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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中的恶神形象研究

2013-12-10··

明清小说研究 2013年1期
关键词:文化意蕴聊斋志异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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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聊斋志异》中除了一大批光彩夺目的花妖狐魅的形象外,还有数量不多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恶神形象,主要有三类:天神、地祇神、人鬼神。这些恶神给自然界、人类社会带来灾难,甚至危害人类的性命;或是具有人的某些恶劣的品行,如好色、喜欢阿谀奉承等等,蒲松龄借这些形象以反映现实、讽刺现实。

关键词《聊斋志异》 恶神 特质 人神关系 文化意蕴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①,其中的狐鬼花妖精魅成为目前研究者关注较多的形象,而其中的神尤其是恶神则很少获得关注,因此笔者打算梳理一下其中恶神的种类,并分析其特质及其所反映的人神关系,最后探讨蒲松龄创造恶神形象的原因。

一般来说,在人们的观念中聪明正直为神,即神在品性上是善的,似乎并不存在恶神之说。因此在进行分析之前,我们首先对恶神做一下界定。恶神这个词包括了两部分:恶、神。我们所说的恶,是从伦理道德角度判定的。道德不仅具有阶级性,而且具有超越阶级的共同性,如在生产活动、社会生活的某些领域以及处于特定历史时期的几个阶级之间会存在超越阶级的共同利益。因此,恶主要是指违背人类普遍伦理道德的人或事,这是其核心的意义;次要的则是指违背政治伦理道德的人或事。神的内涵比较广阔,指神话中的神以及宗教神,由此扩展则是外延意义上的神,以民俗中的神为主。那么恶神也就具有了以下含义:一般意义上是指违背人类普遍伦理道德的神,特殊意义上是指违背政治伦理道德的神。

一、《聊斋志异》中恶神的类型

《聊斋志异》中恶神的类型,按照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对殷人的鬼神崇拜系统的划分②,可以分为三类:天神、地祇神、人鬼神,列表如下:

表一:

天神中的恶神名称出现篇目③作恶的表现风神(封氏女子)绛妃(卷四)肆虐成性,摧折花木等等。

表二:

地祇神中的恶神名称出现篇目作恶的表现蝗神柳秀才(卷三)损害青兖间禾稼,至沂因县令哀求,只损害柳树。六畜瘟神牛癀(卷五)给牛带来瘟疫。龙龙戏珠(卷五)震死“循良之吏”、夫人及婢仆共计八人。龙窝君晚霞(卷七)淹死人间耍杂伎的美男美女以供自己享乐之用。洞庭龙王白秋练(卷七)荒淫好色。五通五通(卷七)淫人妻;欲强娶人间女子,为万生所阻。五通五通(又)(卷七)淫人妻。齐天大圣齐天大圣(卷七)因人不信,致人病灾。青蛙神青蛙神(卷七)犯神怒有凶兆;嫁女于薛生,后女惹婆婆生气为薛生逐出,青蛙神烧毁薛家房屋。柳毅(洞庭君)织成(卷八)覆舟无数;因长期带鬼面忘除,变丑而自惭多疑,人泛洞庭湖以手指物或以手覆额均致覆舟。

表三:

人鬼神中的恶神名称出现篇目作恶的表现吴地城隍吴令(卷二)做寿耗民脂膏。土地夫人土地夫人(卷三)惑窎桥王炳致死。城隍小谢(卷四)纵容部属黑判强抢鬼女。梅姑金姑夫(卷五)强夺人丈夫;因族长拒设金生像,使其一家俱病。苏州大王夏雪(卷六)喜欢阿谀奉承。岳神岳神(卷六)勾取扬州提同知性命;派勾魂死者作巫医。历城城隍皂隶(卷六)索人服役,害人性命。城隍、郡司、冥王席方平(卷七)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碧霞元君周生(卷八)因被邑侯幕客周生所作的祝文侮辱,不但让周生毙命,而且罚及无辜,致使邑侯的仆人和夫人均丧命。冥府十一皇子公孙夏(卷八)卖官鬻爵,让无能之人为官。

可见,上述恶神主要是给自然界、人类社会带来灾难,甚至危害人类的性命。给自然界带来灾害的如风神(《绛妃》)、蝗神(《柳秀才》)。给人类社会带来灾难的有六畜瘟神(《牛癀》)。危及人的性命如龙(《龙戏珠》)、龙窝君(《晚霞》)、柳毅(洞庭君)(《织成》)、土地夫人(《土地夫人》)、梅姑(《金姑夫》)、岳神(《岳神》)、历城城隍(《皂隶》)、碧霞元君(《周生》)。还有的恶神耗民钱财,如吴地城隍神(《吴令》)。

二、《聊斋志异》中恶神的特质及其所反映的人神关系

(一)《聊斋志异》中恶神的特质

1.恶神的特性

(1)恶神的完全人格化和人间化

“所谓神的人格化,其含义并不仅限于同形,更重要的内容是与人同‘性’,即在思想、感情、意欲……等方面具有与人相同或相似的性格。”④

《聊斋志异》中恶神的人格化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形象上,恶神即便是一些物类神也与人无异。如蝗神(《柳秀才》)为“高髻褐帔”⑤的妇人形象;六畜瘟神(《牛癀》)为人的形象,“首着围领”⑥;龙窝君(《晚霞》)为人形象,“兜牟坐”⑦;青蛙神(《青蛙神》)为老叟形象,“类七八十岁人”⑧;土地夫人(《土地夫人》)为“一美人,顾盼甚殷”⑨。

其次,在性格上,《聊斋志异》恶神的性格很丰富,与人一样,具有种种恶的性格弱点:好色、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妒忌、爱慕虚荣等,分类如下:

第一,荒淫好色。如土地夫人(《土地夫人》)、洞庭龙王(《白秋练》)、五通(《五通》、《五通》又)。

第二,贪污受贿、徇私枉法、卖官鬻爵。如《席方平》中的冥王、郡司、城隍,《小谢》中的城隍,《公孙夏》中的冥府十一皇子。

第三,善于妒忌、猜忌多疑。如风神(《绛妃》)“飞扬成性,忌嫉为心。济恶以才,妒为醉骨;射人于暗,奸类含沙”⑩。柳毅(《织成》)为洞庭君女婿,后继位为洞庭君,为慑服水怪,需戴鬼面,“昼戴夜除;久之渐习,忘除,遂与面合为一。毅揽镜自惭,故行人泛湖,或以手指物,则疑为指己也;以手覆额,则疑其窥己也;风波辄起,舟多覆”。

第四,爱慕虚荣、喜欢阿谀奉承。如苏州大王(《夏雪》)。

(2)恶神的完全人间化

所谓神的人间化,主要是指神的居住环境以及生活习俗等具有了人间的特点。

首先是居住环境的人间化。龙宫(《晚霞》)如人间一样有宫殿;冥府(《席方平》)一如人间,有城邑,而且有城隍、郡司、冥王三级官吏。

其次是行为做派犹如人间。如蝗神(《柳秀才》)为“妇高髻褐帔,独控老苍卫,缓蹇北度”,犹如人间女子一样骑驴而行。龙窝君(《晚霞》)欣赏艺人耍杂伎,赏赐表现好的艺人蒋阿端:“龙窝君嘉其惠悟,赐五文裤褶,鱼须金束发,上嵌夜光珠。”还有应酬,带着自己的艺人为吴江王祝寿。其居住环境、生活习俗及行为做派与人间的权贵无异。青蛙神(《青蛙神》)的居所为“一朱门,楼阁华好”。还有的恶神排场宏大,出行有车马,仆人侍卫成群,犹如皇宫贵族的气派。如洞庭君(《织成》)“冠服类王者”,“羽葆人马,纷立水面,王者下舟登舆”。可见,在当时人们心中,恶神的生活与人间贵族的生活是等同的,那就是奢侈荣华,派头十足。

最后是恶神与人间结为姻亲关系时,如人间一样会让媒人说媒、下聘礼、定日期。如五通(《五通》)欲娶木商女为妇,“委金百两,约吉期而去”。青蛙神(《青蛙神》)欲嫁女于薛昆生,遣青衣媪为媒人说媒。

总之,“人,不仅按照人的形象,制造神的形象,而且按照人的社会,创造神的社会”。《聊斋志异》中的恶神已经完全人格化与人间化了。

2.《聊斋志异》中恶神的异能

虽然《聊斋志异》中的恶神大多已经完全人格化和人间化,但恶神毕竟是神,所以它们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会显示神的异能,如附于人体、变形、托梦预示等。

(1)附于人体

有此类异能的恶神为《夏雪》中的苏州大王。小说开头记载,丁亥年七月初六日,苏州大雪,这给百姓造成了莫大的恐慌,于是百姓共祷诣大王之庙。苏州大王这时显示了自己的异能,即附于人体,并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如今称老爷者皆增一‘大’字;其以我神为小,消不得一‘大’字也。”于是百姓齐呼“大老爷”,雪立止。

(2)变形

拥有此类异能的恶神主要有龙、五通。《龙戏珠》中的龙,刚出现时“细裁如箸”,没多久“暴长,粗于卵”。五通神也是变形多端的神,据洪迈《夷坚志》丁志卷十九《江南木客》记载:“或为士大夫美男子,或随人心所喜慕而化形,或止见本形,至者如猴猱、如尨、如虾蟆,体相不一。”《聊斋志异》中的五通神也显示了其变形的异能,如淫赵弘妻子的五通中的四郎(《五通》)化为丈夫,实则为“一小马,大如驴”;欲娶木商某之女的五通(《五通》)也为“二十余美丈夫”。

(3)托梦预示

这些恶神托梦目的不一。有的是求人办事,如《织成》中因洞庭君柳毅立湖禁,为许真君执付郡狱,托梦郡伯哀求真君得释;青蛙神(《青蛙神》)托梦于薛昆生周围的村子为其女婿家营造房屋。有的是为了召人性命,如梅姑(《金姑夫》)托梦于上虞金生招之为婿;岳神(《岳神》)托梦于扬州提同知,使之卒;历城城隍(《皂隶》)托梦于历城令,索人服役。有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灵验,如齐天大圣(《齐天大圣》)托梦于许盛,责其无状,承认以菩萨刀穿其胫股让许盛生恶疮是对他的惩罚,念其“一生刚鲠”而宽宥其犯神之过,又为了不让人妄传许盛的哥哥是因为迁怒暴死之说,便施法力,让阎罗放其兄复生。

(二)《聊斋志异》中人与恶神的关系

《聊斋志异》中人与恶神的关系主要有恶神与人的婚恋、人触犯恶神、人不信和不畏恶神。

1.恶神与人的婚恋

《聊斋志异》中描写恶神与人的婚恋的小说有《五通》、《五通》(又)、《青蛙神》、《土地夫人》、《金姑夫》等。

在以上作品中,恶神与人的婚恋大多充满了强迫和暴力的色彩,如《五通》中五通四郎淫赵弘妻子阎氏、《五通》(又)五通惑金生甥女。甚至是夺走人间男子或女子的性命,如《土地夫人》中土地夫人惑窎桥王炳,导致王炳“因循半载,病惫不起。美人来更频……未几,炳果卒。”《金姑夫》中梅姑也是夺上虞金生之性命,招其为婿。这些恶神与人的婚恋大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丝毫没有感情可言。

唯一的例外是《青蛙神》。青蛙神并不是为自己在人间寻找配偶,而是为女儿选择女婿,选中的是“幼惠,美姿容”的薛昆生。有研究者指出:“故事中的青蛙神是如此地凡人化。他不仅把女儿嫁给了凡人,还能在尽量不动用神力的前提下,较为公平合理地处理小夫妻之间的矛盾。这种描写有些违背神仙惯常的强势形象,但故事似乎正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有点儿有违常理的描写来凸显神仙对人间的眷顾。”小说展示的是一个神女与人间男子经过一系列的矛盾冲突磨合最终成为忠贞不渝的伴侣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神女逐渐适应人类社会的过程,“作为‘神女’的十娘在薛家过得并不怎么舒服惬意。然而,十娘两次被‘出’,一次因薛昆生戏函小蛇相戏而主动离开薛家,最终又都是主动地回到了薛家。并且还‘一举两男’,完成了一个女人对家族的最大使命。这其中固然有‘爱’的成分——即十娘对薛昆生的爱情,但故事中也明显体现出了作者蒲松龄‘男性中心论’的观念”。

不同于唐代小说中恶神与人婚恋多是采取摄取人间男女的魂魄的方式,《聊斋志异》中出现的新特点就是不少恶神来到人间,如五通神、青蛙神、土地夫人等。造成这种特点的原因,一是神的级别越来越低,有的甚至属于民间的淫祀,如五通神、青蛙神;二是神的人格化与人间化的完成,神与人大体无异。

总之,《聊斋志异》中的恶神与人的婚恋大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仪色彩,也较少温情脉脉的感情成分,而是充满了暴力和强迫的色彩,神处于绝对的主动地位。

2.人触犯恶神

人触犯恶神,大多是对恶神不够恭敬,大多是属于有意冒犯。如许盛(《齐天大圣》)不信齐天大圣,不随众祭拜,直呼大圣之名,冒犯了齐天大圣,导致齐天大圣以菩萨刀穿其胫股让许盛生恶疮以示惩罚。周生(《周生》)以文触犯碧霞元君,“周作骈词,历叙平生,颇涉狎谑,中有云:‘栽洛阳满县之花,偏怜断袖;置夹谷弥山之草,惟爱余桃。’此诉夫人所愤也,诸如此类甚多。”虽是周生冒犯在先,可是惩罚也未免太滥:“贻累徐夫人,且殃及焚文之仆。”

触犯恶神的行为的发生以及他们为维护自身的威严而危害人类的报复举动,反映出恶神和人类的斗争在进一步加剧,神的地位要靠很多惩戒性的行为来维护,而不是以前人们观念中单纯的崇拜情结,这显然是地位大不如以前了。

3.人不信和不畏恶神

如前面所说,恶神大多已经完全人格化和人间化,随之而来的是恶神地位的下降,所以出现了不少人不畏恶神的事例。如《五通》中“刚猛善射”的万生面对淫赵弘妻子的五通,毫不畏惧:

一日,过赵,时已暮,赵以客舍为家人所集,遂导客宿内院。万久不寐,闻庭中有人行声,伏窗窥之,见一男子入妇室。疑之,捉刀而潜视之,见男子与阎氏并肩坐,肴陈几上矣。忿火中腾,奔而入。男子惊起,急觅剑;刀已中颅,颅裂而踣。视之,则一小马,大如驴。愕问妇,妇具道之,且曰:“诸神将至,为之奈何!”万摇手,禁勿声。灭烛取弓矢,伏暗中。未几,有四五人自空飞堕。万急发一矢,首者殪。三人吼怒,拔剑搜射者。万握刀依扉后,寂不少动。一人入,剁颈亦殪。仍倚扉后,久之无声,乃出,叩关告赵。赵大惊,共烛之,一马两豕死室中。举家相庆。犹恐二物复仇,留万于家,炰豕烹马而供之;味美,异于常馐。万生之名,由是大噪。

可见,万生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精湛的射术杀死了五通中的三通,后又为木商某所请驱逐五通:“万初闻而惊,而生平意气自豪,故亦不辞。……未几,见檐间忽如鸟堕,则一少年盛服入。见万,返身而奔。万追出,但见黑气欲飞,以刀跃挥之,断其一足,大嗥而去。”总之,万生是不惧五通的。

又如《青蛙神》中,薛昆生的妻子即青蛙神女因顶撞婆婆,惹婆婆生气为薛生逐出,青蛙神烧毁薛家房屋以示惩罚,薛生面对护短的岳父青蛙神,毫不畏惧:

昆生怒,诣祠责数曰:“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为,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报。”言已,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母闻之,大惧失色。

薛昆生面对不讲理的岳父青蛙神,也欲烧毁祠堂作为报复,后为众人制止。

再如王炳妻、金生妻面对有夺夫之恨的土地夫人、梅姑,均是怒骂。金生妻尤甚,“诣祠指女像秽骂,又升座批颊数四,乃去。”

许盛(《齐天大圣》)面对齐天大圣的态度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由不信到笃信的转变”。虽然如此,如前所述,他不畏恶神的行为尤为值得赞许。

《聊斋志异》中恶神与人的关系大体而言就是以上几种类型。在上述人神关系中,恶神与人婚恋、人触犯恶神大多反映了神处于支配地位。在人不畏和不信恶神这类关系中,人在与神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反映了人与神地位的相对平等。

三、《聊斋志异》中恶神形象反映的文化意蕴

毫无疑问,这些恶神的出现丰富了小说的艺术形象体系,有的甚至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因素。比较典型的是《白秋练》(卷七)中慕生与白秋练的爱情在荒淫强势的龙王面前经历了考验。那么,蒲松龄创作这些恶神形象究竟有无寓意呢?答案是肯定的。这些恶神的形象的创作并非纯是志异之作,相反是有寄托的。如《牛癀》中,人不小心将六畜瘟神所带的瘟疫放出,导致牛生病,但六畜瘟神给了人药方以医治染瘟疫的牛。但人并没有按照瘟神的嘱咐普施药方,而只是用在自己家的牛身上,导致药方无效,自己家的牛死亡。作者借此故事批评人的自私观念,何守奇评曰:“一怀私意,则方遂不效,人之不可自私也如此。”《金姑夫》针对梅姑抢夺人家丈夫的行为,蒲松龄评论:“未嫁而守,不可谓不贞矣。为鬼数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无耻也!大抵贞魂烈魄,未必即依于土偶;其庙貌有灵,惊世而骇俗者,皆鬼狐凭之耳。”其中寄托着作者对于世变时易士人节操不贞的感叹,而力辩抢夺人家丈夫的非梅姑本人尤可见礼教贞洁观念的影响。《夏雪》借苏州大王形象更是讽刺了喜欢阿谀奉承的现实世风。《龙戏珠》针对龙震死“循良之吏”、夫人及婢仆共计八人的行为,更是直接指责天公之愦昏。《柳秀才》的结尾蒲松龄指出:“或云是宰官忧民所感。诚然哉!”但明伦评:“天地鬼神,无有不爱民者;官能忧民,感而遂通矣。”《岳神》结尾,“或言:阎罗王与东岳天子,日遣使者男女十万八千众,分布天下作巫医,名‘勾魂使者’。用药者不可不察也!”但明伦评:“为其于缓己颊而聘之,不知适以速其死。果如或所言,无怪巫医遍天下,而轻信者比比也。”冯评:“骂煞天下医生,然是确论,非故作轻薄语。”《周生》但明伦评:“文岂可亵?况代闺阁立言乎?而又益之以嫚,死固其所自取。周虽有才,要亦未识文体耳。”

而蒲松龄创作的一些人鬼神如城隍、冥王等则反映了现实的黑暗。这其中尤以《席方平》(卷七)为代表。席方平因不满死去的父亲在地府被仇人陷害,因而离魂入地府为父鸣冤。城隍在收到席父仇人羊某的贿赂后,“以所告无据,颇不直席”,至郡司告状被押回城邑后,城隍“恐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席方平又至冥府申冤,冥王先笞二十,又置火床,锯解其体,让席方平受尽种种酷毒,在一番折磨之后,又骗说席父已投生到富人家。席在地府有冤无处诉的遭遇,其实正是现实社会的缩影,“地府中种种的黑暗,正是那个时代的世象的反映”。“这是一篇揭露封建吏治黑暗方面的力作,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不是抨击揭露一两个官吏的贪赃枉法,而是从狱吏、差役,到城隍、郡司、阎王,把封建社会整个司法系统进行了全面彻底的解剖。它在我们面前展示的不是个别官吏的丑恶现象,而是封建社会整个司法系统的百丑图。”《皂隶》中的城隍更可恶,为索人服役,便托梦给历城令,使八个人白白丧失了性命。这就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统治者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现实。而《绛妃》更有深刻的意蕴。“本文的风姨形象没有正面描写,只是通过绛妃说出来的。她是与绛妃相对立的形象,是一股邪恶势力。作者以风喻世,以风情象征丑陋的世情,严重地危害着社会、人情。……绛妃和风姨都具有强烈的个性和很大的概括力,这两个形象是以一美一丑的对立典型来突现蒲松龄形象的。”评点家但明伦对此就做了一番阐释。他认为蒲松龄怀“训世之心”,“本经济以为文,假鬼神以设教”,“彰瘅激扬”,命意卓然。最后归结到本篇说:“怜兹弱植,不任摧残;赖有神明,时加保护。勿任含沙射影;勿任助浪兴波;勿任万窍怒号;勿任中宵澎湃;勿任播来浊土,遮彼苍天;勿任呼出浮云,蔽斯白日。庶几哉,破浪者无虞,披襟者共快。无覆雨翻云之患,无粉红骇绿之灾。长春庆洽椿萱,大被欢凝花萼。第愿芝兰之竞秀,不忧蒲柳之无能。此《志异》之所以以《考城隍》始,以‘讨封氏’终也。”正如袁世硕所分析的,“蒲松龄作《绛妃》,虽然不无逞才的性质,构思、运笔不无游戏的成分,而为花神讨封氏的幻象本身固有的象征意义,无论在创作思想或作品文本中,都还是存在着。但明伦的评语是将蕴蓄于文本的意蕴阐释出来,也可以说是深得《聊斋志异》作者怜弱小、憎豪强之心。”

总之,《聊斋志异》中除了一大批光彩夺目的花妖狐魅的形象外,还有数量不多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恶神形象,蒲松龄借这些恶神形象反映了现实,讽刺了现实。

注:

①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16页。

② 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562页。

③ 文中篇目所据版本任笃行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齐鲁书社2000年版。

④ 吕大吉《宗教学通论新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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