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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地读书

2014-03-26

中国周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赵元任记日记书迷

日记从来不指向真实,而指向逃避:逃避“我”,逃避“我”所连接的所有现实、所有个性。这也是为什么公开出版的日记和书信集都如此“干净”的原因。

蔫蔫地,提不起精神,书也读不进去,这种状态一年总要光临几回。这本拿起,那本放下,三心二意,神思涣散地读,倒渐渐读出趣味。

厚厚一部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我先把它当小人书翻(谁叫里面有那么多绣像插图),继而在宋朝部分发现个细节,乐不可支。

大家都看过《岳飞传》之类的连环画,里面那些文官包括皇上本人,都头戴一顶硬翅乌纱帽。从文先生写道:“乌纱帽硬翅向两侧平伸极长,用铁做成。据宋人记载,以为系因百官入朝站班时喜交头接耳谈私事,所以加长展翅,使彼此有一定距离,殿上司仪值班镇殿将军易于发现,便于纠正弹劾。”

这个主意极妙,耳朵两边杵着两根长“棍棍”,别说交头接耳,没准儿还得扯着脖子喊话,让殿上的皇帝听得一清二楚,真正做到了“有话摆在桌面上说”。

《杂记赵家》,断断续续读了好久。这本书奇就奇在语言学家赵元任和他夫人杨步伟在书里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搞得我们这些读者像闯入他家客厅听壁脚一般,既心虚又兴奋,欲罢不能。

比如杨步伟写小时候出天花,三哥笑她,若出了麻子,这样丑法,一定没人要的。杨回嘴道:“我自然有好人要的!”赵元任就在下面注释里接茬自谦:“岂敢岂敢!”

再比如杨步伟写自己在女子学堂算学最好,同宿舍的女生算不出来的题,她伸头一看,简单!指点她们只要记得先乘除,后加减,一下子就做出来了。赵元任又在注释里嚷嚷:“你不早告诉我。我差不多那年在苏州念书也是念的笔算数学。早知道这诀窍么,省了我许多麻烦了。”

如此看来,《杂记赵家》倒颇有几分网络文学之风,赵先生的注释现在就叫做跟帖吧。

还有一本舍不得读完的书干脆就叫《我生命中的书》,是英国作家柯林·威尔逊以一个书迷身份写成的一本私人书房回忆录。可想而知它里面藏有多少暗号、情结、心绪,让另一个书迷心驰神往。

尤其第八章《论记日记》:日记原是最私密的写作,如若发表,其面目总不免有些令人狐疑地假正经(我就不明白柴可夫斯基与梅克夫人为何没完没了谈音乐)。相比之下,也有记日记习惯的我,竟无一页日记经得起曝光,早早销毁。

于是,我必然丧失掉成年威尔逊阅读少年威尔逊日记时的乐趣:这怎么会是我?!他写道:“所有聪明的年轻人都需要在镜中看到自己的面目,创造出远离自己生活的感觉。”从这个意义上说,日记从来不指向真实,而指向逃避:逃避“我”,逃避“我”所连接的所有现实、所有个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公开出版的日记和书信集如此“干净”的原因。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被称为20世纪最奇异日记的《英曼日记》,其副标题为:《公开与秘密的自白》。

作者阿瑟·英曼家境富裕,自幼身体孱弱,从二十岁起,他就像普鲁斯特那样,缠绵病塌,住在波士顿一栋又大又舒适的公寓里。他登广告高价征年轻女人去跟他谈话,并不是要引诱她们,而只想在想象中过着她们的生活。他把这张床上发生的一切:讲述、幻想、凝望、抚摸,原原本本记录下来,连姑娘们主动脱衣勾引和他自己的意淫过程都不放过。他待在床上四十年之久,在六十八岁那年厌倦了这种窒闷的生活,于肯尼迪总统遇刺的同一天,举枪自尽。死后留下多达几百万字的日记,哪怕为了出版而大大删减,这本《英曼日记》也厚达一千六百页。

日记的编辑说:“如要赢得名声,也许甚至赢得不朽,唯一的方式是写一本与任何其他日记不同的日记,以绝对诚实的方式记录自己和时代。”

这个活在自己头脑中的奇人,留下一本奇特的日记,离开人世。从此,我们只能依旧在日记中掩饰、说谎、臆想、编造。我们永远无法在日记中找到真实,真实在下笔的那一刻,就决定殉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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