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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色欲意识考辨

2014-04-09刘雨过

河池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好色孙悟空西游记

刘雨过

(河池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宜州 546300)

关于《西游记》[1]中孙悟空这一艺术形象,国内学界一直以来多以褒词加之,其敢于反抗的思想意识和独立鲜明的个性特征使其成为小说史上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近年来,随着研究方法和视角的不断变化,对孙悟空的研究中逐渐出现批判和怀疑的声音,其中关于孙悟空的“色欲”问题就常被论及。在孙悟空与猪八戒这两个角色的对比中不难发现:如果说八戒是“色欲”的符号,那悟空则是“无欲”的象征,这一强烈对比让我们在笑话八戒的同时也对悟空产生一定怀疑,被塑造得如此个性化的一个人物形象为何去掉了其“色欲”意识?这一特征似乎不符合其男性身份,作者为何如此安排?这对其整体形象带来的是积极还是消极意义?为弄清楚这些问题,本文试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进行一番考辩:

一、孙悟空色欲意识的文本辨析

孙悟空作为一个血肉丰满的复杂艺术形象,其不近女色的个性特征从整体上来看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与见到美女就色心顿起而嘴角流涎的猪八戒相比,孙悟空在面对美女时总是不为所动,他不但能以火眼金睛看出女妖原形而以棍棒相加,即便对方是嫦娥、女王等美女他也表现得毫无兴趣,这些描述基本上能说明孙悟空是不好色欲的。然而细读小说文本后,我们又会发现很多细节隐约透露出孙悟空与色欲之间并非毫无关联。

首先,从孙悟空的许多语言来看,他对色欲之事是非常了解的。第八十回在黑松林中老鼠精变成美女绑在树上来诱骗唐僧,“行者笑道:‘兄弟莫解他,他是个妖精,弄喧儿骗我们哩。’三藏喝道:‘你这泼猴,又来胡说了!怎么这等一个女子,就认得他是个妖怪?’行者道:‘师父原来不知,这就是老孙干过的买卖,想人肉吃的法儿。你哪里认得?’”在这里孙悟空不但一眼看穿妖精色诱的把戏,为了向唐僧证明所言不虚,还透露出以前为妖时也曾经变成美女来诱骗凡人,想吃人肉而变成美女来诱骗男子也许并不能证明他的色欲存在,但可以看出他对男女色欲之事是颇为了解和在行的。小说多处还写到孙悟空特别爱拿男女之事来开玩笑,他不但多次笑话猪八戒的好色表现,甚至多次在营救被女妖抓走的唐僧时以男女之事来调侃一番,如第八十二回中唐僧被女妖捉入洞中,孙悟空变成苍蝇潜入,“行者一头撞破格子眼,飞在唐僧光头上叮着,叫声:‘师父。’三藏认得声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行者道:‘师父,不济呀!那妖精安排筵宴,与你吃了成亲哩!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尚之后代。你愁怎的?’”面对师傅被女妖强逼成亲的危急关头,孙悟空的这些玩笑话语根本不像一个远离色欲的和尚所说,倒像是一个深谙男女情趣的小市民口吻。又如在第八十四回中,唐僧师徒因灭法国抓僧人而装扮成贩马的客商进城住店,孙悟空与赵寡妇说笑,“相应啊,我那里五钱银子还不够请小娘儿哩……索性明日进来,一家请个婊子,在府上耍耍时,待卖了马起身。”孙悟空的这些油滑话语俨然就是一个经常出入妓院的嫖客所道出。在第四十二回中还有这么一段对话,观音菩萨曾对孙悟空说:“你见我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物,你假若骗了去,却哪有工夫又来寻你?”从观音菩萨的这些话语来看,孙悟空不但爱骗宝贝还爱骗美色,这些话语虽似戏谑之语,但从神圣庄严的观音菩萨口中说出,孙悟空对美色的态度就让人觉得不那么明朗了。

其次,孙悟空的一些行为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他对色欲之事较为熟悉。如果说前面的诸多例证只是从侧面反映出孙悟空与色欲之间的不确定联系,孙悟空与女色之间的正面的互动描写就让他与色欲之间的联系被进一步加强。小说中多次写到孙悟空变化后与对方调情、色诱的行为,如第十八回中孙悟空变化成高翠兰来诱骗猪八戒交待完底细后将其擒获;又如第八十一回中孙悟空变化成一个小和尚来与色诱他的女妖周旋,“行者口里呜哩呜喇只情念经。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搂住道:‘别人都自在睡觉,你还念经怎么?’行者道:‘许下的,如何不念?’女子搂住与他亲个嘴道:‘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他俩个搂着肩,携着手,出了佛殿,径至后园里。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地乱叫,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这段描写较为直露,面对女妖的勾引孙悟空从容应对,直到最后关头才现出本相将其终止。在第六十回中孙悟空为了骗取芭蕉扇而变成牛魔王与铁扇公主调情,“酒至数巡,罗刹觉有半酣,色情微动,就和孙大圣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携着手,俏语温存,并着肩,低声俯就。将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却又哺果。大圣假意虚情,相陪相笑,没奈何,也与他相依相偎”。从这些情节来看,孙悟空虽并非存在主观上的色欲动机,然而整个过程和细节中却透露出他对男女之事是较为熟知和了解的。另外,《西游记》是一本充满隐喻意味的小说,这就让我们对孙悟空的一些举动颇有猜疑,如在第六回中,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被二郎神追赶时赌斗变化,其中一次悟空变成一只花鸨,“二郎见他变得低贱,花鸨乃鸟中至贱至淫之物,不拘鸾、凤、鹰、鸦,都与交群”,心性高傲的悟空为何偏要变成“至淫”的花鸨?这其中的深意难以判断,但花鸨这一意象让人觉得孙悟空与色欲之间隐约存在某种关联。

从小说文本的这些细节中我们看到孙悟空虽然没有从正面表现出对色欲追求,但却多次表现出对男女之事十分精通老练的一面,孙悟空并不像一个对女色完全失去兴趣的人,而像是一个深谙男女色欲情趣的人,那么这与孙悟空的整体形象似乎又是相分裂的,这难道是小说的矛盾之处?正如张锦池先生所说:“《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并无‘猴性善淫’的特点……但是,要注意,第二十七回,孙悟空自供不讳,说他在花果山时,曾‘变女色’迷人而尽意食其肉。第四十二回,观音菩萨说孙悟空:‘你见这龙女貌美,净瓶又是个宝物,你假若骗了去,却那有工夫来寻你?‘可见在其祖本里,孙悟空也具有’‘猿猴性淫’的特点”。[2]137依此而论,我们上述基于文本层面的辨析对孙悟空的色欲意识问题并不能够阐述清楚,要真正弄明白这一点,我们还得从《西游记》的成书过程说起。

二、“西游故事”与相关文献中的“色猴”溯源

《西游记》作为一本世代累积成书的小说,其人物自然也有一个逐渐演化的过程,要弄清楚孙悟空的色欲问题,我们不妨从“西游故事”的发展演变过程入手。

《西游记》是根据玄奘西游这一真实历史事件演化而来,后由辩机辑录玄奘口述西游见闻而成《大唐西域记》,不久慧立、彦琮撰写为《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之后逐渐演化成南宋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到金元的“西游戏”,再到元末明初的《西游记平话》(已佚),最后就是吴承恩的《西游记》,其文本演进轨迹大体上是较为清晰明朗。孙悟空的原型最早出现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见一白衣秀才,从正东而来……秀才曰:‘我不是别人,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我今来助和尚取经,此去百万程途,经过三十六国,多有祸难之处’”[3]。这里的孙悟空整体形象还比较粗糙,也并无色欲意识的流露。而在金元“西游戏”中的孙悟空原型则发生了较大变化,元代杨景贤《西游记杂剧》中,孙悟空的原型孙行者是个好色之徒,不但金鼎国王之女被孙行者强抢为妻,在跟随唐僧取经后孙行者也多次表露出好色之态。例如,在女王逼婚这段中孙行者对色欲是毫不忌讳的,当唐僧被女王强逼婚配时,行者多次提出愿意替换师父与其婚配,“女王做抱住唐僧科,行者云:‘娘娘,我师父是童男子,吃不得大汤水,要便我替’……行者云:‘小行与娘娘驱兵将作朝臣,你饶了俺师父者。’”[3]405-406在这里孙行者甚至都差点破戒,“小行被一个婆娘按倒,凡心却待起,不想头上金箍儿紧将起来,浑身上下骨节疼痛。”[3]407这里的孙行者虽是被女人逼迫,但从其语言行为看明显是个色欲未泯的人。另据朱恒夫考证,产生于明初之前的江西目连戏中的《西游》戏一本共十五出,其中《度化》、《花果山》两出的情节为:“猴精与天兵交战败走到南海,跳入海中洗澡,遇一妇人,调戏之。妇人扬言要收猴精,猴精道天兵天将都未能收伏他,一妇人有何能。妇人实乃观音,她便与猴精较量本领,说谁能举起花果山便归顺谁。猴精举山时,被观音施法术压在花果山下,观音临走时道三天后有唐僧前来相救,并在山顶留下封条和三个金箍。”[4]这里的猴精开始调戏妇人,其个性意识已与之前形象有所不同。从这些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孙悟空的众多原型中,其演进之迹是较为明显的,不但在形象塑造上逐渐血肉丰满,在“色欲”上也有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在这里我们不禁产生一个疑问,为何要在这些悟空原型中融入“色欲”特征呢?除了从纵向的文本发展中梳理源流外,不妨从横向的文化影响中寻找佐证。从这个角度来看,孙悟空的色欲似乎是一种“文化遗传”。

关于孙悟空的原型来源,一直以来存在很多争论,最为典型的有“神猴哈曼努”、“无支祁”等几种,然而种种推测都难以定论,也正如胡适先生所说:“或者猴行者的故事确曾从无支祁的神话里得着一点暗示,也未可知。”[5]337一个成功艺术形象的出现,可能受到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那么从孙悟空的“色欲”这点来看,除了受到世代累积演变的“西游故事”的影响,中国古代文献中大量的“色猴”形象也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色欲”特征的融入。正如钱钟书所说:“猿猴好人间女色,每窃妇以逃,此吾国古来流俗传说,屡见之稗史者也……西方俗说,亦谓猿猴性淫”[6]547,如汉代《易林》中记载:“南山大玃,盗我媚妾。怯不敢逐,退然独宿。”[3]135又如东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二中也记载:“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与猴相类,长七尺,能作人行,善走逐人,名曰‘猳国’,一名‘马化’,或曰‘玃猨’。伺道行妇女有美者,辄盗取将去,人不得知。”[3]136明代瞿佑《剪灯新话》中“申阳洞记”记载一盗人妻女的老猕猴,李生寻觅至一石室,“见一老猕猴,偃卧石榻之上,呻吟之声不绝。美人侍侧者三,皆国色也。”[3]156从这些文献来看,这些“性淫”猴类都喜欢偷走漂亮的女人。还有一些文献更是记述了猴类奸淫妇女之事,如《搜神后记》卷九记载:“晋太元中,丁零王翟昭后宫养一猕猴,在妓女房前。前后妓女,同时怀妊,各产子三头,出便跳跃。昭方知是猴所为,乃杀猴及子。妓女同时号哭。”昭问之,云:“初见一年少,著黄练单衣,白纱帢,甚可爱,笑语如人”。[7]58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中的白猿“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3]142《夷坚志》中也记载这么一个故事:“宣和二年,太师蔡京府有奇祟染者。其孙妇每以黄昏时艳装盛服,端坐户外,若有所待。已则入房,昵昵与人语,欢笑彻旦。然后昏困熟睡,视骨肉如胡越然,饮食尽废……俄梁上一物如猿猱。”[3]149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是宋代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中记载的妖怪竟然与孙悟空十分相似,甚至名号都叫“齐天大圣”,“这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3]150在这些文献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到“色猴”劫掠奸淫妇女的故事轮廓,也正如蔡铁鹰所说:“在逐次具体化的过程中,猿猴故事善盗、好色、霸道的毛病逐渐成为其主要象征”。[8]176这些“色猴”形象不断流传演变,虽然不能肯定孙悟空就是由这些形象演化而成,但对其“好色”特征的吸收是完全有可能的。

三、孙悟空色欲意识的文学意蕴

既然“西游故事”有孙悟空的色欲意识的“基因”谱系,古代大量文献中也有“猿猴性淫”的相关记载,《西游记》文本中的孙悟空也表现出与“色欲”的若干关联,那么作者为何还要将其塑造成一个从整体上来看不近女色的人物形象?

从《西游记》的思想旨趣来看,这一取材于和尚取经宗教行为的神魔小说明显不是纠缠于男欢女爱的世情小说,孙悟空作为贯穿全书的最重要角色自然不适合塑造成好色贪淫的人物形象,否则就会影响到小说的整体审美追求。孙悟空在小说中是以敢于挑战一切的斗士形象出现,其个性十分张扬,可谓嫉恶如仇又勇敢机智,高傲好名又幽默诙谐,取经过程中降妖伏魔的情节主线基本是由他引导发展,其正面、积极的人物形象与和尚的身份是不宜表现出“好色”的一面。孙悟空这一形象所承载的文化功能就决定了他的这一特点,正如颜翔林先生所说:“《西游记》藏匿着一种无意识的‘阉割情结’,孙悟空实际上是一种被历史和文化彻底阉割的虚假男性。”[9]作者在塑造孙悟空这一主体人物时所融入的无意识的封建化伦理思想与美学旨趣就不可避免地将其色欲“阉割”掉了。另外,《西游记》中明显融入了佛教思想,而这些思想又常常体现在“心猿”孙悟空身上,如第十四回中,孙悟空皈依唐僧后不久就打死了六个山贼,他们名字分别叫做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六贼,不难看出,“这六贼,其实是指人的六种感官和情欲”[10]212,也正如第四十三回中孙悟空曾对唐僧解释说:“我等出家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祛退六贼”,从这里看来,孙悟空“近色”而又“远色”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心性修行的过程,孙悟空作为小说价值观的主要体现者自然是要祛退色欲意识的侵扰的。

要认识孙悟空的若干色欲表现,还必须要认识到《西游记》的游戏笔墨与喜剧精神。从上一节的论析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游记》在累积演化初始阶段都是庄重严肃的叙述风格,而到了“西游戏”阶段则开始表现出滑稽诙谐的风格特征。发源于街头巷陌的戏剧是符合市井细民趋俗的审美要求的,因而围绕男女之事来插科打诨自然成了一种常见的叙述方式。所以从《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演化到《西游记杂剧》中的孙行者就开始变得好色起来。而演变到了《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后,其色欲表现反而基本消退,基本不像杂剧中那般色胆包天,这其实也是人物形象角色和功能的一种演化和调整。孙悟空取代唐僧成为西天取经故事的“主角”,那么其整体形象应该是正面和积极的,因而以男女之事来插科打诨的任务自然转移到了猪八戒身上,这样分工明确而更利于形象塑造,也能使人物个性更加鲜明突出。这其实也类似于现代相声中逗哏和捧哏的分工,“没有猪八戒,孙悟空就失去了打趣的对象,正如相声中的逗哏和捧哏。”[11]不好女色的孙悟空不断调侃、捉弄、嘲笑好色贪淫的猪八戒,小说的喜剧意味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充分发挥。从这个角度来看,《西游记》中孙悟空身上的那些色欲表现只是人物演化中遗留下的一些痕迹,或者说只是小说在叙述过程中临时跳出文本的“插科打诨”行为,实际上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也不影响人物的整体形象塑造。再者,删去悟空身上的色欲而将之增加到八戒身上,使得悟空和八戒这两个密切相连而又相互映照的人物对比更加强烈,这一定程度上突出了八戒好色贪淫的喜剧特征,也促进了悟空和八戒这两个不同类型艺术形象的成功。这样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孙悟空被观音菩萨担心骗走貌美龙女,调侃唐僧与妖精成亲生子,与赵寡妇说要请个婊子上门耍耍之类,都只是一种作者随意点染“科诨”行为,因而不会影响到孙悟空的英雄形象。从作者角度来看,在孙悟空这一幽默滑稽人物身上点缀些色欲文章,如变成牛魔王与铁扇公主调情,变成小和尚与女妖周旋,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不过是为了增添喜剧色彩的需要,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作者禀性,‘复善谐剧’……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12]139

孙悟空的色欲表现与《西游记》的成书年代也存在一定程度关联。《西游记》成书于明代中晚期,这一时期随着商业经济的发展,资本主义逐渐萌芽,市民阶层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受到巨大的冲击,好货、好色之风大兴。正如袁宏道所说:“宾客满席,男女交舄……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托砵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相亲,恬不知耻。”[13]205知识阶层对色欲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这种色欲追求在小说领域表现十分明显,以《金瓶梅》为代表的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色情描写,《绣榻野史》、《痴婆子传》、《如意君传》等色情小说更是大量涌现,在这种文化氛围中产生的《西游记》要完全避免这方面影响几乎是不可能。因而在《西游记》中我们能发现大量围绕色欲展开的情色叙事,如四圣变成美女戏弄猪八戒,女王逼婚唐僧,猪八戒调戏蜘蛛精等等,这些情节虽倾向于情欲的唤醒和发展阶段而及时终止或转移,但这些描写也都较为热辣大胆,与之相比,孙悟空身上的那些“色欲”表现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这也是我们在整体印象上并不觉得孙悟空好色的原因。另外,《西游记》对色欲的态度与心学思潮存在一定关联,这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的“心猿”、“收心”等字眼中可以看出一二,而且,吴承恩与心学传人也有来往,如与之交游甚密的王畿。王畿受业于王阳明,是心学的主要传人,他在对待欲望上是主张无欲的,他说:“吾人一切世情嗜欲皆从意生。心本至善,动于意始有不善。若能在先天心体上立根,则意所动自无不善。一切世情嗜欲自无所容,致知工夫自然易简省力,所谓后天而奉天时也。”[14]10王畿的这种“无欲”为本体的思想对《西游记》是有明显影响的,孙悟空整体上的“无欲”特征应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总之,孙悟空是一个经过长期流传演变而成的复杂艺术形象,其色欲表现与“西游故事”和相关“色猴”文献有一定关联,中晚明的个性解放思潮与“好色”之风对孙悟空形象也有一定影响。虽然孙悟空有若干色欲表现,但作者对孙悟空的色欲描绘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喜剧艺术的需要,也是小说游戏笔墨的一种表现方式。孙悟空的整体形象是不好色欲的,这是小说创作中的“文化阉割”,或者说,其好色与否均是出于小说整体思想意蕴与审美需求的安排,也是小说的一处艺术亮点。

[1]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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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朱恒夫.目连戏中的孙悟空故事叙考[J].明清小说研究,1993,(1):150.

[5]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M]//《西游记》考证,上海:上海书店,1979.

[6]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7](晋)陶潜.搜神后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

[8]蔡铁鹰.《西游记》的诞生[M].北京:中华书局,2007.

[9]颜翔林.第三批判:《西游记》的美学批判[J].江苏社会科学,2011,(4):145.

[10]宋克夫.宋明理学与明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11]蔺九章.《西游记》中的“食色”叙事形态及其文化意蕴[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1,(5):97.

[1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13]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4]王畿.王畿集(卷一)[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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