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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息·望·忆》中马汀的创伤记忆

2014-03-29贺佳蓓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索菲

贺佳蓓

(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艾薇菊·丹提卡是活跃于美国当代文坛的海地裔美籍黑人女作家。其处女作《息·望·忆》一经出版便引起读者与批评界的广泛关注。在国外,弗兰西斯在他的论文中写道:“丹提卡的《息·望·忆》记录了帝国、后殖民国家以及父权制家庭如何虐待加勒比海妇女以及女孩们。”[1]75亚历山大认为“丹提卡小说中的女人无意地扮演了某种典型角色。她们通过在国家暴力的框架内用自己受虐的身体反抗国家议程来构筑反话语”[2]373-74。国内学者林文静则探讨了“流放”“创伤”“回归”这三个概念如何在小说《息·望·忆》中或女主人公索菲的成长过程中交叉体现以构建家园,进而展示“家”这一概念的复杂性[3]3。文章主要探讨马汀——索菲的母亲所经历的个人和集体创伤。

“创伤”(trauma)一词源于希腊文,本指身体的伤口,而后在医学及精神病理学的文献上,特别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被引用特指心灵的创伤[4]3-4。所谓创伤,即“从广义上来说,创伤描述在突然或灾难性事件面前的一种压倒性经验,而对该事件的反应通常是延迟的,不可控而又重复的,多表现为幻觉或其他侵入式现象”[4]11。创伤不仅指一系列如战争、屠杀、集中营等重大历史创伤事件,也可指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次突然的恐惧事件或攻击。创伤患者往往无法清晰地回述历史,不能解释创伤的经历。马汀一生遭遇了多重身体和心灵的创伤。年幼时她遭到海地民兵强奸并生下女儿索菲,遭遇强暴事件给她留下了永恒的心理创伤。马汀在索菲身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而女儿却在长大后抛弃了她。本以为能与女儿相依为命的马汀又一次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旧创未愈又添新伤。马汀来到异国他乡寻求安生之地时因为自己的黑肤色而处处受挫,遭遇歧视,甚至要忍受“验身”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海地“传统”。一个普通的女子就这样被剥夺了追求幸福、爱情、工作和享受亲情、天伦之乐的权利。

一、马汀的个人创伤

《息·望·忆》讲述了12岁的海地女孩索菲被从小抛弃她的妈妈马汀接去美国之后发生的事。索菲喜欢听安蒂姨妈讲故事,有一次她问安蒂,为什么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安蒂“讲了一个于玫瑰花瓣间、溪流中以及蓝天里降临的小女孩的故事”[5]35-36。然而美好的童话却不能掩盖索菲残酷的身世太久。一天晚上,索菲“听到一声尖叫声,仿佛有人想谋杀母亲。她跑过去,却发现母亲在撕扯被单”[5]36。渐渐索菲从马汀口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世,“事情是这样的。一个人抓着我把我从路边带到甘蔗地,然后把你放进我的身体里”[5]45。对于自己的痛苦回忆马汀不想说太多,简短的几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事实并非如此。她不知道该如何解脱,也无处发泄内心的伤痛。个人创伤是指“对心理的一次打击,这种打击如此突然,并伴随着如此野蛮的力量,它撕裂了一个人的抵御机制,以至于个人不可能有效地回应”[6]187。创伤往往会造成个体精神混乱、麻木并产生延迟,以至于个体无法去积极面对。面对噩梦的侵袭,马汀只想逃避。她知道自己应该求助医生,但她害怕医生会让她面对一切,害怕一切又会真实地再次上演,那还不如让她去死。噩梦让马汀不敢踏足海地半步,她总觉得“那里有魔鬼,他们始终让我疼得要窒息”[5]57。在遭受强暴的过程中,马汀始终不敢说话,也不敢反抗。马汀的“失语”体现了男性权力对女性身体的压迫。而那个民兵始终蒙着面,不让马汀看到,这体现了女性的他者地位,女性只能处于被凝视的地位。马克是马汀移民美国后结交的男友,当马汀有了马克的孩子之后,她发现“噩梦又回来了”[5]137。霍尔曼指出:“创伤记忆是无语静默的,通常在行为重演、噩梦或闪回中展现。”[7]175马汀一直在努力摆脱噩梦的纠缠,一直压抑那段痛苦的记忆。“因为记忆被压迫,患者出于一种自我强迫的冲动,被迫重复被压抑的创伤经历。”[8]74创伤的重复性使得马汀处于噩梦的轮回中不可自拔,最终不得不结束生命以终止创伤经历的重复。

创伤患者往往处于两个世界中。一个是创伤领域,另一个是自己现在所处的领域。马汀一方面摆脱不了创伤记忆的纠缠,另一方面马克的出现使她的创伤延续。自始至终,马克都没有将马汀当作独立个体看待。他不顾马汀的噩梦纠缠,依旧给了她那个让她致命的孩子。马汀沦为生殖工具或欲望满足的他者。就像第一次遭受创伤一样,马汀依旧没有反抗,而是被迫参与了男性对自己身体的利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索菲对母亲的背弃使得马克有了可乘之机。索菲曾是马汀的一切与希望。她的逃离使得马汀在新伤与旧创的共同折磨下选择自杀。

二、马汀的集体创伤

小说以杜瓦利艾家族统治的海地为背景。1957—1986年杜瓦利艾家族以“巫毒教”和黑社会组织“冬顿·马库特”统治海地29年。贫苦的海地人民遭受统治者的非人虐待。“杜瓦利艾故意选择马库特这个名字称呼他的武装部队,意在掩盖军队的暴力行为,尤其是侵犯女性的性暴力。”[3]8

所谓集体创伤,即“在社会层面上,历史创伤事件对于主导集体的一种精神、一种联系的破坏……集体创伤可能涉及具有相同创伤经验的群体”[9]146。马汀是广大受压迫的海地女性的代表。像许多海地女性一样,她遭受了马库特的强奸与虐待。“我生父很可能就是个民兵。我们不认识他。母亲十六岁时,在她放学的路上,被拽进甘蔗林并被按倒在地。”[5]101作为统治阶级的爪牙,马库特们肆意烧杀抢掠,认为自己就是王法。

此外,“集体创伤也可能涉及代与代之间创伤经验的传递,如先辈以见证的方式将创伤的经历讲述给下一代”[9]146。海地一直有着“验身”的传统。查尔斯认为:“海地文化中的性话语以两极对立的方式体现为:一方面是合法婚姻中受人敬重的性行为;另一方面是遭人唾弃的性行为……女性的身份地位及未来前途取决于婚前贞洁与否,因此,海地沿袭这样的传统习俗,即母亲对自己女儿验身以确保其婚前的贞洁。”[10]142提到“验身”,马汀和安蒂姨妈又恨又怕。来到美国接受民主自由教育的索菲更难以接受“验身”这个古老传统。当马汀第一次给索菲验身时,索菲强忍着委屈,想着美好回忆来减轻痛苦,然而频繁的验身让她选择了逃离母亲。后来索菲从姥姥那里得知“验身”的目的:如果把一个失去贞洁的女儿交给她丈夫,会使其家族蒙羞。“验身”就像一颗无法摆脱的毒瘤,深深扎进海地女性的身体。它反映了海地女性自觉地沦为男性的附属品或者欲望满足的他者。她们无意识地参与到男性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这导致了她们自身主体性的丧失。

海地女性不仅要忍受杜瓦利艾的暴力统治,还要受父权文化的欺压。“处女”是社会强加给女性的社会角色。她们对自己的身体无支配权,她们就像商品,其价值取决于她们贞洁与否。“父权制建立在对女儿处女身份的偷窃和侵害之上,建立在使用女性贞洁完成男人之间的商品交易之上。”海地女性和马汀一样,经历着代与代之间的创伤经验的传递。对处女身份的侵害体现了父权文化对海地女性的压制。这场交易背后的赢家始终是男性,不仅是他们的身心欲望得到满足,他们的霸权地位也得以延续。一些忍受不了杜瓦利艾统治和父权制压迫的海地女性选择了逃离海地,去别国寻求生机,马汀就是其中一个。

当所有人围着安蒂,询问她和索菲是否要去美国时,大家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近几十年来,许多海地人争先恐后地移民美国。当卖煤球的小贩被海地民兵杀死后,饱受海地民兵欺压的露易丝去美国的决心更加坚定。她想方设法攒钱然后划船去美国。对于海地人来说,划船去美国并不是新鲜事,海地人因此被美国人戏称为“船夫”。索菲告诉露易丝划船的危险性,露易丝却说,“脏水总比臭缸好”[5]71。在她看来,海上的危险远比不上留在动荡的海地的危险。

然而美国的繁华大都市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索菲刚来到美国,马汀就告诉她要尽快学好英语,不然就会遭当地学生嘲笑和欺负。海地曾是法国的殖民地,海地人民大都说法语,因而被美国人嘲笑为“法国佬”。融入一个民族的前提就是学习这个民族的语言。马汀钟爱水仙花,因为“它们生长在不应该生长的地方。它们是产自欧洲的花,长着法国的芽和茎,适应寒冷的气候”[5]17。当水仙被移栽到海地,它们忍受炎热坚强生长。但它们的颜色却与南瓜和金色西葫芦一样,仿佛被当地海地人古铜肤色“同化”了。马汀第一次重返海地,她的肤色比其他人都要淡很多。索菲姥姥问马汀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马汀尴尬地答道:“美国太冷了,我们都被冻成鬼样了。”[5]115马汀所谓的“冷”不仅指气候,也指在美国遭受的种族歧视和美国人的冷漠。马汀看护所的同事们告诉她,“她们的孩子在学校里被指责带有海地人体味,还挨打。许多美国小孩甚至说海地移民的孩子带有艾滋病毒”[5]38。对于自己被美国人叫做“船夫”“法国佬”“一身臭味的海地人”,她只能默默忍受,就像水仙一样忍受着酷暑的煎熬。

以马汀为代表的海地女性们遭受着海地当局专制统治与父权文化的欺压。“验身”的世代相袭使得她们灵魂与肉体分离,被迫沦为欲望满足的他者。而那些逃离了海地去异国寻求安生之地的海地女人又被贴上“船夫”“法国佬”“一身臭味的海地人”等标签,种族歧视的创伤在她们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三、结语

《息·望·忆》既描绘了卡克一家的辛酸故事,也道出了广大海地妇女的心声。文章以马汀·卡克的个人创伤记忆为着落点,将杜瓦利艾统治时期海地女性经历的集体创伤展现出来。

纵观马汀一生,她始终活在创伤的阴影之下无法自拔。幼年时的暴力事件给她的幼小心灵带来了永恒的心灵创伤。女儿索菲的背弃使得马汀再次沦为遭受男性压迫的他者。旧创与新伤的糅合将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作为广大海地女性的代表,马汀一方面要忍受海地专制统治和父权文化的欺压,另一方面又因自己的海地身份在异国他乡遭受着种族歧视。马汀,一位普通的海地女性,用自己的血与泪道出了千千万万受压迫的海地女性的共同创伤。丹提卡希望以特殊性唤醒整体性,鼓励那些仍遭受着双重压迫的女性们勇敢地站起来,为自己的尊严和幸福去奋斗。

[1]Francis D A.“Silences Too Horrific to Disturb”:Writing Sexual Histories in Edwidge Danticat's Breath,Eyes,Memory[J].Research in African Literature,2004,35(2):75-90.

[2]Alexander S A.Mothering the Nation:Women's Bodied as Nationalist Trope in Edwidge Danticat's Breath,Eyes,Memory[J].African American Review,2001,44(3):373-390.

[3]林文静.流放·创伤·回忆:评丹提卡的小说《息·望·忆》[J].外国文学,2010(4):3-10.

[4]Caruth C.Unclaimed Experience:Trauma,Narrative and History[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1996.

[5]Danticat E.Breath,Eyes,Memory[M].New York:Soho Press Inc,1994.

[6]Erikson K.Notes on Trauma and Community[M]//Caruth C.Trauma:Explorations in Memory.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5.

[7]Heman J.Trauma and Recovery:Contemporary Symbolic Decriptions of Collective Disaster[M].New York:Lang,1995.

[8]王欣.创作叙事、见证和创伤文化研究[J].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2013(5):73-79.

[9]王欣.文学中的创伤心理和创伤记忆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2,44(6):145-150.

[10]Charles C A.Gender and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Haiti:The Duvalierist State,Transnationalism,and the Emergence of a New Feminism(1980—1990)[J].Feminist Studies,1995,21 (1):135-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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