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贼的礼物
2014-04-19◆昆金
◆ 昆 金
窃贼的礼物
◆ 昆 金
特别愿意给你温暖的人，大多有一段并不温暖的经历。他们比你更渴望温暖。
一
张小美下班走进弄堂时，天已经全黑。站在底楼朝四楼望去，她意外发现自己独自租住的房间里亮着灯。她有些惊异，快步走进楼梯。
一打开门，一股菜香味扑鼻而来。张小美直接走进厨房，发现锅里煮着东西。揭开锅盖一看，是一只老母鸡。鸡汤黄澄澄的漂浮在上面，已经熟透。
正在惊讶之时，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突然蒙住小美的眼睛。小美吓了一跳，扭头看去，鲁飞笑嘻嘻地站在身后。
“小美，生日快乐。”鲁飞拿出一个礼盒，递到小美跟前。
小美恍然。暗暗感叹，自己的生日，前几天还想起过一次。到今天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几年来她一个人在上海工作，独进独出，冷清而寂寞。她也似乎很享受这份清净。她从没有给自己过生日的想法和习惯。她所在的洋行对每个员工的生日福利也被她送了同事。她喜欢过安静的生活，不爱喧闹。这个秉性，也让她获得了冷美人的称号，同时也让对她有好感的男士们知难而退。
但鲁飞是个例外。
“谁让你买礼物了。我对生日没有那么多讲究。”小美淡淡地说。
“生日是个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庆贺一下。你们在洋行上班的人，不是特别时兴这个么？”鲁飞推了推礼盒说。
小美听到鲁飞这样说，有些难过。这个男人跟自己，到底还是存在着不小的鸿沟和隔阂。他对自己看似热情，但从来都没有努力深入了解自己的想法。他总以为他乐呵的事，或者说别人乐呵的事，自己也会跟着乐呵。他就是不懂得人与人的区别。
“你是怎么进来的？”小美接过礼盒，随手放在桌上，问。
鲁飞笑笑：“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你这种门锁能拦得住我吗？”
小美一听，更加有些厌恶：“你别提你以前的那些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提那些。对了，菜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洗把脸，准备吃饭。”鲁飞说着，自顾去忙了。
小美望着鲁飞忙碌的背影，挺想跟他说说话。但她知道，所有的话都是徒劳。她已经试过很多次了。
认识鲁飞，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机遇。那天她下班晚了，走到郑家木桥附近时，突然被几个喝醉的地痞拦住。这些混账把她围在中间，极尽龌龊言语调戏，最后竟然动手把她摁在地上。危急时刻，鲁飞出现，击退了地痞，把她带回家里。从那天起，他们就算相识。自己感恩鲁飞相救，对他自然也格外亲近。这样一来二去，鲁飞就跟自己黏糊上了。到最后就稀里糊涂成了恋人。
鲁飞根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出于对他的感恩，自己难免有些迁就，直接导致了鲁飞的误解。时至今日，小美相信，鲁飞已经彻彻底底地爱上了自己。
这个麻烦一直缠绕着小美。小美有几次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但鲁飞却依然跟她嘻嘻哈哈。因为感恩，小美对他实在凌厉不起来。她平时能躲就躲，不能躲比如今天晚上这样，她就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周旋。好在鲁飞虽然没进过几年学堂，但对她还算尊重。跟她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都没有做出过任何过分出格的举动。尽管他的出身不太好。
鲁飞是一名窃贼。在郑家木桥附近的混混，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
想起这个，小美就感到一阵冷汗。自己竟然会跟一个窃贼谈情说爱。尽管自己是被动的，但毕竟这是事实。很多时候，小美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就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她感到一股憋屈，一股无可甩脱的愤慨。她不是一个可以随便释怀的人，很多时候，她很容易就会钻进各种牛角尖，并长时间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而今天晚上，那股强烈的憋屈和愤怒再次涌起。
因为一个无可选择的机遇，自己就必须这样跟一个讨厌的人相处下去吗？
但是他不肯离开怎么办？
小美呆呆坐在桌前，潸然泪下。
“咦，怎么掉眼泪了？是不是被感动到了？嘻嘻……”鲁飞已经把老母鸡盛起，冲着小美开玩笑。
“鲁飞，请你离开，我想一个人呆着。鲁飞，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不爱你。鲁飞，你滚……”
这些念头快速在小美脑海里闪现。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把这些话说出来。或者说，她已经无数次向鲁飞表达过这样的意愿。然而鲁飞每次都视而不见。或许在他的眼里，这些不过是小美作为一个女人的矫情之举。又或者只是她对这份感情的捶打罢了。
“小美，你还没看看我的礼物呢。”鲁飞笑着把礼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小美打开礼盒。一副手镯，翠绿晶莹。
“这又是你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吧？”小美痛苦地问。
“嘿嘿。什么偷不偷的。这是清宫里出来的东西，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鲁飞无赖地说。
一阵厌恶涌上小美心头。
鲁飞转身，又搬出好几个菜。小美家那张小桌被放得满满的。
“都是你做的？”小美惊异。
“对。忙了一个下午，累死了。待会还有一个汤。”鲁飞得意地笑笑，“对了，我还买了瓶酒……”鲁飞说着，拿过来两个杯子，又打开一瓶红酒。
“你倒是有兴致。”小美注视着鲁飞。
“说到兴致，今晚还不止这些呢，嘿嘿。”鲁飞说着往杯子里倒酒。
小美望着酒杯里翻滚着的红酒，突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她一下子变得无比冲动，有种想跑到空旷处大声叫喊的渴求。她感觉自己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一个封闭的箱子里，四周见不到一点光亮，不透一丝空气，没有一点温度。她无法呼吸，抬不起头，却无力挣扎。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你去把窗户打开好吗？”
鲁飞疑惑，过去打开窗户：“小美，不舒服吗？”
小美满头大汗。鲁飞赶紧过去，绞了一把冷毛巾过来，给她擦拭。
“小美，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躺会，或者我带你去医院？”鲁飞轻声问。
小美沉默，用冷毛巾捂着脸面。就在这一刹那间，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没事了。”她轻松地放下毛巾，微笑道。
“真的？你别吓我。”
“真的。”
鲁飞反复打量着小美，确认她基本恢复，这才松了口气：“喝口酒吧。”
“嗯。”小美喝了一口酒。鲁飞给她搛菜。小美连着吃了几口，拿起桌上的手镯：“这东西看上去不错。谢谢。”
鲁飞非常高兴，伸手拧下一只鸡腿，递给小美。小美皱了皱眉头，鲁飞恍然：“哎呀，我又忘了，用手拿食物不卫生。算了，这只鸡腿我来吃，你自己动手吧。”说着鲁飞把鸡腿塞进嘴里撕咬，吞咽。
“鲁飞，我知道你是个神偷。今天我生日，不如你给我露一手怎样？”小美突然建议。
“哈哈，难得你有这样的兴致。好，你出个题目吧。”鲁飞很兴奋。
“这样吧，你现在出去，我把房门反锁，顶死。然后你施展绝技，从阳台进来把我的包包偷走。”小美说着，把她的包包放在桌上。
“我要是得手了，你有什么奖励吗？”鲁飞兴致勃勃。
“如果你得手，我今晚就跟你一醉方休。不过这里可是四楼呀。你行不行？”
“就这么说定了。”
鲁飞说着，饮干了酒，笑着跑出房门。小美跟到房门口：“不行就别硬撑。”
“等着瞧吧。”鲁飞离开。
小美望着鲁飞的背影，目光中透过一阵冷酷，慢慢关上房门。
二
小美能够提出这样的助兴要求，鲁飞感到很兴奋。
小美对自己的态度，鲁飞并非没有一点感觉。他也明白，自己是个贼，而小美是个体面高贵的洋行小姐。他们两人的差距显而易见。小美好多次对自己的暗示，鲁飞只能装糊涂视而不见。为了可以配得上小美，鲁飞决心好好改变一下自己，以缩短他跟小美的差距。这几个月来，他没有出去偷过一次。还用积蓄在四马路上盘下一家门店，准备做些正当生意。他开始变得爱清洁，注重衣着，学着做饭，说话也尽量彬彬有礼，并且不再跟郑家木桥那些小瘪三交往。几个月下来以后，他突然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其实非常有意义。小美的出现，实际上是向他展示了一个崭新的生活状态，给了他无限的希望和喜悦。他为自己的过往感到羞愧，也很感谢小美给他带来的变化。他信心满满，觉得只要自己痛改前非，小美肯定能够接受自己。
小美家在四楼，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鲁飞站在楼下，仰头打量着房子的结构。暗暗提气，助跑几步，忽地攀住墙体上的装饰突起物，轻舒猿臂，腾身而起，很快搭上了铸铁落水管。沿着落水管他飞快攀援，转眼便翻进了小美家的阳台。
踏上阳台，鲁飞发现房间的灯被关掉了，房间里一片漆黑。鲁飞觉得这是小美在给他添加难度，心里一乐。
他缓缓推开阳台房门，踏进房间。今晚没有月亮，室内更是黑洞洞一片。鲁飞凭着记忆和眼力，小心翼翼绕开家具，去够房间里的电灯开关拉线。可是他费了好大劲，却没有摸到电灯拉线。而凭他的记忆，之前那根电灯开关拉线就固定在这个位置。
这一定是小美故意把拉线开关收起来了。看来她真的想考验一下自己的能力。鲁飞想到这些，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幸福。不是么？小美有心思跟自己做这种游戏，足见她对自己的态度正在转变。鲁飞想到这些，忍不住在黑暗中咧嘴一笑。
鲁飞张开双手，就在黑暗中胡乱摸索，不小心却重重地撞在桌角上。他感觉屋子里的家具已经被移动过，而这一定又是小美在存心刁难他。
嘿嘿。小美，我爱你。
耳边隐隐有暗风袭来。鲁飞有些奇怪。他缓缓转过头去，就觉得眼前有个影子疾闪。随即他感到脑门上重重挨了一下，并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头骨碎裂声。但仅此而已。
鲁飞扑通倒地。
片刻之后，房间里再次亮灯。小美神色冷静，呆立在鲁飞跟前，紧握一个沾血的铁榔头。片刻，小美俯身下去，查看鲁飞的伤口，试探脉搏。
确认已经死亡后，她把榔头丢在地上，把桌上的酒菜全部倒进垃圾桶里，然后来到厨房，一番清洗擦拭，把鲁飞做菜留下的痕迹全部清理了一遍。随后她拿着垃圾，偷偷出门，丢进垃圾箱，又偷偷跑回房间。整个过程没人发现。
做完这些，小美又把房间擦拭一遍，免得留下鲁飞的指纹脚印。完成以后她坐在椅子里，安静望着地上的鲁飞，发了一会呆，随后才拿起电话：“喂，是巡捕房吗？我要报警。我家里进贼了。”
放下电话，小美又把手镯擦了一遍，放进礼盒。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东西，就随手塞进鲁飞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声响，转瞬即逝。
小美跑进厨房，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三
周凤岐赶到案发现场，看到了躺在房间里的鲁飞。死者头骨碎裂，当场死亡。而报案人则坐在一边，惊魂未定。
“张小姐，你受惊了。”周凤岐坐到小美身边，轻声说道，“你能再重复一遍事件经过吗？”
“我下班回家后，有点累，就在床上躺了会。突然听见阳台上有动静。我借着天光，看到有个人影跳进阳台，然后推门进来，一直摸到床边。我害怕极了，随手拿起一个榔头，朝这个黑影敲了过去。没想到把他敲死了。”小美一脸惊怯，痛哭流涕。
“这个榔头是家里的？”
“榔头是房东的。前一阵我挂一幅画，拿它敲过钉子。用完后一直放在床底下。刚才我蹲在床边，刚好摸索到这个榔头。这个贼骨头已经快要摸到我了，我不得已只好拿榔头敲了过去。”
周凤岐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榔头，端详。助手带着几个人正忙着例行勘察。
“张小姐，你把他的脑袋给打碎了。”周凤岐望着尸体说。
“呜呜呜……当时我害怕极了，所以顾不得其他，直接敲了下去。”
“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美摇摇头：“从来都没见过。”
当然说不认识。反正之前跟他的交往，都是偷偷摸摸的。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一层关系。要是被看穿，她也有办法应付。小美暗暗转念。
“他叫鲁飞，是一名飞贼。我抓了他几次，然后他就成了我的线人，帮过我不少忙。去年虹口公园爆炸案发生时，他还替中国人出过力。哎。”周凤岐叹息说。
“真的啊？探长，我我真不是故意要打死他的。”小美惊慌。
周凤岐点点头：“这不怪你。由此看来，他今晚是准备到你家来行窃的。没想到死在你的手里，也算他咎由自取吧。”
“探长，我打死了人，会不会坐牢呀？”小美紧张。
“嗯，如果确实是入室盗窃，你即便打死了他，也无需承担多少法律责任。”
周凤岐说着，跨过鲁飞的尸体，走到阳台上，朝下张望。小美跟了上来。
“张小姐是上海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杭州人，在上海念的书，现在在一家洋行工作。”
“就你一个人在上海生活？”
“是的。”
“一个女孩独自在上海工作生活，挺不容易的。”
“习惯了。”
“好吧，今晚我们要在你家忙很久，可能会打搅你休息。”
“给你们添麻烦了。”小美低声说着，突然潸然泪下。
周凤岐看着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问，随即走进房间。
“咦，看上去还挺顺利。”小美站在阳台上，暗暗庆幸。
周凤岐来到厨房，助手指了指几个铁锅和灶台：“探长你看，灶台和铁锅都是温热的。还有这些盘子抹布铲子和洗碗池，看上去都像是刚刚使用过。菜刀上沾着鱼鳞鱼血，很新鲜。可以肯定，有人刚刚在厨房里杀过鱼，做过饭菜。”
“但是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啊。”助手纳闷。
周凤岐想了想，对着助手耳语了几句。助手点头，出门。
片刻，助手站在门外，把周凤岐叫了出去。周凤岐来到外面，看到助手拎着一大袋子东西。
“探长你看，这是我在附近垃圾箱里找到的。全是倒掉的菜，还有一瓶红酒。整只的老母鸡只吃掉了一点点，而且到现在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刚倒掉不久。”
周凤岐惊讶。
四
经过综合勘察表明，鲁飞当晚确实是从底楼开始攀爬，最终翻进张小美家阳台的。从底楼到四楼阳台，沿途的痕迹非常清晰。这一点无可争辩。所以，鲁飞试图对张小美家进行行窃，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对于鲁飞的死，周凤岐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撇开他的飞贼身份，鲁飞的为人还是挺让周凤岐欣赏的。他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行窃只为有顿饱饭而已。
而按照租界刑律，像这样的情况，张小美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周凤岐随即来到郑家木桥附近守候。没过多久，来了两个男子。周凤岐把他们喊住。
“阿四，过来。”
那个被叫作阿四的男子扭头看到周凤岐，转身就想跑。周凤岐一个箭步拦住去路。
“周探长，我们什么也没干哪。”阿四叫屈。
“喊什么喊？不抓你，只是想跟你打听点事。”周凤岐敲他头，“知道了吗？鲁飞死了。”
阿四惊骇：“真的啊？怎么死的？”
“昨晚干活时失了手，被人敲碎了脑壳。”
阿四惊讶：“他不是金盆洗手了吗？怎么又干起活来了？”
“金盆洗手？不会吧。”
“怎么不会？都停手三四个月了。这混账走了狗屎运，交了个漂亮对象，所以想干点正经生意了。现在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都懒得理我们了。”阿四愤愤。
周凤岐暗暗吃惊：“阿四，你没有蒙我吧？”
阿四不屑：“探长，你可以到郑家木桥附近打听打听去。鲁飞金盆洗手这事，大家都知道。”
周凤岐感觉阿四没有吹牛。想了想，继续问：“他对象是何方圣母，居然可以感化这样一个飞贼？”
“听鲁飞自己吹牛说，人家是杭州人，目前一个人租住在上海，是一家洋行的职员。”
周凤岐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张小美么？
“他们两人关系怎么样？”周凤岐继续问。
“自从跟人家好上以后，这小子整个变了个样。整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进赌场，也不逛妓院，跟我们都不来往了。看上去确实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么看来，张小美在说谎。
周凤岐赶到小美工作的洋行，从门口给张小美打了个电话，希望她出来跟自己会个面。而洋行领班也知道小美家出了事，便也允许小美出去跟巡捕会面。
周凤岐被门卫请到洋行门口那个漂亮会客室里等候。片刻，张小美坐进他对面的沙发里。
周凤岐打量着小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周探长，找我有事吗？”
“对。案情有了点进展。张小姐，请你实话告诉我，你究竟认不认识死者？”
张小美愣了一愣，终于屈服，咬了咬牙：“认识。”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因为我害怕。”
“他是你的对象吗？”
“他的确一直在追求我。”
“那么他昨晚从阳台上爬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呜……”小美哭。
“你在用榔头敲打他的时候，真的什么也看不清吗？”
“当时灯关了，屋子里一团黑。我只能看清一个影子。”
“鲁飞进来后，也没有喊你一声什么的？”
“他没有开口。不然我肯定会听出来。”
“那他何必要这样呢？”周凤岐确确实实感到奇怪。
“我不知道……周探长，怎么办？我杀了我的对象。作孽呀。我真不是故意的呀。”小美忍不住大哭。
周凤岐安静地望着小美：“小美，你知道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吗？”
“他以前是个贼。现在他说开始做正经生意。”
“你对他的总体印象如何？”
“鲁飞出手挺大方。和我不同，他比较开朗，对我也不错。”
“真是个悲剧呀。“周凤岐暗叹。
小美擦着眼泪，偷偷看着周凤岐。周凤岐劝慰她，让她进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思考。
洋行领班过来。周凤岐跟他招呼。并且把案情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
“昨天恰好是小美的生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太遗憾了。”领班耸耸肩。
周凤岐惊讶：“真的吗？”
“你不知道吗？”领班反问。
周凤岐跟领班聊了一阵。中途有两个小美的同事也过来坐了会，说了些情况。
离开了洋行，周凤岐重新来到小美家里，和助手一起，对现场做进一步勘查。
助手拿出一个礼盒：“探长，这是我们从鲁飞口袋里找到的。里面是一对手镯。”
周凤岐取出手镯，把玩。这时他发现就在礼盒底部，还有一张纸片。他拿起纸片，仔细端详。只见纸片上写着：祝小美生日快乐。
周凤岐很快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鲁飞送给小美的生日礼物。
可他为什么要从阳台上攀爬进屋呢？难道他是想施展一下自己的绝技，还是想给小美一个惊喜？
周凤岐觉得后一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男人在求爱期间，为博美人一笑，可什么花样都干得出来。
那样说来，这就是一场乐极生悲的惨剧了。
“另外我们在鲁飞的身上手上发现很重的油腻味，还有少量鱼鳞和鱼腥味。他的鞋底还沾有鸡毛。可以肯定，鲁飞在死亡之前，应该烧过好多菜，还杀过鱼和鸡。另外他的胃里有红酒，还有鸡肉。确认是刚刚吃进去的。”助手汇报说。
周凤岐惊讶。
“还有，鲁飞的口袋里有张发票，是永安公司的。”助手把一张发票交给周凤岐。
周凤岐端详，只看到发票货物一栏里写着“彩球”两个字。
“这可能是为庆贺小美生日准备的。”助手猜测。
周凤岐一时猜不到这张发票对本案的意义所在。他让助手回去。自己一个人在小美家里转悠，一直等到小美下班回家。
在此期间，他在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五
晚上，小美回了家。
“张小姐，原来昨天是你生日啊？”
“是的。”
“那鲁飞有没有说过要来陪你过生日呢？”
“没有。我并没有把生日告诉过他。我其实很不喜欢在生日那天做些很刻意的事。”小美给周凤岐倒水。
“鲁飞不知道你的生日日期吗？”周凤岐接过水杯问。
“至少我没跟他说过。不过，他可能知道……因为他曾经看见过我的履历材料。”
“我们在鲁飞的口袋里找到一个礼盒。礼盒里是一对手镯，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祝小美生日快乐。”周凤岐沉默片刻，说。
小美听罢，呆了一会，落泪。
“对了，小美，你昨天下班回家后，没做晚饭就睡觉了？”周凤岐问。
“哦，我在外面吃了一点。回家后有点累，就想先躺一会。结果没多久就睡过去了。经常这样。”小美编了个谎言。
“是啊，洋行的工作看似风光，其实还是很累的。”周凤岐说着起身，慢慢朝厨房走去。小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跟着走过去。
“你爱吃鱼吗？”周凤岐随口问。
“我不吃鱼，刺太多了。”
“呵呵，我跟你一样。那你会不会买鱼回家呢？”
“不爱吃鱼，我还买鱼干什么？”小美纳闷。
周凤岐笑笑。推开厨房后窗，伸出手，从窗户外面的支架上，变魔术似的拿进来一条洗干净的鲫鱼。
小美睁大眼睛。
“你不吃鱼，也从来不会买鱼回家。那么，这条鱼是怎么挂在你家窗台上的？”周凤岐笑着问她。
小美愣住了。
“这是你家厨房窗户，而且是四楼，不可能是别人挂在那的。”
“哦……我忘记了，这条鱼是我买的。”小美只能这样说。
周凤岐盯着她：“是这样。小美你的记性真是差。那么你一共买了几条鱼呢？”
“就一条……”小美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凤岐盯着她笑：“你肯定是一条？”
“对……就一条。”小美心里暗暗发毛。她强装镇定。
就在这时，厨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小美记得，昨晚她打完报警电话后，也听见过这个声音。
“什么声音？”周凤岐四处寻找。
哗啦——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一次。
周凤岐蹲下身去，从碗柜底部拉出一个带盖的木盆。揭开木盆盖子，盆里竟然养着一条活鲫鱼。
周凤岐拎着盖子，冲着小美笑笑：“小美，那这条鱼又是从哪来的？”
这一定是昨晚鲁飞带进来的。当时自己匆忙收拾，根本不会注意窗台外面和碗柜底下这种地方。这混账或许是想烧个鲫鱼汤。因为自己曾经说起过爱吃鲫鱼汤的。昨天晚上她打完报警电话以后听到的声音，一定就是这条该死的鲫鱼发出来的。很可惜自己没有仔细检查……小美暗暗转念。
“我忘了。这两条都是我买回来的。我先杀了一条，另一条养几天再杀。”小美只能厚着脸皮抵赖。
“你不是说从不吃鱼吗？怎么会去买两条鱼回家？”
“我的确不吃鱼肉。我只喝鱼汤。”小美词穷。
“哦，你说你会杀鱼？那好……”周凤岐说着，转身抽出菜刀，又把那条鲫鱼抓起来，放到案板上：“小美，现在请你把这条鱼杀了。”
小美进退两难，目光戒备，盯着周凤岐。
“周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美，我觉得你根本就不会杀鱼。”
“杀鱼有什么难的。”小美说着，一手夺过菜刀，另一手摁住鲫鱼，挥刀就去刮鱼鳞。没想到鲫鱼一个打挺，小美吓得丢下菜刀连连后退。
周凤岐死死盯着她：“小美，继续。”
小美有些恼羞成怒：“没错，我不会杀鱼。那又怎么样？”
“哼，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有两条鱼。一定是有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带进来的。”周凤岐开始紧逼。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小美放弃抵赖。
“那么是谁带进来的呢？”
“你慢慢猜。”
“我觉得是鲁飞。昨天是你的生日，他买了菜过来，准备做给你吃。你回家晚，所以并不知道他买了些什么菜。你们正在热恋中，你的生日，他肯定会好好筹划庆祝。这合情合理。”
“他没有来过。”小美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但我在你同事以及领班的嘴里获知，鲁飞并非你喜欢的类型。但他有恩于你，所以你不好意思回绝他。这事就有些复杂了。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穷追，是不是很厌烦？要是实在甩不掉又该怎么办？”
小美开始喘息。她背过脸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我或许会杀了他，一了百了。”周凤岐夸张地说。
小美冷笑。
“小美抽烟吗？”周凤岐话锋一转，接着问。
小美忐忑：“我不抽。”
“平时有没有抽烟的人到家里来做客？”
“没有。”
“真的吗？”周凤岐面露尴尬，抬手朝碗柜顶部指了指。小美朝碗柜顶部望去。
一个烟灰缸。
周凤岐把那个烟灰缸从碗柜顶部拿了下来：“你看，这些都是新鲜的烟头。从新鲜程度上看，应该是昨天的。那么昨天家里有男人来过？”
小美郁闷。
鲁飞的确抽烟，但她一直不允许他在自己家里抽烟。所以小美刚才会这么说。这些烟头一定是他昨天边做菜边抽的。这个混账，不知道在房子里留下了多少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而这些东西说不定就会戳穿她的计划。小美暗暗着急。
六
“我看过了，这些都是哈德门的烟头。而我们在鲁飞的口袋里也发现了半包哈德门香烟。回头我再把烟灰缸带回去，做个指纹检验。如果烟灰缸上有他的指纹，那么就可以确认，鲁飞曾经在厨房里抽过烟。也许，他是边做着菜，边抽着烟……”
小美感觉有些招架不住。她努力支撑。
“小美你知道吗？我去找鲁飞以前的朋友打听了。他们说鲁飞自从跟你交往以后，改掉了很多坏习惯。你知道吗，他几个月前已经金盆洗手。鲁飞是真的爱上了你，想跟你过一辈子的，小美。”
小美听罢，突然有些哽咽。
周凤岐注意到了：“怎么，是不是感觉很难过？”
小美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了，此时小美的心里突然有了些真真切切的疼。她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但应该跟鲁飞有关。而此时此刻，她不能有半点软弱。她必须挺过这一关。
“小美，跟我说实话，昨晚鲁飞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庆贺你的生日？”
小美流泪，吼：“没有没有没有。周探长，你就别再这样逼我了。”
周凤岐看着小美，不再询问。随后拿起那条洗干净的鲫鱼：“小美，你先去坐会，我帮你做个鲫鱼汤。”
小美惊讶。
“本来这个汤应该是鲁飞给你做的。可惜呀。”周凤岐说着，就开始动手做鱼汤。
小美黯然退出，一个人坐到桌前，发愣。耳边很自然就响起了昨晚鲁飞坐在桌子对面时说的那些话。
小美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
片刻，周凤岐把一碗鱼汤放在小美面前。并且给她拿来碗筷汤勺。
“小美，吃几口，尝尝我的手艺。”
小美死死盯着他：“周探长，你别白忙乎，没用的。”
周凤岐笑笑：“你先喝几口汤吧。”
小美想了想，舀了几口汤放进碗里，吹了吹，喝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
“挺好。一点都不腥。”
“原本应该是鲁飞看着你把鱼汤喝下去。这样多温馨啊，小美。”
小美沉默。
“小美，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杀害鲁飞？”周凤岐突然单刀直入。
小美冷静：“探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装了，鲁飞就是你害死的。昨天晚上，鲁飞为你精心准备了生日晚餐，但都被你扔掉了。我们在你家附近的垃圾箱里找到了你丢弃的酒菜。找到的时候，那些菜还是温的。”
“你怎么肯定这些都是我扔的？”
“我们在鲁飞的胃里发现了鸡肉和红酒。这跟我们在垃圾箱里找到的东西完全符合。你扔掉这些酒菜，只是想掩盖鲁飞曾经到过你家的事实。”
“他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吃的鸡肉，喝的红酒啊？你们没法证明他胃里的鸡肉和红酒，就是垃圾箱里的那些。何况垃圾箱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啊。”
“鲁飞身上手上有新鲜的鱼血鱼鳞，脚底还有鸡毛。而你家的菜刀上也有这些。那条鲫鱼肯定也是他杀的。”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怎么证明这些鱼鳞鱼血就是这条鲫鱼身上的呢？”小美指了指盆子里的鲫鱼汤说。
“小美，你别再抵赖了。鲁飞昨晚肯定坐在这里，为你庆贺生日。不过你可能并不喜欢他这么做。你一直苦于找不到一个摆脱他的机会。于是昨晚你就找个理由，让他从阳台上爬上来。这对你而言，并不困难。然后你借这个机会，用榔头打死了他。鲁飞的身份很容易会让人觉得他这是想入室行窃。即便被人看穿了你们的关系，你也可以以不明真相的误伤为借口，逃脱刑律的追究。”
“你凭什么断定他昨晚在我家为我庆贺生日的，探长先生？”小美冷笑，精神抖擞。
周凤岐长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顽固的对手，不见棺材不掉泪。”
小美笑笑：“证据，证据为王啊，探长。”
周凤岐坐在椅子里面伸了伸腰，仰起头，仔细思考。
突然之间，他睁大眼睛，直盯盯看着天花板。随后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恍然。
“周探长，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说出来听听。”小美调侃。
周凤岐重新坐直，望着小美：“这么美丽的一张脸，谁能想到会有一颗蛇蝎心呢？”
“证据呢？要是你确实找不到，我可要请你出去了。”小美开始狂妄。
“砰——”周凤岐铁青着脸，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鱼汤溅开，小美惊吓得跳起：“你干什么呀？”
没等周凤岐回答，一根细细的红线从餐桌上面垂落下来。小美惊异，抬头朝上望去。
餐桌上方的吊灯上，卡着一个脑袋般大小的金色圆球。这根细细红线就是从这个圆球里引伸出来的。
“这是什么？”小美惊骇。
“彩球。”周凤岐说着，伸手拉动红线。顿时，彩球散开，无数金色的彩纸纷纷飘落。一条长长的绸布垂幅从彩球里落下，展开。
“这种彩球不陌生吧？很多喜庆场合都会看得到。把它挂在高处，细线一拉，彩球散开，然后是彩纸飞舞，中间还有一个垂幅落下。把它用在生日晚宴上面，真的很浪漫。”
彩纸落尽。垂幅上面有一行字，分外醒目：
祝小美生日快乐！
小美安静地望着彩纸落尽。眼下又直愣愣看着垂幅上面的文字。
“小美，你今年的生日，鲁飞真的是花了心思。”周凤岐感慨。
小美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特意把彩球藏在餐桌上方，一定是准备等晚餐进行到某个时刻，他就拉动这根红线，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而为了保密，他先把红线收起，藏在吊灯里。刚才我用力捶桌，才把红线震落。”
小美盯着垂幅，开始哽咽。
“这个彩球我也是刚刚发现。现在我明白了鲁飞口袋里那张发票的意义。小美，有些事真是意想不到。”
“你怎么能证明这个彩球是鲁飞送给我的呢？我自己也可以给自己买一个。”小美仰着头，含着泪，喃喃自语。
周凤岐暗叹一声，伸手把垂幅翻转过来。
就在垂幅的另一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永远爱你的鲁飞。恭贺。
发稿编辑/冉利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