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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人性与现实的书写
——论徐訏小说的独特世界

2014-03-29王荣国吴萍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奇幻人性现实

王荣国,吴萍

(空军勤务学院 飞行保障指挥系,江苏 徐州 221000)

爱情、人性与现实的书写
——论徐訏小说的独特世界

王荣国,吴萍

(空军勤务学院 飞行保障指挥系,江苏 徐州 221000)

根据徐訏小说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可将其分为三类:奇幻小说、心理小说和现实小说。奇幻小说浪漫的传奇色彩、幻美的理想主义情调和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赋予作品奇特的艺术魅力;心理小说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隐秘的人性探测;现实小说以展示社会问题为主旋律,显示了徐訏对现实社会的热切关注。

徐訏;奇幻小说;心理小说;现实小说

不少论者根据徐訏小说的内容和创作风格,把他归于某一流派。如严家炎在《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中把徐訏归为“后期浪漫派”,认为其小说在人物、故事的夸张和理想化成份,异国情调和神秘色彩,人生哲理的丰富思考与象征、诗情的刻意追求等三个方面体现出浪漫特征[1]315-322。孔范今把徐訏归于“后期现代派”,认为其小说体现出“向生命哲学突进”的“先锋性”追求[2]734。朱德发把徐訏称为“新浪漫派”,认为其小说创作中“现代主义情愫和表现手法的渗透使浪漫主义发生了变异”,“传统的浪漫主义概念并不能完全涵括新浪漫派的美学风格”[3]123。吴福辉则认为徐訏属于“海派文学”,认为徐訏的小说是有着现代主义倾向的后期海派文本,“要故事有故事,要意象有意象,要心理有心理”[4]281。

综观如此众多的划分方法,把一个真实的徐訏生搬硬拉到诸多派别,这是对徐訏本人和作品的刻意归类,或许并不能帮助读者全面系统地解读徐訏及其创作。把他划为哪个流派,都无法真实反映其创作在内容上的全部涵盖和作家本人的视线关注。不如研究其文本,把握一个完整的徐訏小说的创作。在一般读者眼里,徐訏小说总是在编织浪漫的爱情传奇。其实在奇幻的爱情故事之外,徐訏还关注着复杂的人性和真切的现实社会,他笔下的小说世界还具有深刻的人性挖掘和丰富的社会内涵。我们可以根据小说内容和风格的不同,将徐訏小说分为奇幻小说、心理小说和现实小说三类。

一、奇幻小说:盛开在幻想土壤上的爱情传奇

奇幻小说是指徐訏编织的那些浪漫传奇爱情故事。它们或凄艳哀怨、悲伤感人,或温馨美丽、委婉动人,故事奇幻虚渺、情节扑朔迷离,浪漫的传奇色彩、幻美的理想主义情调和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赋予作品奇特的艺术魅力。这或许正是徐訏小说抗战时期风靡大后方的原因。

中篇小说《鬼恋》是徐訏的成名作。它于1937年在《宇宙风》半月刊连载发表时,便在读者中不胫而走。上海西风出版社自1939年到1947年连出19版单行本。这是一个情节曲折的浪漫爱情传奇,全篇笼罩着一层神秘、怪异的气氛,凄婉动人,引人入胜。小说中,“我”邂逅了一个自称是“鬼”的女子,被她绝伦的美貌和超凡脱俗的气质所倾倒,如痴如醉地爱上了

她,就这样开始了一场人“鬼”之间的奇特恋爱。最后,历尽曲折,“我”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她原来是一个历尽艰险的革命者。小说情节虽然简单,却编织得很离奇,悬念不断,紧扣读者的好奇心,此间细致的心理活动的刻画也丝丝入扣。故事讲的是人和“鬼”之间迷离怪诞的恋情,读来却没有丝毫阴森可怖的鬼气,反而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圣洁脱俗、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及的美。这些使这部小说产生了“轰动效应”,从而成为风行一时的畅销书。《鬼恋》也因此为徐訏赢得了一顶“鬼才”的桂冠。

徐訏1936年赴法留学,法国的文学精神和哲学精神很快溶进了他的心理世界,其创作中罗曼蒂克的气息和异域情调日益浓郁。《吉卜赛的诱惑》、《荒谬的英法海峡》便是徐訏留法归来后创作的颇具代表性的奇幻小说。《吉卜赛的诱惑》写留学生的“我”和异域女孩潘蕊几经周折,最后放弃了事业,跟着吉卜赛人四处流浪,走进大自然,身心自由、无拘无束地生活着,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出路。“吉卜赛的诱惑”在本质上原来是自由的诱惑。作品洋溢着一种法国马赛以及南美的情调,体现出法国文化氛围和文学风格对徐訏的影响。《荒谬的英法海峡》也是一篇充满着浪漫气息的爱情故事,写了一个中国留学生的南柯一梦,情节荒诞离奇。小说在结尾处突然打断叙述,明确指出这是一个梦,让人有一种心愿未了的缺憾,别具一种感伤梦幻、意犹未尽的情致。从《吉卜赛的诱惑》、《荒谬的英法海峡》以及稍早创作的《鬼恋》这些小说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徐訏早期的奇幻小说所具备的基本特征:以异域情调、浪漫激情和超俗境界切入“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

《风萧萧》是一部极富艺术特色、“和抗战有关”的长篇小说,1943年3月起“在《扫荡报》连载,重庆江轮上,几乎人手一纸”[5]7,可谓轰动一时。《风萧萧》虽是反映抗战的小说,表现了作者的爱国思想和民族气节,但小说的背景是淡化的。《风萧萧》所以能畅销,除了包含有时代生活的内容外,更主要的应该还在于它满足了沪上读者某种特殊的趣味:爱情故事,并且新奇而怪谲。这也正是我们把《风萧萧》和之后即将谈及的《江湖行》归入奇幻小说而不是现实小说的原因。《风萧萧》中,抗战情节只是小说的副线,文风中浪漫抒情的气氛也冲刷了战争的残酷性。徐訏所表现的只不过是他想象中的战争,是有着浪漫情调、和现实战争相区分的“超现实”的战争。故事在抗战时期的上海展开,美男俊女的密切交往,疑云密布的间谍生涯,柔情与铁火交织,美色同智勇辉映,既缠绵又惊险,简洁明丽的文字、奇谲灵动的想象以及诡异而出人意料的情节令人读来爱不释手。相对于异域传奇而言,《风萧萧》是落脚在现代都市的传奇故事,徐訏把创作视线从异域时空投向了现实生活中,在充满烟火气的人世间继续编织爱情传奇。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感慨他想象力的丰富和奇幻。和《风萧萧》一样,《江湖行》也是一部以抗战为时代背景的浪漫传奇,小说里丰富的现实描绘不过是浪漫传奇的生动装饰。作品主要讲述“我”在浪迹天涯的流浪生活中感情世界的悲欢离合,并在文中设计了多条副线齐头并进。伴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小说如同打开了社会各阶层的生活巨幅画面,生动地刻画了一大批各行各业的人物形象,像政客、豪杰、富绅、乡宦、商人、学生、女伶、土匪、士兵、游民、妓女等等,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徐訏在小说中细致地描绘了各种人物在抗战时期的生存现状与悲欢离合,展示出真实而广阔的生活画面,为浪漫传奇的编织制作了一个现实的底子。小说依旧沿袭了其一贯的浪漫情调和传奇笔法。徐訏虽曾浪迹天涯,但骨子里还是强烈的文人气息,交往的人也大都是文人,他接触的社会生活其实并不广泛,描写江湖人物及社会底层生活并不能得心应手,小说的真切感也因此受到损害。倒是小说中洋溢着的浓厚的现代都市气息,给读者强烈的感官刺激,他又把故事叙述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让人感受到专属于徐訏的那份罗曼蒂克和传奇情调。

徐訏的奇幻小说在幻想的土壤上描写各式各样富于罗曼蒂克的爱情传奇,风云气少,儿女情多。难怪杨义毫不留情地批评他的创作“飘举有余,深沉不足”[6]449。但这也正是徐訏所以成为文坛鬼才、其小说风行一时不可抹煞的原因。

二、心理小说:深入人物内心世界的人性探测

徐訏有一部分小说,传奇故事只是框架,他着力描写的是小说人物的思想、意念、愿望和感情,在对人物进行心理分析和人性探测上凸现出小说的主要基调和作者的创作用心,我们把这类小说称为心理小说。徐訏读书时就对心理学有着浓厚兴趣,熟读过弗洛伊德的诸多理论,这些在其小说中都有明显体现。这部分小说与奇幻小说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它们有的

甚至没有脱开奇幻小说的外衣,只不过在曲折生动的爱情传奇的编织过程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人性中隐秘幽暗的东西才是徐訏更加重视和刻意挖掘的。

《盲恋》是一部颇具有代表性的心理小说。奇丑无比的陆梦放和美丽聪慧的盲女微翠相识相恋。两个自卑的人具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理想追求,婚后过着幸福的生活。然而,医生治好了微翠的盲眼,重新看见世界的微翠被丈夫的无比奇丑折磨着,想继续爱情内心却实在无法接受,欲要言弃又受到良心的谴责,日夜煎熬,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以自杀实践了自己不负梦放的诺言。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叙述口吻,将男主人公陆梦放在人生、爱情、婚姻、生死等问题上复杂而微妙的内心世界巧妙地揭示出来,让读者为其人性中善良、纯洁、高尚的一面肃然起敬,也为其自卑、怯懦、自私、阴暗的一面而惋惜、感喟。这种自我心理剖析的方式非常传神地展示了男主人公自惭形秽、患得患失的心理和自卑、内向的性格,作品也因此上升到了探讨心理世界和人性的高度。

长篇小说《婚事》的主角杨秀常是一个人格分裂的精神病患者,由于本能欲望与道德伦理冲突导致心理变态,发展到杀了自己的妻子乃至精神失常。杨秀常虽自小就形成了谦让慈爱的道德人格,但潜意识里却隐藏着对弟弟的仇恨和敌意,在人性上是扭曲的。他一方面主动让妻子去照顾生病的弟弟,另一方面却无意识地怀疑妻子和弟弟不轨,这种心理上的煎熬最终酿成了悲剧。为他治疗精神病的俞医师的恋爱也是一场悲剧,徐訏试图借此说明杨秀常这样的心理其实是人的普遍心理,而非精神病患者所特有的,这就在更深意义上探索了人的本性特点和人的深层心理。除《婚事》外,《秘密》涉及到人的“窃物癖”,《杀机》描写了人性中的兽性,《旧神》借一个杀人案写人类疯狂的复仇欲等,皆剖析了人的变态心理,深入挖掘了主人公内心深处甚至不为自己所知的隐秘世界。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是一部长篇小说,其主角白蒂是一个心理失衡的精神病患者,生活在一个严肃、刻板而虚伪的上流社会家庭里。为了适应她“高贵”的身份,她必须压抑着真实的“本我”。虽然在下等酒吧可以得以一时痛快淋漓的宣泄,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和她高贵的家族身份完全不符,不能为社会所容。当日渐强烈的“本我”无法找到合适的宣泄途径时,她的心理产生了严重的扭曲。小说以此为线索描写了人们情感的冲突和错综复杂的爱情关系,着重表现了弗洛伊德学说中的道德升华观念。作家对精神病患者准确的心理把握以及细腻的心理描写,对治疗过程中的一系列独到的心理分析,都令人耳目一新。

梦同人物的思想感情、心理活动关系密切,徐訏说:“有人在世上求真实的梦,我是在梦中求真实的人生。”[7]113很明显,他自觉地通过写梦将人的无意识和内心体验生动、隐秘地表现出来,使人物性格更加复杂、丰富。《荒谬的英法海峡》本身就是南柯一梦,而在文中穿插叙述的梦更是多不胜数。《江湖行》中的“我”帮助野凤凰同紫裳、容裳母女安顿下来之后,梦到了已然死去的何老。何老在梦中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容裳,直到“我”答应了才死去。这样的梦境其实反映了“我”的潜意识:一方面尽心尽力照顾她们,一方面却担心没人能真正理解自己。《风萧萧》也借梦来描写无意识,像“我”盗窃了白苹的情报密件后,心存忐忑与害怕,做了一个掉入陷阱被冷水淹没的梦,来展现自己紧张的情绪和内心的不安。这样通过梦的描写来展现人物的心理,比一般的心理描写更加隐晦曲折,在表现人物的心理和性格上起到更为婉转深幽的作用,耐人寻味。

徐訏一些小说的中心线索就是人物的心理活动,通过意识流的表现手法来展开事件的发生、发展,在此过程中描述人物的心理感受和体验。比如《园内》,主人公李采枫爱上了学校对面人家花园中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但他始终未与她接触过,只是远远地看到她,抑制不住地想接近她、爱她。知情人告诉李采枫,这位小姐由于心脏病已于半年前去世了。故事戛然而止,无论主人公还是读者都恍然大悟:他见到的原来是鬼!这篇小说如同徐訏的《鬼恋》、《阿拉伯海的女神》等奇幻小说一样,呈现出现实与虚幻相结合的扑朔迷离的浪漫色彩。但比起惊心动魄、大起大落、生死悲欢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实在太简单了。如果不是有鬼影闪烁其中,我们甚至可以说它太过平淡。但单纯而完整的情节线索串起的是主人公跌宕起伏、曲折有致的情感历程和心理感受,读来也让人随之心旌荡漾。《炉火》也是一篇典型的心理分析小说。小说只写了画家叶卧佛从出院回到家至自焚而死的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事,却贯穿着主人公的大半生经历。小说的线索是叶卧佛寻找一幅画像,在此过程中他的心理活动、由此引发的回忆采用了意识流的创作手法,展现出画家对自己一生四次婚姻的苦涩回忆和悲剧感受,以及与儿子在爱情观上的强烈分歧和无可调和

的矛盾。《彼岸》这篇小说共二十六章,全部都是意识流的叙述手法,通篇抒写“我”关于自我与世界的种种哲理思考,具有强烈的思辨意味。

徐訏小说中充分体现着弗洛伊德理论的运用。比如弗洛伊德说,梦“工作的目的在于求得某一欲望的满足。”[8]166他还认为,“作家是这样的人:他由于在现实中得不到本能的满足,便从现实转向幻想;在幻想世界里,他尽情地满足情欲和野心的愿望。”①转引自潘翠《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89页。徐訏深受弗洛伊德分析学说的影响,更是着意于创造幻想的艺术世界,在小说中实现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愿望。他的心理小说表面看起来是浪漫传奇,实际却在形象化地演绎着精神分析理论,显示出他良好的驾驭精神分析学说的能力。小说创作中注重用主体心理体验分析人物心理,表现出作家在心理学方面的思维习惯和优势。

三、现实小说:含蕴丰富人生意味的社会关注

许多论者在研究徐訏小说时,只将目光投注于奇幻小说和心理小说上,而忽视了现实小说。即使有所提及,也只是一笔带过,泛泛了事。但这一类以展示社会问题为主旋律的现实主义作品包含的社会容量,反映的社会深度,以及揭示的国民性弱点的深刻性,显示了徐訏作为一个民族感很重、爱国心较强的作家对现实社会的热切关注,我们不该忽视这类作品。从上大学时起,徐訏就开始了他的小说创作。初期创作把目光投向现实,在现实的土壤上抒写自己的文学关注,显示出现实主义的写作倾向。像《小刺儿们》、《郭庆记》、《属于夜》等创作于1932年至1936年之间的小说,描写的是下层民众的困苦生活,展现的是现实社会的弊端,显示出作者对当时社会的思考和针砭。而从1936年赴法留学至1950年到香港之间的这段时间,徐訏的笔墨和感情多倾注于“儿女情长,风云气少”的浪漫故事中,所创作的现实小说为数不多,只有一些以农村生活为背景的作品以及少数反映时代题材的小说。

徐訏有过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农村、农民在他心中是亲切的。《旧地》中流露出他对农村的满怀深情:“这一角世界在我的记忆中是最美的,最安详的,最温暖的世界,我长大了以后,无论是求学做事,每当我疲倦烦恼的时候,我总是想到那温暖的一角,它好像同我母亲的怀抱一样,永远为我留着温情与安慰。”[9]156当然,农村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所在,《马伦克夫太太》就借一个漂亮聪明的乡下女孩变成上海妓院老鸨马伦克夫太太的故事,在纯朴与奢华、善良与丑恶的比照中,无情地针砭了“马伦克夫太太”的堕落和无耻,同时也揭露了造成其改变的世情人生。

虽然徐訏不是描述时代生活的忠实作家,但是作为一个爱国爱民、具有民族气节和良知的作家,他无法躲避时代生活对他小说创作的影响。《一家》是一部关注现实的中篇小说,描写了一个十二口之家的大家庭在沦陷时期从杭州逃到上海后衰落瓦解的过程,采用作家并不常见的第三人称的叙述口吻,显得客观而真实。林家是一个书香世家,但在逃难过程中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每个人开始为自己打算,家人之间也变得尔虞我诈,人性的虚伪和自私在动荡的乱世中一览无遗。小说的笔触含而不露,态度冷静客观,在现实的描写和人物的刻画中渗透着作者对人性的思考和国民性的批判。《一家》是一个悲剧,不仅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人性的悲剧。徐訏说:“请莫怪在这篇小说中,把人们表示这样平凡可怜庸俗与微小,因为在我空虚时看到的,家庭实在是最能使人陷于平凡可怜庸俗微小的境界,它不但会将人们的视线缩短变狭,有时候似乎会使人只有一点动物的本能,——保自己的后代,留积一点过冬的粮食罢了。”②转引自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44页。读着这样真诚的文字,我们无法怀疑这是一个挣扎在民族苦难之中的知识分子真实的时代感觉和心理矛盾。

《有后》风格与《一家》类似,不过流露出更多的讽刺喜剧的意味。方家为儿媳不生孩子而造成的“无后为大”的问题所困扰,求医问药的结果不想却反使方老太太年老得子,儿媳为了改变这尴尬的局面,不得不巧设妙计求助其姐夫,终于怀孕,这样才解决了方家“有后”的问题。这么做还连带着许多人,从药行的经理,到为掌珠接生的医生,乃至各庙各寺的菩萨和送子娘娘,都沾了光。徐訏以调侃的姿态揭开了中产阶级家庭内部关系及其生活面貌,展露了民族历史文化的积垢和民族心理素质中的某些落后因素。

徐訏1950年后迁居香港。随着时日渐长,阅历

增加,他的小说中浪漫的情调逐渐少了,现实的思考逐渐多了。在香港的三十年间他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单是短篇小说就有六十余篇,题材以追忆大陆生活特别是写故乡和上海的居多,也有一部分以香港为背景,反映大陆移民的挣扎、沉沦及内心的苦痛。回忆大陆生活的小说里,有些仍散发着奇幻的色彩,体现着心理剖析的深度。单就那些立足现实的作品来讲,《责罚》写“我”少年时代小学同学、扒窃高手之子张军的正直仗义、嫉恶如仇;《私奔》写“我”以童真的眼光看一对不愿屈从的青年男女经过反抗、私奔,最终还是落入世俗的生活里;《旧地》写宁静安详的江南农村在日本人入侵破坏后的萧条和荒凉……这些小说写乡愁,写旧时家园,写失落童年,洋溢着儿童生活情趣及乡村色彩。

在从香港现实生活取材的作品里,香港社会每每以灰暗的冷色调出现。在徐訏看来,香港的世态是炎凉的,香港的文化如同沙漠,香港的社会“强者行劫,弱者行乞,狡猾者行骗”。他看不到上海人在香港的发达,满眼里都是沪人在此的沉沦。《手枪》中的家光为生活所迫,用玩具手枪行劫,最终被逮捕。《劫贼》里的“劫贼”原来是“我”当年的同学,他当时什么都比“我”强,总是占先,还抢走了“我”的心上人,而今却因破产负债而沦为劫贼。《爸爸》中的邓化遇曾经有着光辉灿烂的事业,“风度翩翩,举止豪阔”,如今却“事业毁了,妻子跑了”,乃至颓废消沉,沉湎于赌博烟酒之中不能自拔。《一九四○级》中立志于长篇小说创作的江上云最终以命相为业,心性在严峻的社会现实中日益沉沦。《黄昏》、《心病》让人在平淡的叙事中看到无尽的凄楚,来港沪人好不容易挣来一点安定和舒坦,却随时要面临健康的丧失、死亡的迫近,让人感慨。

徐訏比较喜欢从描绘男女爱恋和家庭生活的纠葛来切入现实生活。除了借主人公十多年乃至数十年的人生变化起伏来表现社会之外,他还把笔触直接深入到人物的家庭生活内部,用一个个爱情婚姻故事透视人物的灵魂和性格,剖析人性和人生。《初秋》一文里,有身份有地位的李先生在舞女史玲玲的诱惑下作出“功德圆满”的安排,瞒着儿子和他同作史玲玲的情夫。面对如此荒唐搞笑的事情,徐訏采用的是独属于自己的讽刺方式,表面含着笑,内里绵着针。他一再表明“大家还是很幸福的”,却让人在温婉平和中感受到现代社会中潜伏的情感危机和家庭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太太》中人人称赞的好太太也曾经有过预谋私奔的婚外情。“好先生”、“好太太”都不过是表面现象,徐訏用幽默的口吻揭穿了这些幸福家庭的真面目,婉转表明了自己的批判态度。

身处现代社会中,女性的恋爱婚姻受到物质利益的影响。徐訏对此也有着特殊的关注。《女人与事》中的年轻女职员李晓丁为了自身的现实利益,不惜采用各种诱惑手段,获取男人的宠幸和好感。她创造条件,把握机遇,最终嫁给了五十九岁的洋人总经理,若干人因此地位升迁。徐訏笑言:“如果世界上多数小姐们抱这样的恋爱态度与婚姻哲学,于历史的影响会是很大的。”[10]72《来高升路上的一个女人》中阿香是一个富人家的女佣,却婉拒了摆小摊朋友的追求,立场坚定地要嫁个有钱人,最终做了东家的第三姨太太,知足而愉快。徐訏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他没有根据某个道德信条指责她们,而是对此表示理解,在对这种世情的喟叹中投以微含讽意而无奈的一笑。

徐訏要求小说要“更多的表现人生,含蓄更丰富的人生意味”[11]496,他自己的小说显然也达到了这个高度。有些作品表现出时代的动荡与变迁,描绘出人物的命运和悲欢,反映了社会现实的各个侧面,读来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有些作品则追求丰厚的人生内容,在淡化的社会背景中深刻剖析人心、人性、世情,展现人生与人性的复杂多样。徐訏的经历、教养、气质及其对人生、对文学的追求都使他同现实的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坚定地关注着世情人生、复杂人性和人的内心世界。而描绘这些正是徐訏所长,他对人的兴趣远远超出他对客观事物的兴趣。他笔下人生、人性的复杂性和丰富性造就其小说的独特世界,才更大程度上是其现实小说存在与流传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1]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孔范今.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小说卷四[M].济南:明天出版社,1990.

[3]朱德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流派论纲[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

[4]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

[5]吴义勤.漂泊的都市之魂[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1993.

[6]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7]徐訏.吉卜赛的诱惑[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8]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9]徐訏.陷阱[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10]徐訏.舞女[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11]徐訏.徐訏全集:第七集[M].台湾:正中书局,1967.

Writhing about the Love, Hum anity and Reality: A Paper about the Specialty of Xu Xu’s Fictions

WANG Rong-guo,WU Ping
(Department of Flight Support Command,Air Force Logistics College,Xuzhou 221000,china)

According to the ideological content and artistic style,Xu Xu’s fictions can be classified into three categories:romantic fictions,psycho-fictions and realistic fictions.Romantic fictions had a unique artistic charm with the romantic legend,fantastic idealism,lively but complicated plots.Psycho-fictions penetrated deeply into the inner world and discovered the mysterious and gloomy elements of people.Realistic fictions mainly revealed the social problems to show his earnest concern for the realworld.

Xu Xu;romantic fictions;psycho-fictions;realistic fictions

I206.7

A

1008-2794(2014)05-0061-05

2013-12-03

王荣国(1972—),女,江苏丰县人,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吴萍(1982—),女,山东烟台人,讲师,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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