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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镇的亲切(外一篇)

2014-07-03郑德库

辽河 2014年4期
关键词:寒山寺乌镇

郑德库

走进乌镇,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

乌篷船荡在笼着雾气的河面,一拱拱形态各异的石桥,悬岸而建错落有致的老楼旧屋,都仿佛山水画般徐徐展开,一下子就让你从尘世喧嚣中间离开来。走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谛听着自己咯咯的足音和心跳,向巷子的远处望去,徐徐的身影应是镇上那位矍铄的长辈,飘动的则是邻家爱害羞的少女吧!踱进茶肆酒馆和店铺,看着似曾相识的掌柜和伙计,柜台上的果脯糕点就再次刺激你不再年少的味蕾……

置身这乌镇的氛围里,我就开始细细品味这亲切了。

应该说,这种亲切更直接的是来自亲近自然亲近生活的感受。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是中国农耕经济文化的积淀,它以小桥流水、石板小巷和灰瓦白墙建筑的形式,带着舒缓的格调和一种“接地气”的人文色彩,给当今被城市的喧嚣麻木了的心灵以慰藉。

时光推回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地处北国辽南半岛的古镇熊岳也有一条北关街。虽没有那种江南水乡的河面,没有窄窄石板路,街旁的房子呈现出北方的厚重,但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进程却相类似。街上也是邮局、电报局、照相馆、饭馆、药店等一应俱全,也是商铺错落,街的东头通火车站,不远处有电影院。那时住在乡下半大孩子的我,或是跟小伙伴一起,或是跟随大人进城,其心态绝对是“进城”的感觉,目光便不够用了,看着什么都新鲜。至今依稀记得,当时最吸引目光的是一位会在钢笔上刻出松鹤图案的老者,一位能用塑料板之类在背心上透印出飞机军舰图案的残疾人,还有一位总是聚精会神调试“加官”(一种古代官员模样的风筝)的大背头……而这一切,一下在这乌镇里苏醒了,恍惚间,竟有点儿不知哪是今天江南的水乡,哪是当年北国的古镇了。

从深层上讲,这种亲切更来自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认同和崇拜。江浙一带是人文荟萃之地,乌镇历史上,自宋至清就出了161名举人,64名进士。编辑《昭明文选》的梁太子萧统,十多岁时曾跟他的老师沈约沈尚书在这乌镇学习、生活过。至今,乌镇还立有“六朝遗胜”“梁昭明太子同沈尚书读书处“的石坊。当看到这透过悠久的岁月而依然默默站立的石坊时,我一下想到“寻根”一词,兀自笑了。于是,不爱照相的我也就破了例,小学生般一本正经地照了张,算是一种敬仰之情吧!

受家乡文化的滋润,早年在乡间曾听到不少“绍兴师爷”式的文人故事,至今大致记得涉及乌镇的就有两条。其一讲乌镇南栅的市河边有一小小的豆腐店,豆腐倌为扩大店面就将阁楼往河里探了些。不料这“违章建筑”被镇里的巡检官发现,限三天拆除。这豆腐倌却得一叫“张铁笔”的帮助,凭一张写有“民占官河,五船并行;官占官河,两船难行”的纸条打赢了官司。原来,豆腐店所处的河宽,不碍行船;而巡检官停靠巡船的河窄,偏又修了很宽的护岸,才妨碍行船呢!其二讲明朝时乌镇北栅有位名叫李乐的在朝廷做官,因谏言得罪了皇上被充军。李乐便跟皇上求情,上哪儿都行,千万别回乌镇,因为“乌镇北栅头,有天没日头(此民谣原是讽刺唐朝丞相裴休的府第高大)”。皇上偏不,结果李乐就回家偷着乐了。

走进乌镇,我还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因为这里有当代文学大师茅盾的故居,还有一处物质形态的林家铺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家乡一位和我要好的林姓同学家开了一家小卖店,很惹乡亲们的目光,被谑称为“林家铺子”。那时在外当教师的我暑假回乡,便依此杜撰了我的第一篇小说《林家铺子》,发在《辽河》1984年第6期的头题,并得了市政府文学奖。但实实在在讲,这篇小说不仅题目是借茅盾先生的,就连那内容也是套公式“等量代换”般套出来的。过去学唱戏有“留学生”一说,即跟留声机学的。我这样弄小说,该算是先生的“偷学生”吧!好在我们这次游览的是西栅,而茅盾先生的故居和林家铺子都在东栅,我也就“避免”了儿时偷邻居家的瓜果被发现般的尴尬了。

感受乌镇的亲切,还来自“引车卖浆者流”式的互动。孔圣人云:吾生也贱,故多能鄙事。外出旅游,我最爱的是看那风土人情,品那风味小吃,也时不时地和店家互动一下找点乐子。记得当年我中学毕业在生产队劳动时,进熊岳城,就由看客变成吃客了。吃喝时常打赌,谁能吃几碗大米饭,谁能吃多少个油炸糕,赌赢的白吃,赌输的掏钱。吃喝得差不多了,就把饭店的盘子舔舔揣进怀里拿家去了。这回走在乌镇的石板路上,找点什么乐子呢?看到个干果店,一行人踱进,见卖乌梅果脯,我抓了把边吃边找茬,“明代的一本书中写过,这江浙的乌梅颜色都是板刷蘸墨刷出来的。”两位女店员忙否认,并让众人品尝。一尝,味道还好,一个个架不住诱惑买了。等回家一吃,还真有墨染的嫌疑,于是扔掉,真的是花钱买个亏吃了。

再走,我们的一行走散了。我就拉着老张要吃乌镇有名的红烧羊肉,喝点小酒。看招牌寻家卖羊肉的酒店,进去拣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下,对着菜单翻来覆去好顿看,却只要了一盘二两的羊肉,一盘花生米,外加两舀乌酒。正要喝,走散的女同胞进来了,于是添盅添筷,有坐有站,围着桌子举杯,照相,比比量量,这两舀酒就都让我喝了。喝完算账,看着不对,就粗门大嗓地招呼店员重算,现出市井的本色。店员见了,忙陪着小心地找回多算的钱。

出了酒店,刚才算账的两位女同袍悄悄告诉,“那盘花生米忘算钱了”。我听了有些得意,连走路都手舞足蹈了。走着走着感觉不对,才知道是刚喝下去的两舀乌酒上了头,便不由得喃喃自语,“我今天竟醉在这乌镇了!”

寒山寺得偈

刚刚拜完杭州的灵隐寺,第二天就赶到了苏州的寒山寺,心态和审美都有些疲劳了。

大概是受住“锦江之星”连锁店的启发吧,突然醒悟到佛家的寺院其实也是连锁经营的形式。其建筑也大多选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又多是前殿、正殿、后殿的三进格局,再前围山门,旁配偏殿,又高起钟楼、浮屠等作呼应,形成一完整的建筑群落。内部诸尊的位次也有规矩,前殿一般都是韦陀和四大天王护法,正殿是佛主如来和重要的佛、菩萨的位置,后殿也是佛界的大员要员,有的再添一尊当地灵异的佛。偏殿有罗汉堂,罗汉或木或泥或石或金等不同的材质,数量则视寺院的规模配置,从十八尊到五百尊不等,如国家的军队编制。外加一干有血有肉的和尚,负责人世与佛界的联络、超度,想来蛮有意思的。

以我个人的观感,无论建筑的规模和香火的兴旺程度,寒山寺似乎都比不上灵隐寺。但寒山寺是以“钟声诗韵”扬名的,不惟中国的文人墨客,就连相当比例的日本人,也都是知道这寒山寺的名号的。因此,我也就放慢了脚步,把注意力放到品诗和观钟上了。

毋庸置疑,寒山寺分量最重的诗就是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叶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只寥寥数语,却写尽了天下人那一缕永恒的旅愁,成为寒山寺最好的一张名片。寒山寺也真是“以诗立寺”,除了好几处名人和准名人书写的《枫桥夜泊》外,寺里还设有诗廊,光是寒山子的诗就有好几十首。寒山子,唐代诗僧,曾和拾得一起在寒山寺修行,被民间传为“和合二仙”,寺院也因他的名字由“妙利普明塔院”改为寒山寺了。寒山子的诗有特色,粗粗浏览,感到意境游移于出世入世之间,凄冷清苦,有释道之味。听说其诗在日本也颇有影响,甚至在美国还成为了“垮掉的一代”的精神追求。另外“熟悉”的名字就是唐寅了,看了那诗却觉得不怎么样,依然是“枫桥、寒江、船、塔、孤烟、乌啼”的词汇,说了一堆别人说过的话,意境也没什么新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创作变成仿作了。

寒山寺的钟也很有名。钟为国家社稷的礼器和乐器,登的是大雅之堂。等传到寺院,最初是作为报时作息的实用器物,渐渐又衍生出教化的功能,所谓的“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是也。但我知道,现在寒山寺的钟已不是唐代的钟,钟声也不是张继人生孤旅时听过的钟声。据说,唐代的钟在明代时被倭寇劫去了日本,或被毁掉铸了枪炮。现在寺里的两口钟,一为清代铸造,一为日本1906年铸造赠与的。而1906年是日本的明治三十八年,不知杀害了多少中国人的“三八大盖”也在这一年出世。枪虽无辜,人却有恨,正是这种情感的纠结,这钟我就远远地一看,更没有近前敲它的意思。

到苏州还想看看美女。但不知是季节早不利于打扮的缘故,还是因我们的一行的女同胞漂亮,这苏州美女还一直没入我的法眼。无意间踱进卖工艺品的房间,一看几位穿职业装的女售货员有那么点意思,遂上前搭讪,人家还真热情。当看到普普通通的商品竟贵得离奇时,那售货员的形象就成了母老虎,吓得我赶紧逃了出来。

再逛,就信步抬头,望那楼阁“勾心斗角”的飞檐,查看其“脊”数和“悬山”、“歇山”什么的。哪知这一信步,却是一步踏空,好在坚持体育锻炼,身体的应激反应还行,但也是一个趔趄,猛然间吃了一惊了。低头察看,却见台阶的立面有一“小心脚下”的警示牌。牌子蓝底白字,属于实用性质的告诫,在寺中满是佛语禅意的诗词、对联和匾额的环境里很惹眼,也很另类。但在这佛寺的氛围里,在这一刹那,我真的“开悟”了,俯身揉揉三年前崴过至今还有些肿痛的左脚踝,回想自己大大咧咧吃过不少的“脚下亏”,竟觉得这“小心脚下”是最好偈语了。其实,佛境即人世,佛家的修养和入世的追求是人性的同一山峰,只是二者的攀登的路径不同罢了。

想着走着,又转回了寺前的山门。看那黄墙白底黑字“寒山寺”的寺名题写得挺好,便让同行的老张给照张相,接着我拿过相机又给他照了张。听说题写“寒山”的是一人,题写“寺”的为另一人,前者要钱,后者要名。照相时如果一字不挡,就是名利双收了。心里存了这念头,给老张的相就照得就挺费劲。照完,猴急地一看:得,那脚竟差点戳出相外了。

得,转眼就忘了“小心脚下”的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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