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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回民马庄的皮毛贸易——一个散杂区回族皮毛“经济共同体”的田野报告

2014-03-13刘卫宁白君涛

宁夏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马庄皮毛回族

刘卫宁,白君涛

(1.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2.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回族的皮毛业作为传统的行业,延续至今,有回族的地方就有其经营的皮毛行业。历史上西北地区的回族皮毛业在回族商业中占有很大的分量。拉卜楞的皮毛商据统计“多系临夏回民官绅之资本,多才善贾,生意较为兴隆。营此业者,回民占十之八”[1]3-4。这些史料反映出历史上西北皮毛贸易的繁荣景象,也为研究回族皮毛行业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学术界对于回族皮毛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甘、宁、青和内蒙古等聚居地区,而对散杂居则较少涉及,这对于全面了解和研究回族皮毛贸易造成遗憾。本文正是基于这种状况,采用人类学田野方法,以河南南阳一个散杂居回族聚落为聚焦点,呈现散杂居地区皮毛贸易的状况和背后折射出的商业社会结构。

一、马庄回族及其皮毛业概况

(一)新野回民马庄村

马庄回族聚族为村,有着悠久的历史。据安徽安庆和湖北襄阳《马氏族谱》记载:马依泽,西域鲁穆人,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入华修历(历法),越二年书成,经王处纳(北宋人,宋太祖时,上新历二十卷,拜司天监卒)上之,授钦天监监正,世袭侯爵,后定居陕西省泾阳县永安镇,成为巨族。至第十一代马乾玑,号枢仪,南宋宁宗庆元丙辰(1196年)进士,于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四月十二日任南阳府知府,遂入籍河南新野县,新野县至今仍有马乾玑的后裔。

现在的马庄是个大型行政村,包括原来的7个组,系纯回民村,后来村庄合并,加入3个汉民组,形成现在的“大马庄”。但是,马庄回民仍然认同原来的7个组,称作“内庄”,而把后并进来的3个组叫作“外庄”,一个村庄分成“内”“外”,标志着他们之间的不同和差异。马庄回民大约有2 460人,汉族近400人。回族、汉族都是以农为主,近年来两族青壮年男性开始外出打工。马庄历史以来以务农和养殖牛羊见长,商业因养牛羊而兴的只有屠宰和皮毛贩卖。

(二)马庄皮毛业

当地皮毛业的发展与回族的生存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河南地处中原,土壤肥沃,可耕地面积较大。在以土地为根本生产资料的封建社会,生活在汉族地区的回族人深受歧视和压迫,因此很难分到足够的土地从事农业生产,而这却促成了回族“牧耕结构”这一经济模式的大量应用。同时与种植业相联系的牛羊屠宰业、皮毛和肠衣加工、熬骨制胶、碾制骨粉等一系列行业也多由回民经营,全省的牛羊皮制革业和皮毛生产几乎被回族所垄断。[2]51

马庄的皮毛业年代久远,在战乱的年代,人民大众生活困苦,马庄的回族以特有的手艺维持生计,并使这一生计方式传承下来。从解放后到改革开放,从计划经济再到如今的市场经济,马庄的皮毛行业经历了巨大的转变。经营方式由原先的封闭式经营到开放式经营,经济特点由自给自足到商品化,这些变化迫使其更加积极、主动地与外部互动。与此同时,商品化的需求客观上刺激了扩大再生产,这也使得原料匮乏的问题进一步凸显出来。于是形成了专门以收购皮毛原料的收购业,这些皮毛收购者通过大范围的收集活动,获取了可观的效益,其利润远远超过皮毛加工。另外,皮毛加工的成本过大、费时、费工等弊端也促使行业内越来越多的人转向皮毛收购行业,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庄成为了有名的皮毛集散地,而加工工艺慢慢地消失了。

(三)皮毛收购商类型

马庄的收购商按照收购的规模主要分成两种类型,一类是初级收购者,另一类是皮毛贩卖商。初级收购者大多数是兼职收购,往往在皮毛旺季通过零散收购转卖给贩卖商获取一定的差价,而在平时以其他职业为主,因此这类收购者处于整个皮毛收购网络的边缘地带。皮毛贩卖商则位于收购网络的核心地带,他们从事专职收购。他们主要到外地进行大宗收购,本地的货源则由初级收购者提供,行业内拥有的丰富的社会关系资源使得他们掌控着当地的收购价格。

这两种类型的皮毛收购商最根本的不同在于他们在行业内所拥有的社会关系,即所拥有的社会资本。布迪厄认为所谓的社会资本是指借助于所占有的持续性社会关系网而把握的社会资源或财富。[3]150而皮毛商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行动者,所掌握的社会资本取决于实际上能够动员起来的皮毛贸易联络网的幅度,也取决于他所联系的皮毛网络中的每个社会成员所持有的各种资本的总容量。

二、皮毛“经济共同体”的内部结构

(一)皮毛“经济共同体”的形成

皮毛商在外出收购时,常常结伴而行,在经济上是相互独立的。他们以共同体的形式开展皮毛收购活动,并不断地扩展皮毛收购网络。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一种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是“一种原始的或者天然状态的人的意志的完善的统一体”。[4]2皮毛“经济共同体”是以皮毛利益为追求,以围绕民族认同为精神纽带所形成的共同意志下的经济与文化综合的统一体。在共同体内部,各个层级的收购商各有分工,各司其职,维系着共同体的稳定与发展。共同体内部的关系协调中,以一种权威力量来维系内部的稳定,这种力量来自于其成员的财富和威望,这种财富与威望结合而成的力量体现出流动的特点,在共同体内部成员间流动,并不是固定地被某个人长期拥有。

(二)皮毛“经济共同体”的竞争与风险

1.竞争的“双向化”

竞争是商业活动行为的特点之一。商业中的竞争促进了优胜劣汰,从而更好地促进商业活动的发展。皮毛商圈内必然也存在着竞争,体现了竞争性双向化的特点,即马庄皮毛商内部之间的竞争、马庄皮毛商与外部的竞争。

(1)内部竞争。现如今皮毛贩卖商的数量很少,屈指可数,据笔者调查得知他们并没有类似于商会的组织,他们之间似乎有种默契,虽不曾商定收购价格,但始终有着一个“标准”价,尽量促使价格趋于平衡,以免造成恶性竞争。并且约定俗成地遵守着这样的“行规”:收购商都有着各自的收购区域,彼此间留着“面子”。趋处于一个平衡的发展状态下。一旦有人尝试打破这一平衡,这在无形中加大了自己的风险度。皮毛原料的价格每天都有波动,这跟皮革加工厂家的需求量有很大的关系,一旦销路出现问题将造成手中皮子滞销,严重的会导致腐烂坏掉,这个时候再想寻求同行的“帮衬”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谈到这一问题时,从业时间最长的马某说到:“咱这干这行的就那几个人,那都知道得清清的。平时谁在哪收皮子那都心有数,俺主要在县城南关收,北关那边俺只去几家,要收的话也能把他们的都收完,做生意不能做绝了,也得给另外几家留点量,有钱大家都赚点呗。俺们都是各收各的,价格也都不商量,根据厂家的报价,谁啥价心里都清楚,那些宰羊的也清楚,也不胡乱要价,要是乱要,你以后收都收不来。”

(2)外部竞争。面对与外部同行的竞争,马庄回族皮毛商善于打出自己的招牌,以已经赢得的信誉招牌来为自己增加生意竞争中的筹码,虽然他们各自做各自的生意,经济上是相互独立的,但他们共同维护着他们的招牌。不断扩大着他们的影响力,以他们生意中的信誉为最高的追求目标。马庄最大的收购商老马对此说道:“咱马庄的信誉好为啥哩?老一辈人闯出来的,俺那时候学收皮子,师傅先教的就是做生意不得作假,信誉为大。再一个经(《古兰经》)上说多清楚,不能赚那不义之财。……俺经常往安徽的一个厂家送货,人家都不验俺的货,直接接收,这是为啥,咱的牌子闯出去了,人家放心咱。还有的直接找着咱,让咱送!咱马庄的信誉那是一代代人闯出来的,现在的干这个的那都得遵守,不能影响这块招牌,谁坏了招牌,那以后这生意就别想干了。”

2.风险下的内部“信任浓缩”

风险是事件未来可能结果发生的不确定性。风险的表现大致为两类:一类强调风险表现为损失的不确定性,说明风险只能表现出损失,没有从风险中获利的可能性,属于狭义风险;另一类强调了风险表现为不确定性,说明风险产生的结果可能带来损失、获利或是无损失也无获利,属于广义风险。

显然皮毛商所面临的风险属于狭义的风险,是损失的不确定性。风险在带来损失可能性的同时也淘出了人与人之间最“铁”的信任关系。这种关系不是一般的朋友式合作关系,已经浓缩成了“共进退,同风险”的关系,甚至超越了年龄、地域、民族、宗教信仰等因素。

三、皮毛“经济共同体”的空间结构

本地皮毛资源的稀缺决定了收购的范围开始逐渐地往外沿扩展,现如今以新野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河南境内的到达平顶山、许昌、新乡等地,往南出省到湖北沙市、荆门、宜昌等地,往东到达安徽境内,往北最远到河北邯郸,也曾到到达过四川等地。新野位于南襄盆地,地属南阳管辖,紧邻湖北襄阳,地形上处于中原地带到南方丘陵的过渡带,位于我国南北方分界线的秦岭—淮河以北。在文化上处于汉文化与楚文化的接壤地。由于地缘上的关系,皮毛商经常往返于新野、襄阳。两地间相似的文化背景,使得相互间有着一种特殊的认同感,不仅仅体现在民族、方言等方面的认同,更多地体现在心理上的认同。

马庄收购商正是凭借这种地利、人和,经常行走于荆襄大地。襄阳、荆门、枣阳等地是马庄收购商常去的地方,还有嫁到当地的亲戚,这种同族加姻亲的特殊关系使得他们之间长期保持着良好的来往并延续至今。四川位于成都平原,号称“天府之国”,其农业、养殖业发达,马庄商也曾取道湖北到川地收购皮毛。皮毛收购业作为养殖业与屠宰业链条中的一个环节,受到养殖业与屠宰业的影响。现如今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各地商品流通渠道进一步完善,西北、华北等地牛羊主要产区开始供应南方、西南的肉类市场。特别是山东、河北、安徽等省拥有大规模的牛羊养殖业。南方牛羊养殖量的下降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屠宰量,间接上改变了皮毛收购商的活动范围,现如今主要以本省为中心,将收购重心从河北、山东、安徽等省转移。

马庄皮毛商人扮演着“承转”的角色,他们辗转于屠宰户、生产厂家之间,编织着社会关系网络,积累着自己的社会资本。这也印证了皮毛商所说的,在皮毛行业中,只要有销路,有原料来源,生意就不愁做。这正是凸显了社会资本在人的社会活动中的重要性。收购商会通过共同体的社会关系网络,联系到收购地的关系人,再由这些关系人带着去收集皮张。从皮毛的收集到贩卖,所有的活动离不开所处的社会关系网络。共同体的空间活动范围实际上取决于社会关系网络的幅度。而社会关系网络的幅度则由社会资本所决定,布迪厄提出社会资本就是“实际的或潜在的资源的集合体,那些资源是同对某些持久的网络的占有密不可分的。这一网络是大家共同熟悉的,得到公认的,而且是一种体制化的网络,这一网络是同某团体的会员制相联系的,它从集体性拥有资本的角度为每个会员提供支持,提供为他们赢得声望的凭证”[3]150。社会资本是经过行动者长期经营、有意识的笼络、交往及反复协调,才得以形成。

四、结 语

现在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是资本、技术、原料、市场等方面的全球化,世界经济日益成为紧密联系的一个整体。对马庄的皮毛业来说主要面临着以下问题:

(一)原料的短缺与竞争

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一些国际知名品牌进入中国市场,设厂、生产、加工,再销往全球各地。在中国境内承担国际品牌加工的企业,与国外公司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他们对皮毛的质量要求更高,对皮张种类的要求也更多样化。大量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优质皮毛原料开始进入中国市场,这对中国本土的皮毛原料市场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在国内市场,随着市场管理的进一步规范和对食品安全的重视程度的加深,市场上的清真牛羊肉逐渐由屠宰场统一提供。这对个体屠宰户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屠宰量的下降将直接影响到皮毛量。特别是随着屠宰场的大量增多,其皮张数量巨大,他们和皮革加工厂家进行直接对接,避开了收购商这一中间环节,从而降低了双方的成本。与此同时,皮革生产厂家需要大量的生皮原料,皮毛收购商有时难以在短时间内有充足的货源来满足厂家的需要,传统的皮毛收购商面临着严峻的形势。面对着这些前所未有的改变,一些人选择了改行,仍坚持下来的只能寻求其他的途径来寻求出路。

(二)皮毛收购职业的“代际”矛盾

现代化带给人们最大的就是思想上的改变,特别是处于中东部地区,对外开放水平较高,人们思想比较开放,人们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较强,深受外来思想的影响。尤其在就业观念上,职业类型的多样性使得人们在择业时有了更多的选择,传统的就业观正逐渐被改变,人们在要求工作轻松、赚钱的同时还要求体面。显然,传统的皮毛业不符合这些要求,很难吸引人们的目光。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传统的皮毛收购行业所面临的最为直接的问题就是收购商的“代际”矛盾。从事该行业的人愈来愈少,从业人员以60后为主,70后人数极少,人们逐渐把目光投向其他的行业,传统的皮毛收购行业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危险。任何职业都符合新老交替的规律,老一代的收购商亟需将手艺传下去,而在新一代中很少愿意从事这一行业。新老两代之间关于手艺传承的矛盾将持续存在。

(三)未来的发展走势

从皮毛的聚集到加工,再到制成半成品、成品运往各地销售,随之辗转多个地方,凝聚了多少人的劳动、情感与智慧。特别是皮毛收购这一过程中所蕴含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的情感经历。从皮毛的收购到加工遍布四川、河南、河北、山东、安徽、湖北,再到广东进行深加工。这是一条完整的皮毛之路。纵使现代化的程度的再高、城市化的进程再快,在农村地区,只要回族的“牧耕结构”的存在,相关的屠宰、皮毛业依旧会存在下去,依然有它的活动空间。传统的皮毛行业所面临的问题也将经过不断的“自我”调适,寻求新的出路。

[1]丁明德.拉卜愣之商务[J].方志,1939(9).

[2]马达,陈延良,王惠民.回族在河南[J].宁夏社会科学,1986(5).

[3]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

[4][德]费迪南·滕尼斯,著.共同体与社会[M].林荣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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