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贤

黄侃，字季刚，又字季子，晚年自号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是民国最有影响力的国学大师之一。有说黄侃之死与其师所撰寿联有关，1935年4月2日，黄侃50岁生日，其师章太炎特撰一联相赠，曰：“韦编三绝今知命，黄娟初裁好著书。”一贯对老师极为尊崇的黄侃接到对联后，当时就“殊不怿”（黄焯述 《黄季刚先生年谱》）。当年10月8日黄侃于南京辞世。世人多责太炎先生联语不慎，居然一联成谶。[1]P.1175

《黄侃日记》（下文简称《日记》）是黄侃记录其日常生活、交游、读书等内容之笔记，在其逝世后由后人整理出版。目前，《日记》有三个版本：一是由潘重规整理，1977年台湾学生书局出版的《黄季刚先生手写日记》；二是由黄侃学生程千帆、唐文等人整理，2001年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 《黄侃日记》；三是由黄侃之子黄延祖重辑，2007年中华书局出版的 《黄侃日记（重辑本）》。1977年版《日记》始于1922年9月12日，止于1935年10月7日，2001年与2007年版 《日记》日期均始于1913年6月20日，止于1935年10月7日，后两版本《日记》存缺情况如下表。

缺失日记1913年6月20日--1913年12月31日 1914年1月1日--1921年11月11日1921年11月12日--1922年5月4日 1922年5月5日--1922年9月11日1922年9月12日--1922年11月21日 1922年11月22日--1924年12月31日1925年1月1日--1925年2月22日 1925年2月23日--1926年10月14日1926年10月15日--1926年11月15日 1926年11月16日--1927年11月23日1927年12月24日--1927年12月19日 1927年12月20日--1928年1月22日1928年1月23日--1928年1月31日 1928年2月1日--1928年5月17日1928年5月18日--1930年11月19日 1930年11月20日--1931年2月16日1931年2月17日--1935年10月7日存在日记

三版《日记》不同之处在于，1977年版《日记》为影印本，缺失1922年9月12日以前部分，1922年以后存缺部分与2001年、2007年版《日记》相同；2001年版、2007年版《日记》为整理标点本。2007年重辑本《日记》比2001年《日记》多出1919年4月15日和16日两天的《残叶日记》，但这两天日记不全。

2007年重辑本《日记》分为上、中、下三册，较之1977年、2001年《日记》更全面、有条理，且更清晰，因此本论文写作时以2007年重辑本《日记》为主要文本进行分析。通过《日记》，我们可以对黄侃有一个完整清晰的认识，并且会发现其早逝与太炎对联无关，而是另有原因。首先，性情不定，易怒，多疑多愁；其次，生活习惯不好，暴饮暴食，喜赌博好围棋，喜食蟹，不运动，不分昼夜读书等；最后，对待疾病态度不积极。

一、性情不定

黄侃为性情中人，周围事对其心情影响甚大。他易怒、多疑多愁的性格对其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首先，易怒。黄侃常为了很小的事情发脾气，如1935年7月5日，“午有人叩门甚厉，诘之，言不逊，屏弗纳。”[1]P.1087仅仅因为他人敲门的声音过激，黄侃就忍不住出来批评他人，更别提其它的能触动其心弦的事情了。1935年9月10日，黄侃有一个学生没有持之以恒的学习，黄侃对其也是疾言厉色，“痛责其作辍不恒”。[1]P.1104同月13日，黄侃阅读1934年11月2日的《大公报》，看到有人伪造其师刘师培的文章，黄侃非常生气，“甚可忿恨也”[1]P.1104。

其次，多疑多愁。可能长期多病的缘故，黄侃有时像林黛玉一样多疑多愁，多愁善感，不仅对自己、他人的遭际同情感慨，即使听到夜半的秋雨也是内心凄然，难以入睡。1929年9月24日记道，“半夜醒，闻雨凄然，辗转至曙”[1]P.577。同时，黄侃也是个大孝子，即使父亲去世多年，每逢忌日仍然尚飨为忌。以1929年9月21日为例，“先府君忌日。自戊戌至今，盈三十一年矣，音容日远，痛哉！痛哉”！[1]P.576

二、生活习惯不好

纵观《黄侃日记》，黄侃嗜好确实多，总体来说，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暴食爆饮。黄侃对食物十分挑剔，去一家饭馆酒楼吃完饭后还会对其食物评价，如1913年7月25日，“食西菜燕园春，极劣”。[1]P.6《日记》中，黄侃一方面经常哭穷，一方面出入茶楼酒肆之频繁，令人瞠目。以1913年农历六月为例，笔者粗略统计发现黄侃记录宴饮的就达十四次，岷江春、聚贤堂、醉琼林、燕春园等酒楼是其跟他人聚会之地，平均隔一天就会有一次宴会。参加宴会本无甚过错，[1]P.3-7但作为性情中人的黄侃常常不知节制，每每饮食无度。农历六月三日，和汪东拜访章太炎后，“同往张园、徐园，还至醉，呕晚餐”，[1]P.3即可见一斑。

据黄侃之侄子黄焯说，黄侃“每餐豪饮，半斤为量”。[2]P.15从字面意思看，半斤为量应该是指黄侃每顿喝酒不少于半斤，不是只喝半斤。黄侃对酒不挑剔，不专认什么牌子，只要有酒就行，能醉就是好酒。程章灿先生说黄侃“经常喝的酒有米酒、麦酒、茅台之外，葡萄酒、白兰地、德国酒或者其他洋酒，他都来者不拒，兼收并蓄”。[3]《日记》中有关其“大醉”、“醉甚”、“醉卧”之类的记载，更仆难数。根据《日记》分析，尤其是1928年黄侃定居南京以后，饮酒的机会更多，有时与良朋故交畅饮酒肆，有时和亲戚友生饮酒于郊野，有时在家中持螯独饮。黄侃嗜酒成性，他的妻子因此无数次跟他吵架，[1]P.1092而黄侃不仅不思改正，反而将妻子视为自己的“附疽之痛”。似此长期暴饮暴食，怎能不损害身体？

其次，喜赌博，好手谈，且每次活动持续时间长。黄侃在自己《日志》中多次谈到自己喜打牌之事。1922年1月15日，黄说自己“日事蒱博而废诵读”。[1]P.53赌博耽误了黄侃许多学业，但其乐此不疲。黄侃在外出旅游、讲学时晚上常以赌博为消遣，在家时晚上也打牌。如1928年5月18日“薄暮，旭初、小湘、辟疆来，共打麻雀，予弋获独多。夜至丑初始寝”。[1]P.289由此可见，黄侃赌瘾之深，从薄暮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旭初、小湘、辟疆均为黄的麻友，且牌技不高，《日记》中黄侃仅有的几次赢钱记录，大都是在他们身上取得的。然总的来说，黄侃好像还是输的时候多。

黄侃对围棋可以说到了痴迷的地步。为了下围棋黄侃经常和棋友通宵达旦。《日记》中“手谈殊乐”、[1]P.51“手谈至夜”[1]P.48、P.53、P.132之类的记载，几乎处处可见。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这项运动以耗时长、劳心神著称，黄侃本想借围棋以调节身心，却不知克制，结果事与愿违，雪上加霜。

再次，缺少运动，且爱食强刺激性食品。众所周知生命在于运动，黄侃也明白此道理，他说“非不爱动，实职业所限”。在《日记》中随处可见“竟日读书”的字样，若是一整天安静读书无人打扰，黄侃将会是很欣慰。因为长时间坐着看书，黄侃感觉自己体力不支，因此他以烟、茶、咖啡来提神，所以在《日记》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黄侃购买刺激性强的吸食品的记载。[1]P.18、P.326、P.338、P.645这也大概和他经常熬夜相关。

最后，身本羸弱，但过分食蟹。[1]P.42这是造成黄侃早逝的直接原因。黄本人体质弱惧寒，有时初秋即服皮裘，且多病，然多大非重症，如齿痛、[1]P.640失眠、[1]P.18咯血、[1]P.397、P.403便秘等。这些症状和他好烟酒等辛辣刺激等东西有密切关系，应节制或戒除，对此，黄侃也知道，并曾断烟、[1]P.361戒酒，但后来均破戒。[1]P.376、P.746体弱、畏寒，就不宜食蟹，但黄侃好像受了古人“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便足了一生”的名士习气的生活态度影响，嗜蟹如命。[1]P.564、P.566、P583、P.605后虽也言“当戒蟹”，[1]P.572可没过两天，黄侃就“自往买蟹，归与石禅共饮”，[1]P.574甚至最后其猝死的直接诱因就是中酒食蟹。

当然，作为国学大师的黄侃不只是以上那些爱好，与上面的爱好相比，黄侃最大的嗜好还是买书、读书，这几乎贯穿了黄侃的一生，买书、读书的记载在《日记》中随处都是，不必列举。从《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黄侃读书，经常是不顾时间早晚，“疲甚而眠”、“夜深乃寝”之类的记载几乎俯拾可见，至于彻夜未眠，亦属平常。[1]P.47、P.126、P.169、P.291更兼黄侃读书很多时候还是在饮宴之后进行的，如“暮饮冷酒后偕两生出食，冒寒归，点书至子夜寝，炉火无温，畏寒发热，呻吟达旦”。[1]P.76可以说这种肆意无度的读书方式极大地透支了他的生命。

三、对待疾病态度不积极

生病不重视，不及时就医，延误病情。黄侃有时生病并不就医，而是自己阅览古代医书，自择医方抓药而治。如1922年2月22日，黄侃阅唐慎微《证类本草》、寇宗奭《本草衍义》等书，《本草衍义》中有方子：“桑螵蛸、远志、菖蒲、龙骨、人参、茯神、当归、龟甲醋炙，以上各一两为末”，此药有调补心肾、缩尿固精的作用，临床常用于治疗阴血亏虚、心肾不交致滑精、遗尿、尿频、健忘等症状，黄侃并未经过医生诊断，当天晚上即用此方子熬药服下，“夜卧，人参汤调下二钱”。[1]P.110在《日记》中很少见黄侃生病去就医，只有在忍无可忍时他才会就医。如1929年9月10日“齿痛”，9月11日仍旧“齿痛，并且严重影响其在金陵大学讲课，不得不回家，当天晚上齿痛无法入睡，正如其说“齿痛，竟夕不得好睡。”[1]P.572直到9月12日其“齿痛不可忍，乃出觅医”。[1]P.572正是这种消极的态度促成了黄侃的早逝。黄侃在去世前些天已经明显感觉不适，但其仍然拒绝就医。1935年10月3日《日记》记录其“晨腹不畅”，5日“晨腹不适”，[1]P.11106日“腹不适，膈满腹张，气喘心摇，冷汗蒙头而下”，[1]P.11117日“晨起，吐泄皆作黑色诞块”。[1]P.111连续几天的腹痛，且越来越严重，并没有引起黄侃的高度重视，更没有吃药就医，最终延误病情，于1935年10月8日去世。

总之，通观《日记》，黄侃对其性格弱点及不良生活习惯清醒认识，并且还针对自己的特点提出了养身八字法，即，闲（不可生事）、静（力避喧扰）、和（心无忿怒）、适（衣食调节）、整（室器有秩）、洁（按时洒扫）、谨（言行无患）、俭（不轻酬对）。[1]P.1006-P.1007但他终究无法做到，《日记》中颇多因饮馔等伤身后，后悔自责的记载，[1]P.1081但终未改变。最后导致身体逐渐亏损，酿成悲剧。因此把黄侃的死归于其师太炎先生的联语，完全是无稽之谈。

[1]黄侃著,黄延祖重辑.黄侃日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7：6-1111.

[2]黄焯著,丁忱编次.黄焯文集[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89：15.

[3]程章灿.黄季刚先生与酒[J].文史知识，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