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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记》与《枕中记》的对照及情节特色

2014-03-23郑艳玲

关键词:卢生崔氏吕洞宾

郑艳玲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任何一部经典戏剧的诞生都离不开情节的设计与安排。《邯郸记》也是如此。对此,明清以来的戏曲家早有认识,并予以赞赏。王骥德《曲律》认为《邯郸记》“渐削芜类”,“布格既新”。[1]656陆次云在《玉茗堂四梦评》中说《邯郸记》“如云展晴空”。[1]681吴梅认为《邯郸记》情节“直截了当,无一泛语”。[2]17520世纪以来,关于《邯郸记》研究大多集中在主题意义的探索、相关本事的考证,及其与黄粱梦文学的相关问题,对于情节的论述局限于梦幻结构和度脱剧的形式,并未进行具体个性的展示。

从整体来看,《邯郸记》情节曲折,精妙得当,是古典戏剧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一。《邯郸记》全本共计三十出,是汤显祖“临川四梦”中篇幅最短的一部。从整体艺术上来看,《邯郸记》不及《牡丹亭》,但从情节安排上看,《邯郸记》完整丰富、紧凑集中、曲折奇幻,比《牡丹亭》的关目安排更加流畅自然。

一、完整丰富

“传奇之难,不难于填词,而难于结构”,因为“波澜有自然之妙,串插要无痕迹”。[3]536《邯郸记》的故事情节来自于《枕中记》,其间有不少发展变化。可以说,《邯郸记》仅仅借用了《枕中记》的外壳,在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上,《邯郸记》没有拘泥于小说,而是二度创作,形成了情节的丰美和完整。

《邯郸记》保留了《枕中记》中的所有人物,其中完全相同的有卢生、崔氏、唐玄宗、箫嵩、裴光庭、王君毚、店家,以及卢生的五个儿子;把《枕中记》中的吕翁、悉抹逻、烛龙莽、中官改为《邯郸记》中的吕洞宾、悉那罗、热龙莽、高力士,相似但有不同;此外,还增加了很多人物,包括宇文融、八仙、二客、老妈、梅香、光禄寺厨役、花娇秀、锅边秀、吐番赞普、净委官、甲长、陕州新河驿驿臣、囚妇、河西节度使府中副将、打番儿汉、堂候官、二贼、呆打孩、舟子、鬼、樵夫、机坊大使官、内官、热龙莽之子、崖州司户、天使、黑鬼、工部大使、厩马大使、户部大使、乐官、女乐、御医。

故事发生的时间,《枕中记》为开元年间,《邯郸记》没有明确,剧中出现唐玄宗,时代与《枕中记》大致相同。

故事发生的地点,二者共同的故事地点有邯郸道、崔宅、京城、陕州、边关。《邯郸记》删除了《枕中记》中的渭南、汴州、端州、驩州等地,增加了岳阳楼、崖州,以及蓬莱仙境的描写。关于边关立功的地点,《枕中记》为居延山,《邯郸记》则改为天山。

卢生官职的变化基本相似,《枕中记》中的卢生“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出典同州,迁陕牧,……移节卞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贬为端州刺史……征为常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执大政,……中书令,封燕国公”[4]12-13;《邯郸记》中的卢生“翰林学士,兼知制诰命,……陕州知州,……御史中丞,兼领河西陇右四道节度使,挂印征西大将军,……定西侯,掌理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同平章军国大事,……流放鬼门关,……官复原职,尊为上相,兼掌兵权,……封赵国公,官加上柱国太师”[5]2443-2566。

《邯郸记》与《枕中记》主要情节内容相比,有相同、相似、新增、扩展、删除、合并、提前七种情况。

二者基本相同的情节有:卢生对人生困顿的感叹,对人生之适的看法、卢生困倦借枕头、卢生入枕、卢生开石通河、王君毚被杀,边关危急、皇帝派卢生应战、卢生破虏成功、卢生后悔追逐功名、皇帝得知真相、卢生回朝,官复原职、皇帝下诏安慰卢生,卢生上疏总结自己的一生、卢生醒悟、卢生拜师。

二者相似的情节有:《枕中记》中的吕翁偶遇卢生,《邯郸记》中的吕洞宾专门等待卢生;《枕中记》中的卢生娶了清河崔氏,《邯郸记》中的卢生入赘崔家;《枕中记》中的卢生举进士,登第得官,《邯郸记》中的卢生中状元而得官;《枕中记》中的卢生好土功而去陕州,《邯郸记》中的卢生被贬官到陕州;《枕中记》中的卢生被诬陷后下狱,《邯郸记》中的卢生被诬陷后先被判斩首,后被流放;《枕中记》中的卢生之五子均任官职,姻媾皆天下望族;《邯郸记》中卢生四子任职,子孙入学。

《枕中记》没有、《邯郸记》新增的主要情节有:何仙姑成仙,吕洞宾奉命度化凡人作扫花人;吕洞宾携枕到岳阳楼度化凡人失败;吕洞宾在青气的指引下来到邯郸道;卢生仔细查看枕头;卢生私闯崔宅,被崔氏逼婚,并接受;箫嵩向裴光庭隐瞒皇榜招贤,事败,二人共赴春试;崔氏建议卢生用钱财打通关系买得状元,卢生同意,并照做;宇文融因卢生没有贿赂自己而嫉恨;杏园春宴,卢生题诗有不敬之意,与宇文融矛盾加剧;箫、裴二人得官;卢生为妻子写封诰,被宇文融告发;卢生巧用盐醋法;卢生邀请,皇帝东巡;宇文融向皇帝建议派卢生出征;卢生未与妻子道别,妻子赶来相送;卢生巧用红叶奸计;热龙莽战败讨饶,卢生放过;崔氏思念丈夫,得知丈夫凯旋升职;卢生与崔氏对饮;宇文融迫害崔氏及其儿子,崔氏被打入机坊,备受屈辱;热龙莽之子出使大唐,皇帝看到了崔氏的回文锦,卢生冤屈昭雪,宇文融被处死;宇文融指使崖州司户折磨卢生;卢生原谅了崖州司户;梅香伏侍卢生,生有一子;卢生使用采占术生病;箫嵩、裴光庭得知卢生将亡,窃喜;卢生索要死后谥号、小儿子的荫袭;吕洞宾碎枕,卢生建议找证盟师;八仙再次提点卢生;卢生成为蓬莱仙境的扫花使者。

《枕中记》中有、《邯郸记》进行了扩展的情节有:卢生行走邯郸道;吕洞宾与卢生谈话;卢生打败吐蕃,建功立业;宇文融胁迫裴光庭迫害卢生叛国通敌;崔氏通过高力士的帮助使卢生改判流放崖州鬼门关;卢生去鬼门关,路途中受尽磨难;皇帝赏赐大量的房子、马匹、乐舞,以及24位美女;卢生病重,大小官员前来慰问,高力士奉命带御医来看望卢生;卢生满意死去;卢生梦醒之后疑惑并醒悟;吕洞宾提点卢生。

《枕中记》中有“时望清重,群情翕习”[4]12,《邯郸记》中做了删除处理。

《枕中记》中有卢生两次被迫害的情节,《邯郸记》中合并为一次,并主要集中在被宇文融诬陷通敌叛国一事。

《枕中记》中吐蕃入侵的情节是在卢生在陕州开河之后出现的,《邯郸记》把这一情节进行了故事顺序调整,提前到陕州开河之前叙述。

通过具体分析和总结,可以得出以下看法:第一,二者的主要故事情节大体一致,均描述了卢生通过黄粱梦而提高认识的过程,且情节重点在黄粱梦。《枕中记》中的黄粱梦故事有900多字,占全文三分之二的篇幅;《邯郸记》中,除了《标引》《行田》《度世》和《入梦》的前半部分,以及《生寤》的后半部分和《合仙》外,其他内容均为黄粱梦故事,篇幅达到十分之九。第二,《枕中记》的故事情节更笼统,大多地方没有展开,只是比较宽泛地叙述;《邯郸记》的故事情节更加细腻,对于小说中没有展开的部分进行了增加、详细描述和表现,从而丰富了故事情节,对于不必要的情节进行了删减、合并或提前。例如,关于登第的情节,《枕中记》仅有一句“明年,举进士,登第”[4]12,《邯郸记》则通过《招贤》《赠试》《夺元》《骄宴》四折来表现,其中增加了箫嵩向裴光庭隐瞒皇榜招贤之事、崔氏开导丈夫借助钱财和权势打通科举之路、卢生买通皇帝以及文武百官而高中状元、卢生在杏园春宴上的轻慢以及贿赂不周全造成的与宇文融的深刻矛盾。从原作中的一句话,扩展到戏剧中的四出,人物的活动空间大了,涉及的情节非常丰富,故事的叙事也更加充实。此外,《枕中记》中卢生被同僚迫害两次,这个情节到了戏剧中,改为一次,情节简化了,但对这一次迫害,作家精心设计了宇文融这一角色,与卢生形成矛盾,从而构成官场的陷害,很好地表现了卢生命运的变化。虽然两次迫害情节浓缩成了一次,但细腻而丰富的描写,使这部分故事内容更加充实。吐蕃入侵的情节比小说要提前出现,这是为了考虑戏剧的演出,使情节前后更加连贯,为之后的宇文融的第三次陷害提前预设。从总体上看,《邯郸记》中新增的情节,以及详细化的情节占绝大多数。这也说明戏剧虽然来源于小说,但绝不是直接的照搬,而是进行了大量的创造。

二、紧凑集中

情节的组织和结构直接影响到作品意义的表达以及观众对作品的认知。戏剧表演具有时间、空间的特殊性,剧本的提供应该考虑到这些因素。因此清代戏剧家李渔对情节提出了“密针线”的要求:

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宁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6]16

戏剧故事情节的发生和展开,要前后照应,同时要紧密安排,既要让故事情节能够完整地呈现在舞台上,同时还要注意情节之间的结合和安排。好的作品,就是能够把握情节之间的联系,因为“文字,起伏离合断接而已”。[7]1160《邯郸记》紧凑集中,完整顺畅。吴梅称赞《邯郸记》“增一折不得,删一折不得”。[2]175《邯郸记》全剧情节(第一出《标引》除外)如下:

《邯郸记》整体情节结构完整。《邯郸记》演述黄粱梦故事,以入梦——梦中——梦醒的完整形式为表现。其中《行田》《度仙》两出分别引出主人公卢生,以及度人者吕洞宾,并交代故事的缘由,为二者的相遇、故事的展开提供前提。《合仙》一出作为全剧的最后一出,表明卢生经过黄粱美梦得到了认识的提高,最终实现了度人者吕洞宾的目的,卢生归入仙界,从而回应《度仙》一出,也为《行田》中的落寞情怀提供了精神归宿。

《邯郸记》突出重点情节内容。《邯郸记》的核心故事情节紧紧围绕黄粱梦展开。《入梦》和《生寤》两出为入梦、梦醒情节,其余二十四出为梦中故事情节。为了很好地表现卢生的黄粱美梦,作家围绕着卢生这条主线又设置了四条副线,分别以崔氏、宇文融、裴光庭和箫嵩、热龙莽展开,代表了主人公及其相关的社会关系,即妻子、敌人、友人、对手。四条副线中,又以宇文融为主,同时以崔氏、裴光庭和箫嵩、热龙莽三条线索作为补充。

《邯郸记》主线清晰突出,副线多样。作品以梦中情节为主,紧紧围绕卢生展开,以卢生为主的内容占十三出,主要突出了卢生高中状元、凿石开河、大败吐蕃、流放鬼门关、平反召还、权倾一时、纵欲享乐的一生。以宇文融为主的情节有四出,其中《夺元》表现卢生与宇文融矛盾产生的根本原因,《飞语》表现宇文融对卢生的致命陷害,《馋快》表现宇文融对卢氏妻子和家人的迫害,《功白》表现宇文融诡计被揭穿。宇文融是作为卢生的对立面出现的,四出的篇幅把宇文融和卢生之间矛盾的产生、发展、结局完全表现出来。崔氏这条线索是作为卢生的复线来存在的,这条线索虽然以崔氏为核心,但在主题和意义上是为了扩展卢生这条线索,从而构成卢生的另外一条线索。以崔氏为主的有三出,《赠试》开启了卢生的功名之路,《闺喜》表现了卢生的功成名就,《织恨》反映了宇文融对卢生的进一步迫害。三出内容从卢生之妻的角度再次重申了卢生的命运。热龙莽这条线索是全剧的旁支,它的出现是为了进一步延伸卢生的功名理想,同时为卢生被陷害的命运提供背景。《虏动》表现战争产生的背景,《边急》为宇文融迫害卢生、卢生建立战功提供契机。裴光庭和箫嵩是贯穿黄粱梦的一条隐线,虽然以二人为主的情节很少,只有两出,但却贯穿始终,成为建构黄粱梦的一种内部支撑。《招贤》引发功名梦想,是卢生发家的起点。《友叹》暗示卢生生命的终结,暗示黄粱梦的梦醒。

从故事情节的发展可以看出,《邯郸记》在情节设计方面极其用心。作品用极短的篇幅容纳最多的人物和故事。三十出的篇幅,包含了吕洞宾度化卢生、卢生黄粱美梦、卢生的得意人生、卢生的功名理想等多层故事,叙述了卢生、崔氏、宇文融、箫嵩和裴光庭、热龙莽等人的命运变化。篇幅短小,故事丰富。全剧线索多样,重点突出。在传统的入梦——梦中——梦醒的情节结构中,《邯郸记》以卢生黄粱梦为主体情节,围绕卢生设置了多条线索,线索之间构成相互补充关系,同时将重点集中在卢生的命运变化上,卢生的命运得到了突出和强调。因此,刘世珩《玉茗堂还魂记跋》中赞叹汤显祖戏剧“精心结撰,脍炙人口”[1]964。

三、曲折奇幻

古代戏剧理论关于情节的一个主要审美标准就是“奇”。这与“极谈玄幽,访奇述异”[3]4的社会风气相关。李渔对于情节的新奇创造有一段经典言论:

人惟求旧,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戛戛乎陈言务去,求新之谓也。至于填词一道,较之诗、赋、古文,又加倍焉。非特前人所作,于今为旧,即出我一人之手,今之视昨,亦有问焉。昨已见而今未见也,知未见之为新,即知已见之为旧矣。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新,即奇之别名也。若此等情节,业已见之戏场,则千人共见,万人共见,绝无奇矣,焉用传之!是以填词之家,务解“传奇”二字。欲为此剧,先问古今院本中,曾有此等情节与否。如其未有,则急急传之,否则枉费辛勤,徒作效颦之妇。东施之貌,未必丑于西施,止为效颦于人,遂蒙千古之诮。使当日逆料至此,即劝之捧心,知不屑矣。吾谓填词之难,莫难于洗涤窠臼;而填词之陋,亦莫陋于盗袭窠臼。[6]15

情节新奇,令人耳目一新,作品才能流传。如果模拟他人,如东施效颦,则为后人耻笑。所以戏剧作品要重视情节的推陈出新,离奇虚幻,才能够吸引观众,从而体现戏剧的价值和意义。

汤显祖在情节方面也追求新奇,他称赞《虞初志》“奇僻荒诞”[7]1652,欣赏丘毛伯诗文之“奇”[7]1138,认为“奇物足拓人胸臆”。[7]1653汤显祖还进一步把“恍惚”的概念引入到文艺创作中来。[8]98汤显祖的四部戏剧作品在情节上都煞费苦心,霍小玉的悲苦命运,杜丽娘因梦而亡、因情而生的情节,淳于棼梦中奇幻之旅,等等,都反映出汤显祖善于在情节上进行天才构思和想象。吕天成《曲品》称赞汤显祖戏剧之奇:“妙选生题,即赋景之新奇悦目。不事刁斗,飞将军之用兵;乱坠天花,老生公之说法。”[9]这些创造性的想象造成了作品波折起伏的情节变化,也体现了作家尚奇的观念。

《邯郸记》的情节曲折。这一点集中表现在卢生的命运中。卢生的命运由现实和黄粱梦两个层次构成。在这两个层次上,卢生的命运都是充满变化和波折的。首先来看卢生从入梦到醒来归道的情节:

《邯郸记》故事在场景上是从现实、梦境、仙境三方面展开的。梦境是虚幻的存在,是想象中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存在。仙境是与人间相对的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它和人间的假恶丑形成鲜明对比,因而是一个纯净化的所在。从本质上来说,仙境和梦境都不是现实存在的,因而它们与现实构成相反的对应关系。卢生的命运就在现实与梦境及仙境之间展开,所处环境不同,命运跌宕起伏。卢生在现实生活中经历了科举失败、功业未成的惨痛,因而感到十分失意,只能年年行走在邯郸道上。这时候的卢生处于人生的低谷。随后,在吕洞宾的帮助下,卢生进入梦乡。在梦中,他实现了一个文人所有的理想,达到名利的顶峰。梦中的得意人生与现实的失意人生形成了巨大的差别,也构成了故事情节的一次重大转化。之后,随着梦醒,一切荣华富贵都不见了,卢生恢复到破落书生的面貌上来。梦中的大富大贵与现实的破败潦倒再次形成巨大的反差。经历过梦幻得意、现实失意的大起大落,卢生在吕洞宾的提点下终于提高认识,超越了个人局限,达到新的境界,进入仙境。在仙境中,经过神仙的教导,卢生彻底放弃了现实世界的欲望,达到了人生的理想状态。

卢生在黄粱梦中的命运依然波折起伏,扣人心弦:

卢生在黄粱梦中尽管实现了所有的愿望,但是,这一过程的发展却是极为惊险的。刚刚入梦时,还是落魄书生的卢生仍然处在人生的低谷,但是,随着偶然步入崔宅的行为,卢生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入赘清河崔氏,卢生得到了美满的婚姻,之后在妻子的帮助下考中状元,得了官职,实现了婚姻、事业双丰收。在这人生初次成功的光环中,卢生由于偷写制诰被宇文融告发,继而被贬官陕州,由此陷入困境。在陕州,凿石通河是一项极其困难的任务,幸运的是,卢生凭借盐醋法居然成功了,并借此机会打造形象工程,请来皇帝东巡。卢生的事业迎来第二次高潮。但是狡猾的宇文融并没有放过卢生,乘机举荐卢生去边关抵御吐蕃的侵犯。一介书生,不得不领命,生死未卜,人生再次跌入低谷。在边关,卢生采用红叶计,离间吐蕃将领和丞相,最终打败吐蕃,开边九百里,立下赫赫战功。卢生的人生达到第三个高峰。然而,宇文融的破坏始终没有罢休,他陷害卢生通敌叛国,卢生先被判斩首,后转为流放,人生沦落到极致。随着吐蕃与唐的友好关系的往来,被卢生饶恕的热龙莽,其子作为使者出使大唐。宇文融的诡计终于被揭穿了,卢生被平反,官至宰相,又得到皇帝的各种赏赐,人生大富大贵,达到第四个高峰。在这种情况下,卢生渴望长生,于是使用采占术以延年益寿,没想到还是一命呜呼。80岁的卢生结束了自己波折起伏的人生。

《邯郸记》中的其他人物,其命运也充满了多变的现象。比较特殊的是宇文融。作为矛盾的双方,宇文融和卢生的命运如影随形,只不过,二人的命运波折方向相反:卢生的得意即宇文融的失意,卢生的失意恰好是宇文融的得意。最终随着卢生的平反,宇文融被处死,走到了人生终点。

崔氏的命运同样上下动荡,起伏不定。崔氏首次出现在黄粱梦中是一名思春少女,未及婚嫁。人生的状态与卢生的破落基本一致。遇到卢生后,逼婚成功,可谓得意,进入人生的第一个高潮。之后因卢生功名未成,崔家又无白衣女婿,崔氏因而烦恼、忧虑,人生进入落潮期。为了帮助卢生,崔氏举全家钱财和关系,为卢生夺取状元提供条件。卢生不负众望,如愿得中状元,并得官。崔氏因此成诰命夫人。但这种喜悦立刻被冲散,因偷写诰命被发现,不得不随夫前往陕州,可谓遭遇挫折。之后,崔氏的命运随着卢生的命运而上下摆动,直至卢生病亡。

热龙莽的命运变化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入侵大唐、节节胜利,到遭遇卢生,败落而逃。这是从得意到失意的过程。第二个阶段是从败落到唐、吐蕃和好,儿子出使大唐。这是从失意到得意的过程。

箫嵩和裴光庭出现不多,但是却贯穿全文。他们经过科举考试,成功突围,但却一直生活在卢生的阴影之下,直到卢生即将病亡,二人才有了超越的可能。因此,箫嵩和裴光庭也经历了一番波折。

吕洞宾的命运也是经历了失败——成功的变化。当吕洞宾接受任务来到人间度化凡人时,首先来到岳阳楼洞庭湖,没想到被两个泼皮无赖欺辱,度化任务失败,不得不重新寻找,后来才寻找到邯郸道边的卢生,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成功了。就吕洞宾的度化过程来说,也不是一帆风顺。

《邯郸记》中的情节奇幻瑰丽,充满浪漫色彩的想象。戏剧作品要善于虚构,吴梅说:“所谓不可一事征实者,盖全本既纯是臆说,是其人其事已在子虚乌有之列,即使塙考时地,终难取信于人。”[2]980《邯郸记》以梦为中心的特点可以让戏剧在现实、虚幻中自由行走,这就决定了《邯郸记》的情节必然是夸张奇幻的。故事情节的发生从人间到梦境,再到仙境,一个个场景的变化,在想象中驰骋。卢生忽而是现实中的破落书生,忽而是梦中崔宅的乘龙快婿、大唐的宰相,忽而是仙境的扫花使者。场景在变化,身份在转移,故事情节也步步向前。在故事情节的具体推进中,可以发挥想象,创造奇幻的世界。杨錞认为:“凭空结撰,传奇家往往有之。”[1]950例如《入梦》一出,卢生入梦即被迫入赘高门。这种不可思议的情节,极大地满足了卢生的愿望,同时也调动了情节的发展变化,使之向更为富贵的生活走去。果然,中状元、任高官、建功业,一个个充满想象力的情节,依附在梦的框架中,一一展开,编织成卢生的得意人生。此外,在卢生建功立业的过程中,盐醋法、红叶计的情节设计一一上演,一方面给卢生的功业加上戏谑的色彩,造成强烈的寓言意味,另一方面则以夸张、奇幻的手法形成故事情节的丰富想象空间。甚至人物的命运也包含着充分的想象,巧合的情节、偶然的事件不断出现。费元禄在《读十家传奇记》中感叹《邯郸记》的奇幻情节给观众带来的深刻感受:“嗟夫,天地之大戏场也,人身小幻术也。天有倚杵之时,人有首丘之日。世方汲汲功名,营营声色,譬犹邯郸之游不久,叹阳羡之术终也。不知风流倏而雨散,恩怨顿已烟消,过眼风花,上床鞋袜,亦陡然矣。又安见夫抽丝刻木之傀儡之果,非真削棘吞刀曼衍之终为幻乎”[1]664。

参考文献:

[1]毛效同.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吴梅.中国戏曲概论[M].冯统一,点校.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3]吴毓华.中国古代戏曲序跋集[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

[4]鲁迅.唐宋传奇集[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6.

[5]汤显祖.汤显祖全集(四)[M].徐朔方,笺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2443-2566.

[6]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剧论著集成(七)[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7]汤显祖.汤显祖全集(二)[M].徐朔方,笺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

[8]周育德.汤显祖论稿[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9]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古典戏剧论著集成(六)[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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