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鸳

（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0715）

灵魂的喻体
——《漱玉词》中的“花”意象与女性生命的自我“书写”

王 鸳

（西南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0715）

《漱玉词》中众多的“花”意象作为李清照表现女性生命和灵魂的喻体，是历史上真正以女性口吻进行“女性书写”的创举。“花”意象所隐喻的灵魂本体，不仅仅指李清照独特的生命存在，更包括她所代表的特定历史时代中女性的灵魂世界。李清照用“花”意象荣枯由命的一生为那个时代女性的生命和灵魂留下了宝贵的历史镜像。

李清照；“花”意象；女性生命意识

作为一位才华特出的女词人，李清照在文学史上拥有特殊的地位。其所作《漱玉词》是真正地以女性口吻自然地表达女性心灵世界的作品，这早已为学界之共识。“花”意象作为其中频繁出现的主要意象之一，也得到了应有的高度的关注。但已有的研究仍然较少深入到其词作的生命意蕴及历史内蕴。在事实上，“花”意象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所谓的“以花之情态写词人之形象”[1]，也不仅仅是生命品格的“自况”，它已深入到李清照生命的深处，成为以其为代表的特定时代女性生命特有的一种隐喻。它所传达出的是来自女性生命和灵魂深处的声音。

在传统的封建社会中，男人居于家庭和社会的中心，女性生命的自觉意识长期处于男权的压抑下，无法获得应有发展空间和表达机会。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清照以其特出的个性和不逊须眉的才华兀立于当时。历史有理由相信，李清照是当时女性生命意识最合适的发言人。她需要为此开创自己的创作方式和表达方式，因为在此之前，男性词人所惯用的那一套并不能真正表现女性的心灵世界。最终，李清照选择以“花”意象作为其书写女性生命和灵魂的的喻体，也许是有意为之，也许是出于女性生命对于“花”的直觉。在《漱玉词》并不丰富的意象体系中，“花”意象蕴含着丰富的女性生命体验。本文将根据李清照的生命历程，通过“花”意象来解读其所隐喻的女性生命和灵魂世界。

隐喻之一：生命的青涩

少女时期的李清照生活在贵族闺阁之中，稚嫩而青涩的生命透露出一种高傲的气质。李清照都喜欢以“花”为喻。李清照充分发挥了词在表现细腻缠绵的情感上的长处，善于将少女转瞬即逝的情思通过“花”意象巧妙地传达出来，生动地再现出少女情窦初开时复杂的生命体验。最典型的例子是《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2]

上片交代完词人在暮春时节荡罢秋千的场景之后，下片写忽见外客来访，害羞地慌张溜走的场面。害羞或许是出于本能反应，或许是碍于礼法。但无论怎样，此时少女内心深处是复杂而矛盾的，她深切地渴望看清楚来人模样。终于忍不住，她靠在门口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但唯恐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于是装作在闻身边青梅的模样。仅仅这一个动作就把少女翻江倒海的内心活动表现的淋漓尽致，使其多情而又娇羞、清纯而又机灵的形象跃然眼前。上阕中，“露浓”与“花瘦”形成鲜明对比，作者把汗湿的少女比作露水中的梅花，瘦弱的梅花在浓重的露珠下显得柔弱不堪，正如“薄汗”下的少女气喘吁吁的娇羞模样。下阕中，“梅”的意象也是值得玩味的。为什么嗅“青梅”，而不是其它呢？作者这样写，一是要借“青梅竹马”之意，来暗示少女隐秘的心思；二是借青梅未熟而苦涩的状态，来影射少女青涩的生命以及暗恋的苦涩体验。由此可见，“梅”的意象，并不是随意拈来的，而是经过了作者巧妙构思，是与作者的少女时期的生命体验紧密契合的。

隐喻之二：生命的盛开 。与赵明诚新婚后，李清照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这是她坎坷生命历程中短暂的一段愉快体验。这一时期的作品表现了词人作为一位女性，对男性的依恋，以及对生命的无限热爱。

在爱情面前，李清照不自觉地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化身为一位家庭小女人，表现得娇媚可爱，和她眼中的寻常女子并没有不同。此时，她对自己人生的定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也不以“自是花中第一流”自比，转而与“花”争风吃醋起来。如《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2]

此词上片写买花，状鲜花之艳美；下片写戴花，为取悦新郎，故意让对方品评：是带露水的鲜花好看，还是女人如花容颜更美？作者与花争宠，展现了一副娇痴可爱之状，将女性特有的这种天真美好的生命体验写得感染力十足。

但由于这样的时光太短暂，类似的作品在《漱玉词》中并不多见，实在遗憾。

隐喻之三：生命的凋残。婚后不久，赵明诚不得不因为各种原因长期离家在外。和世俗中的其他夫妻一样，聚少离多的爱情对于女性的折磨要远远大于男性。多愁善感的李清照在漫长的等待中度日如年，深刻体会到生命的孤独。“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3]，王国维一语戳中千百年来女性的痛处。李清照也免不了这种相思蚀人、容颜易老的人生感慨，而这种生命体验与“花”的凋零在精神内涵上是暗合的，如《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

作者并没有说为什么醉酒、为什么浓睡，开口便问小丫鬟，帘外的海棠花怎样了？作者关心海棠花，与醉酒、浓睡是出于同一个目的：消磨时光。经过一番相思的煎熬，作者已憔悴不堪，不正如同经过昨夜一场风雨之后的海棠花吗？由此推断出，门外的海棠花一定和自己一样憔悴。“绿肥红瘦”的意象暗示着少妇孤独的生命在相思和等待中渐渐凋残。表面上看，作者是在责怪小丫鬟对海棠的变化没有感觉到，实际上是在说自己的孤独的灵魂得不到理解和安慰。语意含蓄而委婉，不仅仅表现出少妇消沉的生命状态，更把相思的怨气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正是“花”意象在李清照词中的神奇作用。沈际飞在《草堂诗余正集》中赞叹道：“‘绿肥红瘦’创获自妇人，大奇。”[4]

类似的词句还有很多，如“花自飘零水自流”，“人比黄花瘦”等等。以“花”的“瘦”来形容人的憔悴，以“花”的凋零来形容女性生命的凋零之感，是《漱玉词》中惯用的手法。

隐喻之四：灵魂的归宿。靖康之难后，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也客死他乡，可谓国破家亡，她的人生也走入了最后的阶段。生命的归宿问题成为其作品的主题，正如其词所言：“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2]。在这一时期的词作中，“花“意象就成为李清照老迈遗孀的象征，成为其漂泊灵魂的形象写照。如悼亡之作《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2]

李清照以此作悼念亡夫，只用最后一句，便写尽老迈女性的凄切苍凉。作者独自登高，不觉间回忆起之前与丈夫共赏梅花的场景，忍不住又折得一枝梅花。但又猛然发现，如今二人已生死永决，梅花只能在自己手中枯萎了。作者想要表达的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支梅花呢？折断了生命之根，又无人可托。折枝的“梅花”意象在这里隐喻着一个举目无亲的孀妇对于生命的绝望。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易安再婚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5]此事足以见在出晚年李清照，这种生命无所依靠的绝望感是非常强烈的，此时，能给她带来安慰的，唯有陪伴了她一生的“花”。

从“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到“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花”意象开开落落的一生隐喻着李清照悲欢离合的一生。它已经完全融化于李清照的生命之中，成为其灵魂世界的现实映像，成为其生命最贴切的喻体。

但“花”意象所隐喻的灵魂本体，并不仅仅指李清照独特的个体生命存在，更包括她所代表的特定历史时代的女性生命和灵魂世界。虽然李清照的人生历程有其特殊性，但以她所代表的女性，就像是一群自开自落的花，在历史的深山中饱尝着春、夏、秋、冬不同的人生况味。与其说李清照用她历尽沧桑的生命成就了“花”意象，倒不如说“花”意象以它荣枯由命的一生为那个时代女性的生命和灵魂留下了宝贵的历史镜像。

[1]张映光.论李清照咏花词中的自我形象[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9,第11卷第5期.

[2]李清照,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王国维.《人间词话》手稿(国图馆藏手稿本影印版)[M].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9:11.

[4]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M].转引自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5]胡仔《苕溪渔隐丛话》[M].转引自郭绍虞《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Metaphor of the soul -- The "flower" imagery in "Shu Yu Ci" and "writing" of female life

Wang Yuan

(Chinese College of Southwestern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The "flower" image in "Shu Yu Ci" as a metaphor of Li Qing-zhao represents the female life and soul, is the real history to feminine tone of "female writing". "The soul body flower" imagery metaphor, not only refers to the presence of Li Qing-zhao's special life, including women's specific historical times she represented a soul in the world. Li Qing-zhao used the "flower" image of life to the women of that era's life and soul left precious historical mirror.

Li Qing-zhao; "flower" image; life consciousness of female

I207.23

A

1000-9795（2014）06-0095-02

［责任编辑：董 维］

2014-03-06

王 鸳，主要从事唐宋诗学方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