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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在牛皮上的唐卡

2013-12-19吴克敬

福建文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唐卡颜料绘制

□吴克敬

雅好收藏的陈维礼,春天的时候,去了湖北熊召政先生的府上。先生为人慷慨,与陈维礼诸友吃了几条地道的武昌鱼,喝了几瓶他收藏了一些年份的茅台老酒,到要分手时,竟然还意不能尽,情不能却,把他自己从藏地友人处得到的一帧唐卡取来,转送给了陈维礼。我有幸见证了友人间的这一次馈赠,直觉他们二人胶漆相融,肝胆相照,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真男子。

这幅唐卡画在一张牦牛皮上。

藏区的康巴我去过了,藏区的玉树我去过了,几次谋划,想要到我神往的藏区腹地拉萨一去,却因为这样的原因那样的障碍,未能成行。但有那么几次还算深入的游历,我对藏俗藏人以及神秘的藏文化,多少有了些认识,其中有关唐卡方面的知识,因为喜爱,了解得还比较深一些。我知道,所谓“唐卡”,是汉字的一种音译,用汉人的说法,即是藏地的卷轴佛画,受宗教的启悟,为信仰服务,是其从古至今一成不变的创作主旨。

前些日子,随中国作协组织的采风团赴玉树震后重建采风。在这处天蓝草青、云白水碧的地方,跑了几处著名的藏传佛教寺庙,接触到了几位唐卡画师。听他们说,唐卡的绘制题材是大同的,却也有小不同,大体可分为四个范畴:一是佛、菩萨类;二是密宗本尊、护法、罗汉类;三是高僧大师造像类;四是曼陀罗、宇宙天体及藏药类。有了题材的不同,自然也会有制作所用的材质和手法上的区别。我们常见的唐卡,多是手工彩绘的,此种唐卡较为通俗的称谓为“止唐”;再就是比较少见的刺绣唐卡和堆绣唐卡,这样的唐卡又要通称谓为“国唐”。所谓国唐,不言而喻,大体上是坐天下于中原的明、清两朝皇帝赏赐西藏僧俗上层人物的,譬如誉满神州,为众人景仰的拉萨雪顿节时,蜇蚌寺展示晾晒在一面山坡上的那幅巨幅佛像,便是“国唐”的一个代表。而手绘的“止唐”,则要因其西藏地区的文化环境差异,区分出许多的流派来。源起于喜马拉雅中段山脉和雅鲁藏布中段极地走廊的缅当画派,与青孜画派,则堪称“止唐”的主流。然而,此两种画派又不能掩盖其它画派的锋芒,譬如阿里高原的唐卡(包括古格壁画艺术),就大受波斯高原细密画法,以及于阗壁画意境的影响,形成他们本土画风的独特样貌,便是不太善于赏图的我,阅读了这样的唐卡,也觉那画中人物轻浅紧身的衣褶,大有“曹衣出水”般的美好呈现。而唐古拉与横断山地区的唐卡,由于地理位置接近中原的汉族文化,他们的唐卡绘制,自然就有汉地画风中工笔重彩与浅绛晕染相融会的那一种风格……一路的探究和细分,在这些画派之外,又还有因为地域教派的关系,先后形成的嘎码嘎举举派,其吾冈巴派和缅萨等多个流派支脉。但总体来说,无论这宗那派,无分“止唐”、“国唐”,就我看到过的唐卡作品而言,所有唐卡都是俊逸的,都是笔法精微绝伦的,整体上呈现出辉灿异常和神妙莫测的特征,鲜明而独特,在东方绘画艺术的长河中,具有无可替代的文化意味。

然而悲哀的是,历史上的兵燹和自然灾害,特别是经历了“十年浩劫”后,我们今天可以看到的唐卡,古老者不会超过公元12世纪。即便如此,也还要跨出国境,到西方世界的博物馆里去看了。上世纪末的时候,我有幸去了趟欧洲大陆,在巴黎的吉美东方博物馆里,很侥幸地看到了他们展出的几幅唐卡,通过资料,始知这些美轮美奂的唐卡,都是伯希和当年潜入我国的西北内地,巧取豪夺而来的。我不是个醋心重的人,但在异国他乡,面对那些保存完好的唐卡时,我有种心被醋淹了的感觉。我以为,如此精美的唐卡,要是能够回到她的故乡该有多好!可我转念一想,美不胜收的唐卡,回到她的故土,真的就好?这我是不敢打保票的,原来没有走出国门的古老唐卡,其命运并不比掠往他处的好多少,甚至更糟。

上世纪末的时候,日本东京的“风”美术馆办了一次“死者的书——西藏宗教艺术大展”,参观者所见11世纪到17世纪的唐卡作品,从唐卡的出生地未能入展一件,清一色都是从欧美等国借展而来。

自发自流,自生自灭……唐卡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实在是要我们认真对待,宝爱而珍惜了。

我悲叹着,却也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么就让我们着眼当下,对我们触目可及的唐卡,给予足够的关心和爱护。譬如友人陈维礼从熊召政先生那儿获赠的这幅唐卡吧,无论是从用料和质地,还是绘制风格和审美趣味来看,应该算是一件老东西呢。我们知道,孑遗在世的古旧(十三四世纪)唐卡,在内容、形式、手法、材质上都已完成了对于南亚艺术与汉地艺术的兼容并蓄,初步形成了西藏本土风格的华丽转变。到15世纪以后,唐卡坚强地向着本土本民族的艺术向度和精神品格发展,使热爱唐卡艺术的人,在绚丽辉煌的画面上,感悟藏文化的宁静与深幽;在神佛、度母安详善美的形容中,领悟修身齐家与知足、知不足的人生古老境界;在密宗唐卡姿态异趣幡然的状况里体悟“悲智和合”、“乐空双运”的教义理念。陈维礼获赠的唐卡,便深具这样的艺术内涵。我在写作这篇短文时,专意去了他在乐游原上的会馆,又一次地欣赏了这幅唐卡,我不敢说看得入画三分,但我敢说,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懂得这幅画在牛皮上的唐卡,该是古旧唐卡艺术作品向本土本民族风向转变时期的一件珍品,其高超的艺术格调,实属难见,不可多得。唐卡的画面布置极为规整,威仪凛然的一尊“黄财神”,端居全图的核心位置,众星拱月一般的,另有六位暴烈忿怒的护法神,点饰在四边的佛光之中,显得特别的和谐与尊贵。

也许是牛皮的问题了,在漫长的岁月浸染下,这幅唐卡的色泽略嫌暗淡了些,正因为此,让人看去更加增添了唐卡的历史价值。

上好的唐卡作品,大概是不能缺少这些元素的。我把画在牛皮上的这幅唐卡看得入迷,看得久了,让我的视觉还在一瞬之间,有了那么一会儿似幻似梦的感觉……我发现,正有一位虔诚的唐卡画师皓首穷经,俯身在一张特制的牦牛皮前日复一日地描绘,精心精意地上彩……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开笔绘制一幅唐卡之前,画师自己是要有一定程度的礼佛经历的,往往是,还要举行一定的仪式,诵经文、供敬焚香、发放布施……条件允许时,请来高僧大德者为之祈祷祝福,测定良辰吉日,然后才能开笔。绘制过程中,画师还又必须把他绘制的唐卡视为真正的佛陀,日日供奉,因此可以说,一件唐卡作品的完成,也是一位妙手信徒修持供养的过程,其所用心他自己知道,尊者佛陀也知道。

在拉布仑寺,我与绘制唐卡的那位画师深谈了几句。从他的嘴里知道,绘制唐卡的用笔和颜料,也是要画师自己制作的,特别是颜料,绝对不用现成的广告色,所用都是传统的矿石色料与植物色料。这些颜料,非研磨不能用,非浸泡不能用,其讲究之精细,没有长年累月的训练是做不到的。单是用金,在绘制唐卡时,就要分出五色来,如赤金、黄金、白金、冷金等,这好比泼墨国画,讲究的墨分五色一般,是很难把持的。而更其艰难的是,唐卡画师,作画时用来调制颜料的液汁,没有别的,就只是自己舌尖上浸出的唾液。那些研磨出来的矿石颜料,有一些是含着毒素的,长此以往,在舌尖沾染,使唐卡画师难免不被毒害,进而丧失性命。

我眼前如幻似梦的唐卡画师,在牦牛皮上给他精心绘制的唐卡,涂上了最后一笔颜料。对着他绘制的这幅明艳富丽的唐卡,他笑了,笑得一脸的惨白,笑得一脸的灿烂,但他却突然地昏倒地上,使他惨白的、灿烂的笑脸凝固成了永恒!

我无话可说,唯有一句谚语在思绪中萦绕:芸芸众生,受戒者多,持戒者少,得道者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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