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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声谈创作

2014-03-29冯士彦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创作

冯士彦

高晓声谈创作

冯士彦

(武进教师进修学校,江苏常州213164)

编者按:冯士彦先生与作家高晓声生前多有交往。这里刊发的是高晓声给冯士彦的数封书信,内容多涉文学创作。读者从中或可略见高晓声有关文学创作的某些理念与体会。

高晓声谈创作,是在给我的信里谈,不是在大庭广众前的讲台上谈,属于私房话。我把它们公之于众,以利于作家研究,文学研究。

这些宝贵资料,我怕我辫子一翘,统统散佚,太可惜了。所以,我必须抢时间,除了隐去涉及个人恩怨的内容,余皆依从原貌。既为高谈,我便尽量少插话、不插话,相信读者看得懂,听得懂。

先录1993年8月10日收到的信。

冯士彦先生:

信收到,我刚从太原、石家庄回宁。

我手头事情杂而多,自己年纪大了点,动作又慢了,总是应付不过来,所以已经过去的事情,往往就丢开不管了。作品与争鸣那种评论文章,甚至有“不是我们的高晓声”(原意)的话,明明白白是政治陷害。我也懒得管,我本来不是他们的人,我也没有他们那么下流。他们发了文章连稿费都不付,完全是一班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看你信上说,天津又出了“争鸣作品”。不知是哪一个出版社出的,我根本不知道。你能去查一查吗?

二十号之前我不会出门,如高兴,可来宁一游,这儿可住,吃则要自己动手,最好能带个烧饭的来。一笑。祝

高晓声8.7

这是讲高晓声的文学创作成果被某刊、某出版社侵占,受到恶评,而作家自己蒙在鼓里,无以自辩。文学评论,变相成“政治陷害”。作家从事文学创作,还必须进行经济、政治的维权,以免受损害。

再录1993年8月27日收到的信。

冯士彦老师:

你上次来的信,写清了那本书的出版社和责任编辑,还有书名。我当时就对自己说:“放好了,待用。”前天和昨天,四处找,没找到。我记得是“放好了”,因此一旦忘记放在哪儿,就再也找不出。说不定将来它会自己跑出来,只不知是哪一天。我等不及,只有一个办法,再请你告诉我一次。

行吗?

实在对不起。专此祝

好!

高晓声8.24

健忘而多么可爱的老年高晓声!他自我描绘,声情并茂。

下面一封,是1994年1月2日收到的信,高晓声当写在1993年。

士彦兄:

信收到了,看后感触颇多,我为此写了篇短文(不提名道姓),将来发表后寄你。

西安那位先生的大作,我听了许多意见,但是并没有拜读。对我来说,用性爱描写的方法去肯定什么或否定什么都不可取,我决不走这条路,但我从来遵守一条规矩:不批评作家。因为帝皇(王)将相,圣人贤士,工农兵商,都竞相批评作家,所以作家还是不批评自己为妙。

……冬天我不出门,放了寒假,方便可来宁叙叙,专此祝

平安

高晓声12.25

他忽然称呼我“士彦兄”,我很惶恐,随即向他抗议,并校正。信尾的“……”是他动问我家庭经济状况,与创作无关,不录。

高晓声在这里,宣布了两条原则。一是创作不靠“性爱描写”表现作品主题,或者取悦读者;二是不随意批评作家。他的创作实践,贯彻得如何?请读者检验。须说明,他的“不批评作家”,是指在报刊上或公众场合,不包含知友间私下坦诚的评议。

下面录一封1995年11月13日收到的信。冯士彦老师:

信及稿均收到。稿改了三个字,总的来说你评价太高,实在叫我惶恐。

散文集可以订购。每册15元,愈多愈好,但千万勿勉强。有正式发票。你一开口就许诺300册,已是不错了。

我可以签名。

学生作文评改第二册序过几天再写了寄上,反正还不急。我外出一趟弄累了,一时坐不动,再休息几天。

散文集月底月初就出书。到时你来南京玩玩,把书取走。专此祝

愉快!

高晓声95.11.6

说我对他“评价太高”,是指我对他的散文自选集《寻觅清白》写的书评。他为我编辑的武进教师进修学校的辅助读物《小学生作文评改》作序,并推荐给贵阳民族学院做教材。这些事情虽与创作有关,但非“谈创作”,本应略去,却能反映高晓声的声情动态,故仍录下。索性再引录关于出版《寻觅清白》的插曲,让大家更多更深入理解高晓声创作的方方面面。

冯士彦先生:

十分抱歉,书仍拖着未能如期交货,我也十分恼火,催得十分急。昨天印刷厂负责人才把真相告诉我,原来我这本书,提出的要求较高,其中用纸一项,规定要用80磅纸印刷,该出版社没有存货,新近从纸厂进的纸,这纸刚从纸厂造出来,一定要存放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印刷,否则就印不好,出现皱纹或字迹不清楚,墨色不匀等毛病,现在时间未到,无法提前印出,他们请我谅解,同时又表示正在积极设法买到陈纸,要我稍等,一有结果就告诉我。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情况告诉你,请你转告热情的读者稍等,学期已面临结束,我不能使他们满意地回去过春节,不能使我的书伴他们一起欢度这个愉快的节日,我自己就非常失望。

即使不久会印出来,也只有开学以后到达他们手中了,真是……

高晓声1996.1.17

信尾省略号,原有。信文与“创作”,只有间接关系,但为创作成果的出炉与服务于读者操心,表达歉疚和愧意,确定无疑反映了高晓声的“创作”原动力所在。下一封信,从书,直接谈到“创作”了。

冯士彦同志:

信和你的两篇文章收到了。你要的两本书,我会签了名寄上,也不必再付书款了。我倒希望你那里的人,看了我这本书,能够发表一些意见。如有文章,可以交给常州日报发表。在常州宣传这本书,比其他地方有大得多的实际意义。(可惜这本书几乎没有上市就快售完了。)

你那篇小小说(彦按:《好戏才开头》),我看不行。因为不合逻辑,报上发那样的文章,如果纯属虚有,是为了什么?看不出有什么地方暗示了宋和路的关系。这条新闻的确咎在《当川日报》,是该承担责任。我随信寄还,你再斟酌。

近来天奇冷,身体不适,不出门。天转暖后或会再来常。专此祝

好!

高晓声1996.3.24

我难得写小说,一出笼就被高晓声枪毙了。我在信纸“如果纯属虚有”旁边空白处,写了批语:“小说家惯于虚构,以虚为实,却因而成了‘以实为虚’,竟不可理解了!!有意思得很。”我利用当地一条完全失实的新闻报道,借用陆涛声先生小说里的人物,写成这篇小小说。因为高晓声忽略了“宋和路的关系”在涛声小说里早已确定,是既成关系,所以他“看不出”“暗示”。我缺乏小说创作的实践,过不了行家里手慧眼。但我固执地保留这篇小说,可供文学青年讨论。

隔了一个多星期(一九九六年四月二日),高晓声来信又提到这篇小说,他说:“关于你那篇小说,我大概没有把我的意见说清楚。其实我并不曾同生活联系起来。我的意思是你写的人物和那个梦之间缺乏逻辑性。把小说作为一个整体看,人物和情节之间的关系看不清楚。我这样说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

我根本没在小说里写什么梦。再把我的小说寄给他看。4月17日,他回信说:“信收到,稿也收到。我不知怎么搞的,会说有一方梦。”信里还告诉我,他的《家园随笔》,已写到抗日战争,部分写了,但未全写,有三万七八千字。高晓声在为另一部长篇小说作准备。就像写陈奂生似的,分开是系列故事,最后合起来,是一个整部。这计划,因生命终止,未能完成。后继乏人,永留遗憾。

他评点我的小说,无中生“梦”,有点豁边,他吃惊,极诧异。但透露了他的一个创作诀窍:必须交代清楚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事件,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系。文学是人学。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透析关系,关系何等复杂?文学创作,人第一,揭示关系的本质第一。创作的终点,在读者读完你的作品,因此,印书、销书,包括在创作过程之中。所以,常言道,作品是由作家和读者共同完成的。

再引1997年3月10日收到的高晓声的信,如下。

冯士彦老师:

我刚从常州回来,就看到了你的信,十分抱歉,到了常州又不曾能来看你,实在是太忙,头绪太多了一点。

贵州的书已经收到了。没有及时告(诉)你,让你挂念了好久。你妹妹和妹夫,也已经来看过我,还送我团子吃。

你的文章《锁的迷惘》写得很好。最后一节“因为……”到结束,把文章的意思弄浅了,可以改一改。那位小姑娘的想法只是一种想法,你不要让她替大家想,要引导大家自己去想。你的文章一直引导读者去想的,结果到了最后却替读者想明白了,可惜!

要说讲文学的事,可以做,但是目前没有时间,过两个月再考虑。大家说说,我也说说,随便些。

再说那个×××,很可怜的。可是我毫无办法帮助她解决调动的事。真抱歉。看着她也只好不管。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天下虽大,有时没有人的身体大。

匆匆,祝

好!

高晓声1997.3.5

我的杂文《锁的迷惘》,发表在《解放日报》,被《杂文选刊》转载。我没有能力依照高晓声的指导修改,除非由他动手替我修改。他一说,我就做到,学生就赶上老师了。天下无此容易事。学艺,领悟了师训,还须自身磨练。信尾提及一位女记者,恻隐莫助,只能感慨。

1998年1月5日,收到高晓声1997年年底写的信,摘录如下。

冯士彦先生:

信收到,我近况尚好,但总的来说,不及今春发病之前。恢复之难,实非预料能及。十二月三号南下,广州住了一周,便来此间,温度、环境、饮食均好,可以写点东西,住到何时,尚难决定,总之看春节临近时的气候条件再说。不过再迟拖过春节,也不能不回来了。

……你的文章,希望多写,但笔下要沉稳些,不求一句话叫得响,力求一个理说得透。如何?

新年好!

高晓声12.27

他勉励我“多写”,要“沉稳”,“不求一句话叫得响,力求一个理说得透”,这是令我没齿不忘的深情忠告,诤友良言。

责任编辑:庄亚华

2013-12-30

冯士彦(1940—),男,高级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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