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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北海理学流派述考

2014-08-15

潍坊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程朱流派理学

杨 洁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清中期产生于今潍坊地区的北海理学流派,是山左地区的重要文化现象,其中的代表人物阎循观和韩梦周均为清代著名的理学大家。北海理学流派的思想主张不仅代表了清代山左中部潍坊地区的思想特色,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清代中期整个山东地区的思想风貌。研究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及他们的学术主张,对厘清清代中期山左理学的发展情况、文化思想状况以及书院教育成果等都有重要意义。当前研究对山左潍坊地区的学者交游情况进行了一些梳理,但对山左中部理学发展的状况缺乏从整体进行研究的宏观考量,更加欠缺对代表理学家的思想文化、文学风格和流派的形成背景等方面的深入探究。相对来说研究成果较少,尚未充分挖掘和展现。本文拟就清代北海理学流派的形成过程、主要人物的思想主张、文学成就及流派成因等进行归纳阐发,提出新见,并还原时代文化风貌,使北海理学流派这一清代重要的文化现象重回人们视野。

一、北海理学流派的代表人物及成员

潍坊古称北海, 汉景帝中二年最早在此设置北海郡(属青州,郡治为营陵,今昌乐县东南)。东汉光武帝又在此设北海郡国,东汉末年割据势力中的孔融为北海相。东汉之后,“北海”作为一个地域名称时用时废,郡治也迁徙不定。东汉光武帝二十八年改北海郡为北海国,建安元年北海城被攻陷,建安三年分北海使其属城阳郡,魏明帝时设北海国,西晋设北海郡,北朝设北海郡,隋朝沿袭北海郡,唐代设北海县,宋代设北海军(郡)、又升北海军并更名为潍州。金元设潍州,州治北海。明代将青州府北海县并入潍州昌邑县,后改北海县为潍县,隶莱州府。明代以后,“北海”这个名称作为潍坊或潍坊周边地区的区划名称就没有再使用过。[1](卷二)但作为一个地域文化的象征,“北海”一词却深深植根于当地民众的心中,代表了人们对地域历史文化的情愫,成为令后世文人瓣香仰慕的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蕴的代名词。[2](P14)

乾隆年间北海(潍坊)地区出现了以阎循观、韩梦周为代表的几个理学大家,他们在程符山的麓台书院先后设坛讲学,其思想以程朱为旨归,影响巨大,山左闻风;与他们相互交往的有刘原渌、姜国霖、刘以贵等学者,形成了一个规模较大的理学流派,笔者试将它命名为“北海理学流派”。

综之,北海理学流派是清中后期山左北海地区的理学流派,以阎循观、韩梦周等理学家为代表人物,成员有法坤宏、姜国霖、高守训、彭绍升、汪缙等;流派提出了鲜明的理学主张,成员之间互相唱和,交流探讨,代际传承绵延百年;山左地区翕然宗之,成为清中后期山左地区的理学重镇。

1.代表人物及承递关系

北海理学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阎循观、韩梦周、刘以贵等。《清稗类钞·性理类》有《山左学派》一条,所列山东宋学家共七人,其中潍坊就有五人:安丘刘原渌、昌乐阎循观、潍县姜国霖、潍县刘以贵、潍县韩梦周。其中韩梦周和阎循观并称为“山左二巨儒”,乃乾隆时期山左理学领袖。北海理学流派代表人物存在较为明确的前后接续关系:清初的代表学者是刘以贵,乾嘉时期阎循观、韩梦周二人为鼎盛时期的代表人物,阎韩又与同派学者法坤宏、姜国霖等友善,交往甚密。韩梦周去世后,门人弟子承其衣钵,代代传袭。北海理学流派在代际相承中发展,绵延清代近百年,直至近代。

刘以贵是清代较早在麓台书院教书的学者,应为北海理学流派的先声。刘以贵是康熙二十七年(1688 年)进士,曾任广西苍梧县知县,明中期大臣刘应节的玄孙。清初大兴文字狱时期,麓台书院虽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和摧残,刘以贵秉承先祖刘应节遗愿,辞官归乡后坚持在麓台一边执教一边著述。据传他读书写作十分用功,夏天常通宵熬夜,蚊虫在脸上叮咬都毫无察觉,侍者帮他驱赶蚊虫时,打在身上也不觉疼痛。他著述颇丰,既有研讨经学的著述,在十三经注疏之外又旁搜一百四十余家,考其异同、辨其得失;也对一些地域历史文化遗迹进行了一些考辨。可谓勤于治学,著述颇丰。阎循观称:“自古说经之言,未有富于先生者也”。[1](卷二十九)在著述之余,刘以贵与麓台书院的其他学者们经常一起切磋讨论。《清史稿·儒林传》对他有所载述。

滕纲是刘以贵之后的北海重要学者,为北海理学流派的开启者。滕纲科举不利,一生坎坷,但有着坚实深厚的学问根基,擅长理学的解读和阐发;同时也是个教育家,阎循观、韩梦周、法坤宏等都是他的弟子,他在北海理学流派当中起到了重要的开启时代、培养后人的先师作用,在他培养下弟子的理学研讨达到了北海理学流派发展的高峰。滕纲性情宽恕仁厚,他专注学问,潜心授徒,注重因材施教,阎循观和韩梦周都对其敬重有加。阎循观《滕氏先生茔碣》载:“予游四方,所至好访问前哲旧德之后,见人家习尚,大抵肖其先祖。……而宽恕长者皆莫如吾邑滕氏,然尤以谓不及其先世,则先世之厚何如哉。”[3](P309)赞扬了滕纲的宽厚仁恕。《滕先生诔》又称赞滕氏“绝意仕进,隐居穷经,尤精四子义训,学者宗之,从游尝数十人。其为教,因质性高下不限一科,使人优游喜乐而自尽其材。”滕纲去世时,阎循观特作诔文寄予一片哀思:“卒之日,及门韩梦周、阎循观等视含殓以书赴,同人之散处者咸集会。”诔文的落款为“门人阎循观顿首谨诔”,[3](P326)表明了滕纲与阎循观、韩梦周等人的师生关系。刘以贵和滕纲代表了北海理学流派的初始阶段。

阎循观和韩梦周为北海理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他们先后在麓台书院一边研讨义理一边教书授徒,代表了北海理学流派发展的高峰阶段。阎循观字怀亭,潍坊昌乐人,出身科举世家昌乐阎氏,自幼在麓台书院发奋攻读。乾隆六年(1741)中举,乾隆二十二年(1757)参加会试落第,因其考卷简淡醇雅、格高调古,房考官卢文弨抱卷痛哭,因此名闻京师。之后他潜心讲学于西涧草堂,声望很大,学人甚众,其事迹《清史稿》有载。阎循观性情温厚,仁义有德,韩梦周在《西涧草堂文集序》中评价道:“昔韩退之论文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言之善者,非独达于道德。其中和之气,温煦涵濡,如元气之养,物有莫知其所以然者。”[3](P283)阎循观为学端正深厚,格高调古,以恰当的学习方法教授学生忠恕伦常。“先生探习先儒,得其所以用力之方,以忠恕为根本,以伦常为实际,后生晚进被其教化,皆知圣贤可学而至”。[4](P146)方圆数百里的文人学者慕名而来,共同探讨经义,切磋进学。阎循观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中进士,任吏部考工司主事,两年后病逝。

韩梦周研讨理学经义,为北海理学流派的代表之一。韩梦周字公复,号理堂,潍城东关人,少时受到潍县县令郑板桥的资助点拨。乾隆十七年(1752)中举人,乾隆二十二年成进士,乾隆三十一年授安徽省来安县知县。三年后返回故乡不再出仕,在麓台书院读书、讲学长达27 年。韩梦周读书为学非常勤勉,“其植本也固矣,用力也专且勤矣。”[4](P147)他在理学研讨上成绩卓著,又是古文派代表人物,结合教学写下了十几部著作,主要有《周易解》、《中庸解》、《大学解》、《养蚕成法》等。同时他广交师友、教生授徒,不仅与阎循观、法坤宏等交往友善,还培养了大批人才,莱州、滨州、诸城、高密、莒州等方圆数百里的文人学子们皆慕名前来求学。阎循观和韩梦周学养深厚,领导了清中后期山左中部理学的发展,开时代之格局,成一方之宗师。当时著名学者彭允初对他们曾作出这样的评价:“国家明德醇氯,涵养百年,其征应于士类者,于阎韩两公见之。”[1](卷二十九)二人实为北海理学流派的主导者和代表人物。

与阎、韩二人大致同时代的学者法坤宏、姜国霖、高守训、彭绍升、汪缙、鲁士骥等继续研习经义,推进流派发展。法坤宏字直方、镜野,山东胶州人,乾隆六年(1741)举人,授大理寺评事,继韩梦周之后在麓台书院讲学多年。法坤宏性情恬静,不谐俗流,与阎循观、韩梦周学术观念较为接近。法坤宏写作古文严守义法,除《史记》、古文八大家之外,尤其喜好归有光和方苞的文风。著有《学古编》、《纲目要略》及《春秋取义测》十二卷。阎循观的《法母焦孺人九十一寿序》赞扬了法坤宏专诣经学,为文体正律严。阎循观、韩梦周和法坤宏被誉为乾隆时期的“山左三巨儒”(也称“山左三贤”)。姜国霖,字云一,潍县人。他言语谨慎,与人忠诚,对学术的追求达到了“四十不以贫富撄其念,五十不以死生动其心”[3](P300)的极高境界。与韩梦周等人友善,为北海理学流派成员之一。另外流派中的高守训、彭绍升、汪缙及鲁士骥等人也在麓台书院任教过。

后期代表人物有郭圲、郭璋、陈凤翰、陈官俊、曹鸿勋等,他们继承流派精神,刊刻遗文、授徒讲学,使流派的思想学说代代相传,实为流派之殿军。史载“高守训……乃归授生徒,与刘鸿翥,郭圲、郭璋、陈凤翰、陈官俊、王延年及族侄其召等推广理堂先生之所以为教者。以古文为时文,而神明变化于离合断续之法……授生徒于程符山,亦犹行韩先生之志也。邑侯孙敦请掌教潍阳书院,辞不获己,乃推所授于韩先生者以为教。”[1](卷二十八)

2.流派成员间的交往

流派代表阎循观和韩梦周交往密切,运用诗歌和散文等形式,互相表达深情厚谊。综观阎循观之诗,记事、赠别、写景、感怀等题材甚众,在总共三百篇左右的诗歌中,明确写给韩梦周的就有十六首。诗歌是最适于抒发情感、表情达意的文学样式,阎循观充分运用诗歌这种文体表达了对友人的关切、思念及美好回忆等,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忠厚至诚之情溢于言表。阎循观在散文《与公复书》中对韩梦周评价甚高,勉励他勤于读书,必有所成:“以吾子仁厚之质,英妙之年,努力此事必能有成。……惟常亲圣贤儒先格言,以当师友教诏,是则独行之助也。”[3](P299)阎循观亲自为韩梦周的父亲和母亲作墓志铭《候选主簿韩公墓志铭》和《韩母张孺人墓志铭》,并落款“其子之友”,足见二人友情甚笃。而韩梦周也多次表达对阎循观的敬意,在为《西涧草堂集》所作序中,韩梦周明确表示:“余常历数交游中,惟怀庭德性学术为最醇密。”[3](P283)

阎、韩二人友情甚笃根源于学术观念的一致。同派学者吴县汪缙在《西涧草堂集》序中叙述了他们之间的交往:“先是予游来安得交于韩君公复,公复故与怀庭友善焉。”东涧任瑗则指出阎、韩二人感情深厚的重要原因是学术思想接近,为文写作有相同之处:“昌黎每晤,言必曰怀庭,是时怀庭殁已四年矣。及得西涧集读之,怀庭之声容俯仰,何其似吾公复也。”[3](P284)“何其似吾公复也”点出了关键所在,二人正是因为有着共同的理学思想、人格精神,乃至审美追求,才会达到彼此如此之高的认同度,从而友情弥笃的。

阎循观和法坤宏多有交往,友情深厚。阎循观不仅对法坤宏的学术专长、为文特点都十分了解,并加以认可褒扬;而且还对他的家事情况十分关心,专门为法坤宏母亲九十一岁的寿辰作序。序中提到与法坤宏“谊切友生”、“知其母子间尤悉”,且为文目的是“补诸公之言所未备”。[3](P293)知别人所不知之事,足见友情的深厚程度。阎循观与法坤宏多有书信往来,在信中或探讨学术,或倾诉内心,种种情况不一而足。如《与镜野书》中阎循观向友人倾诉得病后不能刻苦为学的愧疚感,自述“弟自去冬抱病,闭门恶卧者数月。学荒心放,愧负师友,如何可言。”[3](P297)北海理学流派的师友之间的交往还有很多,此处不再赘述。

二、北海理学流派的学术主张

北海理学流派的学术主张主要体现在笃守程朱理学和认同桐城文论两个方面。

1.笃守程朱理学

韩梦周对理学的领悟精深正统而又广博通达,他一方面主张笃守程朱理学,另一方面也不狭隘地排斥其他学说,而是以陆王心学甚至反理学的学说来加深巩固原本的程朱思想。

韩梦周一方面笃守程朱,“为学以存养为根本,省察为修治,穷理为门户,笃守程朱。”[1](卷二十九)韩梦周的散文作品鲜明地体现了理学思想的影响和渗透。在他的文集《理堂文集》中,共有散文198篇左右, 分为“著”、“序”、“记”、“传”、“墓志铭”、“祭文”等部分。从体裁上看,包括了人物传记、题序、书信、墓志等,样式十分丰富。这些篇章在主旨思想方面,理学思想正统深厚,文采章句“辨析义理、剖别同异真伪,以程朱为标准”,“言之悖乎道理者鲜矣”。在说理论述方面,“讲学论证诸篇,即本涵濡儒先者而出之卓然皆见,道经世之言。其他记述志铭亦无不合法度。”[4](P146)符合清代的主流学术思想,集中鲜明地体现了理学思想的影响和浸透。

另一方面,韩梦周对陆王心学甚至清代反理学的大学者戴震的观念都自有通脱的见解。对陆王心学,他认为“阳明即心即理,与释氏即心即佛词异而实同”,指出了陆王心学与佛学思想相同的主观唯心主义特质。而对强烈反对宋明理学尤其程朱一派的学者戴震,韩梦周没有固守程朱、愤起攻之,而是采其精华、为我所用,他认为“程朱以理为我所本有,学以复之;戴氏以理为我所本无,但资之于学。”[1] (卷二十九)认为程朱阐释的纲常伦理是人思想中本来就有的,通过学习可以进行强化巩固;而戴震予以重新阐释的“情理”是人头脑中本无的,但对开拓学术思想有帮助。可见韩梦周的“笃守程朱”,不是蒙蔽视听、为求得功名而死守笃信,而是广博涉猎、通脱理解后自由的学术选择和人生体认,通过分析其它学说而加深巩固了原有的程朱思想。

在日常行为中,韩梦周严格要求自己和学生,尽量做到非礼勿动,非礼勿听。《理堂文集》中的《程符书院学规》,明确表示“止酒”、“戒游”、“禁聚谈”、“绝戏谑”、“重道谊”、“慎威仪”、“待宾客”、“严督课”等八项学规。在“慎威仪”中,他就明确指出“威仪所以定命起居有时、动静有节、出入有度、语言有法、扫洒有仪、琴书有式,饮食必有礼,长幼必有伦,循循勉勉,莫敢背离,是谓人道。”[4](P173)将日常出入、言语动作、饮食休闲、亲戚伦理等都纳入“道”的范畴,都要符合一定的礼法规矩。虽然这是麓台书院的学规,却将道学礼法贯彻到了生活中方方面面,足见身体力行程度,这也符合清代理学少学理阐发,而重视实践的特点。贾声槐在为《理堂文集》所作序中,指出韩梦周“潜思精诣,一言一动,悉有规矩”,还指出他“辨析义理,剖别同异真伪,以程朱为标准”,“言之悖乎道者鲜矣”。[4](P147)由此,理学思想渗透到了韩梦周的立身行文当中,从思想到行动到写诗作文都以此为标准。

阎循观坚持思想与行文要合乎圣贤之旨,理学思想深厚醇密。吴县汪缙在为阎循观的《西涧草堂集》作序时指出他文章朴实厚密,真挚诚恳,合乎圣贤之旨,“齐鲁间有抱独君子曰阎先生怀庭,敦尚质行,朴学发为文,出乎洁厚之性,归乎古圣贤人扶教之诚。”韩梦周则认为:“余常历数交游中,惟怀庭德性学术为最醇密。”[3](P283)指出其学术和德性的真醇深厚。阎循观的《文士诋程朱论》一文,深刻体现了他对程朱理学思想的理解。文中指出程朱理学思想与六经的思想实质一致,人们攻击程朱理学的原因是没有真正深入思考,究其原因是“文士所爱者,辞也”,认为因程朱之言质朴无华、浅显近切,所以遭到攻击。“程朱之言,直陈事理或杂以方言,无雕琢之观,华实两无取焉。而其言又显切,近今情事,足以刺讥。”阎循观认为反对程朱者不敢攻击其大的方面,因为程朱的根本在人伦,和六经的精要是一样的,诋毁它会激起众怒;因此反对者就着眼于训诂、字义、考论、故实等小的方面进行驳刺。[3](P294)最后重申程朱理学和六经一样,其根本实质在于父子人伦之仪,修身治人之理,是经天纬地、人伦鬼神共通的要义经典。阎循观将程朱之经义与六经并列,提到天地神鬼的高度,表现出了对程朱理学的高度认同和辩护到底的执着精神。除程朱理学之外,阎循观也欣赏陆九渊的“居敬穷理”,王阳明的“良知任心”论。阎、韩二人均主张笃守程朱,思想行文乃至言行都要合乎圣贤之旨。他们的思想主张体现在研精律深的理学著述中,确立了二人清代山东理学大儒和古文家的地位,成为省内外颇有影响的“阎韩之学”。

2.为文强调体正法严

有清一代的官方统治思想,更加突出了理学在维护封建统治秩序和伦理道德方面的作用,强调实践。而散文家则试图以简洁生动的散文,来诠释理学,以达到维护、重建道德规范的目的。清代桐城派作为理学散文流派影响甚大,韩梦周正处于那个时代。桐城派的奠基人之一,也被称之为“桐城三祖”之一的方苞,与韩梦周是同时代人,韩梦周在安徽来安县任职期间,与方苞有一定来往,受到了桐城派散文的影响。方苞标榜“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的学术追求也影响了韩梦周,使其自觉担负起那个时代知识分子普遍具有的维护社会道德和秩序的强烈使命感。

韩梦周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次赞扬方苞的散文创作并支持其为文理论。《书方望溪先生诗集后》篇中指出:“自程朱出而圣贤之道复明,学者舍是无以为学。立言者舍是何以为言哉。”将理学归为至高无上、惟其无他的学问根本。认为没有了理学,则无以为学和无以为言。韩梦周在散文中肯定了方苞的“体正”、“法严”和“以程朱为归”,并立言警身,时刻提醒自己“不苟”“易忽者”。[4](P166)“体正”是指从文章的思想意义主体性出发,在文章内容方面强调“言有物”;“法严”是指在文章形式方面强调“言有序”,并且认为内容决定形式。这些要求与桐城派的“义法”说是比较符合的,都是强调作文要在内容与形式方面达到完美统一。桐城派的“义法”说对文学创作上的艺术表现手法提出的一些符合古代文学自身发展规律的具体要求,在我国文学理论发展史上颇具特色,具有一定的历史地位。韩梦周和方苞都生活在乾隆时期,彼此间有书信往来问答,在思想上也相互有一定程度的沟通阐发。他对方苞的理学旨归高度认同,在散文的立意旨归、美学追求等方面均有共同之处,可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理堂文集》中,韩梦周多处实践和贯穿着这种追求和准则。不仅韩梦周,法坤宏也认同桐城诗派的理论和创作主张,在学习中有加以主动模仿的情况。

三、北海理学流派的散文特色

北海理学流派散文叙事简洁传神,说理清晰透彻,写人生动形象,语言质朴雅洁,与桐城派有相似之处。韩梦周散文结构严谨,气势宏大,所谓“其文演迤宏深、力大以肆”。[4](P146)阎循观则理溢气足,淳古淡薄,矍而实腴,“其笔墨迳畦间,揽之若无,即之愈有。清识远旨,幻然欲往,往而不激,温密靖深。……其为文理溢于至足,而出于不自知,人意之所不至,笔独至焉。一唱三叹,淳古淡泊之音使人之意也消。”[3](P284)二人作为流派的主要人物,代表了流派的艺术特色,下面以韩、阎二人为例加以详述。

首先,文风简古淡雅,注重写实,深衷浅貌。北海理学流派的散文多疏淡简古,以事寄理,选取有代表性的事件,以白描手法突出人物某一特征,虽简淡却极生动。将创作的源泉建立于现实生活的基础上,文章的生命力就有了丰富多彩的生活实践基础。如韩梦周的《阎怀庭小传》,写阎循观才华超拔,为文醇雅,恭亲孝极。通过为母迁坟之事,彰显了其为人谦爱仁义,以忠恕为根本,将其才华横溢、品德高尚、忠孝仁厚等优秀品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详细描写了阎循观对父母的深厚情感,因其父母墓地低洼,雨季易汇聚水流,阎循观“每当夏秋交,天将雨,辄不食,绕墓号泣。体素强,以是致羸疾”[4](P259)。用白描手法写出孝子至情,言语简略却体现出丰沛感情,达到了以事写情,事澹义丰的效果。阎循观为文也简略写实、质朴白描,写来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如《姜云一先生言行记》叙述姜国霖的醇孝至诚,为了不让其母发怒得病,年已五十却“跪膝前作小儿嬉戏状,强母掌其面。母笑而罢,自是不复怒”。对自己的老师也是至尊至孝,为师守墓,二日一食,言语肃穆,祭祀诚谨。笔墨继续深入,揭示出姜国霖思想实质乃“四十始能不以贫富撄其念,五十始能不以死生动其心”[3](P300)。这样由外到里,由浅及深地生动刻画出了一个尊师重孝、严谨恭敬、坚守内心信念的儒生形象。笔墨不多,叙述简淡,却令人印象深刻。

其次,散文中善穿插议论,言近旨远,意味隽永。在表面的描摹景色或叙事写人之下,于散文结尾或中间往往穿插个人议论,或加入他人评述。有的言古道今,感悟现实;有的借题发挥,抒发情怀;有的以传赞形式出现,畅言对社会人生的感慨。或褒或贬,无不暗含作者心志。如韩梦周的《阎怀庭小传》,韩梦周在文末评论说:“其学以程朱为准的,以忠恕为根本,以伦纪为实际,熏其德者莫不爱且敬之,以为有道君子人也。”[4](P259)从家庭小事广而为国家大事,从笃重于亲人推之为忠于君王,颂扬了阎循观的孝忠大节。辅以阎怀庭对周围人的谦逊温和,对才华不及自己的人的奖掖促进等事例,将一个谨守道义、忠孝两全、温厚醇雅的知识分子塑造得跃然纸上。阎循观也擅长穿插议论于叙述之中。在其《游程符山西涧记》中,先写程符山西涧的景色,再由景物得到启发,推及学问也应慢慢累积的道理。在结尾处穿插议论道:“乃叹兹山非无奇,人特览其外而忽之,故寂寂至今耳,然非其伏藏阻閟,气有泄美……殆亦未由郁积以有此奇。是故君子之学,虽不见知于世,而未尝怠且易者,其所以可畜之道,然也。”[3](P303)阎循观的散文还渗透着关于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议论与思考,《再至程符山记》记叙与弟子兄长等同游程符山,找寻当年所见“程符十景”,但由于身体原因未能如愿。由此他发出了对于宇宙人生具有哲理意味的生命慨叹:“十景我之程符耳,岂人人之程符哉。屐齿所至,冥然会心,偶然讬感,遂命之名。而发之辞问,诸同游者不必解也。且使予今日复游,则取于此山亦未必此景,景未必此名,名未必此诗,况人乎。然当其时,则自觉于此有不能已者,今诸君之于程符也亦自得其不能已者,斯可矣。”说明景由人心生,随心境变化而变。同一个人不同时间游山,看到的美景不一定相同;为景致命名,所取的名字不尽相同;为相同名字的景致赋诗,诗歌不一定写得相同。何况不同的人游山观水,所产生的心理感受则更加不同。只要每人看到了自己心中的美景就可以了,何必每人心中的美景一定要相同呢?!这是一种对宇宙人生通达的哲理性思考。最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予乌能无感于今夕欤?”[3](P305)对人生苦短与天地之永恒的喟叹,是盘亘于古今哲人心中的母题,阎循观穿插于散文中的议论有着穿透时空、连贯古今的力量。

再次,运用白描、排比等艺术手法,注重语言的形象性。韩梦周的《明刑部尚书刘公传》、《阎怀庭小传》等,或记述乡邦先贤的功名德行,或颂扬忠君孝亲的品行,运用了白描等修辞手法,写得生动形象、如在目前。如《阎怀庭小传》叙述阎循观为母亲迁坟,但年代久远,地处低洼导致坟墓难以辨认,迁坟难度很大。阎循观为完好保存棺木,“不敢以骤迁,傍河泻其流,数年卒不集。及迁母棺,将就腐。咸以为危,卒无恙,人以为孝。”通过数年泄水导流,终将棺木完整取出,凸显出其毅力与至孝之情。这段描述言语质朴,情真义挚,读之动人心魄,感人肺腑。韩梦周还加入排比手法的运用,以增强文章的气势和感染力,如“其学以程朱为准的,以忠恕为根本,以伦纪为实际。”[4][P259]运用整齐的排比句式,来强调说明意图、提高说服力,使文气磅礴,令读者印象深刻。韩梦周还在游记中夹杂对山水风光、自然景色的描写,让人读来无枯燥之感,别有一番情趣。如《游孤山记》描写道:“山背一峰,圆如盖,下多石坑。石色青白相杂,捶声铮铮”,“回视村落,杏蕊初发,作绛色,水穿林莽间。”[4](P244)这里他赞扬了山水之美,表达了热爱生活、热爱自然、与世无争的人生哲学。阎循观的《游麓台记》记述麓台的历史传说,文字优美,于清风疏影之中自有绮丽甘甜,“时日已薄暮,山风自西至,藕花乍落,秋意萧然。生水间塘上多古葛老柳,大者十余围,柔条承塘中,似欲化为荇藻。登台览眺,则水木清华之气四面而集。”[3](P302)绿泉清冽、荷花于秋风乍起之时摇曳徘徊,加之老柳柔条,于自生自灭中蕴含着生生不息。景物优美,自有一种清幽峭拔之气。描写中穿插了比喻,使所描写景物更加形象生动。

综观上文,清中叶山左地区的北海理学流派,以阎循观、韩梦周为代表人物,他们的理学思想醇厚笃正,学派以麓台书院为组织方式,流派成员之间相互交往赠答、共同切磋、传承有序,至清末绵延不绝。以上特点具备了学术流派的几个基本因素,为一个成熟完整的理学流派。北海理学流派的理学思想笃正而通达,在散文艺术上追求简古精严的文风,注重写实,穿插议论,深衷浅貌,意味隽永,追求道与文并重,表面虽淡雅简古实则思想内蕴丰富。北海理学流派应为清代中后期山左理学的重要代表,主要人物阎循观和韩梦周是声震一时的理学名家,学派的学术思想和散文艺术等仍存在巨大研究价值。

[1]常之英,刘祖干.潍县志稿(民国)[M].民国三十年印本.

[2]吴有祥.东汉人文三“北海”[J].潍坊学院学报,2008,(5).

[3]阎循观.西涧草堂文集[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82 册.山东:齐鲁书社,1997.

[4]韩梦周.理堂文集[M]//山东文献集成第一辑第38 册.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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