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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封禅》篇立体缘由及其论文得失

2014-04-05

关键词:谶纬刻石封禅

齐 凯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文心雕龙·封禅》篇立体缘由及其论文得失

齐 凯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文心雕龙·封禅》篇独立“封禅文”为一体,有现实和历史原因,然而关键在于刘勰本于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和“拨乱反正”意识。在此刻意为之之下,《封禅》篇所论有得也有失:从文体划分看,显示出刘勰强烈的文体意识,但是对于封禅文文体范围、其与碑文的区别辨析不明;从文体本色看,强调了封禅文作为“一代之典章”,但总体上无非是“华”与“实”的关系问题;从论文思想看,文章体现出“通变”思想,但也不乏其局限性和复杂性。

刘勰;《文心雕龙·封禅》;文体;得失

网络出版时间:2014-01-10 15:54

对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著《封禅》一章,将封禅文视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后人尚有异议。刘永济认为:“封禅之说,倡自谶纬家而增饰于文士,实逢迎帝王侈心之作。由今观之,殊无讨论之价值。”[1]88其从思想内容角度对封禅文以及刘勰作《封禅》篇予以批评。林晓娜则从文体演变和文体确立的角度考察,判断“唐代以前的封禅文并没有真正形成范式”[2],如此,刘勰专立“封禅”一体就显得有些超前了。如何看待刘勰设立《封禅》一篇以及篇中对封禅文所作的论述,对于人们进一步了解刘勰的论文思想和原则,正确评价其文学史地位,有一定助益。下面具体探讨《封禅》篇独立一体的缘由,并辨析其中对封禅文所作的论述,考察其论文得失。

一、《封禅》篇立体之缘由

刘勰立封禅文为一体,有其现实和历史的基础。

何谓封禅?班固《白虎通》曰:“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刻石纪号者,著己之功迹也,以自效放也。”“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3]278-280也就是说,封禅是一种帝王登泰山教告上天,刻碑勒石,崇广成功的仪式。所以《封禅》开篇即言:“夫正位北辰,向明南面,所以运天枢,毓黎献者,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绩者哉?”[4]250

“封禅”之礼,上古有之。《礼记·祭法》曰:“燔柴于泰坛,祭天也。瘞埋于泰折,祭地也。”[5]1509“燔柴”,即封禅的早期形态,至汉代这一祭祀方式犹存。《管子·封禅》曰:“古者封泰山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6]952-953史书中也多次提及“封禅”事,《史记》专著《封禅书》一篇,历数各代祭祀鬼神之事,中杂谶纬神异,颇为诡怪。而刘勰对于司马迁所述“封禅”之事显然是持认同态度的。他说:“是以史迁八书,明述封禅者,故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祀天之壮观矣。”[4]252《汉书·郊祀志》则详细地记载了武帝封禅、多次祭祀泰山的情况,包括其原因、具体内容以及物质准备和方式等等。古代帝王重视封禅,以此告神明之盛德,彰己身之功业,这是封禅而为文的前提条件。

那么,在刘勰之前,封禅文是否被人们视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呢?从今所见资料来看,在他之前,有关封禅之文而留存者绝少,除了他在《封禅》篇中提及的李斯的泰山刻石、司马迁的《封禅书》、司马相如的《封禅文》、张纯的《泰山刻石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邯郸淳的《受命述》,以及曹植的《魏德论》残文之外,偶有零星资料议及封禅,而难见为封禅而成全篇者。盖因文章之道于时待兴,而封禅文专为帝王而作,是乃政治之笔,未为学士之文。《汉书·艺文志》著录有“《古封禅群祀》二十二篇,《封禅议对》十九篇,《汉封禅群祀》三十六篇”[7]50,今虽不传,按其列于“礼”部,即使其中收录有封禅文,也不过以仪礼视之。即如刘勰《封禅》所论诸篇,对比《文心雕龙》“论文叙笔”所论其余各文体之篇目和代表作家,数量上显得有些单薄,而于司马相如《封禅文》等数篇申说尤细致,亦可想见刘勰所认为的“封禅”之文,即使不是他见到的篇章较少,也是其余诸篇未能符合其“封禅”标准,故不述及。再从体例、内容和用途上看,“李斯的《泰山刻石》和张纯的《泰山刻石文》是泰山上的刻石,铭刻着帝王的功绩以向上天祝祷,末尾可算是封禅的祝辞。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是劝帝王封禅之文,扬雄的《剧秦美新》意在指斥秦朝暴政,美化王莽新权,最后才借劝封一事把对新王朝的恭维推向极致。曹植的《魏德论》残缺不全,但总体上看属于论说文,稍微涉及封禅,并不专门为封禅而作。”[2]179由此,《文心雕龙·封禅》所论诸篇,并不具有严密的共同点,将其划归“封禅”一类,并立“封禅文”为独立文体,确有可商榷处。

其实,刘勰将“封禅文”独立一体,关键与其崇儒思想有关。《序志》篇云:“行甚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4]572《文心雕龙》的创作,就是刘勰“树德建言”之梦在仕途一路上无法实现而转向著书立说的实践成果,《程器》篇进一步说道:“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质,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4]567在这种思想的统领下,刘勰论文就特别注重“有益世用”的方面,认为“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4]573,经典既然有如此大的作用,那么论文就不能不向经典靠拢,继续阐发文章的政教作用。如《明诗》赞曰:“神理共契,政序相参”[4]69,《诠赋》曰“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4]85,《颂赞》曰“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赞者,明也,助也”[4]97,103,等等,都鲜明地体现出儒家“经世致用”的特点。

《封禅》篇所体现的“致用”精神,不在于对封禅文的论述本身,而首先在于刘勰对封禅事件背后的思考。封禅固然是帝王自显功德的夸饰行为,但是翻看《封禅》全篇,所论重点却不在此,甚至其中还有一丝讽谏的意味。在刘勰看来,作为君主要“至德”和“戒慎”,“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七十有二君,所以封禅矣”。“封禅”是因为君主具有良好的修养和品德,如此才配行封禅之礼。“及齐桓之霸,爰窥王迹,夷吾谲谏,拒以怪物”,管仲以祥瑞之物没有出现来谏阻齐桓公行封禅事,刘勰反对管仲的“空谈”而肯定他希望君主具有圣王那样的功德的本意。所以,刘勰立“封禅”之文为一体,并非是为了说明帝王有夸饰功德的合法权利,而是以此表明自己对封禅的态度:即如管仲的本意一样,封禅的前提是帝王要有美好的品德。

其次,“致用”精神体现在刘勰批评各家著作时,对后世虚妄、华实不符文风的拨正上面。他批评李斯之泰山刻石文“体乏弘润”,肯定其“舒而能壮”;批评司马相如《封禅文》“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靡而不典”,肯定其为“维新之作”;肯定张纯《泰山刻石文》“事核理举”、“实有余”,批评其“华不足”;批评杨雄《剧秦美新》“兼包神怪”、“典而不实”,肯定其“体制靡密,辞贯圆通”;肯定班固《典引》“雅有懿采”;批评邯郸淳《受命述》“风末力寡”,“不能奋飞”,曹植的《魏德论》“劳深绩寡,飙焰缺焉”。从而得出在创作上要“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的结论。故刘永济谓:“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必能揄扬盛美,夸张祥祯,而又于颂扬之中,寓以戒慎之义,方为合作。所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也。彦和批评汉魏各家之作,即准此立论,故能衡鉴不爽。”[1]88

二、《封禅》篇论文之得失

如前所论,刘勰著《封禅》篇虽有现实和历史基础,而促成封禅文独立为一体,其关键还在于他本于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和对后世不良文风进行“拨乱反正”的意识。在这样刻意为之的情况下,《封禅》篇所论必然有所偏重而难免失之桑榆。

其一,从文体划分来看,刘勰首次将封禅文立为一体,显示出他将“论文叙笔”“囿别区分”强烈的文体意识,但是在具体论述当中,对于封禅文的文体范围,却没有明确的划定,以致于《封禅》篇有将凡是涉及封禅和帝王祭祀的文章都划为封禅文的嫌疑。如前文引文所述,《封禅》所论李斯、司马相如等诸篇,并不具有严密的共同点,一些文章只是涉及封禅一事而已,将这些文章都划归封禅文体,已属勉强。

最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对封禅文与碑文的辨析问题。刘勰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有细致分析。在解释和论述封禅时,他往往又夹杂着对刻碑和碑文的叙述,如“勒皇绩”、“勒功乔岳,铸鼎荆山”、“铭号之秘祝”、“颂德铭勋”、“光武勒碑”、“事非镌石”,尤其在“赞”这一部分说道:“封勒帝绩,对越天休。逖听高岳,声英克彪。树石九旻,泥金八幽。”与其说是对封禅文的论述,倒不如说是具体对封禅碑文的总结。同样,《文心雕龙》中《诔碑》篇这样解释“碑”:“碑者,埤也。上古帝王,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4]139从分类学上来看,这种以类似对文的形式来解释两种不同文体的论述方式,显然是有缺陷的。它突出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和交接点,却不能揭示出文体之间赖以相互区别和独立的内在特点及规律。

其二,从文体本色来看,刘勰所论,强调了封禅文作为“一代之典章”,其在创作中应该注意的情况,并对司马相如、扬雄等人的创作进行了归纳评价,但总的说来,无非是“华”与“实”的关系问题,并无多少封禅文作为独立一体的特点。

《文心雕龙》举凡论述文章创作要求时,都会自觉地提及“华”与“实”及其相互关系,《徵圣》曰“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4]18,《辨骚》曰“玩华而不坠其实”[4]51,《明诗》曰“华实异用,惟才所安”[4]67,《诸子》曰“然恰闻之士,宜撮纲要,览华而食实”[4]205,要求写文章须华实相符,体现了刘勰包容圆照的文学标准。按照刘勰“论文叙笔”“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4]576的写作结构,“敷理以举统”部分重在阐发“论文叙笔”的规律性,表明其写作原则,这部分也最能体现文体的本色,是应该针对文体自身特点作细致分析的。《封禅》篇在这部分,即“兹文为用”至“必超前辙矣”一段,说明的是所有文章为文的总的要求——华实相符,而鲜非封禅文之本色。杨慎于此段评曰:“‘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不特封禅之准,他文亦当如此。”黄叔琳亦曰:“能如此,自无格不美,岂惟封禅?封禅文固可不作也。”[8]78可谓一针见血,指出了此处论文有不严谨不周密的问题。

其三,从论文思想来看,《封禅》篇并非是为了突出帝王夸饰功德而作封禅文,而是从规谏角度出发,指出有德行的帝王才理当封禅作文,并论及封禅文写作中的模仿与创新问题,体现了“通变”的思想。但是,在涉及谶纬、符瑞等问题上,显示出其思想的局限性和复杂性。

“刘勰的文学理论中,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他‘望今制奇、参古定法’的文学思想。他主张以当今时代的需要为立脚点。正确处理古与今的关系,对文学遗产采取批判继承的态度。”[9]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通变”思想,刘勰论述封禅文创作时,要求继承和吸收前贤成果,“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从经典当中树立骨干,从宏伟的作品中选用文辞;同时也要创新,“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只要不断更新文采,就必定会超越前人的作品。这是刘勰“通变”文学思想的充分体现。

在对待谶纬、符瑞的问题上,刘勰就显得有一定局限性。所谓封禅,其实就是天命观与皇权思想相结合的产物,往往需要符瑞、谶纬为其造势,与之附和。刘勰《正纬》对谶纬的虚假作了有力揭露,但是对谶纬之说批判得并不彻底,一方面他认为谶纬是“乖道谬典”,一方面他又肯定“有命自天,乃称符谶”,“绿图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显示了他思想的局限性。这种反对人为的谶纬而肯定天降符瑞的思想,延续到了《封禅》篇里面。《封禅》篇对管仲所举出的“西鹣东鲽”、“南茅北黍”予以反对,“空谈非征”,因为这些是人刻意编造的,无法验证;对扬雄《剧秦美新》中“诡言遁辞”、“兼包神怪”也予以反对。而对司马相如《封禅文》“炳玄符”、“歌之以祯瑞”和张纯的泰山刻石文“引钩谶”却不反对,甚至是赞同。这固然点明了封禅文多引叙符瑞的特点,但是从根本上摆不脱神怪论的影子。

尽管如上文所论,刘勰独立“封禅文”为一体,以及其在具体论述和界定这种文体的过程中,有一些不甚完善的地方,但是他对文体区分的尝试,在辨析文体过程中试图拨乱反正的意识,正是他“为文之用心”的具体表现。这对于后来的文学创作者和批评家来说,都是很具有启发意义的。

[1]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M].上海:中华书局,1962.

[2] 林晓娜.论封禅文体的演变及唐代封禅文的特色[J].理论界,2012,(12):180.

[3] 陈立.白虎通疏证[M].吴则虞,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

[4] (梁)刘勰.文心雕龙[M].王志斌,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2.

[5] (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A].《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十三经注疏[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6] 黎翔凤.管子校注[M].梁运华,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004.

[7] 陈国庆.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8] 黄霖.文心雕龙汇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 李金坤.刘勰《文心雕龙》创新精神试探[J].镇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1):27.

(责任编辑 刘小平)

Literary Form,Merits and Demerits ofFengshaninWenXinDiaoLong

QI Ka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Hebei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0,China)

There are some realistic and historical reasons for the literary form ofFengshaninWenXinDiaoLong.Influenced by Confucian humanistic pragmatism and the thoughts of restoring things to order,this piece of writing has its merits and demerits.In the classification of literary form, it shows Liu Xie’s strong stylistic awareness,but it does not clarify the range of this type of writing and make a clear difference from monumental writings.From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iterary form,Liu Xie stressed the position of this type of writing,in fac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ppearance and essence.In terms of literary ideas,this piece of writing shows Liu Xie’s consciousness of flexibility as well as his limitations and complexity.

Liu Xie;FengshaninWenXinDiaoLong;literary form;merits and demerits

2013-10-19

齐凯(1989-),男,湖北武汉人,河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批评。

I 206

A

2095-462X(2014)01-0008-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40110.1554.09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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