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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 仇

2014-04-19

东方剑 2014年4期
关键词:梅兰橘子母亲

◆ 暗 香

赎 仇

◆ 暗 香

又是血。一地的血,像一条条快速穿行的红色小蛇,在雪地上舞动肆虐,化作血盆大口的怪兽,一次次咆哮着向周玮发起进攻,直到将他吞噬。

浓重的血腥味再次让周玮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看样子应该是一家酒店。真是难得,七年了,他第一次睡得这么沉。

酒精还粘在周玮的脑膜和意识层上,他打量着白如裹尸布的天花板,揉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努力回想躺在这里的原因。

有细小的呻吟声传来,周玮霍然起身,看到墙角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子,苍白消瘦,衣衫不整,脸上有被殴打的紫青……看到周玮,她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迅速向墙角退缩。

橘子,你怎么了?周玮喃喃地问,想下床扶她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连忙尴尬地退回到被子里。眼前的情景让他很是困惑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迅速裹上浴巾,下床朝橘子走过去。

墙上的钟显示此刻为深夜三点一刻。

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再伤害我啊!橘子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像一支锐利的矛,将夜刺了个大洞。

橘子,不要怕,是我啊!周玮抓住橘子想将她拉起来,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几名警察闯了进来。

你?程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周玮诧异地问带头的警察。当年在刑警学院上学时,他和程远是同学,毕业后,又一起进入临溪市公安局,只是他去了经侦大队,程远去了梦寐以求的刑警队。

自从周玮离开临溪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这次他和橘子回来,并没有通知任何亲朋好友,程远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此刻,周玮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想起来这次回临溪是橘子要他陪她来采访。

一名女警走向橘子,帮她整理好衣服,将她带了出去。

橘子,你等等,你怎么了?周玮想跟过去,却被程远拦住了。程远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穿好衣服,然后跟他走。

程远,你没搞错吧?大家这么久没见面,见面你就这样带我走啊?周玮大叫。程远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说,周玮,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周玮茫然地摇摇头。他的不知所措并没影响程远将他带回临溪市公安局。程远告诉他,车橘子报警,指控他对她实施性侵。

七年前,周玮是这里的一名警察;七年后,他却变身一名性侵女性的嫌疑犯被带回了这里……是造化弄人,还是生活嘲讽?周玮无语地看着程远。

周玮,昨晚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吗?程远问周玮。

周玮仍摇头表示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橘子的衣服被撕裂,身上有伤痕……可能我真的做了畜牲吧!周玮淡定得像在讨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再问你,你真的对车橘子没一点印象吗?你这刑警学院的高才生是混毕业的吗?周玮的漫不经心让程远变成了火药桶。

周玮耸肩摊手,做了个洋气十足的动作,表示真的一无所知。

我提醒你,好好回忆下你和车橘子的过往!程远生气地站了起来。

啧啧,人一严肃,就有点像伟人了。从前是程警官,现在是程队,臭豆腐变成红烧肉,难怪这么伟光正!周玮根本不拿程远的怒气当回事,吊儿郎当地拿眼白应付他。

你——周玮,想激怒我没那么容易,等你想明白了我再来!程远啪的一声关灯走人,周玮的性格他非常了解,无毛畜牲之事打死他,他也做不出来。

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周玮重重地跌回椅子里。和程远斗嘴的痞气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边的荒凉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一枚记忆的黑匣子,无论你做了什么,行恶或者扬善,它都会默然忠诚地帮你记着。在以后的岁月,会常常倒带给你看。在周玮的黑匣子中,就记录着一段血淋淋的往事,成为他恶梦及失眠的原凶。

七年过去了,他一直试图修改那段记忆,却屡试屡败。

大概两个月前,周玮无意中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里面的某个场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天是小年,雪似洁白的花朵,密密匝匝地开在空中,热热闹闹的,不知人间疾苦。不一会,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就那样跳了下来,血像朵朵红梅,绽放在这个初雪的傍晚,越开越多,汇成了殷红的小溪,咆哮着,嘶吼着,向这个世界讨要公平……

这个场景,周玮太熟悉了,简直就是从他梦中克隆出来的,让人惊讶不已。看到作者叫橘子后,他开始搜集她的文章,结果更让他吃惊——橘子笔下的很多场景都是对临溪某个地方的素描。

周玮有了见橘子的冲动,他给杂志社打电话,称自己是橘子忠实的粉丝,很顺利就讨来了她的联系方式。

周玮约橘子在老树咖啡馆见面。

作家这个行当于普通人总是神秘的,周玮特意多看了橘子几眼,她眼睛出奇的大,尖尖的下巴,有点像网络上流行的PS过的锥子脸,苍白而消瘦。薄薄的唇虽然紧抿着,仍不时会有轻声叹息飘出来,像一扇无法掩住的门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周玮了解到橘子靠码字为生,和患病的母亲相依为命。虽然她的语速很慢,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她的普通话中夹杂着临溪方言。

周玮问:你在临溪生活过吗?

橘子淡漠地说,中国有一个叫临溪的地方吗?我是第一次听说。

周玮说有啊,我就在那里工作过。橘子拿出一个作家的好奇劲儿,刨根问底追问他在临溪是做什么的,周玮却把后面的话铡死了,转移话题,不再提及临溪。

那天分开后,橘子以为她和周玮不过是空中偶尔相遇的两颗流星,相互照亮了下对方,迅速坠落,变成陌生世界里两块冰冷的石头,再也不会有交集。谁知几天后,周玮竟然找上了门。

橘子家在上世纪末建的一个小区内,掩映在城市行道树的绿色皱褶里。相较于那些高大疯狂的建筑,这个略微老旧的小区内敛雅致,像一件质地良好的衣服,虽历经水洗,但穿着却温暖贴心。

那天周玮敲响了橘子家的门。进到屋里,映入眼睛的是七零八落的家具,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有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几欲窒息。

看着周玮强烈想掩鼻子的动作,橘子苦笑着将他往空气相对清新的阳台上引,他却并没有顺从她的引导,而是寻找到了尿骚味的根源——冰箱。打开门,里面满满堆积的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里,冰冻着一坨一坨的淡黄色冰块。

橘子尴尬地告诉周玮,这些冰全是母亲的尿。父亲意外去世后,母亲受刺激后就疯掉了。她把自己当成圣母玛丽亚,她的尿液被视为“圣水”,盛在盆里,再放到冰箱里冰冻,不允许扔掉,否则她就不眠不休地吵闹,甚至会拎着刀子和橘子干仗。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家具就是母亲狂躁发作时的杰作。

鸡皮疙瘩瞬间在周玮身上排列成队,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行噬咬……这感觉太恐怖和恶心了。

家是一副多米诺骨牌搭建的大厦,任何一个的倒下,都会令其轰然倒塌。如果父亲还活着,母亲也不会疯掉,橘子应该生活得像个公主……可这一切,在橘子17岁那年因父亲的去世而被命运拦腰斩断了。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大锤,将周玮砸成了一张皮,毛骨已荡然无存。他不敢想这些年橘子是怎么样撑过来的,他努力平息叛乱的情绪,走到水池边,将带来的水果洗净,端起向阳台走去。

橘子的母亲坐在阳台上的轮椅里,碎金似的阳光涂满了她的全身,将她的行将枯蒿照得无处逃遁,像一具曝晒在太阳下的木乃伊。她的状况让周玮大吃一惊。

谁说疼痛是沉默的?他明明听到有什么在缓缓撕裂,蜕变成沉重的颗粒,那是疼痛中最为精华的部分。

周玮拿水果给橘子的母亲,她却突然伸出鸡爪般的枯手紧紧地抓住他,激动地说:老公,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啊,知不知道我很想你的?她的眼底浮起泪水,将那双枯井似的眼睛装饰出枯木逢春的绿色荡漾。

周玮不知所措地看向橘子,她也很诧异,继而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不要戳破母亲的幻觉。周玮只好任由她抓着。

老公,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就去死!橘子母亲将周玮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声音柔媚得像个少女,可眼睛里去死的决心却是那么的坚定。妈,妈,赶紧给我老公倒水呀,他上一天班多累……她突然扭头看向了橘子,大声喊。

橘子应了一声,赶紧去给周玮倒水,递给他时,眼泪却掉进了杯子里。她要给他换一杯,他却执意喝了。

周玮的到来,令橘子母亲开心得像过节,围着他问这问那,似乎想把遗失的七年一下子补回来。

这天,因为橘子妈妈孩子般的黏缠,周玮很晚才告辞。

送周玮出去时,橘子感激地一直对他说谢谢,说精神失常的母亲常把自己当成她的母亲,还很排斥家里来陌生男人,尤其是苏培泽,看到他就骂他是撒旦,并赶他走。奇怪的是她对你却……橘子连连摇头,说弄不明白精神病人的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对于这个疯狂的世界来说,或许他们才是正常人。

苏培泽是橘子的男友,却是个有妇之夫。橘子并不避讳和他的关系。因为他们在一起时,他尚未婚配,她认为那个“她”才是第三者。这么多年,苏培泽对橘子母女还算不错,他的朋友是精神疾病专家,在他的帮助下,为橘子母亲省下了不少治疗费,药也几乎全是他买好送来的。只是……说到苏培泽,橘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周玮问。

唉,只是我一直弄不明白他究竟爱不爱我?说他不爱我吧,他对我们又很照顾,说他爱我吧,却总是和我若即若离……我看不清他的心,因此一次次闹着想分开,但不久又会和好,因为我……很爱他。

橘子正为爱情惆怅时,却在小区门口和“爱情”撞了个面对面。苏培泽是来给橘子母亲送药的。他外表清瘦,个头不高,脸色苍白,有点江南书生的味道。身上的衬衣熨得像纸片,仿佛一根头发就能捅破。

橘子为他们作了介绍。周玮向他伸出了手,苏培泽犹豫了一下,才让两只手握在一起,却又迅速撤离了,仿佛周玮带有万伏高压。将药递给橘子后,苏培泽说还有事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以光速消失的背影,周玮总感觉他像被猎人追杀的动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周玮忍受着肆虐的尿骚味时常光顾橘子家,为她们换灯泡、修窗户,把被橘子母亲砸坏的家具修修补补,尽量恢复原貌,实在无法弄好的就扔掉,再从二手市场买来一些。

接触多了,周玮得知橘子的母亲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梅兰。梅兰对周玮的兴趣是持续的,只要他在,她就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鸟,围着他转,饭也吃得多了,精神好了不少,叽叽喳喳的说些她自己才听懂的话。

一天,梅兰小便后,再次要把尿液当“圣水”冰冻时,被周玮制止了。橘子紧张万分地看着他们,做好了母亲发飙的心理准备。

梅兰,那不是圣水,那是一种细菌很多的液体,味道很难闻的。它不仅会污染环境,还会让橘子不开心……周玮临时改用临溪方言试着和她交流。

橘子?老公,我们的橘子从澳洲回来了?想象中的嘶吼狂躁并没发作,梅兰干涸的眼底出现一些润泽之意。显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年前。

周玮将橘子拉过来,把她的手交到母亲手里。梅兰的眼睛眯了起来,像在审视一件出土文物的真假。半晌后她叹口气说:老公,她是我妈呀。这些年你不在家,一直是我妈照顾梅兰的,你要好好报答她,唉。她深深地叹息着。

她虽然不认识橘子,但知道老公不在的这些年,自己是和橘子相依为命的,这就是希望。看来梅兰的记忆残片在复苏,周玮和橘子面面相觑,有些欣喜。

梅兰,那些冰块不是圣水,是污染环境的细菌。我们把它扔掉好不好?周玮继续用临溪话对她讲。

老公,你说好就好啦,梅兰听你的。梅兰露出了小女人的娇羞样子。

那好,你要乖乖的,我和橘子把那些细菌丢掉就回来陪你。周玮悄然向橘子打出了个“V”,示意赶紧行动。

好的,不过你们要快点回来哦,不然梅兰会难过的。梅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手里玩着周玮送她的小树熊。

橘子感激地打量着周玮,她迅速找出水桶、盆、纸箱等一切容器,将满满一冰箱的“圣水”放进去,和周玮一起往他车的后尾箱里装,快速发动向郊区奔去。

谢谢,真的谢谢你!回来的路上,橘子的眼圈一直是红的,不停地对周玮说着谢谢。你不知道,我妈用这些“圣水”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情?一次她看上去似乎康复了,苏培泽来我们家时,她不仅没赶他走,还做了一大盆的酸菜鱼给他吃,我要尝一口她都不准!在他快要吃完的时候,她却笑眯眯地问:好吃吗?他点点头说好吃。她哈哈大笑着说当然好吃了,这是用圣水做的,专门做给你这个黑心撒旦的……结果可想而知,苏培泽剧烈地呕吐起来,我妈却还要逼着他吃,他不吃,她就将汤水扣在他头上。

那天苏培泽的神情非常可怕,他离开后很久没有再来。后来……他就结婚了。橘子说到这里异常伤感。

我知道那时候我就该离开他的,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做到。我吃饭的时候,饭里是他;我写作的时候,屏幕上是他;我睡觉的时候,梦里是他……毕竟他陪我走过了很多年啊。

你什么时候认识苏培泽的?周玮问。

就是我和我妈来临海的那年。我给你说过,他有一位朋友是精神疾病专家。医院里昂贵的费用我们是付不起的,他建议我妈在家休养,朋友开好方子后,他买来药再给我妈送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却非常排斥他,这让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糟。

周玮开着车,静静地聆听着橘子讲的一切,很快就回到了橘子家。可刚到门口,他们就被屋里的尖叫声吓了一跳:你走!撒旦,不要过来,不要伤害我,你已经害死我老公了……你这个魔鬼……梅兰的声音像一片飘落的树叶,透着无法掩饰的瑟瑟发抖。

疯子!注意你的用词。你老公是自己跳楼死的,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如果不是看在橘子的份上,八抬大轿请我都不会来的!苏培泽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周玮猛然推开了门,看到苏培泽举着一个又粗又大的针筒朝橘子的母亲扎去,随着一声惨叫,梅兰像台在高速运转中被强行断电的机器,一下子静止下来。看到周玮后,她像重新被注入了活力,照着苏培泽的脚踝踹了一脚,带着针筒扑向了周玮。

老公,他打我,他想毒死我……梅兰的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眼睛写满了恐惧。

苏培泽的神情有些慌乱,他慌忙拔下针筒收进了药箱,并将脸上的伤痕给周玮和橘子看。我来给她打针,她不仅用水泼我,还又抓又挠的,真是好心落个驴肝肺。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苏培泽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周玮却感觉他是在落荒而逃。

你妈妈似乎很怕苏培泽……周玮试探性地问橘子。

可能是苏培泽给她打针的缘故,她很怕疼的,橘子说。这个理由并没能说服周玮,他总感觉橘子母亲恐惧的眼神后面,似乎另有故事。

橘子,他给你妈妈打的什么针啊?周玮再问。

我也不太懂,他说我妈长期生病,身体里缺乏一些必要的营养元素,这些营养针剂是那个精神疾病专家开的,人家没空,他就过来帮忙注射。有时候我妈妈狂躁发作时,他也会给她注射一些镇静药。橘子回答。

梅兰非常怕苏培泽是不争的事实,这似乎并不光是她怕打针疼的缘故。他敏锐地觉察出苏培泽和梅兰之间似乎有什么症结,甚至是刻骨的仇恨,不然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为什么会用尿做酸菜鱼给他吃?而且不允许亲生女儿尝一嘴?

周玮留心了下苏培泽给梅兰吃的药,发现里面竟然有大量的阿普唑仑。这种药有很好的镇静作用,但超剂量的服用,人会变得很迟钝,长时间甚至会变痴呆,还会产生强烈的依赖性,如果突然停药,人就会狂躁不安……周玮猜测,橘子母亲的时而痴呆,时而癫狂,是不是和用药有关系?

周玮向一个医生朋友咨询后,悄然将阿普唑仑换成了圣约翰草提取物,这味药同样具备抑制忧郁、镇定的作用,但副作用和依赖性却几乎没有。

调药一段时间后,橘子母亲的状况好像有所改善。

梅兰对周玮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因此他每天下班后都要到橘子家来,下厨炖桂圆大枣粥和黑米莲藕、小米豆奶等多种清心祛痰安眠补气的粥给他们喝。并自创了一套健身操,手把手地教梅兰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梅兰的状况在逐渐改善。有时橘子写作时,她会静静地坐到身边,梦呓般叫:橘子……

看到母亲病情有所好转,橘子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多了。

橘子母女的变化苏培泽当然看进了眼里,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鼻子里吹北风,眼睛里飘雪花,连泼向周玮的眼角余光都是强酸,能轻松腐蚀掉几层皮肉。那是仇恨入了土,又长出一茬新的仇恨,同时,还夹杂着很深的惧怕。

这天周玮下班后便直奔超市,他答应了梅兰给她做酸辣排骨的。

酸辣排骨是临溪的地方特色菜,最近周玮给梅兰做的几乎全是临溪菜,并用临溪方言给她讲临溪的风土人情,甚至唱临溪小曲给她听。梅兰吃得津津有味,也听得津津有味,枯萎的记忆似乎有复苏返青的迹象,有时候她会突然将菜夹到橘子碗中,神情恍惚地看着她说:橘子,你吃啊,上一天班多累啊。当周玮和橘子以为她已经恢复正常时,她又会夹菜放进周玮碗里,说:老公,你也吃啊,你上班也很累的……

周玮拎着一袋子精排敲响了橘子家的门。可是,那扇他来去自由的门却变成了一堵沉默的大山,任他怎么叫都没人开。他看了下表,这个时间橘子应该在家的。他打橘子手机,通了,却没人接,铃声就在这扇门里。

梅兰的哭闹声突然传了出来:我要我老公,我要我老公,他答应给我做酸辣排骨的,你坏,你不让我老公进来……你和撒旦是一伙的……随之是一连串摔东西的声音。

他不是你老公,他是——!反正,我不可能让他再接近我们!橘子尖利的声音传了出来,继而开始小声哭泣:妈,求求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很累的……

看来橘子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进门了,周玮苦笑着将那袋排骨放在了门外,写下做法后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一周,周玮都在橘子家吃了闭门羹。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敲开那扇拒绝他入内的门。

就在周玮苦恼无法再走近橘子时,她竟然来找他了,脸上堆着生拉硬拽的笑容。

你不是在临溪工作过吗?能不能陪我去采风?据说那里有很多老建筑,我要写一篇关于老建筑保护的稿子。橘子的脸色是惨白的,仿佛从坟头上刮来的一朵纸花,带着飓风中幸存的瑟瑟发抖。

面对这样的橘子,周玮人生辞典中的所有拒绝之词自动删除了。他点点头,表示可以。

细雨蒙蒙中,周玮陪着橘子回到了临溪。他们看了不少老建筑,可都是橘子自己找到的,她的大脑中仿佛植入有一幅临溪地图册,她在按图索骥。

周玮像一面会移动的墙,沉默地跟在橘子身后,上断头台般硬挺着走进了一幢旧建筑。

这是一幢建于上世纪的楼房,五层高,带着依旧可见的精致和气派。有高高的烟囱和落地的长窗。这里曾经风光过,如今却是人去楼空,墙体斑驳。荒废的花池里肆虐着青草,森森的长春藤和开得异常艳丽的鸟萝爬在围墙上,在夜色弥漫之前,散发出说不清的阴森。

周玮想拉橘子离开,她却像一根苍白消瘦的楔子,楔在了那里。

这里好像是血,是不是有人跳楼摔死在这里了?……站在院子里,橘子薄薄的唇一张一歙,指着一块颜色较深的地面给周玮看。

周玮的头瞬间疼起来,胸闷得要死,像一个哮喘病发作者。他使劲将橘子从空地上拔出来,拉着她拼命奔跑,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停在一家饭店门前。

周玮拣饭店里最贵的菜点,又要了最好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和橘子碰着。橘子淡漠地吃着喝着,对周玮的异常见怪不怪,仿佛算准了他会这样。

周玮的原罪借着酒的撩拨,涨潮了。

橘子,我要将一切说出来,说出来我这里才不会这么疼!被你说对了,那里曾经摔死过人,而且是因为我。那是我刚进入临溪公安局经侦大队的第一年,有一次,一个检举私营印务公司非法印刷《圣经》的电话让我很兴奋。上面要求我们每人每年大案侦破至少不低于五起,眼看年终临近,我的大案还差一起,这下全有了。我当即和几名同事前往那家印务公司,经过调查核实后,首先查封了所有非法印刷品和机器设备。

那天是小年,我记得很清楚,印务公司的老板车侦国苦苦哀求我手下留情,我却置之不理。后来……后来……周玮痛苦地捂住了脸,说不出话来。

后来怎么样了?橘子幽幽地问。

周玮又灌进一杯酒,说,后来车侦国跑到了五楼顶上,大叫着:不能封呀,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啊……纵身跳了下来,就摔在你今天指的那片空地上,血像溪水一样流了满地……

周玮讲完后,醉眼蒙眬地看着橘子,仿佛她是个法官,他在等候判决。橘子却只是端起一杯酒递给他,手有些抖,洒出来一些。

橘子,这杯就是敌敌畏,我也喝干!周玮一饮而进,然后重重地栽在了桌子上。他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而橘子,竟然衣衫不整地缩在墙角。

周玮将这些告诉了程远。

程远,这就是我和橘子之间的所有故事,至于那晚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我真的做了畜牲,该怎么定夺,你决定吧!周玮口吻轻松,仿佛在讨论美国与外星人该不该开战,和自己根本就七不沾八不连的事。

你当我傻瓜还是痴呆?报案的是车橘子!不是马橘子!告诉你,周玮,有我程远在,你想用几年的牢狱生涯换得良心安宁,没门!程远被周玮气得七窍生烟,眉毛眼睛都要烧着了。

程队,你能不能别像挂鞭炮似的,见点火星就炸得噼里啪啦啊?淡定淡定,给支烟!周玮嘻皮笑脸管程远要烟。

车橘子应该知道你是谁了,才约你回临溪的。而你,应该也知道车橘子是谁,才从容不迫地吞下鱼饵。目的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对吗?程远继续追问。

周玮大口地吸着烟,可痛苦是无法交付给一支烟,一杯酒,一个听众的。烟雾后的周玮像一尊沉默的阿波罗雕像,以沉默回答了程远的猜测。

在杂志上看到橘子文章后,周玮觉得那就是当年车侦国跳楼的场景。后来他从她偶尔带出来的临溪方言中,猜测她有可能是车侦国的女儿。为求真相,他鼓起勇气走进橘子家,看到她疯癫的母亲梅兰后,完全确定橘子就是车侦国的女儿。他在查封印务公司时,曾看到过梅兰。

这么多年了,疼痛就像一个个逗号,没完没了地折磨周玮,他想用灾难深重的惩罚,为这些画上句号。因此在明知橘子是谁的情况下,还是跟她回了临溪。在小饭馆喝酒时,他不是没看到橘子悄悄往他的酒里下药,可他依旧喝得无怨无悔。

你以为顺从陷害就是在赎罪吗?错!就算你坐了几年牢,车橘子的痛苦也不能减轻半分。周玮啊周玮,你如果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光明磊落地承担一切,而不是躲进大牢里修炼心经。还有,你也太小看我了,这起所谓的性侵案,根本就是一场完完整整的陷害。程远眼神如剑地劈着周玮,恨不得将他不开窍的脑袋给劈开窍了。

呵呵,程尔摩斯,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周玮漫不经心地调侃程远。

程远没好气地灭了周玮一眼,放视频给他看。

这是女警盘问橘子的视频。

车橘子,你真的被周玮性侵了吗?女警一副掌控天下大局的从容。

橘子双手抱肩,抖索着,仿佛很冷。半晌后才蜻蜓点水似的点了下头。

可法医的报告显示,你的阴道内并没有周玮的精液及任何体液,在你报案之前,你根本就没有过性生活,这怎么解释?

橘子打量着女警,渐渐地,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叫了起来:没有这些就能说明他没有做坏事吗?就能证明他是个好人?周玮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的幸福是他给毁掉的,他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冤枉!

女警站起来给橘子倒了杯水,塞进她手里,没有再发问。橘子仿佛在沙漠里奔跑了几天几夜,渴极了,咕咕咚咚喝了一整杯水后,情绪渐渐从歇斯底里状态平静下来。

我再问你,周玮真的对你实施了性侵吗?女警突然又发问。

橘子指指脸上的伤给女警看,以证据来说明事实。

那这是怎么回事?请你解释下。女警开始放一段监控视频给橘子看。画面里,橘子扶着醉酒的周玮进了306房间。过了一会,她又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走廊里接电话。一个男人模糊的声音传来:想报仇的话,就不能优柔寡断!

挂断电话,橘子靠着墙站在走廊里,并没有马上回房间,似乎在下着什么重大决定。良久,她突然抬手照着自己的脸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扇了下去,直到脸上出现青紫……然后她开门,重新进入306。

看过视频,橘子手里的水杯当啷落地,摔了个粉碎,她知道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碎了。

……

程远,你做这事也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班主任都讨厌了!身为警察知法犯法,偷窥公民隐私,鄙视!

你以为你是范冰冰啊?我偷窥你!我——呸!程远没好气啐了他一口,算对他狗咬吕洞宾的绝地反击。

凭程远对周玮的了解,知道他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在得知车橘子的身份后,程远更是开始怀疑,就调取了案发当晚酒店走廊上的监控查看,果然发现这一切是橘子为复仇而设的圈套。

唉,天不遂人愿,英雄无用人之地啊!求坐牢不成的周玮颓废地跌进椅子里,发着牢骚。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个指挥橘子陷害你的人是谁?程远说。

等等,程远,把酒店那段监控视频打开,快!周玮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叫起来。

你静若瘫痪、动如颠痫的老毛病还没改啊?一惊一乍的!当年在刑警学院时,程远和周玮两人就像擎天柱和威震天,见面不折腾倒塌几座大厦就难受,但自从周玮出事后,二人相见时就稳重了,却压抑得要死,今天才有点恢复的迹象。

周玮完全不接他的揶揄,反复听着橘子电话里那段模糊的男声,良久后肯定地说:我知道他是谁了。程远,橘子人呢?

已经回临海了。

不行,我马上得赶回去。

周玮在半路上接到了程远的电话,说不知道谁把橘子捏造“性侵”之事发到网络上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对专栏作家橘子的讨伐声。

周玮狠狠咒骂着“该死”!但在这个自媒体发达的时代,想拥有绝对隐私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橘子是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他加快了车速,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橘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在杂志社门前,橘子像猎物般被众记者围在中间。

橘子小姐,你是出于什么动机诬陷周玮对你实施性侵的?

橘子小姐,据说你是想讹周玮先生一大笔,对方没答应,才恼羞成怒报了警?

……

无论橘子怎样左突右奔,仍无法摆脱话筒的围追堵截。周玮奋力拨拉开众人,冲了进去,想将橘子带走。他的突然出现给众记者打了鸡血,话筒和摄像机瞬间倒戈全对准了他。

看到周玮,橘子苍白的脸瞬间变成一张纸。她瘦骨的手拳得紧紧的,恨恨地盯着他,以为这些是他故意安排的。

周玮朝着橘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橘子,我知道,我犯下的罪无可饶恕,但请允许我用赎罪来偿还,好吗?你可以打我骂我来解恨,欢迎你采取任何一种形式向我复仇,只要你开心!然后,他又转身对众位记者说:请求各位高抬贵手,不要再追问橘子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怪她的……没等他说完,橘子就在他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眼泪夺眶而出,夺路而逃。

周玮推开众记者,追了过去。可橘子已经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橘子家的门又以沉默如山的姿态迎接周玮。隔着这座山,周玮听到梅兰疯狂地嘶吼:我要我老公,你把我老公给我找回来!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音。

他死掉了,七年前就死了!妈,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疯掉了!这是橘子的声音,之后是一阵小声的哭泣。

周玮的眼睛瞬间潮湿。他绕到橘子家的楼前,顺着管道向上爬去。

此时,橘子拉着母亲站在阳台上,梅兰不停地捶打着她,歇斯底里地吼叫:我要我老公啊,把我老公还给我啊!橘子一动不动任她打,脸上横七竖八地爬满了泪水,喃喃地说:妈,我这就带你去找爸爸吧,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橘子闭着眼睛奋力抱起了母亲,向阳台边挪去。

周玮蓦然明白,橘子是在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在向这个世界诀别,幸好他离她们只有一步之遥了,就加快速度爬上阳台,在橘子做自由落体运动前的一瞬间,将她们母女紧紧地抱进怀里。

梅兰看到周玮后,很快从狂躁中安静下来,拉着他开心地说:老公,你回来了?她坏,说你死了……

滚,你给我滚啊,我们家不欢迎你!看到是周玮,橘子瞬间爆发了,她连推带搡地向门口推他。可周玮壮硕的身子却像一颗铆钉铆在那里,她怎么也推不动。橘子就操起扫帚没头没脸的向周玮挥去,一下,两下……

周玮不遮不挡,头上布满了包子,血顺着鼻子流到了嘴角。他哽咽着说:橘子,如果打我能让你解恨,你就使劲打吧。他低下头,将一颗完整的头颅献在橘子面前,那是一种走向祭坛的姿势。橘子高举的扫帚却没能再落下来,只是愤怒地对他吼:你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报警了!眼泪在橘子眼里打转,她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像一座危楼,马上就要轰然倒塌。

梅兰可怜兮兮地对橘子说:求求你不要赶我老公走好不好?你赶他走,梅兰就不活了!

橘子愤怒地斥责梅兰:他不是你老公,他是——看着母亲,橘子把后面的话费力地往肚子里吞咽,像吞咽一把刀般艰难,她手中的扫帚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眼睛像两枚利箭,直直射向周玮。他不躲不避,迎她而上。

沉默像一场无声的战斗,在二人间展开。愤怒对赎罪,脆弱对隐忍,悲凉对疼痛……他们用眼睛在厮杀,在拼命,在较量。渐渐的,偃旗息鼓,场地上,断戈荒烟,战马无主。

橘子犀利的眼神变成了夜行人的晚归,举火烧天,越走越黯然。她捂着脸蹲到地上呜呜咽咽地开始哭泣。

从此,周玮变身蜘蛛侠,常顺着管道攀爬进入橘子家。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梅兰狂躁不安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少,橘子眼睛里的仇恨也被看不见的温暖给冲淡了。终于有一天,在周玮背着一个10多斤的大西瓜从阳台上爬进来后,橘子将一把钥匙塞进了他手里,冷冷地说:别再爬管道了,万一摔下去我和我妈就没保姆了。

周玮和橘子之间的紧张关系渐渐缓解。他精心照料梅兰,让橘子腾出更多时间专心写作。梅兰一天天好了起来。一天深夜,她竟然为正奋笔疾书写作的橘子端去一杯水,温柔地说:橘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橘子惊讶不已地看着母亲,随即将她抱进怀里,痛哭失声。是的,梅兰康复了。七年后,她终于从疯子的世界里回归了。怕她受刺激,橘子决定对她隐瞒周玮是谁,但她还是在第一时间里把好消息告诉了在外地出差的他,不知不觉中,她和这个杀父仇人的关系似乎进了一层。同时,橘子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很久没有来家里的苏培泽。

苏培泽问橘子,她母亲醒过来后,对过去的事情是否都记得?

她记起来的不多了,还有许多记忆断层等着恢复呢。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她一直说我爸不是自己跳楼的,而是被人害死的……橘子说。

他说了是谁吗?

没有,她好像一时还想不起来。

苏培泽哦了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得知梅兰清醒后,周玮提前回到了临海,买了一堆菜准备到橘子家大显身手,以示庆贺。可当他赶到她们家楼下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梅兰的身子已探出了阳台的大半截,她凄厉地喊叫着:橘子,妈对不起你,妈不能再连累你了,你要清清白白做人啊!然后就像块被人遗弃的破布娃娃,飞出了窗口。

橘子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周玮的大脑里有一万个蜜蜂在嗡嗡叫着,蜇咬着他,疼痛随着中枢神经肆虐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扔掉东西,伸开坚实的双臂,去接梅兰。

周玮和梅兰被同一辆救护车送进了医院。不幸中的万幸,由于梅兰长年生病,体重很轻,她和周玮两个都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导致梅兰跳楼的原凶是一件从门缝塞进来的小报,上面刊了一篇题目为“专栏女作家舍身傍大款”的诽谤文字,内容大致意思为,专栏女作家橘子多年来深受精神病母亲的拖累,写作的同时,不得不傍大款才能维持生计。上面附有二人裸体照,女的是橘子,“大款”是周玮。

这是一张PS的相片,但还是骗到了橘子的母亲,为了不再连累女儿,梅兰假称想吃柚子了,骗橘子去买,她趁机反锁门,站到了阳台上……

橘子,我想起来了,你爸不是自己跳楼的,是被人推下去的……在医院醒过来后,梅兰开口便这样说。

谁?周玮和橘子异口同声问。

苏培泽!梅兰回答得清晰有力。

梅兰康复了,橘子却倒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想医治好母亲,找到逼死父亲的人复仇,如今这两者都实现了,自己却被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原来,苏培泽当年曾是车侦国资助过的大学生。七年前他大学毕业后找到车侦国,说想创建一番事业,希望他再资助些钱。车侦国向人打听后,得知苏培泽要钱是为了陪女朋友出国旅游,就拒绝了。一气之下,苏培泽便向临溪市公安局举报车侦国非法印刷《圣经》,导致公司被查封。

事情并未因此了结,靠车侦国资助的苏培泽在外一向以高富帅自居,这次要钱遭拒绝后,穷吊丝的身份随之曝光,他不仅受到周围人的嘲笑,连女朋友也与他分道扬镳了。苏培泽为此恼羞成怒,跑到公司找车侦国大吵大闹。

当时车侦国正为公司被查封心焦,便没理他,这更让他恼羞成怒。为了阻止机器被切割,车侦国跑到了五楼的天台上吓唬警察,苏培泽尾随其后也上去了。梅兰上去想把丈夫劝下来,却看到苏培泽将丈夫推下了楼。巨大的刺激,让梅兰疯掉了。

一时丧心病狂害死车侦国后,苏培泽被狗啃吃一半的良心开始不安,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对橘子母女伸出了援手。在对梅兰的医治过程中,他听朋友说她只是一时受刺激疯掉了,医治一段时间会好转的。担心梅兰清醒过来后指证自己,他就一直用药物控制她不让清醒。他曾在车侦国跳楼的现场见到过周玮,怕事情败露,他就将周玮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橘子,利用橘子报复心切伪造了性侵事件陷害周玮。后来梅兰清醒后,怕罪行败露,他又编造绯闻制作小报刺激梅兰,导致她跳楼。

知道一切真相后的橘子,像被抽干了血的干尸,直直地倒了下去。一周了,任凭周玮和梅兰怎么呼唤,她都像一块贫瘠的土地,沉默干涸,毫无生机。直到收到苏培泽的信。

啷铛入狱的苏培泽涕泪俱下地给橘子写了一封信,交代了所有罪恶,诉说了万千忏悔,并告诉橘子,他是爱她的,但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因此他懦弱地不敢接受她的感情,便推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表妹作幌子,想逼走橘子。

原来苏培泽并没有结婚!

信的结局,苏培泽留下这样的几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橘子,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一死。只有生命的终结,才能让我犯下的所有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

橘子抓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痛如怒草,霎时覆盖了她的世界。她拼命地吸着鼻子,想让疼痛不那么尖锐,想让它变钝,可它们依旧利刃般宰割着她。

她残酷地镇压着眼泪,不让它们伺机造反。她那双空洞的大眼里盛满的,是忧伤的颗粒,那是忧伤中最为精华的部分。

原来这么多年她所爱的,应该是她憎恨的!她所有的幸福,是被她深爱的人亲手扼杀的!该死的是自己才对啊……

看着这样的橘子,周玮疼痛万分。只觉得白哗哗的病房太冷,太苛刻。如果可以能量替换,他愿意将橘子的忧伤转到自己身上,好让她快乐起来。他轻轻地拍着橘子的肩说:想哭就哭出来,把疼痛转化成眼泪,或许就会好一些。所有的疼痛都会过去,人生就是这样,无情无义……把一切交给时间去定夺,好吗?

橘子抓住周玮的手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下去,随着“啊”的一声,她受伤如野兽般的嚎叫,伴随着滂沱的泪水决堤而出。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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