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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与学问:唐君毅其人其事

2014-04-17何仁富浙江传媒学院生命学与生命教育研究所所长教授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新亚唐君毅生命

文_何仁富(浙江传媒学院生命学与生命教育研究所所长,教授)

生命与学问:唐君毅其人其事

文_何仁富(浙江传媒学院生命学与生命教育研究所所长,教授)

唐君毅(1909—1978),哲学家,中国哲学史家,四川宜宾人。1932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后留校任教,担任哲学系主任;后期任香港中文大学讲座教授。唐君毅是“新儒家”的代表人物。其《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发表后,西方有学者认为,其可与柏拉图、康德的著作相媲美,并誉其为自朱熹、王阳明以来中国最杰出的哲学家。

——《大英百科全书》)第7卷677页

文教事业立身

1958年,唐君毅着笔并与张君劢、牟宗三、徐复观三位先生联名发表“中国文化与世界”之宣言,副标题是“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此文化宣言被称为现代“新儒家”的宣言书。唐君毅遂以“新儒家”代表人物,流名千古。

唐君毅1909年1月17日出生于四川宜宾柏溪,祖上为广东五华客家人。父亲唐迪风是清代末科秀才,先后任教于四川省立中学、省立师范、华西大学、成都大学、四川大学等,并与彭云生、蒙文通等创办“敬业书院”,并被推为院长。传世著作《孟子大义》。母亲陈大任是宜宾人,著有《思复堂遗诗》。

唐君毅自幼聪颖过人,未及两岁学识字,10岁入成都省立第一师范附属小学高小, 12岁考入重庆联合中学,成绩优异。17岁毕业于重庆联中,然后赴北平升学,先入中俄大学,后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在北平肄业一年半后,到南京转读东南大学哲学系,副修文学系。东南大学后改名为中央大学,与北大、清华同为全国最有名的高等学府。1932年,年23,唐君毅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哲学系。

1937年,日军侵华,唐君毅返回成都,在成都华西大学,及成都、成公、天府、蜀华等中学任教,与友人创办《重光月刊》。1940年10月,受中央大学哲学系主任宗白华之邀返中央大学哲学系任讲师,四年后升任教授,并任系主任。

1949年唐君毅与与钱宾四、张丕介、崔书琴、谢幼伟、程兆熊、刘尚一诸先生创办亚洲文商夜学院。翌年二月,得到王岳峰先生经济上的支持,亚洲文商夜学院改组为新亚书院。五十年代中,新亚书院得到“美国福特基金会”和“中国雅礼协会”的捐助,在九龙土瓜湾农圃道建了永久校舍。新亚书院由此而初具规模,稳步发展。新亚书院成立后,唐君毅先生一直受聘为教授,并兼任哲教系系主任及新亚教务长等职。

1963年,香港中文大学成立,新亚书院、崇基学院、联合书院成为基本成员书院。唐君毅先生受聘为中大哲学系讲座教授兼哲学系系务会主席,并被选为第一任文学院院长。1975年4月应聘台湾大学任哲学系客座教授,在台讲学八个月,于1976年1月自台返港,同年8月,知道患上肺癌,决定赴台动手术,手术后经休养回港,仍讲课不辍。12月24日,因感身体不适,再入医院检查,终证实癌细胞已扩散。1978年2月2日凌晨,哮喘大作,急送浸会医院,抢救无效逝世。享年69岁。葬于台北观音山朝阳墓园。

←1970年唐君毅与程兆熊、徐复观、牟宗三合影↑唐君毅书信

仁者情怀立命

六七岁时,唐君毅父亲为他讲一个故事,故事是小说,讲的是“世界末日记”,说在地球上有一天,太阳的光变成暗淡,太阳热力慢慢减少,最后人都死光了,只剩一个人带着一条狗。

这个故事使幼年的唐君毅总想到地球是有一天要毁灭的。见天上下雨,太阳晒后地面裂开,就想,恐怕地球要破裂了,世界要毁坏了。世界会毁坏的思想常常在心中激荡。

面对这样一个“地球毁灭”的故事,幼小的唐君毅并不只是以“客观”的方式“关注”地球这个“身外之物”,而是直接联想到自己,联想到生命的死亡问题。“世界会毁坏,我个人也会毁坏”。将自己植入“地球毁灭”这样一个想象性的真实场景,地球的毁灭就不单是地球这个“东西”的毁灭,而成了“我”这个真实存在的“生命”的一同毁灭。正是这种“自我生命”与“地球”的同位化,强化了死亡恐惧本身,由此也逼得唐君毅要去探寻“是不是有一个可以不会毁坏的东西”。

这个问题放在别人那里,很可能就流为“杞人忧天”的无聊喟叹,但唐君毅以后慢慢走向建构和确证这个“不会毁坏的东西”的哲学探索之路。

1925年,唐君毅到北京上学,离别父亲这件“生离”之生命经验,激发了唐君毅有一次强烈而深刻的想象性生死体验。大概从十六七岁的时候,中学毕业读大学。父亲送唐君毅上船,与父亲一齐睡在囤船上。天亮的时候,唐君毅上船,父亲则要离开。一种离别的感情油然而生,一下子觉得很悲哀。但是一转念,“忽然想到古往今来可能有无数的人在这个地方离别,也有无数的人有这种离别的悲哀,一下子我个人的悲哀没有了,个人离开家里的悲哀没有了。这个普遍的悲哀充塞在我的心灵里面,这个古往今来离别的悲哀也不知有多少,这个是无穷无尽的,不只是过去有人离别,将来也有人离别,甚至中国有,外国有,这个时候,这个情感变成了普遍的情感。”

唐君毅生命中的这些“真经验”,不是来源于书本知识,也不是来源于他人的教导,而是纯粹来自于自己的生命内在。这种“如从天而降”的“纯由自发之心情”的产生,完全是由自己的生命特质决定的,是唐君毅这个“生命”之天然所“生”、自然所“命”。唐君毅将这一点名之为“性格”对“学问”的影响。“做学问有一部分也不完全是从时代来的,而是由个人性格生活出来的。由自己性格来的东西,它不管时代的倾向。”

唐君毅坚信:思想的后面,有一个亲切的经验,经验后面是一个生命。这种坚信是与他自己真实的个人生命经验密切相关的,他这样“经验”,也这样在“实践”。

儒者生命垂范

作为一代大儒,唐君毅一生至情至性,躬行实践,生命垂范,立德于世。他的学问是发自生命心灵之情,他的生命直接显发他的学问与思想,其道德文章是内外合一的。他始终忠于自己的文化理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涉及中国文化之发扬以及有关新亚教育理想,总是义所当为,毅然为之,真正做到了学而不厌;他一生耿介、谦洁,生活淡薄、简朴,除薪俸、稿酬、演讲之车马费及上课之钟点费外,终其一生未接受任何金钱方面之馈赠,真正做到了独善其身;他性情敦厚、温和,从不疾言厉色,心胸宽大、气度恢宏,忠恕仁德,真正做到了诲人不倦。日本学界祭酒西谷启治推崇唐君毅的学养和洞识是“当今绝无仅有的文化现象”。唐君毅逝世后,在九龙世界殡仪馆举行大殓,吊祭者有新闻界、文化界、教育界及各界人士二千余人,社团数十,悼文近百篇,“学者受此哀荣,迄今绝无仅有。”

于事,唐君毅忠于自己的文化理想,负责、任劳、烦怨不避,“义所当为,毅然为之”,绝不犹豫,而且锲而不舍。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涉及中国文化之发扬以及有关新亚教育理想等等,有时虽明知不可为,然总是奋全力以赴不畏缩,亦不妥协。

唐君毅获悉身患恶疾之后,态度仍如平常一样,并无恐惧之感,日用行事之间,始终从容不迫、办公、上课亦如常进行。他任新亚研究所所长外,尚担任两门课,一是“中国哲学问题研究”,一是“中国经子导读”,每周上课三次,每次两小时,因此每周至少要到研究所三次至四次,有时夜间亦到所里。研究所设在五楼,无电梯设备,唐君毅每次到所均由夫人谢廷光女士陪同沿梯而上,开始尚可一口气直上五楼,以后只能逐楼小息后再继续上,后来,因为气喘的关系,每次上五楼都是用迂回方式,即先上第一楼再沿走廊横走数十步,再上另一层楼,据说这样可以省却一点气力。唐君毅每次上课,常常连续两小时不停,中途亦不休息,虽然下课钟响了,他仍然滔滔不绝讲个不停,落堂后,他的衬衫、汗衫完全为汗水湿透。凡有问难、质疑,不管是所内同学或所外人士,他都是循循善诱,反复解说,详加印证,务必使其领悟而后止。研究生的作业,论文,报告,必亲加批改,一而再,再而三,有改至五六次者,不惮其烦,亦从来不表示厌倦,或有怨言。

于父母,唐君毅极尽孝敬之道,在母亲死前的数十年,唐君毅所得薪资,除自养家眷之外,都尽量供养母亲及弟妹。在母亲逝世前四年,唐君毅曾以分期付款方式,购买了九龙尖沙咀重庆大厦E2之单位,以备他日迎母亲侍养,盖以母亲久居重庆,E2与母亲呼自己为“毅儿”同音,想母亲一定喜欢,此可见其孝心的自然生发。

唐君毅为了文化理想,凄凄皇皇,四处奔走,对父母是很想念的。在父母逝世时,唐君毅感到如天崩地裂,嚎哭倒下,那种发自自然的真情,要控制也控制不了。1931年,唐君毅23岁,正在南京读书,因奔过继的大伯母丧,回到宜宾,才知道父亲已去世(大概母亲妹弟怕唐君毅受不了,待他回乡后才告知,以免途中出事),唐君毅嚎啕大哭,未及走到灵堂,已瘫痪不能走动,哀恸之情,无以复加。母亲逝世时,唐君毅56岁。1964年2月27日,唐君毅出席友人晚宴,忽接家中电话谓苏州来电报,唐君毅当时即有不祥之预感。及回到家中,见牟宗三先生已在场,二妹至中自苏州来电报谓:“母逝,命勿归。”唐君毅频呼,“宗三兄,我是罪人,我要回家,我要见母亲!”牟先生亦无言相慰。唐君毅不时搥胸顿足,嚎啕大哭。唐君毅于沙田慈航净苑为母设灵位,居丧九日,与灵位相守。居丧后,又于家中设母像位,晨昏定省,上香致祭。父母之丧,使唐君毅对中国传统性情之教的深义有更多的感悟,并于慈航净苑中加设父亲及岳父母之灵位,以便于拜祭。

于朋友,唐君毅真挚尽义,得到朋友信任。唐君毅少年的一个朋友游鸿如一生传奇,思想由左倾以至于求证道求佛法,年28岁便病逝,逝世前托其夫人致信唐君毅,说唐君毅最了解他,请唐君毅在其死后为他念《金刚经》半月。唐君毅接信后,除悲伤外,为亡友念《金刚经》半月。周辅成先生与唐君毅虽不是同学,但大家因共同的兴趣(都是念哲学的)和理想,在大学时代已通信认识。抗日战争时期,唐周二先生均在成都,二人生活贫困。一天,周辅成先生忽然接获一出版社以高稿费邀约写一本“哲学大纲”的书,周先生当即答应,后来才知道这本书原是约唐君毅写的,但唐君毅却把贫困中赚钱的机会让给了周辅成先生。唐君毅平日所余下的薪金,到农历年底必以分赠有困难的亲友及其后辈,从不告人。

于晚辈,唐君毅是爱护备至,多方扶掖鼓励。新亚书院早年的学生,多是1949年后自内地到港的青年,大部分都是孤身在外,唐君毅在节日,尤其是每年农历除夕,便邀请他们到家中吃团年饭,使他们在节日也多少有家的温暖。新亚书院的学生增多后,便只好轮番每年邀请不同系的学生。对出外留学的学生,每年都会寄予贺年卡,并加以策励。在唐君毅逝世前,接近农历新年,唐君毅寄出的策励是:“努力崇明德,时时爱景光”。唐君毅对他人的来信,总有信必复;对学生,对仰慕他的青年读者的来信,也不例外,且必加以鼓励。能够帮助学生的,唐君毅都会尽力帮助。学生毕业后,只要能力许可,唐君毅都尽力协助学生取得适当的工作岗位,使学生在生活上得以安顿,能专心做学问和教学。

唐君毅性情敦厚,温和,从不疾言厉色;度量宽宏,亦非常人可及。他在自己的生命人格中躬行践履各种美德,正是这种躬行践履,使他受到了更多长者的尊重、朋友的信任,学生的敬仰。

新亚学院已经走过了六十年的历史,图为院长黄乃正教授、校友会会长陈志新先生

三极并立开新

作为一代“人文主义宗师”和20世纪中国最大也是最旗帜鲜明的人文主义者,唐君毅一身致力于“立三极,开三界、成三祭”。唐君毅自谓,数十年来之一切所思,皆可概括于此。所谓“三极”是人极、太极、皇极。“三界”是人性世界、人格世界、人文世界。人性直通于天命与太极;人格之至,是为圣格,此即所以立人极;全幅人文之化成而不以偏蔽全,是即所谓皇极。而祭天地、祭祖先、祭圣贤之“三祭”,则专为澈幽明、通死生、贯天人而设。三祭之有形者属于宗教,此本是儒家礼教之一端,唐君毅则意在本此三祭以开摄未来世界之宗教。而三祭之无形者,即存于人之德性与智能之一念契会中。祭者,契也;故当下具足,不待外求。此三祭之事,志不在祈福,而唯是本乎人义之所当为,以顺吾人之性情,而立人道之至极。

唐君毅留在人间的,不仅是他的精神志业,人格型范,还有他的哲学思想和著作。唐君毅毕生从事于弘扬中华文化,著书立说,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发表论文三百余篇,撰写出版《人生之体验》、《道德自我之建立》、《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哲学概论》、《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中国哲学原论》、《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等专著20余部。

他会通中、西、印三大文化系统,融贯三教,创造性地建构了“性”“道”一元、“体”“相”“用”多面撑开的庞大的文化哲学系统和完整的哲学体系。不过,他自己却说:“我个人最关怀的,既不是纯哲学的研究,也不是中国哲学的研究,而是关乎社会文化问题的研究和讨论。”他说:“我并不关心我个人哲学体系的对错或哲学研究的成就;我最关心的,同时也寄望青年人都关心的,就是我们整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大问题。”

唐君毅一生真正关注的问题,是中国文化面临西方文化的巨大冲击后的文化重建问题,是中国文化的未来创造问题,换言之,是“现代世界的中国人”如何成为“现代世界的中国人”的问题。用唐君毅自己的话来说:“这些文章之中心问题,即百年来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之冲击之问题。在中国人之立场上说,即主要是中国未来社会文化之方向的问题。此问题本来很大,我所思索的,只是这一大问题中的一方面。而我之一切文章之讨论此问题,都是依于三中心信念,即:人当是人;中国人当是中国人;现代世界中的中国人,亦当是现代世界中的中国人。”

唐君毅一生的思考,在相当程度上是要让中国人认清自己何以以及怎样为一中国人。中国人之为中国人,前提是“人当是人”,进一步把自己置于自己所在的基本特定群体中,靠特定的文化意识“自觉”为“中国人”。

而中国人之被看作是中国人,并不在于他们长着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等等,而在于他们有一颗共同的中国心,这颗“中国心”里面流淌着的是中国文化根本的人文精神及其承传。没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和浸润,或者说丢掉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人就不再是“中国人”了。

“现代世界的中国人”必须是置于“现代世界”中的“中国人”,必须是对“现代世界”亦即“现时代”的根本精神有充分了解、接受和消化,并将之内化为精神血液的“中国人”,

唐君毅强调,我们要真正学习西方文化,必须抛弃卑屈与羡慕的心态,抛弃功利主义的态度,以中国文化精神为基础立定脚跟,全方位地从根本上学习西方文化的内在精神。我们要接受西方文化的长处,要力量、要度量、要胸襟、要气魄,这些力量气魄等,只能从内生出,不能从外输入。而自己要有力量、有气魄,就必须先要信得过自己。我如何能信过自己呢?

中国文化精神是直接贯注于所有中国人的生命和心灵深处的——“它即是中华民族的上帝。”它对一切中国人身怀同样的挚爱,是所有中国人最内在的自己。在我们每个中国人的生命深处,有数千年无数的祖先的生命、生理、心理、精神交融合成的力量之整体潜在着,这就是中国文化精神。“中国人之成人,成中国人,成世界人,真正是三位一体。中国之成为中国,成为真正的人的国家,与成为与世界相协和的国家,亦是三位一体。以使中国人成其为中国人、世界人,而成其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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