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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流年》:阎连科乡土小说中的崇拜祭祀与主题表现

2014-06-30祝修文范培培

文学教育 2014年5期
关键词:祭祀崇拜

祝修文+范培培

内容摘要:《日光流年》讲述了一个三姓村通过自身不断的抗争欲实现延续生命却依然摆脱不了残酷命运的故事。在现在的文学批评领域中,对该作品的主题审视主要侧重于乡土批判方面。本文欲通过对《日光流年》中村民崇拜与祭祀两条线索的分析来揭示作品主题,分析作品主题由乡土批判到乡土认同的转变,并说明其在当代文学乡土小说中的独特意义。

关键词:《日光流年》 崇拜 祭祀 乡土小说 主题揭示

《日光流年》是阎连科实现现代性批判和原始乡土守望回归两个主题自我转换的代表作品①,在当代乡土小说中有着其特殊地位。在《日光流年》中,作者充分地实现了由在此之前的对乡土民间的批判到在这部作品中对民间原始生命内在意蕴的深层追求的转变,而这正是其实现主题自我转化的标志点;而这种主题的自我转化,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叙述层次中的原始与现代因素结合的特点来呈现的。②“从所有普遍流传下来的风俗中,我们能感受到的是农民的‘躲避,‘祈求和‘保佑的苦苦哀求。”③在《日光流年》整部作品中,我们可以感知到阎连科对传统心理和风俗的深层把握,崇拜与祭祀这一对母题贯穿整部作品,使得主题不断深入。

崇拜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由于人类自身认知条件以及改造自然的能力的限制而导致的对某种力量的钦佩、崇敬的心理。在人类早期社会,人们所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在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中求得生存,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之中,人类不仅需要不断的在这种差异中寻找自我的认证,同时更需要借助自然的力量来实现自我的发展。所以,在这样的矛盾关系中,人类不仅需要充分发挥自己的生产能力,更需要利用自然条件来帮助生产。“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人类,时时面临着种种灾难和死亡的威胁。灾难越是深重,死亡越是众多,对生殖的祈求就越是强烈。以无限的生殖对付连续不断的灾难和死亡,这是远古人类的根本哲学。这个哲学就是对生殖的祟拜,生殖崇拜是远古人类自我肯定的意识体现,是巫术和原始宗教的重要内容,是古代人类的普遍行为。”④在早期原始社会,一个部落的繁殖能力影响着其兴衰,自然界不可知的力量又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的生存。这两种力量既超出了当时人类主观认知水平,又与人类客观生存环境与条件有着紧密联系,所以对两种力量的崇拜心理不可避免地就会产生:生殖崇拜与自然崇拜。崇拜心理产生之后,与其相对的包括祭祀、祈祷、斋戒的仪式也就相继形成。⑤仪式的核心是祭祀,而祭祀的核心则是献出祭品,从人类早期到近代社会以来,祭祀方式有活祭、牲祭,包括活人祭,祭品包括活人、动物和鲜血,明显带有自我牺牲的性质。《日光流年》发生在一个名为三姓村的极端闭塞的村庄,整个村庄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村里没有一个人能活过40岁,延长寿命成了村民的共同追求。在不了解短寿的真正原因的情况之下,三姓村四届村长带领村民作出一次又一次巨大的牺牲以期实现目标,但是却依旧无法改变他们的悲剧命运。在闭塞的环境下,村民认知能力极为有限,对现代科学一无所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以巨大的牺牲来抗争着死亡,希冀能获得一种更长寿的能力。三姓村在很大程度上和早期人类社会有着相似之处:空间闭塞,与外界缺乏联系,没有人知道三姓村具体属于哪个行政区域;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村人最大的收入靠卖皮和卖淫;高死亡率,平均寿命不超过40岁;认知能力极为有限,对科学一无所知。所以,正如原始人类社会所经历的一般,生命的短暂、缓慢的人口增长促使了三姓村村民进一步赋予生殖重要性,并且不断增强,最终形成对生殖的崇拜。

在第一届村长杜拐子任职期间,“女人的大肚子和摇晃摆动的奶子,连续三年把狭窄的村街都给堵住了。”⑥村民赋予了生殖过度重大的意义,以疯狂的生育来抵抗死亡的阴影,以期换来村庄的繁盛,但是盲目无限度的生殖却带来了几十个残疾儿童的出生。他们的出生是这一阶段生殖崇拜悲剧性的集中体现:村庄人口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导致了人口质量的大幅度下滑,这样的悲剧以处死几十个残疾儿童结束。“假如生命的奉献是为了一般的生命,也就是处在危险之中的生命,那就可以奉献无论是谁的另一种较不贵重的生命。”⑤处死婴儿在祭祀之中是祈求神接受这个牺牲来代替自身,但是处死婴儿的行为却又与繁殖增长这个祭祀的目的是相悖的,而两者在充满悖论的关系运动中得到的结果便是单个生命屈从于群体性生命增长。崇拜与祭祀相互依托,却又消解了彼此的意义,崇拜因为祭祀的结果而丧失实现的可能性,而祭祀的行为却又阻碍崇拜目的的实现。祭祀没有达到崇拜的目的,甚至与崇拜相悖,这种深刻的矛盾二重性揭示了原始乡村里的生存本能与生存状态。

农业崇拜同样是对农作物生殖繁衍能力的崇拜,它可以看作是人类生殖崇拜的延伸。第二届村长司马笑笑任职期间,外界年长老人曾言他们都一直吃油菜,所以使得司马笑笑坚信油菜是长寿的食物,带领村庄内部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油菜种植。而接下来发生的天灾在作者笔下似乎成了对这种油菜崇拜的回应:蝗灾来临,“保油菜喽——”“丢玉蜀黍保青油菜喽——”[302]最终的结果是全村陷入严重而残酷的饥荒。在他们进行了啃树皮、挖野菜、外乞讨、丢残孩、分粮种、吃乌鸦一系列求生抗争而陷入绝境之后,主持油菜崇拜的村长司马笑笑再一次登上了祭坛,用自己的身躯吸引啄食的乌鸦让村人捕食:“尖厉的黑亮鸦鸣从那具死尸上向沟外响着,暗红的血水朝着沟口沟外漫溢”[391]“血还在往外面汩汩流着,有一根肠子像布条样搭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脸歪在一边,血肉模糊,五官不清,如冬天挂在门前的几个蒜头一样挂在那儿。”[392]“奉献这样一些祭品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某种危险,或者是作为其他的报偿。”⑤崇拜活动的主持者最后成为祭祀的祭品,司马笑笑惨烈而悲壮的自我祭祀,不仅是自我否定,也同时是对自我决策失误导致的恶果的救赎。荒诞的是当乌鸦被村民的尸体喂饱后,又成为其他村民的食物,在这样关系之中,人既是祭祀者又是享祭者,崇拜油菜是为了获取使人生命增长的力量,而生命的不可维持又使人类的尸体代替油菜充当了食物,使得人自身充当了这种力量。部分村民奉献了生命,部分村民因此而得到生存。在这个彼此联系的过程之中,因死亡而得到的生命,也难以避免再次死亡,这种陷入绝望境地的生命惨烈悲壮地寻找存在价值,更加凸显了作品主题。endprint

“在早期人类观念中,世间的万物都是由天父地母相交而生。古代人类对女阴的祟拜, 扩大到整个宇宙生殖系统,便是对地母和玄化的崇拜。地母祟拜属于生殖祟拜的范畴,崇拜的是地母的生殖力。人畜是否兴旺,稻樱是否丰产,以及一切生活资源都取决于地母的生殖能力。”④作为崇拜的主要对象之一,对自然因素的崇拜同样也是生殖崇拜的延伸。所以,当村民陷入绝望的境地时,植根于脑中对自然的信赖的观念使得他们误以为换了新土或是引了新水就能使村庄获得新生。蓝百岁领导村民进行大规模的换土工程,司马蓝领导村民进行声势浩大的修渠工程,这是另外一种表现方式的崇拜祭祀活动。在换土工程之中,村长蓝百岁的亲弟弟累死在田间,为了引进更多的劳动力,让自己的女儿蓝十四去伺奉卢主任,最后自己也上吊自杀。而修渠工程历时两年,“先后直接因修渠死人(不包括喉堵症死者)18个,断臂少指类的伤残21人,凡参加过修灵渠者无不流血或者骨碎。...三姓村人共去教火院卖人皮197人次,907平方寸,直接因卖人皮死去6人。女人到九都做人肉营生30余人次。”[85]整个崇拜过程中无数的人的身体与心理都受到极大的伤害,他们是整个崇拜活动的祭品。崇拜活动的目的是获得生命的延续,而作为祭品的村民却换来永恒的伤害与痛苦,当最后换新土和引新水的工程被证明是没有意义和丧失价值的时候,这种伤害与痛苦又使得村民陷入毁灭般的绝望轮回中。

长期以来,知识分子的启蒙视角习惯于以高高在上的批判国民性的目光审视乡村,将农村塑造成由一群愚昧落后、麻木不仁的人们构成的封闭落后的地方。但是在《日光流年》中,阎连科通过对崇拜与祭祀的联系与冲突的描述,深刻揭示了村民的抗争与悲剧,反映了农村生存困境,同时又从侧面表达了村民抗争命运时顽强拼搏的崇高和悲壮。祭祀不一定能带来回报,而且极有可能会带来自我破坏与毁灭,但是对于村民来说,村民祭品却又是他们所认为的唯一能摆脱困境的桥梁,这种强烈的冲突更加突显了悲壮的苦难,而最后走向虚无的结局又体现出了追求价值的意义的丧失。崇拜与祭祀两条隐线的交织,揭开了长期以来附着于民间的贫穷、愚昧、落后的现象外壳,将我们深入引向那片土地与人民的本质特征:连绵不息的生命力,与命运抗争的战斗力;陷入苦难循环与价值虚无境地的无助的生存状态。这种震撼人心的主题对于纠正五四以来占主导地位的知识分子透视民间的启蒙误区有丰富的启示。

新时期以来,很多乡土作家倾心于小说审美意识和题材的地域性选择特征,作家的个人记忆,生命形态和语言感受成了作品的重要构成因素。阎连科在《日光流年》的序言里写道:“一座房子住得太久了,会忘了它的根基到底埋有多深,埋在哪儿。现代都市的生活,房主甚至连房子的根基是什么样儿都不关心。还有一个人的行程,你总是在路上走啊走啊,行程远了,连最初的起点在哪一山水之间都已忘了,连走啊走的目的都给忘了。而这些,原本是应该知道的,应该记住的,我写《日光流年》,不是为了告诉人们这些,而是为了帮助我自己寻找这些。”⑥《日光流年》不仅仅写出了乡村的苦难与挣扎,并且它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呈现出乡村更为广阔与人类苦难命运的深远本质。阎连科始终在不断缅怀那片土地,《日光流年》正是作者在对乡土的回望中所创作的,着墨深重地给我们描绘了那片土地独特而悲凉的自然民俗状况,也同样抒写了乡民们痛苦而又顽强的生存境况和精神状态。对乡土的守望回归和对乡土的反抗背离实质上是一体的,阎连科对乡土民间中进行的现代眼光评判是以对民间艰难生存的深刻理解为前提,对民间原始精神力量的守望也是以强化人的现代意识为指归,阎连科的这种双重阐发,实现了对乡土主题的回归。

注 释:

①姚晓雷·生命乌托邦祭.[J].河南:河南大学学报.2002.

②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J].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③阎连科·褐色桎梏.[J].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④车广锦·中国传统文化论——关于生殖崇拜和祖先崇拜的考古学研究.[J].南京:东南文化.1999.

⑤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⑥阎连科.日光流年.[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本文所引原著内容皆出自本书,以下所引内容只标注页数,不另加注。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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