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蕾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清代古音研究走上科学的道路，顾炎武功不可没。《音学五书》就是顾炎武音韵学思想及其研究成果的集中体现。《音学五书》全书共三十八卷，分为《音论》(三卷)、《诗本音》(十卷)、《易音》(三卷)、《唐韵正》(二十卷)、《古音表》(两卷)，其中《音论》卷阐释了顾炎武的主要音韵学思想，而《唐韵正》二十卷，则成为《音学五书》中顾氏用功最勤，卷帙最大的一部分。《唐韵正》与《音论》《诗本音》《易音》《古音表》一脉相承，深入贯彻了顾炎武的音韵学思想。本论文主要以《唐韵正》中，顾氏对于鱼部麻韵“车”字的考证为例，来追溯古音中“车”字读音的流变。现将顾氏《唐韵正》中对于“车”字的考证胪列如下：

车 古音居 《易·暌》上九：“暌孤，见豕负塗，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易·困》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诗·何彼禯矣》首章：“何彼禯矣，唐棣之華。曷不肃雝，王姬之车。”《诗·北风》三章：“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只且！”《诗·有女同车》首章：“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诗·采薇》四章：“彼而維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诗·韩奕》三章：“韩侯出祖，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鼈鲜鱼，其簌维何？维筍及蒲。其贈维何？乘马路车。笾豆有且，侯氏燕胥。”《诗·江汉》首章：“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楚辞·离骚》：“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楚辞·惜誓》：“建日月以為盖兮，载玉女于后车，驰骛与杳冥之中兮。”《越語》越王問范蠡：“吾百姓之不图，惟舟与車，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尔雅疏》引《归藏·齐母经》辞：“君子戒车，小人戒徒。”《庄子·山木篇》：“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战国策·齐王見颜斶》：“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史记·孟尝君传》见下 (“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车舆矣。”)《滑稽传》见篝字下(“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所持者狭而所遇者奢。”)汉贾谊《吊屈原赋》：“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司马相如《美人赋》：“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于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枚乘《七发》：“钟岱之牡，齿至之车，前似飞鸟，后类距墟。”《盐铁论》：“上无德教，下无法则，任刑必诛，劓鼻盈蔂，断足盈车，举河以西，不足以受天下之徒。”《易林·讼之坤》见头字下 之离见下(《易林·讼之坤》：“日入望车，不见子家。长女无夫，左手搔头。”《易林·讼之离》：“西徙无家，破其新车。王孙失利，不如止居。”)《易林·观之隨》：“踬马破车，恶妇破家，青蝇汙白，恭于离居。”《易林·贲之晋》：“徒行离车，冒厌泥途，利于休居。”《易林·复之蛊》：“雨雪载途，东行破车，旅人无家。”《易林·晋之节》：“重载伤车，妇女无夫。三十不室，独坐空庐。”《说苑·尊贤篇》：“蟹堁者宜禾,洿邪者百车,传之后世,洋洋有余。”《太玄经·礥》次六：“将其车，入于丘虛。”《太玄经·敛》次七：“夫牵于车，妻为剥荼，利於王姑，不利公家。”《太玄经·居》次七：“老夫擐車，少女提壶，利考家。”《太玄经·止》次五：“柱奠庐，盖盖车，谷均疏。”扬雄《酒箴》“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讬于属車。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马融《广成颂》：“营傅说于胥靡，求伊尹于庖厨，索膠鬲于鱼盐，听甯戚于大车。”《后汉书·五行志》桓帝時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后汉书·五行志》桓帝时童谣：“城上乌，尾毕逋。公为吏，子为徒。一徒残，百乘车。”魏陈思王《应昭诗》：“肃承明昭，应会皇都，星陈凤驾，秣马脂車。”晋武元杨皇后《哀策文》：“设祖布绋，告驾启途。服翚褕狄，寄象容車。”《释名》：“车古者曰车，声如居，言行所以居人也。今曰车，车舍也，行者所处若屋舍也。”王应麟曰：“古车本音居，至说文有尺遮之音，乃自汉而传其声。”陆氏《释文》引韦昭云：“古皆尺遮反，后汉始有居音。非也。”陈第曰：“车之韵歌，自魏程晓诗‘平生三伏日，道路行无车。闭门避暑卧，出入不相过。’再转而麻韵。”按，汉张衡《西京赋》“含利颬颬,化为仙车。骊驾车四鹿，芝盖九葩。蟾蜍与龟，水人弄蛇。”蔡邕《協和昏赋》：“既臻门屏，结轨下车，阿傅御竖，雁行蹉跎。丽女盛饰，晔如春华。”又《后汉书·循吏传》注引《东观记》“一马两车，茨于河”则车之韵歌，不始于程晓诗也。今此字两收于九鱼九麻韵中。

顾氏对“车”字古音进行考证时，首先指出“车”字古音居。然后援引《易经》《诗经》《楚辞》《国语》《尔雅疏》《庄子》《战国策》《史记》、贾谊《吊屈原赋》、司马相如《美人赋》、枚乘《七发》、《盐铁论》、《易林》、《说苑》、《太玄经》、扬雄《酒箴》、马融《广成颂》、《后汉书·五行志》、《释名》、张衡《西京赋》、蔡邕《协和昏赋》、《后汉书·循吏传》等不同时代的韵文材料共41条对“车”字古音居予以证明。下面是顾氏所举韵文材料中“车”字的押韵情况：

1.《易·暌》上九爻辞中，“车”与孤、塗、弧、弧押韵。2.《易·困》九四爻辞中，“车”与徐押韵。3.《诗·何彼禯矣》首章中，“车”与华押韵。4.《诗·北风》三章中，“车”与狐、乌、虛、邪、且押韵。5.《诗·有女同车》首章中，“车”与华、琚押韵。6.《诗·采薇》四章中，“车”与华押韵。7.《诗·韩奕》三章中，“车”与祖、屠、壶、鱼、蒲、且、胥押韵。8.《诗·江汉》首章中，“车”与旟、舒、铺押韵。9.《楚辞·离骚》中，“车”与疏押韵。10.《楚辞·惜誓》中，“车”与墟押韵。11.《越語》中，“车”与图、吴押韵。12.《尔雅疏》引《归藏·齐母经》中，“车”与徒押韵。13.《庄子·山木篇》中“车”与居、倨押韵。14.《战国策·齐王見颜斶》中,“车”与都押韵。15.《史记·孟尝君传》中，“车”与舍押韵。16.《史记·滑稽传》中，“车”与家押韵。17. 汉贾谊《吊屈原赋》中，“车”与驴押韵。18. 司马相如《美人赋》中，“车”与徒押韵。19. 枚乘《七发》中，“车”与墟押韵。20.《盐铁论》中，“车”与徒押韵。21.《易林·讼之坤》中，“车”与家、夫押韵。22.《易林·讼之离》中，“车”与家、居押韵。23.《易林·观之隨》中，“车”与家、居押韵。24.《易林·贲之晋》中，“车”与途、居押韵。25.《易林·复之蛊》中，“车”与途、家押韵。26.《易林·晋之节》中，“车”与夫、庐押韵。27.《说苑·尊贤篇》中，“车”与余押韵。28.《太玄经·礥》次六中，“车”与墟押韵。29.《太玄经·敛》次七中，“车”与荼、姑、家押韵。30.《太玄经·居》次七中，“车”与壶、家押韵。31.《太玄经·止》次五中，“车”与庐、疏押韵。32. 扬雄《酒箴》中，“车”与壶、酤、家为韵。33.马融《广成颂》中，“车”与厨押韵。34.《后汉书·五行志》桓帝時童谣中，“车”与枯、胡、马、胡相押韵。35.《后汉书·五行志》桓帝時童谣中，“车”与乌、逋、徒押韵。36. 魏陈思王《应昭诗》中，“车”与都押韵。37. 晋武元杨皇后《哀策文》中，“车”与途押韵。

以上所引材料中，除第33条为“车”字与候部字通押以外，其他诸条均为“车”字与古韵鱼部字押韵。

38. 魏程晓诗中，“车”与颬、卧、过押韵。39. 汉张衡《西京赋》中，“车”与葩、蛇押韵。40. 蔡邕《協和昏赋》中，“车”与跎、华押韵。41. 《后汉书·循吏传》注引《东观记》中，“车”与河押韵。

在第38条至第41条所引材料中，“车”字均与古韵歌部字押韵。

通过对顾氏所列举韵文材料中“车”字押韵情况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车”字在周秦时期至西汉时期，均与古韵鱼部字押韵。由此可知，“车”字在周秦至西周时期是属于古韵鱼部的。至东汉开始，在张衡、蔡邕的诗中出现了“车”字与歌部字相押韵的情况，其后“车”字在魏陈思王《应诏诗》、晋武元杨皇后《哀策文》中仍旧与鱼部字押韵。由此可知，“车”字自东汉开始从鱼部麻韵字中游离出来，还未完全脱离鱼部麻韵，但也未完全并入歌部，而是处于一个从鱼部向歌部游离的过渡阶段。

顾氏在对“车“字考证之后，又加按语阐明自己的观点。从顾氏所加的按语之中，可以看出顾氏并不同意陈第的说法。顾氏认为“车”字开始游离出鱼部麻韵的时间，要早于魏陈晓诗。在东汉时期，“车”字开始与歌部字押韵，并举张衡、蔡邕的诗以及《后汉书·循吏传》中的引文为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综上所述，顾炎武在《唐韵正》中对“车”字的历史演变考证，体现出如下特点：第一，引用了大量翔实的韵文材料，将这些韵文材料按照时代的先后顺序进行排列，通过分析“车”字在这些韵文材料中的押韵情况，勾勒出“车”字语音演变的大致线索。第二，顾氏并没有完全采纳陈第对“车”字音变的考证，而是通过自己对于韵文材料的考证，认为早在东汉时期“车”就开始从鱼部麻韵中游离出来，与歌部押韵。又对陈第因考证不足，而误说之处，进行了辨证。第三，在具体的考证方法上，顾炎武采取了先考证，再辨正。在“车”字的考证之中，顾氏先引用韵文材料进行考证，然后又加按语，进行辨正，指出“车”字音变开始的时代，同时显示出“车”字的古今韵类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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