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

“苏格兰人，何惜血洒疆场？ 胜利，或是死亡！”这样铿锵有力的诗句，出自18世纪苏格兰诗人彭斯之手。这位诗人更令人耳熟能详的作品是《友谊地久天长》，但彭斯的家乡人却更推崇这首《苏格兰人》。

奴役与反抗这对命运的双生子在苍凉的苏格兰高地从未停息。在雷蒙湖畔，在天空岛上，几百年来苏格兰人一直在呼唤独立与自由。

现在彭斯们的后裔再次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再有不到10个月，500万苏格兰人将在公民投票中作出选择：“苏格兰应该独立吗？”一旦2014年公投结果赞成独立，苏格兰将在2016年3月正式独立成为一个国家。

十字路口的苏格兰

同处不列颠岛上，而且在同一面米字旗下共同生活了几百年，但苏格兰和英格兰始终是一对感情怪异的邻居。

在苏格兰，如果想和当地人迅速打成一片，那么只要轻声轻语说一句“我觉得这里比英格兰要好不少”就成。对于苏格兰人来说，这句话就像哈利·波特在格兰芬多学院学到的咒语一样灵验，能迅速消融他们的心灵壁垒，从而把你当作是有眼力的“自己人”。如果还能再接着夸上两句高地出产的威士忌天下无双而英格兰人压根就不会酿酒的话，那么豪爽的苏格兰人就会搂着你的肩膀称兄道弟了。

在拘谨忧郁的英格兰，无法感受到苏格兰人那份敞开胸怀的热情，但或许正是多舛的命运才使得苏格兰人练就了乐观精神。毕竟苏格兰距离上次拥有独立，已经过去了七百多年。

13世纪末，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一世起兵进攻苏格兰，推翻了当时的苏格兰国王，并将其加冕时必备的命运之石夺走，送回伦敦，放在英王的宝座之下。此后，虽然苏格兰著名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率众击败了英格兰大军，但就像电影《勇敢的心》所讲述的那样，爱德华一世亲征彻底粉碎了苏格兰人的抵抗，苏格兰最终被并入英格兰王国的势力范围。

18世纪，英格兰议会与苏格兰议会达成协议，正式合并。两国公民享有共同国籍，商贸自由流通，持续了800多年的苏格兰王国从此消失。当时的合并在苏格兰内部就存在争议，因为在工业革命后拥有强大实力的英格兰一直在合并中占有主导地位。可以说，在合并之初，苏格兰谋求独立的种子也被同时种下。

这颗种子发芽是在1934年，当时一个叫苏格兰民族党的政党成立。这个以争取苏格兰独立为宗旨的政党花了70多年的时间逐步壮大，最终在2011年的苏格兰地方议会选举中赢得了绝对多数地位，从而开始了谋求苏格兰独立的全民公投进程。

苏格兰地方政府首席部长、苏格兰民族党领袖萨蒙德上台后积极推动苏格兰独立运动，并对外称他六次求见首相未果。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英国首相卡梅伦只能和萨蒙德会面，两人在2012年5月就苏格兰独立公投的计划达成协议。

能光明正大地通过合法的途径谋求独立，这对于被压制了几百年的苏格兰人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2013年3月，萨蒙德对外宣布，苏格兰将在2014年9月18日就独立举行全民公投，这在苏格兰引来一片欢呼。在曾经的苏格兰首府爱丁堡，不少酒吧的存货一夜售罄。

名满天下的苏格兰威士忌在当地人口中并不是酒，而被称为“苏格兰灵药”。几百年来，苏格兰人就靠着这副灵药，医治他们与英格兰人相处中受到的一次次伤痛。在欢庆的时候，来上一杯加有冰块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也会让民族自豪感与酒精一起蒸腾。

让苏格兰人自豪的是，虽然他们从来没能侵占过英格兰的领土，但事实上起码占领了每个英格兰人家中的酒柜。毫无疑问，英国的“国酒”是威士忌，可如果苏格兰一旦独立的话，英格兰人只能喝进口酒了。

兄弟分家列清单

苏格兰人已经为独立喝下了一瓶瓶的威士忌，但将蓝底白八叉的圣安德鲁旗图案从英国的米字旗上撤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近日的一份民意调查报告称，只有1/3的苏格兰选民支持独立。

从数字看，苏格兰独立很难通过一次投票来实现。但苏格兰人乐观的天性在这种场合下又一次发挥作用。苏格兰民族党从去年5月在爱丁堡的一家电影院开始，推动一场“赞成苏格兰独立”公关运动，这场名为“对苏格兰说是”的宣传运动，旨在争取更多选民加入支持独立的阵营。

苏格兰的独立就像一场分家运动，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迫不及待的苏格兰已经拟好了一份“分家清单”。在苏格兰执政的苏格兰民族党今年11月底发表了一份独立公投白皮书，公布了明年9月就苏格兰独立举行全民投票的细节。这份670页的白皮书承诺，独立后的苏格兰将建成“更民主、更繁荣、更公平的社会”。

按照苏格兰人的计划，独立后第一届议会任期内，撤除英军在苏格兰境内克莱德基地和法斯莱恩基地的核武器---仅分家清单里的这一项，就在英国引起轩然大波。因为随着2011年“皇家方舟”号航母的退役，在2016年“伊丽莎白女王”号进入服役中的这几年，处于“航母真空期”的英国，其海基核力量只有几艘核潜艇，而这些潜艇都部署在苏格兰。

英国外交委员会特别提到，苏格兰独立党将英国的三叉戟导弹核潜艇从苏格兰撤走的言论，对一个独立的苏格兰和英国都将产生重大影响。这个委员会认为，国际合作伙伴的压力、宣布独立后如何划分资产和责任的谈判，都可能限制苏格兰民族党想要从苏格兰清除核武器的速度，“一个无核的苏格兰可能不会在下一代人实现”。

英国国防部干脆说，即使苏格兰独立了，英国政府可能保留法斯莱恩海军基地为英国主权领土，其地位类似英军在塞浦路斯的基地，英国对此基地拥有主权。

英国政府称，核潜艇基地搬家的开支可能达数百亿英镑，而任何涉及军事基地去留的开支都将成为苏格兰独立谈判的项目之一。但是，将苏格兰与塞浦路斯相提并论，再次激怒了敏感的苏格兰人，他们认为这是伦敦的权贵们在“欺负”苏格兰。

核武器只是国防选项中的一个议题。

目前英国军队有不少建制来自苏格兰，包括经常参加阅兵典礼的女王陛下苏格兰禁卫军团。一旦苏格兰独立，这些部队建制也自然应该归属于苏格兰的国家军队。但是作为一个只有500万人口，四周除了英国就是大海的小国，不少苏格兰人也质疑独立之后是否需要继续维持一支常备军。苏格兰政府委托英国三军统合战略研究所进行了相关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建立一支包括陆、海、空三军的“苏格兰国防军”，“将是必要的、可行的和经济上承担得起的”。endprint

分家活动还涉及民生。在作为“分家清单”的《苏格兰的未来：独立苏格兰指南》白皮书中，苏格兰执政党还承诺，如果公投确定苏格兰独立且苏格兰民族党胜选成为首任执政党，就将取消英国政府的住房福利改革措施，并扩大托儿福利。届时，不但所有三到四岁儿童每周享受30小时免费托儿服务，有特殊需要的两岁儿童也可享受这一项福利。

外交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明年9月的公投中，无论苏格兰人选择往哪边走，英国看起来都会是输家。英国议会外交事务委员会提交的一份报告认为，一旦公投中苏格兰选择了独立，英国在欧盟中的影响力将显著下降，一个独立的苏格兰将“不可避免”地损害英国的国际声望。

想要分手不容易

英国的声誉或许从来就不在苏格兰人的考虑之列。就像在足球世界杯赛场上，好多年都没获得出线权的苏格兰人，他们支持的球队一般都是英格兰的对手。而在现实的政治赌盘里，苏格兰独立与否与英国飘渺的声望关系也不大，而是要牵扯到现实的经济利益。

目前在苏格兰内部，关于独立的两种声音同时存在。赞成独立的人认为，苏格兰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绝对有独立的本钱。如他们有北海油田和北海渔场，再加上丰富的旅游和服务业资源，一个独立的苏格兰将更好地造福于所有苏格兰人。反对方则表示，英国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经济体之一，苏格兰作为其中一部分其实是享有好处的。

出于经济考虑，即使死硬的独立派，他们在“分家”的计划里也是有所保留的。在苏格兰独立白皮书里，独立派表示，英国的军队和税务官员请离开，但英镑要留下。因为保留英镑作为正式流通货币，不但符合苏格兰利益，也有利于英国其他地区。

英国也正是拿准了苏格兰一时离不开英镑的这个软肋，向苏格兰的独立派施压。英国财政大臣奥斯本就隔空喊话，称苏格兰如果独立，现在的货币协议是否应该、是否能够保留，很难说。他表示，如果苏格兰独立而保留与英国的“货币联盟”，继续使用英镑，那无异于“进入没有航标的水域”。

追随财相的判断，一些英国的智库也不看好苏格兰独立后的经济前景。英国财政研究学会的研究报告称，一个独立的苏格兰将面临长期财政经济挑战。

这份报告说，如果苏格兰独立，从短期来看，它的经济前景跟整个英国的经济状况将会大同小异，但从长远来看，如果北海石油和天然气生产不尽如人意的话，一个独立的苏格兰经济将比英国其他地区面临更大的困境。

比起政客和经济学家高屋建瓴的判断，在独立中拥有投票权的选民的判断标准无疑要朴素得多，就是看日子会不会变好。最近的一项民调发现，如果独立使苏格兰人的年收入减少500英镑。此外，如果留下来多得到的钱差不多够买一部新苹果手机，那几乎每个人都支持留下，反之则支持独立。

英国人用金钱量化出的民调结果，将华莱士英勇就义时还高呼“自由”的浪漫主义打得粉碎。从柴米油盐的角度预计，苏格兰独立不太可能会发生。

可一旦苏格兰真独立了，好多大家习以为常的说法都会改头换面。

不但追求民族独立的诗人彭斯终能如愿以偿，连经济学奠基人亚当·斯密，哲学家休谟也得改换门庭，蒸汽机先驱瓦特和青霉素发明者弗莱明的简历也要修改。眼下BBC新拍的福尔摩斯系列《神探夏洛克》风靡全球，其原著作者柯南·道尔也是苏格兰人，在距离爱丁堡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就能找到他的故居。

随着哈利·波特风潮席卷全球，所有青少年都在感受浓浓的英伦风情，可拥有苏格兰血统的J.K.罗琳是在爱丁堡的白象咖啡馆写下她的故事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过去20年中两位英国首相布莱尔和布朗，也都是苏格兰人。

1998年在布莱尔担任首相时英国通过了《苏格兰法案》，使得自1707年以来的首个苏格兰议会成立。布莱尔一手促成法案通过，他当时希望以下放权力来终止苏格兰的独立进程。不过现在看起来，拥有不少条苏格兰格子裙的布莱尔更像是一位资深卧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