曲会演中主演《拜月记》中之王瑞兰,获演员一等奖。翌年《拜月记》进京,在政协礼堂汇报演出,由湖南省长程潜、中国剧协主席田汉,陪同周恩来总理、贺龙副总理上台接见演员。周总理说:“戏改得不错,唱腔也很动听,是成功的,戏总是要改的嘛!彭俐侬同志,我是一九五二年看了你的《琵琶上路》,那是青衣;今天的王瑞兰是花旦,跨度大嘛,你演得很好!”在周总理支持下,一九五七年《拜月记》拍摄成电影,使彭俐侬成为全国知名演员。

彭俐侬擅长青衣,兼工花旦。她有一副得天独厚的磁性嗓音,而且在演唱方法上不断进行研究、改进。归纳出腔由字生,字正才能腔圆,腔圆才能声情并茂的经验。因而她的高腔演唱,浑厚圆润,行腔时本嗓与小嗓结合,转换自然,极具特色,自成一家。如《琵琶上路》中《清江引·放流》“赵氏女,离故乡”唱段,长达六十多句,既无伴奏,又少动作,演唱难度较大。她唱来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准确表达出赵五娘离家寻夫时与邻居张大翁依依不舍的复杂感情,行家“叹为观止”,誉为“彭派”高腔。

彭俐侬在演唱时,十分注重科学的演唱方法。她曾多次就教于声乐教员,也曾潜心研究程砚秋先生的唱法,在多年舞台实践中,对吸气、运气、气息控制诸方面,总结出“提、揉、顿、停、顶”六字诀。为学生举例讲解:“提”就是往上提气,如《断桥》中白娘子出场的倒板:“杀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时,“杀出了”三字就要运用提气的方法来演唱,要唱出白娘子为找丈夫与法海“殊死战”后的愤怒情绪。特别是“杀”字要有刚性,那就要用力咬紧牙根,使气冲破牙根的阻力,构成爆发力。而后面的“怒如烈火”的“火”字,要求刚劲有力,就是在唱完“烈”字后换气,使劲收紧小腹,顶住气息,不让它掉下去,才能唱完这句倒板,这就是顶的方法。

彭俐侬不仅有高超的演唱水平,还能自创新腔,这是“流派”艺术创始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如《断桥》这场戏,她认为是白素贞和许仙爱情生活的转折点。这以前,他们虽然相爱,成为夫妻,但始终没有捅破是“凡人”抑或“蛇仙”这张纸,故而在“端阳惊变”之后,出现许仙出走的裂痕。今天在西子湖的断桥上,劫后重逢,通过人物尖锐的性格冲突,几个感情层次的变化,白素贞坦然向许仙吐露了“你的妻原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山一蛇仙”。经历波折后的许仙,被素贞的真情所感动,也发出了“你纵然是蛇仙我也心不变”的肺腑之言。彭俐侬为了深刻真实地表现这一性格冲突的转化,决心在“许郎夫你莫跪细听我言”这一核心唱段上下一番功夫,她在保留“南路”骨干音的基础上,根据人物感情的变化,在字与字、腔与腔之间拉长了距离,放慢了节奏,增加了新的音乐语汇和优美的旋律,从四分之二的拍节,演变成四分之四的拍节。然后在咬字行腔,抑扬顿挫上,加上精心的艺术处理,演唱后获得极大的成功,不仅进行了唱腔革新,而且使湘剧弹腔出现了一种表现力强的新板式,很快为全省湘剧院团所接受,被省戏曲音乐界正式命名为【正南路三眼】。这是彭俐侬在名琴师父亲彭菊生支持下,创造出这种新板式,发展、丰富了湘剧音乐的表现力。

彭俐侬的表演艺术,十分注意细节表现,几秒钟的一个细节表演,能使人久久不能忘怀。著名戏剧理论家张真,在他《要留绝艺在人间》文中,这样描绘彭俐侬:“我至今还记得她在《琵琶记》中伯喈离家时的一个动作。蔡伯喈要起程上京赶考去了,老父 、老母、老街坊张广才和赵五娘都出来送他。亲老、家贫、路远,又是独子远游,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三位老人家围着蔡伯喈唠叨不已,赵五娘是个晚辈,挤不上前。她胸中蕴藏着思念亲人,难割难舍的离情,又不便当着人哭出来。她站在蔡伯喈身后,轻轻把额头抵在丈夫的肩背上。此时赵五娘没有唱词,没有对白,只是这样腑首一伏,象是不胜悲愁,象是偷偷啜泣,又象掩饰脸上的泪痕。她没有抢人家的戏,而把赵五娘此时此地的愁绪和她掩饰这种愁绪的心理(这正是那个时代妇女的性格特征)含蓄且真实地表现出来了。就这么一个动作,其艺术的感染力是如此强烈,不止使当场的观众动容,还使我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仍在脑中存留着那么深刻的印象。三十年了,这一场景回忆起来,还是那么鲜明。使我总不能忘记那个《琵琶记·送别》的赵五娘,总不能忘记演赵五娘的那个演员――彭俐侬。”①

彭俐侬十五岁开始饰演《琵琶上路》的赵五娘,那时只是按师傅教的去演,至二十二岁参加全国会演获奖,到五十四岁逝世之前,一直在钻研、深化这一形象的表演。为了更好表现赵五娘描画遗容,便决心学画,亲身体验。在《闯帘》一折中,她将赵五娘的“一闯”发展为“三闯”,这一强化戏剧冲突,突出人物性格的艺术构思,是在她逝世前一年完成的。她演主角如此,演配角亦然,《打猎回书》中的二娘岳氏,一般由“贴烂”旦角扮演。她坚持“角色无大小,一台无二戏”的演员职业道德,把一个仅有几句道白,六句唱词的配角,塑造得十分感人,传为剧坛佳话。著名电影理论家钟惦斐在《文艺报》撰文,赞扬彭俐侬塑造的配角岳氏形象,为“一台无二戏”理论作了形象的阐述。田汉于一九六三年四月,在京写了一首七绝,赞扬彭俐侬在这两出代表性剧目中的精湛表演。诗曰:

唱断铜琶传上路,舞来白兔喜回书。

人情深入功夫到,挥洒歌坛意自如。②

弹腔戏《打雁回窑》中柳迎春,是彭俐侬表演上突破行当的成功一例。当薛仁贵发现窑内有一只男鞋,怀疑妻子不贞,逼着柳迎春自尽。这男鞋原是背父生的儿子薛丁山穿的,柳又气又觉可笑,她用戏弄来惩罚丈夫的胡乱猜疑,在一连串的“哈哈”大笑声中,指着鞋子说“他比你强哩,比你高哩!……”,融合着薛仁贵的气恼,全剧的喜剧风格在观众的笑声中得到完美的展现。这是彭俐侬随着人物性格的发展,熔青衣、花旦乃至大脚婆旦于一炉,运用行当又不受其拘束,将柳迎春演得真实可信。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毛泽东主席三次点看了这出戏,并接见彭俐侬,和她谈论这出戏的历史人物和修改问题。

彭俐侬个人表演风格,可用“质朴端庄”概括,她的表演无矫揉造作之嫌,极其质朴自然,端庄得体。“湘剧梅兰芳”之誉,亦由此而来。她在三十岁后,即开始让台,将主要精力转向教学,尽心尽力培养湘剧艺术接班人。因此,她那具有个性特点的表演艺术,磁性的高腔演唱,继承的学生较多,相继有刘韵英、左大玢、陈爱珠、李自然、颜燕雨、贾砚霞、黄时中、吴文仙、李丹红、周济兰、庞奂丽、黄红、朱米等等,大多为国家一级演员。还有不少再传和私淑弟子,如伍香萍、王阳娟、徐耀芳、曹治威等等。她的这些弟子,成为今日湘剧旦行在舞台和课堂上的中坚力量。总之,建国后的湘剧,几乎是“无旦不宗彭”。在当下的湘剧舞台上,已出现《琵琶上路》第四代赵五娘形象,足见其流派艺术的生命力。

一九八五年元月十六日,彭俐侬因患绝症,不幸英年早逝。我国著名戏剧理论家郭汉城先生闻俐侬逝世,含泪悼以诗曰:

七二峰头碧玉沉,哀凝湘澧默无声。

琵琶唱尽浑难忘,万里芙蓉湿泪痕。③

根据“流派”艺术创始人的标准,根据以上粗浅的探讨,笔者认为彭俐侬这位湘剧名家是当之无愧的。

(责任编辑:蒋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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