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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复于其“实”所是与其“欲”所是
——论《送冰人来了》中自由价值下的身份破裂∗

2014-03-24魏衍学

关键词:霍普酒徒主客体

魏衍学

(兰州文理学院,兰州730000)

往复于其“实”所是与其“欲”所是
——论《送冰人来了》中自由价值下的身份破裂∗

魏衍学

(兰州文理学院,兰州730000)

奥尼尔的经典之作《送冰人来了》是一部阐释价值体系更迭中个人身份破裂的悲剧。剧中,美国梦破灭的酒徒们被物化隔离,正不可逆转地滑向荒诞虚无的深渊。他们试图超越、割裂传统,走向荒诞带来的阵痛,却在其实所是与其欲所是的错位中破裂了身份。一方面,面对不堪的其实所是,他们狂饮作乐,长梦不醒,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其欲所是,以白日梦自欺的维护着主客体自我的省识与统一,社会身份因而趋向破裂;另一方面,他们通过废弃上帝解除了枷锁和负罪感,追逐绝对的自由却被自由所奴役,在这一悖论中,他们丧失了信仰,宗教身份走向破裂。剧末,狂欢的酒徒实现了对痛苦的抗拒。拒绝痛苦即接受荒诞,在非理性的狂欢中,酒徒们的个人身份完全破裂。

社会身份;宗教身份;《送冰人来了》;奥尼尔;美国戏剧

一、引言

《送冰人来了》(以下简称《送》剧)是美国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的经典之作。该剧以独特的视角,平实深刻地描绘了传统信仰失落、拜物主义和自由主义泛滥的背景下个人的身份破碎问题。价值体系的蜕变与个人自由的悖论激烈碰撞演绎了一出个人身份破碎之悲剧。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认为:“意识是对某物的意识,这意味着超越性是意识的构成结构,也就是说,意识生来就被一个不是自身的存在支撑着。”[1](20)意识出场总是指向对象,意识指向对象是对自我存在的揭示,“是一个先在的包含了他者或对象的二元结构。”[2]换言之,对意识的意识是对无对象物的意识,是一种虚无(Nothingness)。一个人只要不想归于意识的虚无,他就必然作为对象而存在,并且对他人眼中的客体我做出连续的反应来揭示自身的存在。萨特断言人的存在是一种为他的存在,“我通过他人的显现本身,我才能像对一个对象做判断那样对我本身做出判断,因为我正是作为对象对他人显现的。”[1]292萨特提出,人正是在客体化或成为非其所是中产生了自由,自由显现于人的选择和行动,但也必须对这一选择和行动负责。人向他所不是者的超越,是对其本真的僭越与背叛,从而产生了在不诚与本真之间的冲突的可能性。[3]85《送》剧中,众酒徒被物化隔离,迷失了宗教信仰,这是他们不敢直面的主体我——其实所是;同时,他们到白日梦中去追寻人之为人的尊严和意义,在一个封闭的社会角落建构一个体面的客体我——其欲所是。他们沉浸于白日梦的自欺之中追求绝对自由,因而无法在主体我与客体我中保持一种连续的省识,割裂了自我的身份。《送》剧以戏剧化的艺术效果描绘了人在其实所是与其欲所是之间挣扎而身份破裂的悲剧。

二、社会身份的破碎

在以财产私有和自由竞争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社会,职业职责“是社会伦理的最重要特征,一定意义上也是资本主义文化的根基。”[4]27换言之,资本主义社会“伦理的‘至高至善’,即尽量的赚钱。”[4]26资本主义社会的个体要维持自己的社会身份就要将这一伦理规范内化为行为准则,形成一个为社会接受的客体化自我,并“尽最大所能承担起他人的角色,而同时仍然承认这种角色是被自由选择的。”[3]71即,在真诚之中维护主体我与客体我的连续省识。

《送》剧中,众酒徒都曾怀有美好的美国梦,而现在都成为美国梦的弃儿。他们对于职业的态度是:“能不干就尽量不干”。“有时某人家里的亲属每月给几块钱,只要他们不再回家”[5]26,他们在物质角逐中失败,主动拒绝了自己的社会身份,成为堆积于霍普酒吧(Hope)的浮萍,这是他们不愿直面的其实所是。然而,物质匮乏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客观上的无奈,主观上则难以释怀。于是,他们沉浸于白日梦,不断吹嘘自己所谓“辉煌的过去”,期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并自欺地将这种辉煌等同于他人眼中当前的自我。二十年没有出过门的哈利打算明天就走出酒店竞选市议员;乔认为自己是一位受尊重的白人,并打算重开一家赌场;刘易斯将荣归故里;麦格洛因将获平反并复职;威利将重整旗鼓再做律师;科拉和查克即将结秦晋之好赴新泽西安家;罗基认为他是有正当职业的酒保而非拉皮条的;珀儿和玛吉则坚称自己为“马路小姐”而非妓女。任何自欺都是基于一定的价值肯定,否则自欺没有任何意义。白日梦构建的客体我是他们眼中一个值得肯定的对象,即常人眼中具有价值的体面职业和正常化的生活,这种自欺是他们对其欲所是的精神超越。众酒徒聚于霍普酒吧,狂饮作乐,熟睡不醒,享受着自由不羁的快乐,用白日梦编织着人的尊严和意义。

酒吧里有一种微妙的和谐关联着每个人,这种和谐显示了人物的“幽默感,友谊,温暖的人情味和心底的深沉的潜在的满足。”[6]这种和谐源于众酒徒对彼此白日梦惺惺相惜的呵护和由此建立起来的主客体我之间的连续省识。同病相怜的酒徒沦落到绝望的“霍普酒吧”,他们不直面其实所是的主体我,通过自欺和说谎构建一个其欲所是的身份。这一身份被认同的前提是接受他者同样靠自欺构建的身份,要让他人接受由白日梦构建的客体我,首先要接受他人同样虚无的客体我,即,呵护他人的白日梦就是呵护自己的白日梦。“每个人都尽可能让自己从属于一个群体,在思想上,感情上和行为上都和这一群体保持一致,通过这种一致来获得安全感。”[7]这种一致就是酒徒们彼此合作护梦,这使得霍普酒吧从封闭的绝望角落变成了社会的替身,他们联手营造了一副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其欲所是的假象:霍普是一位有雄心壮志的议员候选人,乔是一位受尊重的白人,麦格洛因会很快复职。置身这一虚拟的社会,酒徒可以享受人的尊严和意义,可以在彼此的默契、妥协和友谊中维持主体我和客体我的连续省识,维护社会身份的完整。酒徒们的这种关系“剔除了一切政治的、经济的、意识形态的因素,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关系,它的存在只能是狂欢式的,是一种暂时性的行为。”[8]

面对真实的社会时,他们在虚拟社会中构建起来的主客体自我的统一变得支离破碎。希基是社会的代表,是剧中唯一尝试重返真诚的人。屡屡背叛妻子的希基通过撒谎和痛改前非的忏悔构建了一个虚无的主体我,而妻子对其谎言的认可则把他变成了非其所是的虚无对象,主体我与客体我遭到否定的希基遁入双重的虚无之中,痛苦不堪。弑妻之举即是希基重返真诚的代价,向酒徒们推销自己的行动哲学其实是自感罪恶深重的希基用来支撑内心摇摇欲坠的正义底线——弑妻无罪,因此,希基不会对酒徒们的白日梦有惺惺相惜之感。希基的倒梦运动把他们不愿直面的其实所是血淋淋的展现出来,靠自欺维系的主客体我之间的省识被粉碎。希基是霍普酒吧和社会之间的一座桥梁,酒徒们面对希基就是面对抛弃他们的世界,面对不堪的其实所是与其魂牵梦绕的其欲所是之间永恒的冲突。自我社会身份的破裂令酒徒们痛苦不已,他们恐惧不安、垂头丧气,整个酒吧更是敌意丛生、人心惶惶,连酒都失去了往日的味道。他们将痛苦归咎于希基,斥之为“死神”。当希基坦白弑妻之罪时,他们欢呼雀跃,理直气壮地认为是一个疯子搅乱了他们的生活。希基是现实社会的代表,否定希基即否定主体我,亦是对白日梦构建起来的客体我的肯定。经历此风波,酒徒们认识到白日梦的意义,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白日梦,拒绝痛苦,并细致呵护彼此的白日梦。感到痛苦意味着他们并不认同这种荒诞虚无的身份破碎,然而,他们那颗因物欲而膨胀的心已失去了往日的弹性,无法重拾人之为人的基本尊严和意义。拒绝痛苦正意味着对荒诞的认同,把荒诞作为新的真理价值标准,并从这种价值同构中营造主客体自我之间一种虚无的和谐与省识。全剧结尾又回到了开头那样的和谐欢乐之中,看似走了一个圈,实则他们在这一个轮回中身份彻底破裂,灵魂走向彻底的虚无。

三、宗教身份的空位

霍普酒吧的酒徒们是物质角逐的失败者。在拜物的社会里,物质占有的失败会使个人倾向于自我否定,对社会产生隔离感。然而,他们并未诉诸于宗教来重获归属感,平衡由于物质匮乏而导致的人格自我评价的贬抑,而是狂饮作乐,迷醉不醒,在白日梦里追求绝对的自由。人与神的关系是人与社会关系的延伸,酒徒们的自欺导致了社会身份的破裂,同时,在二十世纪初社会价值观的动荡中又丧失了宗教信仰,宗教身份也走向破裂。

酒徒们大都靠救济过活,对职业的态度是“能不干就尽量不干”。他们俨然成为社会的寄生虫,这与清教不劳动者不得食的信条背道而驰。如斯特林堡所言:“自然主义者通过废除上帝废除了犯罪感。”[9]上帝死了,人就自由了,酒徒们正是通过废除上帝才心安理得地去追逐无限膨胀的自由。萨特指出:在伦理选择中自由必须选择自己同时作为存在又作为虚无。[3]59存在是具体境遇,虚无则是对境遇的超越,这是自由地内在构成要素。离开了对具体历史性和社会性境遇的认识,自由则成为不自由,这是自由的悖论。

酒徒们的自由“不受政治上、社会上、工作中、家庭中任何权威任何历史文化传统的约束,它意味着个人不需要对社会、对集体、对其他人负责。”[10]社会是许多人彼此制约共存共赢的集合体,融入社会就需要超我适当压抑本我中不利于共存的利己本性。绝对自由就意味着这种制约结构的瓦解,人隔离于社会之外,自由就无从谈起。他们在现实社会中自由地选择了不堪的其实所是,却在白日梦中构筑着美好的其欲所是,并在白日梦与现实的错位中迷失了自我,丧失了行动能力。酒徒们选择了酗酒迷乱,却期望得到荣耀和体面;刘易斯和麦格洛因都选择了渎职,却期望得到肯定和晋升;韦乔恩选择了逃跑,却期望英雄般地荣归故里;希基选择了背叛,却期望得到信任和忠诚。存在主义认为,人的自由是通过人的选择和行动表现出来的,但人也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去承担这一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在霍普酒吧,酒徒们挣脱欲望的枷锁,非理性肆意狂欢,自由无限膨胀。他们自由地选择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的存在让一切意义和价值虚无,于是世界显现得如此荒诞。在西方文化中,上帝不仅意味着欲望的枷锁,也代表着人类终极的善和一种人文关怀。“上帝死了”,人类并未因此独立和脱昧,而是更加渺小和无助,心灵迷乱,灵魂空虚。一种强大而未知的凶险力量在上帝的位子上张牙舞爪,人类陷入绝望与迷乱,于是福柯惊呼:“人也死了”。这是酒徒们的真实写照,宗教身份的丧失使他们如一群丧失行动能力的尸体,只有在梦中他们的行动能力才能恢复。

酒徒等待希基和希基弑妻都是宗教身份破裂的隐喻。酒徒们狂饮作乐,醉生梦死,等待希基的到来,因为希基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总是给他们带来欢乐和美酒。然而,到来的希基不是救世主而是死神,他不仅给酒吧带来了死亡气息,还亲手杀害了发妻,理由是:“让她安宁,把她从爱我的苦境中解脱出来。”[5]905酒徒们翘首以盼的救世主居然是死神,这恰恰是对他们处境的绝妙讽喻,在精神层面上,他们等待的只是死亡。

此外,希基弑妻也是他们宗教身份破裂的微妙隐喻。希基的妻子伊芙琳是传统价值理念的完美化身,是一个家庭天使,“温柔、爱怜、慈悲、宽容,这些情感禀性都显露在她脸上”[5]902身为推销员的希基擅长推销并消费由谎言构成的自我,屡屡背叛妻子的他靠谎言构筑了一个美好的其欲所是,也得到了妻子的信赖。但妻子所爱的是其欲所是,而非其实所是,这就构成了对希基主体我的否定。到后来,绝望的伊芙琳也开始自欺地将希基等同于他谎言中的其欲所是。而希基清楚,妻子所爱的是谎言中的他而非真实的他,即非其所是。妻子对谎言的认可把希基变成了一个非其所是的虚无客体。靠谎言获得别人真诚的希基遁入主客体自我的双重虚无之中,并因此痛苦不已。希基的痛苦说明他正处在与传统伦理决裂的前夜,传统思维在惯性地影响着他,如果他能从容坦然地愚弄他的妻子,说明他彻底摆脱了上帝。所以他杀死妻子,尝试摆脱心灵的折磨,重建主客体我的连续省识。“如果上帝死了,那么一切都是允许的了”[11]希基弑妻就是杀死上帝,希基来了,就是上帝走了,这恰恰是对酒徒们宗教身份的隐喻,酒徒们在价值观的更迭中遗弃了宗教信仰,在自由的悖论中丧失了理性,走向了虚无,宗教身份破裂。

四、结 语

《送》剧中,美国梦破灭的酒徒们面对不堪的其实所是痛苦不已,他们试图超越这种痛苦。他们酗酒狂欢,长梦不醒,然而这种自欺实现了对痛苦的抗拒,却导致了身份的破裂。一方面,他们选择酗酒,却不愿去承担酗酒带来的迷乱和空虚,依然向往尊严和体面。在白日梦中他们自欺地构建了一个美好的其欲所是,并在虚无和荒诞中维护着主客体我的省识与统一,社会身份走向破裂[12]。另一方面,他们通过否定一切现存伦理价值来摆脱负罪感,并在白日梦中追求绝对的自由。在自由的悖论中,他们丧失了信仰,宗教身份走向破裂。

[1]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宜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2]楚军.关于尤金·奥尼尔《送冰的人来了》的存在主义伦理解读[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2(01):325.

[3]黑泽尔·E·巴恩斯.冷却的太阳——一种存在主义伦理学[M].万俊人,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4]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黄晓京,彭强,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

[5]特拉维斯·博加德.奥尼尔集[C].汪义群,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6]弗吉尼亚·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M].陈良廷,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510.

[7]埃里希·弗洛姆.爱的艺术[M].亦非,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94.

[8]付美艳.《送冰人来了》中的伦理价值透视[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2010:49.

[9]雷蒙·威廉斯.现代悲剧[M].丁尔苏,译.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7:144.

[10]查尔斯·博哲斯.美国思想渊源[M].符鸿令,朱光骊,译.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247.

[11]苏宏斌.现代小说的伟大传统[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228.

[12]韩洁芳,刘延超.全球化语境下的身份认同危机与寻求[J].钦州学院学报,2012(2):23.

(责任编校:杨睿)

Reciprocation between One’s Actuality and Desire——The Identity Rupture in the Value System of Freedom in The Iceman Cometh

WEI Yan⁃xue
(Lanzhou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Lanzhou730000,China)

Eugene O’Neill’s masterpiece,The Iceman Cometh,is a tragedy on the personal identity rupture in the alternation of value systems.Having been materialized and isolated,the drunkards whose American dreams have shattered are sliding into the abyss ofnothingness and absurdness irreversibly.They try to transcend the pain broughtby the breaking from the traditionalvalues and sliding into the absurd,but their personal identities rupture in the dislocation of their actuality and desire.On the one hand,facing unwillingly what they actually are,they sketched out a good image they desire in the pipe⁃dream,and maintain the harmo⁃ny between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self by self⁃deception,thus,their social identities are inclined to rupture.On the other hand,they abandon the fetters and guilty by removing the God,they pursue absolute freedom but they are enslaved by the freedom,thus,in the paradox,they lose their belief,their religious identities are going to rupture.At the end of the play,the revelers realized their refusal to the pain,they refuse the pain but accept the absurdity,in the irrational binge,their identities completely rupture.

social identity;religious identity;The Iceman Cometh;Eugene O’Neill;American drama

H14

:A

:1672⁃0598(2014)03⁃0138⁃04

12.3969/j.issn.1672⁃0598.2014.03.020

2014⁃01⁃05

魏衍学(1981—),男,山东人;兰州文理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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