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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林黛玉 谁是薛宝钗

2014-04-11金立群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4年5期
关键词:小惠子君右派

看到《小镇往事》的这一段,“她好像还嫌一天到晚打衣服不够她忙似的,又养起了鸡鸭。房前屋后,充满了鸡屎味,鸭屎味。空气中经常飘忽着肮脏的羽毛。她故意把自己搞得很累,让我即使晚上和她睡在一起之后,想做什么也于心不忍”,一下子就想起了鲁迅的《伤逝》。因为《伤逝》里有一个类似的细节,子君也养起了鸡,而这便成为她和涓生隔膜的一个象征。这个隔膜的实质就是女性所安于的平凡的日常生活和男人的野心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即便男人在落魄中,即便此时女性在经济上在日常生活的维系上发挥着比男人更大的作用,但是男人的野心仍然让他无法满足,不甘臣服。从《伤逝》到《小镇往事》,故事的发生的年代相隔30多年,但是这一类男女相处模式却延续下来,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又演绎出不同的故事。

正是因为男人这样的不甘,不甘被如是的“贤惠”女人所招安,所以他会反抗。在《伤逝》里,这样的反抗便是抛弃子君,而在《小镇往事》里,这样的反抗就是背叛。我们往往会困惑于一种现象,为什么她这么贤惠,而他却还是要背叛?不可理喻呀。我们往往会将其归因于一种男人的道德的缺失。这未免太过简单。《小镇往事》里的“我”,身处一个自己无法张扬其“野心”,无法肆意去“征服”的时代。他落魄了。他只能在性的世界里寻找一种替代的满足。如果他能棋逢对手的碰到一个同样乐于征服男人的女人倒是不错。可是他的妻子蔡小妹却不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的温顺不是面对男人“征服”的“臣服”,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井水不犯河水。她甚至连性都害怕。这对于男人来说,就不仅是生理欲望的不能满足的问题,更“形而上”为生命活力的缺失。所谓生命活力,是需要激发的,是需要在和对手的周旋、相互的征服、臣服、反抗中激发的。于是我觉得,“这种日子让我慢慢地滋生起了一种悲观情绪,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一只鸡。”我们所通常熟悉的桥段是,一个困顿中的男人碰到一个贤惠的女人,默默支持着他,而他也很感动。但是《小镇往事》显然告诉了我们另一种情感逻辑。妻子蔡小妹其实很懂他的男人,这正是“我”对她的怀念和愧疚的真正原因。“她跟着我受了很多累,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却认为,是她让我受累,让我吃了苦头了。她经常爱问我的一句话是:‘跟我结婚,你不后悔吗?还有就是:‘到这个镇上来,你不后悔吗”——这段对话足以说明一切。蔡小妹很清楚,因为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不能给他带来那种替代的满足,她代表的就是对生活和现状的臣服、忍受,这与他男人的内心世界完全两样,所以她说出了那番话。

而“我”出轨的对象张小惠,却和“我”心灵想通,一句“拐得”,为什么燃起“我”对生活的希望?不就是因为她也和他一样,喜欢玩征服臣服的游戏,并且在共同的游戏中认可他的征服力吗?小说中有一个有趣的场景,就是“我”去找张小惠,却不想张小惠的男人回来了。然而些许的尴尬并未转化为一场打斗。两个有着共同女人(尽管一个合法一个非法)的男人居然相处和谐。我想,张小惠的男人,或许和蔡小妹更般配,因为他们是一路人,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并不能给予妻子她所需要的(这和他在外面被劳教无关)。这种心灵想通还可以通过张小惠与蔡小妹对“我”当右派的不同态度表现出来。“我”之所以同意当右派,其实是因为对自己身处环境与生活的绝望,这生活,尽管在一般人看来正常,但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既然如此,当个右派又能坏到哪里呢?或许还有点意料不到的转折契机呢?当然最后“我”对这个选择是彻底失望了,但这恰说明之前“我”是抱有幻想的。蔡小妹或许知道,但是却无法理解这种逻辑。而“我”也不想告诉她,她在全镇最后一个知道。至于张小惠则不然,她和“我”一样对这件事颇为自得,引以为傲。这固然是她的天真,却也契合了“我”心中隐秘的念头。

总之,《小镇往事》是篇很有意思的小说。这“往事”是什么?一个男人在落寞和压抑中的挣脱、反抗。它以世俗眼里的“另类”方式展开,以至于我们很容易被其表面所迷惑,将其当成玩世不恭不懂珍惜的堕落。谁才是“我”的知音呢?不禁又想到了《红楼梦》——在小说中,谁才是“我”的林黛玉,谁又是薛宝钗?或许你读到此处,已经有所领悟了吧。

金立群,文学评论家,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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